今天是星期六。都市站前廣場處,一大早就有幾個人要叫出租車前往某處。公交車轉運站就在裏麵,公交車停了又開,開了又停,不斷將人們送往他們的目的地。


    今天,我在這裏等著春姐與夏海。


    她們之前曾經說過,星期六她們整天都會待在家中。我看準這一點,在昨晚向兩人提出了約會的提議。


    「約、約會?」


    春姐根本沒試著掩飾臉上的驚訝表情。


    相對的,妹妹夏海卻已經露出雀躍神情——


    「嗯!」


    而且活力十足的點頭表示同意。她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訴說自己毫無煩惱似地開心。


    這個提議,是我為了讓自己欣然送走兩人而想出來的點子。為了在最後一刻滿足兩人希望我能以一名男性的身分跟她們相處,而不是以姐弟或是兄妹互稱的心願,以及我個人的願望,我想出了這個計劃……


    老實說,我覺得很內疚。


    不管是對咲,或是理惠都一樣。


    當然,春姐跟夏海也是。


    講得白一點,我的提議也可以說是一種偽善。


    從客觀角度來看,這隻不過是舔舐彼此傷口的做法,也是我為了滿足心底那個欲望的雜念。


    然而,什麽都不做的送走她們,卻又讓我痛苦難耐,就算這樣做才正確也一樣。


    「如果造成難分難舍的局麵,又該如何是好」這一類的想法不停跳出我的腦海,而且它們也折磨著我的心靈。


    即使如此,如果兩人如此希望的話,我還是想要實現她們的心願。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由衷地想讓她們快樂。


    當然,如果她們討厭這個提議,這件事就會到此為止,而我也必須再想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最後,春姐紅著臉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有些困惑地一一


    「我不太懂這種事,請多擔待……」


    緩緩點頭答應了我的提議。


    接著,我們立刻決定了集合的時間。至於約會行程嘛,則由我全權負責。


    她們表示很期待明天的約會,而這個響應也讓我更起勁了。為了讓兩人玩得開心,我不斷嚐試安排出最好的約會行程,還把行程全部背進腦袋裏麵。


    我望向附近的時鍾,現在距離集合時間還有二十分鍾的空檔。我有些緊張,但不可思議的是,這種緊張感卻相當舒服。


    順帶一提,我可沒說出「為什麽不一起從家裏出來就好了」的殺風景意見。


    沒一會兒,春姐先來到站前的廣場。


    「……久等了。」


    春姐靜靜地,有如淑女般拘謹地走向這邊。


    春姐上半身的便服是深褐色的長袖針織襯衫,外頭還披了件黑色針織外套。下半身穿的則是淡茶色與深茶色還有紅色交織而成的及膝格子裙,打扮得相當穩重成熟,胸前用來點綴的銀項鏈也相當醒目。


    「等很久了嗎?」


    「不,我剛到而已。」


    我們交換了慣例般的對話。隻不過,春姐好像真的很擔心我等很久似地,這一點真的很有春姐的風格。


    「春姐沒有迷路吧?」


    春姐有些不滿地噘起小嘴,我果然太把她當小孩子看待了吧?


    「阿武,我們今天可不是姐弟喲,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叫我春姐,叫我春海好了。」


    她不滿的似乎是我對她的稱呼。


    經她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這樣做很理所當然。可是,要我改變春姐的稱謂?


    這個要求還真不容易。一直以來我都是叫她春姐,現在卻突然要叫她的名字,這讓我覺得心裏癢癢的呢。


    「快點呀,阿武。」


    春姐出聲催促。這——這讓我有點為難耶……


    話雖如此,我們也不能像這樣一直大眼瞪小眼。


    「春、春海……」


    我做出覺悟,清清楚楚地叫了她的名字。


    不知為何,春姐有如在細細品嚐似地,專心聆聽著自己的名字。我撐不下去了,快說些什麽吧……


    「哈哈,我有一點害羞呢……可是,謝謝阿武。」


    臉頰紅撲撲的春姐,有些焦急地向我道了謝。


    糟了。雖然我連一點點討厭的感覺都沒有,可是我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耶。


    「……說到這,春海才不應該叫我阿武吧?」


    我因為太害臊,居然脫口說了這種話。


    說了句「也對」後,春姐立刻思考起某事。


    然後,她有如將聲音擠出喉嚨似地,麵帶桃花,表情羞怯地叫了我。


    「武、武紀……先生……」


    ……………………………………………………


    剎那間的沉默。


    在那瞬間,我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還加上先生嗎?……呃,拿掉敬稱比較有fu吧?」


    「可、可是,要直呼阿武的名字,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嘛……」


    春海已經完全沒有姐姐的威嚴,一邊在櫻唇前方玩弄自己左右手的食指,一邊露出扭捏神態。


    看她這副模樣,如果強迫她拿掉敬稱,她一定會慌掉的。


    「那、那麽……就加上敬稱吧,春海……」


    「嗯,好的。武紀先生……」


    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了。


    這麽一說,嬸嬸在叫叔叔的名字時,好像也有加上敬稱呢。這種叫法該不會很接近夫妻之間的稱呼吧?


    想著這種亂七八糟的妄想,我的臉頰也慢慢熱了起來,我現在的臉頰肯定變紅了。我們剛才的對話萬一被錄下的話,我搞不好會立刻跳進公交車轉運站自盡。如果這裏是我自己的房間,我應該會躺在床上像根杆麵棒似地拚命滾來滾去吧。


    「久等了。哥哥,姐姐。」


    然後,當我回過神時,夏海也來到這裏。


    她穿著淡熏衣草色,風格相當可愛的針織連帽長t,衣襬下方還有蕾絲。白色與粉紅還有淡紫色所構成的格子裙相當的短,而且有一大部分都被上半身的帽t給蓋住。這種打扮相當大膽,乍看之下,搞不好會有人誤會她沒穿裙子呢。我總覺得她這種打扮相當危險,但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即使如此,她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裏,真的讓我鬆了一大口氣。我們倆再那樣僵持下去的話,我肯定會撐不住的。


    可是,夏海卻從我們兩人交織出來的氛圍中,正確地感受到裏麵的微妙差異。


    「你們怎麽了嗎?」


    「呃,我們剛剛在說,不要用平常的方式稱呼對方這件事啦。」


    夏海露出天真無邪的開心表情說「這樣很好呀」。


    「那哥哥也要用別的稱呼叫夏海!」


    「別的稱呼啊……」


    我平常就已經直接叫夏海的名字了,這該怎麽辦呢?叫她小夏海嘛,感覺又有點怪怪的……


    夏海麵帶微笑提議:


