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來思索一下所謂「表麵功夫」的意思吧。


    翻開字典,上頭記載的是「以原則為出發點的方針」或「跟內心想法背道而馳的表麵行動」之類落落長的解釋,但其實並沒有那麽難以理解。


    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坦率地表達出內心真正的想法——或是表達不出來,就是所謂的表麵功夫。


    於是我有了以下的想法,被同校的變態王子性騷擾,考慮到今後還會有往來或是自己在他人眼中的評價,選擇原諒就是表麵功夫。而毫不留情地把對方痛毆一頓就是出自真心。


    但不管是哪種反應,將來都會有人把不要的真心或表麵功夫讓給我們。


    來舉個例子吧。


    首先是第一種可能性——「思春期的煩惱」的狀況。因被性騷擾而哭著入睡的害羞女孩一定會在家裏的床上無奈感歎吧。為什麽我不能拿出更強硬的態度來拒絕對方的騷擾呢?真是討厭這麽軟弱沒用的自己……「我再也受不了隻會做表麵功夫的自己了!」


    或是第二種可能性——「戀愛中的少女」的狀況。就算是遇到性騷擾時會立刻予以反擊的暴力少女,在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時,也會感到痛苦吧。為什麽我就不能再溫柔賢淑一點呢?再這樣下去,那個人根本不會回頭看我一眼啊……「啊啊,真想隱藏住我的真心!」


    「所以我們隻要瞄準這一點,想辦法說服那些女生就行了,這算是動腦派的作戰計劃吧。」


    「啊啊?」


    「就是為了成就大義的性騷擾行為啊,你不覺得還挺帥的嗎?」


    「我說……學長你該不會是希望自己被世界上所有女生討厭吧?」


    筒隱一臉認真地說道(雖然她平常就老是一臉認真的表情了)。聽到她的反應,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把銳利的刀子狠狠刺傷了。我無話可說,隻能抬起頭假裝數著天花板上的汙垢,以沉默來帶過這個話題。


    午休時間,沒有人踏進保健室裏,隻有綿密如奶油的靜謐空