    「叫我小夏如何?班上的同學都這樣叫我唷。」


    小名啊,這個小名還滿可愛的嘛。


    然後,夏海的眼睛溢滿了期待,而且那股期待還跟氣球一樣越漲越大。


    請等一等,我要做一下心理準備。


    「……小夏。」


    我如此叫喚後,夏海紅著臉,把手放在臉頰上露出嬌羞的姿態。她這種舉動很像小動物,真的非常可愛。


    「感謝我不是妹妹,而是同學了呢。」


    這就是夏海的感想。


    哎,這樣也不錯啦。


    「謝謝學長!」


    「學、學長?」


    極陌生的單字突然跳進耳中。


    「隻有夏海被這樣叫太不公平了,夏海也要用不同的方式叫哥哥嘛!」


    「啊,早知道我也用春海學姐這個稱呼就好了。我好像搞砸了呢。」


    ……該怎麽講才好,我們三人真的都很丟臉耶。


    可是,就連這種丟臉的感覺,我都覺得很舒服呢。


    接下來是有如點心般的甜蜜時光。


    我們三人感情融洽,貪心地享受著約會。


    就像要接受彼此心意似地。


    有如要挽回時間般的。


    「武紀先生。」


    「學長。」


    我不斷聽著她們用這種方式稱呼自己。


    而我則會——


    「春海。」


    「小夏。」


    這樣快樂地響應。


    就這樣,約會過得越快樂,也越快接近尾聲。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她們想在約會的最後散個步,所以我們決定去距離市中心有些遠的公園歇歇腳。這座公園還滿寬敞的,跟學校附近那座完全不同。我們信步而行的場所種著許多樹木,隻要稍稍移動視線,就能看見對麵的寬廣操場,在這裏奔跑說不定會很舒服呢。


    靜靜休息的春海緩緩開口。


    「約會就這樣結束了呢……我真的玩得很開心喔。這段時間啊,就像作夢一樣快樂呢。」


    「嗯,真的很開心……我還想再約更多次會呢。」


    夏海也表示同意。


    ……再快樂的時光,都有結束的那一刻。這種淺薄的道理,我當然明白。


    可是,我還是不希望這段時間劃下句點,而且我的這種心情比任何情感都還要強烈。


    「回到家人的關係吧。阿武……還有夏海……」


    「嗯,哥哥。我們已經是家人了。」


    「春姐,夏海……」


    時間還早啊——我很想這樣講,可是,或許現在就是讓一切結束的最佳時機吧。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剛才的約會應該跟我們平常相處的感覺一樣,唯一不同的隻有我們對彼此的稱呼。然而,稱呼對我們的束縛力,卻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強大。我甚至覺得如果不下定決心,我們就無法回歸原本的身分。


    或許這隻是一種感傷吧。黑夜裏的寂靜公園,可說是讓我們回複原本關係的絕佳場所。


    我緩緩點頭。就這樣,甜蜜的時光結束了。


    「我要去美國。」


    春姐靜靜地宣布。


    「因為,我不想再看到阿武為了我們而受傷……」


    「不要介意這種事啦,我一點也不在乎……」


    「不,我就是在乎。而且,我也想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正常……」


    去美國,或許不是春姐的本意。


    可是,再這樣拖下去,隻會造成彼此的不幸。


    ……所以,放手讓她們走吧。


    無論現在有多心痛,都是為了她們兩人好。


    「夏海也要去,因為夏海不想變成哥哥的麻煩。」


    到了這種時候,夏海還是很體貼我。


    「對不起,哥哥沒能更率直的讓你撒嬌。我明明很想要一個跟夏海一樣的妹妹,可是等我真的有了後,卻又覺得不好意思,我這個哥哥當得真失敗呢……」


    夏海搖了搖頭。


    「哥哥就是夏海心目中的哥哥唷。既溫柔又帥氣……夏海最喜歡哥哥了……」


    夏海虛弱地笑了笑。


    「老是給阿武添麻煩,真是抱歉……」


    「我才不覺得是麻煩呢。雖然有時無法明白彼此的心意,但我真的覺得你們兩人就是我的家人。所以……」


    微風輕撫臉頰,吹動落葉。


    「阿武能過著幸福的生活,就是我的幸福……」


    春姐……


    「跟大家一起在現實世界中快樂的生活,也是我的幸福啊……」


    所以,我們必須別離……


    即使這種幸福再也無法回到我身旁。


    至少,我要陪著她們走到前往幸福的路標那邊……


    然後,春姐與夏海隔天就開始打包行李了。


    話雖如此,她們整理的隻是隨身行李。等她們離開後,搬家業者應該會過來搬走其他的大型行李。她們準備搬過去的地方已備妥一切,所以她們隻將最基本的隨身用品放進大包包裏麵而已。


    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


    連出國的手續都快辦好了。


    我們明明有機會再次見麵。


    寂寥感卻漸漸支配著我的心。


    ……不行,我已經決定要放手了。


    這都是為了要讓春姐還有夏海幸福……


    可是,為何我的覺悟如此薄弱呢……


    或許這就是原因吧。


    她們應該過幾天才要前往美國,我總覺得現在整理行李好像有點太早了。


    「……你們太早整理行李了吧?」


    「再拖下去,我覺得自己會離不開這個地方。不提早整理行李加強決心的話,我怕我會……」


    春姐以鬱悶的口氣喃喃說出實情。


    春姐的心情也跟我一樣嗎……


    「什麽時候要去美國?」


    「就是這個……星期六,晚上六點的班機。十二個小時後,就會抵達那邊的機場了。」


    剩不到一星期了。


    「由我來告訴大家吧。」


    「不用了。我前一天會自己講,所以不要替我們辦送別會喔。我已經跟老師講過了,不過我有請老師替我保密……」


    「為什麽……」


    「因為,這樣隻會讓我更難過。我會因為不想離開而邁不出步伐的……」


    沒錯,我也必須下定決心。


    至少,我得用笑臉送走她們。


    接著,時間到了春姐與夏海前往美國的前一天。


    我們早上跟平常一樣一起吃飯,一起上學。


    真的跟平常一模一樣。


    甚至讓我誤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明明到了明天,我就要跟兩人分開了……


    我們走了一會兒,來到前往不同校舍的岔路。


    「今天也要好好加油唷,阿武。」


    「哥哥要加油喔。」


    二人走向各自的校舍。


    今天是她們來這間學校的最後一天。


    也是最後一次能像這樣目送兩人離去的日子。


    為了將兩人的背影深深烙進腦海,我沒有移開目光。


    要是時間能停止該有多好——我這個禮拜這樣想過多少次了?


    然而,時間無法停止。今天什麽也沒發生,就這樣早早來到了放學時間。


    我不想回去,所以我呆呆站在樓梯間,什麽也沒有做。


    春姐跟夏海正四處告別。


    大家一定會很震驚吧。


    在春姐與夏海的請托下,我沒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這樣來到了今天。可是,我這樣做真的好嗎?


    ……事到如今,我還想這幹啥啊。


    我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我要用笑容送走她們。


    「學長!」


    「哥哥,你在這裏嗎?」


    樓梯問響起兩名男女的聲音。


    從下麵衝上來的那兩人,是夏海的同學四阿,還有三宅。


    「夏海說她要去美國,這是怎麽一回事?」


    「對呀!這太突然了,我沒辦法接受!」


    四阿難得這麽慌亂,三宅也露出焦急的表情。


    「在放學前的班會上,她突然就說今天是她最後一


    天上學耶!」


    四阿的眼中帶著微微淚光。


    「夏海沒跟你們說理由嗎?」


    「她有說啊!說她親生父親怎樣怎樣的!這或許是沒辦法的事,可是,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們呢……!」


    說得很對。早點說出這件事,他們就有時間可以好好告別。


    然而——


    「這是夏海的意思。」


    因為,告別隻會讓她更難離開這裏……她們兩人都是這樣想的。


    「怎麽會……」


    「你們不能體諒她的心情嗎?」


    四阿當場哭倒,三宅撐住了她。三宅嘴裏一直喃喃念著「我不能接受啊」。


    然後,理惠與咲等人也來到這裏。也許是跟咲一起接受道別的吧,翔也與高橋也一起過來了。


    「總算找到你了!你應該知道我們要問什麽吧?」


    咲責備似地向我詰問,她的表情相當激動。


    「……就跟春姐說的一樣啊。」


    我隻單單說出事實。


    「……我們三人好不容易才變得這麽好耶……」


    「這是為了……她們兩人的幸福。」


    我如此低語後,大家慢慢冷靜下來,樓梯間也漸漸變安靜。


    春姐與夏海都是自願的。當然,突然被告知這種消息,大家肯定會覺得很憤慨,但他們應該曉得這也是不得已的事了吧?


    現場氣氛越來越沉重。


    可是——


    抹消凝重氣氛,充滿恐怖壓力的低沉聲音,忽然在樓梯間響起。


    「都築,你有種就再說一次!」


    不知不覺間,友紀站到大家的對麵。


    在眾人中,隻有友紀知道我們之間的情況,還有我對她們發過的誓。這樣的她,對我散發出了明顯的敵意。


    「……這是為了她們兩人的幸福!」


    我如此大吼後,友紀推開大家衝到我麵前。接著,她用隨身攜帶的木刀對準了我的喉嚨。


    周圍傳出一陣騷動,大家紛紛開口要友紀冷靜,友紀卻毫不掩飾地露出對我的敵意。


    「跟生父去美國,就是她們的幸福嗎?別笑死人了!你是真的這樣想嗎?如果是的話,你隻是沉醉在自己的悲劇裏而已!」


    「伊藤同學,這也沒辦法呀,誰叫這是家務——」


    「神樂,你不要說話。這個男人隻是拋棄自己的責任罷了。他沒有吃苦的覺悟,隻是一味逃避而已!」


    知道內情的人隻有友紀,所以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反複思量友紀的話。


    她說我拋棄了自己的責任。這一點我無話可說。


    可是。


    「……如果我吃苦事情就能解決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去做的!可是,我根本想不出讓她們跟我一起生活,又能得到幸福的方法啊!既然如此,將她們送上通往幸福的道路,不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嗎?」


    而且一一


    「我們又不是這輩子再也無法見麵……」


    如此說之後,友紀緊緊抿住了唇。


    在這瞬間,周圍一片靜寂。


    「……你真的能接受這件事嗎?」


    就算我不能接受,也隻能被迫接受這個事實。


    有能力讓她們幸福,我就不會這樣想了吧。


    可是,我沒有這種力量。


    我沒有力量守護她們的幸福,也沒有器量接納她們的情感。


    「那麽,你有用這副鬼樣子告訴她們自己的情感嗎?」


    這種話我根本說不出口。沒有對將來的保證,怎麽能毫無責任感的說出這種話呢?


    就算被友紀責備,即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還是感到無比懊悔,所以我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看見我的表情後,友紀用更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那是足以令人感受到殺意的銳利眼神。


    「你真讓我失望。不管是分手或是在一起,你都要有坦承麵對所有人的覺悟。而且,這世上根本沒有標準的正確答案,但你卻……」


    她的怒火並未平息。


    「等你失去重要的牽絆後,再來好好後悔吧!」


    友紀發出一點也不像是她,有如刀刃般尖銳、情感表露無遺的刺耳怒吼聲。


    「等你再次體會當時的失落感後,再來後悔自己的膚淺吧!等你發現一時的別離其實是斬斷你們之間的紅線、讓你們再也不能見麵的刀刃後,再來好好後悔吧!」


    友紀的聲音灼燒著我的心。


    「等你再次體會當時的失落感後,再來後悔自己的膚淺吧!」


    友紀在說她們消失時的那件事。


    「這就是你將要贖一輩子的罪孽!」


    除了友紀外,沒人知道她們消失後,我變成什麽鬼樣子。


    隻有友紀能體會我的心情。


    她在說當時的事。


    「否定你的時刻來臨了,我以前應該說過了吧。」


    友紀的木刀抵住我的喉嚨。


    「我說過——『當你違背誓言的那一刻,我會毫不留情,用盡全力否定你的一切』。」


    守護大家的幸福,就是我的誓言。


    發下那個誓言後,已經過了半年了。


    不對。


    是隻過了半年而已。


    我——


    為何忘了當時的心情呢?


    我想再次品嚐當時的絕望感嗎?


    我想再次體會眼睜睜看著她們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嗎?


    我想再次經曆她們消失後才浮現心頭的失落感嗎?


    就算我無法阻止這次的事件,應該還有其他我能做到的事。


    因為,她們這次之所以會從我眼前消失,並不是那股奇跡之力造成的,而是她們的自由意誌。


    ……前往美國的手續都辦完了吧?


    不過,我還沒告訴她們如果要回來的話,應該要回哪裏才對。


    我甚至沒告訴她們,我「還想」跟她們一起住。


    是的,這隻不過是暫時的別離。


    絕不能是永別。


    而我卻沒有……


    我為何什麽都沒講?


    我明明有好幾天的時間,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說的。


    我卻隻有在旁邊觀望著一切。


    我沒有下定足夠的決心,隻是一直在找借口。


    即使現在不行……


    我還是希望她們有一天能回到自己身邊——為何我連說出這種話的擔當都沒有呢?


    這是必要的分離嗎?


    我隻是移開目光,不去正視自己的願望罷了。


    而且,我還深信這種想法就是自己真正的願望。


    我以為春姐與夏海能得到幸福,其實我隻是把目光局限在對自己有利的部分罷了。


    什麽叫做「我希望她們幸福」?


    我的願望是——


    「親手讓她們幸福」才對吧!


    我不能這樣跟她們分開,絕對不行!


    至少,我得告訴她們我的真心話。


    告訴兩人我希望她們回來,還有我想再跟她們一起住。


    還有,總有一天我要親手讓她們幸福!


    已經來不及了嗎?


    不,隻是告訴兩人這件事,時間上絕對來得及。我一定會趕上的!


    至少,我一定要跟兩人定下再會的約定!


    我抓住友紀伸向這邊的木刀。


    「對不起,友紀。我總算清醒了,謝謝你……」


    我抬起臉龐,露出友紀記憶中的那個眼神,我甚至也想讓周圍的大家看清楚自己的眼


    神。隻不過,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狀況外的表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們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嘛,事後再解釋吧。


    「隻有嘴巴上說說的話,要怎麽講都行。」


    友紀嘴上雖然這樣講,卻收回了抵住我的木刀,周圍的氣氛也從一觸即發的緊繃狀態略微放鬆了一些。


    友紀沒有原諒我吧,她隻是給了我緩衝的時間。


    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她們。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就是,將這個決定付諸實行。


    「什麽叫我清醒了——用行動證明自己的話吧。希望你的決心,不會輸給那個親生父親還是什麽的男人。」


    友紀以暗示般的口吻說道,就像她剛才警告我,我以前的決心究竟算什麽似地。而且,我也理解了她話中的含意。


    如果是平常的話,沒注意到這段話裏麵的蹊蹺一點也不奇怪。不管是誰,都會覺得這句話並不奇怪,隻是自己想太多罷了。說得更明白些,這跟誣賴沒啥兩樣。


    即使如此,我的大腦還是發出了不太對勁的訊號。


    「友紀,你剛才的說法不會有點奇怪嗎?」


    「……哪裏奇怪?」


    友紀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親生父親還是什麽的男人……你這種講法,簡直像你沒見過他一樣欸……」


    「這是事實啊。因為我沒有見過那個親生父親,也沒人介紹他給我認識呀。」


    我背上爆出了戰栗感。這種感覺,甚至強烈到讓我以為體內的血液同時沸騰了。


    不,或許隻是剛好沒看見?或隻是看錯了?


    不要焦急,保持冷靜,不要迷失自我,事情不見得跟我想的一樣。


    「他在校門那邊出現過啊,就是我跟咲要一起去吃甜甜圈,準備離開學校的那個時候。我記得當時你先回去了吧?如果你是從正門回去的話,應該會看見有一名穿西裝的男人站在那邊才對……」


    那個人說過,他在那邊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友紀看過春姐她們親生父親的立繪,如果是她的話,應該能一眼認出九條院先生才對。九條院先生當時就在正門,所以友紀不可能沒看見他。


    在不曉得內情的大家麵前,我實在不太想問這種事,不過現在的我必須分秒必爭才行。而且,友紀應該也察覺到我想問什麽了。


    「那兒的確站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可是……」


    友紀講到這裏時,有如驚覺某個事實似地閉上了嘴。


    她說了句「過來一下!」,然後硬拉著我,將我拖出人群。接著她抱起我,一口氣跳下樓梯,她甚至沒心思留意被丟在原地的眾人。


    友紀就這樣拖著我急奔。她在周圍沒半個人的地方停下腳步,然後有如責備似地向我問道:


    「你該不會要說,那個男人就是春海學姐還有夏海的親生父親吧?」


    「……不是嗎?」


    「我看到的那個西裝男,隻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而已。不管怎麽看,他都不會是她們的親生父親。她們生父在遊戲中的立繪確實長得很年輕,卻沒有年輕到那種地步。」


    可是,他說自己就是九條院正親啊。友紀看見的是另一個西裝男,而且九條院先生剛好從現場消失了?世上不可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


    「不過,他知道春姐她們生父的名字耶!」


    或者是,他用了某種手段偷看了戶籍資料?不,春姐說他知道她們小時候的事,所以,戶籍根本不是問題的重點。


    「是因為某些狀況而記得《永恒純真》的人嗎?呃……這樣講雖然為時已晚,不過,我們應該要更仔細地確認外表特征才對,畢竟不應該有先入為主的觀念。這就是以後要討論的重要課題吧……」


    友紀懊悔地緊咬唇瓣。


    「是明天的班機對吧?你快點跟春海學姐她們一起確認那個人的身分。不然的話,事情或許會演變成無法挽回的局麵喔。」


    真相尚未水落石出。


    我得先確認事實才行。


    友紀焦急地說道,我點頭表示同意。


    「友紀,我非常明白你覺得我很可悲。可是,請你先助我一臂之力吧。」


    「嗯,可以,畢竟我也得確認那個生父的真偽。」


    然後,數道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朝這邊接近。為了追上我們,大家都是用跑的,所有人都來到我們身邊。


    「真是的!怎麽突然就跑掉了呢!」


    連咲也發火了。不,不隻是咲,大家都露出一頭霧水的神情。


    我應該詳細說明整件事情嗎?


    「怎麽了,小武……你臉色發青耶?」


    沒錯。事到如今,還是向大家坦白比較好,隻要在告知她們這個可能性時保留部分實情,應該就不會有問題才對。


    「春姐跟夏海的生父,可能是冒牌貨。」


    果不其然,眾人一片嘩然。


    「為什麽武紀會突然曉得這種事呢?」


    咲合情合理地問道,這也是大家共同的疑問。


    可是,這件事說來話長,而且也必須講到那股奇跡之力。隻有咲和理惠的話倒也還好,可惜高橋與翔也也在現場。就算我再想解釋,也沒辦法在這裏說出真相。


    「事後再好好向你們解釋,現在沒時間了。抱歉,我想請大家幫忙找出春海學姐跟夏海。」


    也許是察覺我有口難言的狀況吧,友紀開口替我解了圍。我跟著說「拜托大家了」後,咲與理惠立刻答應我們的請求。


    「嗯,我明白了。事後你要好好解釋唷!」


    「首先,我們得確認她們還在不在校內。」


    咲與理惠兩人各自衝向一年級生與三年級生的鞋櫃,三宅與四阿也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喂,咲,等一等啊!」


    高橋與翔也也從咲她們身後追去。


    我與友紀一起朝鞋櫃那邊衝去。然後,跑在我旁邊的友紀輕輕說道:


    「他們的心地真的很善良呢。」


    我打從心底同意這句話。


    在那之後,我們跑去鞋櫃那邊確認了狀況。不過,春姐與夏海似乎已經回家,所以校內找不到她們兩人的身影。


    我們立刻衝向我家。當我說那名生父其實是冒牌貨時——


    「不能報警處理嗎?」


    翔也說出了這個建議。不過,我必須先確認事實,至於報警雲雲,那是之後的事。而且,這件事我得親自解決才行。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可能涉及犯罪吧,大家都很擔心我。


    他們真的非常可靠。


    找完校內後,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衝回我家,然而——


    家裏沒有開燈。現在的天色已經變暗,就算開燈也無所謂,所以,這表示她們還沒回家囉?


    「春姐跟夏海應該已經回來了吧?為什麽她們沒打開家裏的燈呢?」


    理惠說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試著打開大門,門卻沒有被我推開。門上了鎖。


    我請大家在門外稍候,自己開了門鎖獨自進入家中。家裏麵沒有半個人的氣息,或許她們隻是去外麵買東西吧——我沒辦法想得這麽樂天。


    我打開客廳的電燈。


    餐桌上,孤伶伶地躺著一張便條紙。


    給阿武:


    阿武讀到這封信時,或許會很驚訝為什麽我們不在家吧。


    真的很對不起。


    我對阿武說了一個謊。


    我不是明天去美國,而是今天。


    因為,如果我看見阿武的臉,決心一定會動搖。如果阿武要送我離開,我一定會邁不出腳步。


    所以,我說了謊。


    我還有很多地方必須向阿武道歉。


    可是,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沒有辦法將它們全部寫在紙上。


    直到最後我還是這麽不知禮數,真的很對不起。


    再會了,我最喜歡的——弟弟。


    p.s.


    鑰匙放在信箱裏麵。


    春海留。


    給哥哥:


    哥哥,謝謝你至今為止的照顧。


    我有好多好多事想寫,可是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對不起。


    再見了,我最喜歡的哥哥。


    夏海留。


    整齊的筆跡與可愛的字體,各自在便條紙上留下訊息。


    我感到一陣暈眩。


    居然是今天?


    隻不過是一天之差,然而,它卻成為一股巨大的絕望感狠狠襲向了我。


    已經來不及了嗎?


    春姐留下來的字條上,寫著她隻說了一個謊。


    既然如此,班機應該跟她之前講的一樣,會在今晚六點起飛。


    我急忙望向客廳時鍾。


    現在是下午五點。


    還有一個小時。


    然而——


    現在衝去車站那邊再換乘電車,也必須花費一小時才能抵達飛美國的國際機場。如果沒剛好換到電車,就算多花半小時也不足為奇。


    不管我再怎麽樂觀,來得及的可能性都很低。


    ……可是,我怎麽可以就這樣放棄呢!


    我丟下書包,急急忙忙離開家裏。


    在外麵等待的大家,慌張地追了上來。


    「等一下,武紀!怎麽了嗎?」


    咲向我問出理所當然的疑問。


    「班機不是明天!是今天!」


    「不會吧!」


    理惠一邊奔跑,一邊慌張的說道,而且露出了悲傷的表情。不,大家都露出了這種表情。


    「必須在一小時內趕到機場才行!」


    就算我能在一小時內趕到機場,也不太可能趕上春姐她們的班機。


    既然飛機晚上六點起飛,就表示兩人在那之前就已經坐進飛機了吧。一旦她們坐進飛機,就算飛機還沒起飛,我也無技可施。


    「一小時內搭電車趕到那座機場,怎麽想都不可能欸!」


    翔也大聲叫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啊!」


    我自暴自棄地答道。


    我快速衝過安靜的住宅區,朝車站全力狂奔,大家也跟在我的身後。


    我以其他人聽不見的音量,小聲地向跑在旁邊的友紀問道:


    「……你的腳程比車子還快吧?」


    「距離太遠了。我的身體不適合長距離移動,這點你應該曉得。」


    果然不可能。話說回來,到了這個關頭居然還想依賴友紀,我實在是太天真了。


    從自己常坐的那一站搭電車,然後在下一站快速換車……我在腦海中構思著換車的路線圖。可是,我越是思考,擺在眼前的現實就越是殘酷。


    不管換車的路線有多完美,都很難在一小時內抵達機場。


    高橋似乎在打手機。不過,我根本沒時間注意她的舉動。


    「可惡……我到底在搞啥啊……!」


    湧上胸口的唯有後悔。


    那個父親明明有可能是冒牌貨,我卻無法看破他的真實身分。


    事情會在我無法向她們表達任何思念的情況下落幕嗎?


    再這樣下去的話,早上看見的背影,將會是我見到她們的最後一眼嗎?


    不要。


    我不要!


    拜托,一定要趕上!


    我知道自己的心願太一廂情願。


    「是誰都好,立刻把我送到春姐與夏海的身邊吧!不管是奇跡,還是什麽都行!」


    我忍不住如此吼了起來。


    可是,奇跡根本不可能發生。


    「都築!走這邊!」


    高橋以一股怪力揪住我的衣領,硬是讓我在轉角那邊轉了彎。


    「你幹麽啦!車站不在這個方向耶!」


    「別問了,快點跟上我!奇跡?你白癡啊!不要依賴那種鬼東西!」


    我不懂高橋在說什麽。這個方向隻通往大馬路,難道她想搭出租車嗎?


    「相信我!我不會搞砸的!你不想後悔一輩子吧?」


    我們有如被推出去似地來到大馬路上。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下,無數道光線與車輛在我們麵前來回交錯。


    接著,高橋在大馬路旁停下腳步。


    就在我打算問她「現在是怎樣?」時,一輛廂型車有如要撞向這邊似地,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我們。它一邊發出刺耳剎車聲,一邊停在我們麵前。


    ……我還以為會被壓扁呢。


    「上車!」


    高橋打開車門,出聲催促我們進入車內。


    「跟我剛才說的一樣,十分鍾內趕到機場!」


    「呃,這實在太勉強了啦,愛子。」


    高橋與司機的對話傳進耳中,我卻一點也聽不懂。我的腦袋跟不上事情的進展速度,我站的位置連司機是誰都看不見,是誰開車過來的?


    「都築!不要在那邊發呆!這家夥一定能及時趕到機場的!我妹妹以前也差點被怪人騙走!所以我明白你有多焦急!」


    所以,快上車吧——高橋激動地向我說道。


    我被高橋推進車內後,除了高橋以外的大家也一一坐進車內。


    然後,高橋甩上車門。伴隨強大的重力,車子開動了。


    ……呃,這個人到底是誰?


    「那、那個,謝謝你……! -l


    「別客氣啦,畢竟拜托我的人可是愛子呢。」


    我見過司機,他是之前取笑過高橋的那名男子。


    他嚴格要求所有人扣上安全帶後,車子的速度又加快了,我們從附近的交流道上了高速公路。


    「不過呀,要我十分鍾內趕到機場,她還真會說笑呢。」


    是笑話嗎,我隻能發出苦笑。


    「我要開快一點囉。十分鍾雖然不可能,不過我會在二十分鍾內趕到機場的,放心唄。」


    「這、這種速度一點也沒辦法讓人放心耶!」


    理惠發出悲鳴,四阿抱著膝蓋發抖,咲則是兩眼死盯著前方。至於友紀嘛,她將雙手叉在胸前閉著雙眼,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


    「啊——會害怕的話,把眼睛閉起來比較好。還有,要自己找個地方抓住唷。」


    車子衝得飛快,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危險。這個人開車開得從容不迫,而且在車流量並不擁擠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亂超車。除了車速外,他車開得相當穩。


    不過,開得這麽快,不會被警察攔下來嗎?


    「呃,開這麽快不會被警察抓嗎?」


    「我沒看見裝著輔助後照鏡的車子(注:日本的巡邏車都會加裝輔助後照鏡。),也沒聽見警笛聲,所以應該不要緊吧。」


    三宅以發著抖的聲音對司機問出天經地義的問題,司機卻理所當然似地做出回複。話說回來,警笛聲是啥意思啊?


    「可是,開這麽快沒問題嗎?機場附近有測速相機吧?」


    翔也大聲忠告。所謂的測速相機,就是自動取締超速的一種裝置。它會被安裝在特定地點,而且會自動拍下超速車輛的照片。被拍下照片的話,雖不至於被當場逮捕,卻會在事後接到警方的傳票。


    「喔,這麽一說,這附近好像就有一台耶。慘了,我會被直接吊銷駕照耶


    。唉,算了,以後再叫愛子付這筆帳囉。」


    高橋有弱點落在這個人手中嗎?


    話說回來,這種速度真的很快,車子以極速不停衝向前方。


    照這種速度,或許真的能及時趕上班機。


    再來,我隻要相信自己能與兩人相會就行了!


    我們在班機起飛前就看見了機場,而且還多出一些時間,看樣子我們似乎趕上了那班飛機。


    車子在大廳那邊停了下來,我得向司機道個謝才行。


    「謝謝你!」


    「別謝了,快去吧。」


    司機以友善笑容鼓勵了我。包括不在場的高橋在內,我真的很感激大家。可是,我已經沒時間沉浸在這種感覺裏麵了。


    大家一起下車,然後一起衝向大廳。既豪華又燈火通明,而且寬廣無比的大廳內,擠滿了成千上百的旅客。看見我們慌慌張張衝進來時,一部分旅客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似地注意著這邊,但他們沒多久就失去興趣,所以又繼續與自己那一群的人們聊著天。或許,他們覺得我們隻是快趕不上飛機的旅客吧。


    「可惡,登機的櫃台到底在哪裏啊……!」


    旅客與廣播交織而成的吵鬧聲響,聽起來真的很煩人。可是,這裏實在是太寬敞了,不曉得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我,忍不住意誌動搖了起來。


    就在我被大廳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翔也用力拍了我的背部。


    「走這邊,快點!用不著找登機櫃台了,我們直接去離境大門吧!她們有可能前往的離境檢查站隻有二處!至於哪一邊才對,我們隻能用蒙的了!好好祈禱我們會猜中吧!順便向上天祈禱,希望她們還沒離境!」


    我隻有小時候曾在國內旅行過,而且也沒自己辦過登機手續,所以我根本不曉得翔也在說什麽。


    「她們的班機是六點起飛吧?不快點過去會來不及喔!她們要去國外,一旦通過離境檢查站的話,那我們就隻能眼睜睜看飛機起飛了!」


    翔也率領我們,在微微反光的地板上趴躂趴躂地跑了起來。


    「你怎麽這麽清楚?」


    「我不是說過,我小時候出過幾次國嗎?所以我大概曉得登機的程序!」


    翔也確實這樣講過。這個男人雖是阿宅一枚,個性卻很實際,在這個節骨眼上也相當值得信賴。


    友紀是轉學生,所以她對這附近應該很陌生。我知道這座機場在哪裏,對它的內部構造與登機手續卻不是很熟悉。至於其他人嘛,他們應該沒來過這裏,也沒辦過登機手續才對,說不定他們連搭飛機在國內旅遊的經驗都沒有呢。


    機場大廳內,我們在眾多旅客中間鑽著縫隙拔足狂奔,或許有人會覺得我們很討厭吧。不過,我已經沒時間在乎這些了。我們要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盡快衝到我們的目的地,就算早一秒抵達也好!


    我兩階當做一階地衝上手扶梯,還好這裏沒有人。不,或許是翔也挑了沒有人的地方吧。


    爬完手扶梯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離境大廳。英文與日文的對話聲此起彼落。這裏也有很多旅客,而且相當吵鬧。我跟著翔也望向後方,隻見有數十人正排成一列,這裏似乎就是離境檢查站。


    而且,當我望向前麵的隊伍時,春姐與夏海正要通過檢查站的光景頓時映入眼簾。


    「春學姐!」


    「春姐!」


    「夏海!」


    大家看見她們後,紛紛焦急地發出叫聲。


    「都築,跟在她們後麵的那名男子,就是你口中的生父吧?」


    友紀有如征詢似地問道,我立刻點了點頭。


    「那我現在可以肯定的告訴你,那個人不是她們的生父。」


    不好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不過,就算我衝到那邊,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在我奔跑之際,她們兩人就會通過檢查站了!


    而且事到如今,那個男人是不是冒牌貨都無所謂了!


    既然如此,我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春姐———————!


    夏海———————!」


    我從丹田處發出咆哮,而且大聲的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我集中,春姐跟夏海也聽見了我的吼聲,她們的臉上掛著前所未有的驚愕表情。


    到了這個地步,告不告訴她們那個人是冒牌生父,已不再重要。


    我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將我的思念傳達給她們知道!


    「雖然已經太遲,不過,請你們聽我說!我真正的感情!」


    察覺情況不對勁的警衛,有些慌張地衝向我這邊。


    不過,我才不在乎咧!不要迷惘!


    就算會被逮捕,我也非這麽做不可!


    就算隻有一句話,一個字都好,我一定要告訴兩人這件事!


    「我還是想跟你們一起生活!」


    到頭來,我最赤裸裸的心願還是這一句話。


    這種情感或許隻會讓兩人困擾。


    或許會白白浪費兩人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不過,我還是非說不可。


    「讓你們幸福的權利,我不想交到別人手中!要讓你們幸福的人是我!這就是我的幸福!」


    警衛衝過來,而且試圖伸手捉住我。


    「請等一等!我們不會做危險的事!」


    「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就好了!」


    跟我一起過來這裏的大家,以咲與理惠為中心圍住了我,將我與警衛隔開。


    在周圍,不知道發生何事的旅客們開始鼓躁不安。


    「為了讓你們幸福,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不管有多困難,都是我的幸福!」


    不過,為了不輸給旅客們的騷動聲,為了讓她們能聽見我的聲音,即使隻有隻字詞組也好,我更大聲地吼著。


    「你們隻要聽到就行了,不用回答也沒關係!可是,總有一天,你們一定要再回來這裏!我絕對會成為一名能讓你們幸福的男人的!」


    周圍的騷動沒有平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發現狀況有異的人們,紛紛聚向這邊。


    「就算你們隻能當我的家人,我也會讓你們幸福到全天下的情人都會羨慕你們的地步!」


    警衛擠開大家朝我接近,試圖抓住我。


    「哥哥!」


    「阿武!」


    不過在那之前,夏海與春姊兩人搶先一步,一起撲進了我的懷中。


    「對……不起……!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能待在阿武身邊,所以才會……可是,我還是想跟阿武一起生活……!」


    「哥哥……!夏海也想待在哥哥身邊……!」


    手心裏的溫暖告訴大腦一個事實——這不是在作夢!


    她們兩人回到我身邊了……


    我們不在乎旁人側目,就這樣一邊哭泣,一邊緊緊互擁,傳遞彼此的體溫。


    不久,自稱是生父的冒牌父親來到了我們身邊。


    「警衛先生,請你不用擔心,他們並不是要做壞事。而且,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行動了。」


    九條院說服著警衛,他們談了一會兒後,警衛朝我們瞥了一眼,然後——


    「請不要突然大吼,會被誤會成恐怖攻擊喔。」


    這樣警告了我們。


    突然在機場大吼,卻能以這種形式收場,可以說是一種僥幸。我大吼雖是情急之舉,但在恐怖攻擊頻傳的這個時代,當然會引來警衛的警戒。


    把警衛請走後,九條院先生將視線移向我們這邊。我不服輸地回瞪著他,身體也擺出了警戒的架勢。


    「那麽,多


    虧了你,我白白浪費了機票錢呢。」


    ……我以為他會很生氣。照理說,就算他發飄也不奇怪。


    可是,我甚至覺得他臉上浮現了鬆一口氣的笑容。我無法理解這個表情的真正涵義。如果他是山寨版的生父,又打算綁架春姊與夏海的話,應該不會那麽容易死心吧……?不過,他口中雖說我毀了一切,身上卻沒散發出半點敵意。甚至可以說,他覺得我本來就應該來到這裏。


    「……晚上六點前往紐約的班機即將起飛,還沒登機的旅客……」


    機場播放著登機廣播,這是春姊她們原本預定要搭乘的飛機。然而,山寨版父親卻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就像他根本沒聽見廣播聲似地。


    「啊,這班飛機是……?」


    春姊擔心的問了山寨版父親。


    「沒關係,我等一下再找看看有沒有飛機有人取消訂位就行了。先不提這個,我有一件事必須跟都築談一談。」


    如此說了後,山寨版父親從皮夾內取出幾張紙鈔交給春姊。


    「你們一起去吃個東西吧,我有話必須單獨跟他說。」


    在這個情況下,如果九條院是正牌生父的話,那他的談話對象應該是春姊還有夏海兩人才對。事實上,春姊她們也瞪大了眼,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可是,春姊她們還有大家還是讓了步,在九條院的催促下搭手扶梯去了樓下。


    就這樣,現場隻剩下我們兩人。


    「都築,我們找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吧。這種吵吵鬧鬧的公眾場合,不適合我接下來要講的話。」


    看見九條院邁出步伐後,我保持警戒地跟在他後麵。


    我們朝離境大廳的後麵走去,附近的人也越變越少。當然,人潮並未完全消失,不過與樓下大廳或是離境檢查站這些區域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九條院終於在一張遠離人群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我沒有坐下,而是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他。


    「那麽,要從哪裏說起呢……」


    九條院歎了一口氣,看起來好像很苦惱的樣子。然後,他立刻開了口。


    「你能及時趕到,真的讓我鬆了一口氣呢。」


    從九條院口中說出的台詞意外地沉穩,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內理解他的意思。


    他以沉痛神態繼續告白。


    「我啊,不是她們的親生父親,也不是什麽親戚,我跟她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剛才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果然沒錯呢。按照我的推測,你應該沒看過她們生父的圖片吧?你是怎麽發現的?」


    「……我有一個怪怪的朋友,是那家夥告訴我這件事的……」


    「原來如此……」


    九條院沒對這件事表示疑問。


    「我啊,也跟你一樣喔。」


    「該不會你也收到了那封……」


    聽到這句話後,九條院微微苦笑。


    「太好了,那就可以長話短說了。我跟你一樣,都是將虛擬世界投影現實中的『設定者』。」


    我大吃一驚,連話都接不下去。至今為止,我已見過友紀與藤田這兩名設定者了,所以我心中的衝擊確實沒那麽大……不過,我還是沒辦法立刻相信這件事。


    「我的本名是『武杉智樹』,至於年齡嘛,就跟你看到的一樣,是二十八歲。」


    跟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印象完全一致。高橋說過他身上沒有中年大叔的氣息,而且她的判斷也一語中的。就某種意義而論,她看透了這名男人的本質。


    先前翔也曾說,這個男人身上散發著阿宅的氣息。從他知道《永恒純真》這款遊戲的事實判斷,翔也說不定真的隨口猜中了這件事。


    就因為他自稱是春姊的生父,我才會先入為主地認定fandisc的劇情已經啟動,看事情的觀點也狹隘起來。我以為除了九條院本人外,不可能有人會自稱是她們生父。


    「我在十三年前,投影了一款叫做《同班同學》的遊戲。不過,你當然不會有任何印象,畢竟是我投影了這款遊戲嘛。」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相信他說自己是「設定者」的告白。因為他知道先將遊戲投影出來的人,在記憶上占有優勢的這項規則。而且事實上,我根本沒聽過這款遊戲的名字。


    武杉先生沒有針對這一點進行補充,而是繼續說道:


    「《同班同學》跟《永恒純真》的原畫師是同一人喔,你明白這個事實有什麽意義嗎?」


    繪師是同一人?我記得翔也曾經提過,《永恒純真》的畫師已經是業界老鳥這件事,而且我也聽翔也說過,他已經畫了十年以上的圖,現在仍活躍在第一線上的事。


    「我投影的《同班同學》女主角『皆河春奈』,跟《永恒純真》裏的『真田春海』一模一樣。當然,畫風多少會有所改變,不過本質還是一樣。而且她們的性格也很相近。」


    意思就是……不會吧!


    「就因為跟你自己的女主角一模一樣,所以你才想把春姊弄到手?」


    「就是這樣。」


    武杉先生若無其事地承認了。


    這種任性到不行的理由讓我感到憤怒無比,不過,我心中也同時湧上一股強烈的疑問


    「『皆河春奈』小姐她……?」


    他身邊應該有一名很像春姊的女主角。


    明明身邊有這種女主角,為什麽還想得到春姊呢?這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難道,她消失了……?


    「她出車禍死掉了……」


    車禍……?死掉了……?


    「那場車禍就是那麽嚴重。你一定記得吧,八年前發生在我們城市的那起——前所未有的交通事故。而且原因至今仍然不明……」


    「我當然記得……因為我父親也在那場事故中喪生……」


    「是這樣啊。抱歉讓你想起這種回憶……不過,曾經是我的女主角的春奈,的確是死在那場意外之中。我們已經結婚了,所以我以丈夫的身分主持了她的喪禮。」


    女主角因車禍喪生。


    難道這是劇情之一嗎?


    「我希望你不要誤會,在《同班同學》這款遊戲裏,並沒有交通事故這樣的劇情。我認為那是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的真實事件。不,事故的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所以我也不能說什麽……」


    武杉先生抬頭看著天花板,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


    從他的眼神裏,我隻看見真切又深沉的哀傷。


    「她就是我活著的意義。自從她死掉後,我就過著跟行屍走肉一樣的生活,而且也重新玩起出社會後就戒掉的電玩遊戲,因為我覺得這樣做多少能紓解心中的鬱悶。當然,我也玩了《永恒純真》。隻不過,當時我隻是對春海小姐與春奈一模一樣的事實有點吃驚罷了。她們是同一名繪師畫出來的作品,而且電玩世界裏也已經沒有皆河春奈這個角色了。所以我隻是覺得——想不到世上真的有這麽巧的事呢。可是,在那之後,《永恒純真》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跟我把《同班同學》投影出來的那時一樣……」


    是我將遊戲投影出來的那個時候吧……


    「還有那一天的事。那天,我偶然遇見了放學回家的春海。看見她的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呢,她簡直就像是春奈的翻版。在那瞬間,我整個人都被她迷住了,眼裏也隻看得見她一人……」


    計劃就是在那之後擬定的——武杉先生說道。


    從要怎麽跟我們接觸,一直到如何得到春姊,他都說了出來。


    「可是,跟她談過話後,我立刻就清醒了。一方麵當然是因為誘拐計劃一直讓我有罪惡感,而


    且春海小姐就是春海小姐,她畢竟不是春奈的化身。就某種意義而言,或許是春奈讓我醒悟的吧。然後,我也發現了她深深愛著你的事實,所以我打算放棄那個計劃。不過,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所以我更動了原本的計劃。」


    「更動?」


    「就算春海小姐不是春奈,我還是想幫助她,當作我對春奈的補償。所以,我想知道你有多少覺悟,想確定你有沒有讓她得到幸福的覺悟。」


    武杉先生語氣堅定的說道。


    「而且,如果你沒有那種覺悟的話,我真的會將她接到自己身邊。春海小姐就像春奈再世,我不想把她交給不願付出努力讓女主角幸福的廢柴男主角手中。」


    武杉站起身子,麵向我這邊。


    「不過,你最後還是好好向我展現了這種覺悟。」


    然後,他突然跪坐在地上,趴下上半身向我磕頭認錯。


    隻能在連續劇裏麵看見的光景讓我慌了手腳。


    「真的很對不起,我試探你有多少覺悟的行為實在無禮至極。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是犯罪行為。我不會要你原諒我,也不奢望你的原諒。」


    武杉先生不理會我的反應,以嘶啞聲音繼續說道:


    「隻要你一句話,我就會立刻向警方自首。不過,我還是想請你聽我說這一句話。請你一定要親手讓春海小姐,還有她的妹妹夏海幸福。她們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會生病,遇見意外也會喪生,死掉後也有人會為她們悲傷,所以……」


    這是發自內心的請求吧。他誠心誠意的思念,透過聲音傳進我的心中。


    對他來說,春姊與夏海明明隻是陌生人……


    他一點一滴地將情感轉移到她們身上了嗎?


    或許隻是因為長相一樣吧。


    不過,我卻覺得他是為了救贖自己失去女主角的罪。


    「武杉先生……」


    不過,不管有任何理由,這個人做的事都不可原諒。


    我很懷疑自己有沒有裁決他的權利……


    所以——


    「不用向警方自首了啦。如果我再可靠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這個人也覺得我很沒出息吧。


    我自己也這樣想。


    可是……


    我還是發現真相了。不,是大家的力量讓我發現了真相。


    「而且,用不著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要讓她們兩人幸福。我已經不會再煩惱了,我一定讓春姊還有夏海幸福。我們會一起建立起幸福的生活。我會一步一步邁向前方,拚命找尋一起得到幸福的方程式。」


    我如此說之後,武杉先生好像很安心似地抬起臉龐。


    他不在意旁人眼光,盡情流下累積了八年,有如瀑布般的淚水。


    下一班飛機有空位,所以武杉先生搭乘那班飛機前往了美國。他去美國的理由,似乎真的是因為工作之故。


    他就這樣幹脆的離開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知道父親是冒牌貨後,春姊跟夏海也亂了方寸。整件事情在我跟春姊還有夏海,以及武杉先生四人談話時,就已經得到了說明。話雖如此,她們畢竟沒辦法「喔,這樣啊」的接受事實。


    「對不起,你們要怎麽罵我都行,要賞我巴掌我也不在乎。」


    武杉先生低頭道歉,但春姊卻搖了搖頭。


    「算了,沒關係啦。既然有這種內情存在,我也可以理解武杉先生的想法……」


    春姊與夏海試著接納整件事情。


    不過,正如這句話所違,她們應該還是沒辦法全盤接納吧……


    春姊與夏海取消了前往美國的所有手續,武杉先生也會想辦法取消轉校手續。這實在是太好了,因為我真的不曉得該辦哪些手續才對。


    隻不過,下星期學校或許會發生一場小小的混亂吧。畢竟應該已經轉學的兩人,居然一大早就來上學。


    這種狀況雖然滑稽,不過我實在笑不出來。事情會鬧成這樣,都是因為我的決心不夠堅定的關係。如果我快一點下定決心的話,事情根本不會鬧得這麽大吧。


    就在我們要離開機場前,我的視線對上了剛才企圖抓住我的警衛,而且他們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整個人縮了起來,引起那麽大的騷動,真的很抱歉……


    走到機場大廳這邊前,春姊與夏海一人一邊挽著我的手臂。理惠與咲無可奈何的表情,在我腦海裏留下了淡淡的印象。


    「我一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件事呢……」


    聽見父親自承是冒牌貨後,春姊她們相當動搖,而且到現在還沒辦法——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啦——穩定自己的心情。


    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


    「春姊,夏海,回我們的家吧。」


    「嗯,阿武。」


    「我們回去吧,哥哥!」


    從兩人身上傳來的溫暖,好久沒像這樣滲進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比這種溫暖更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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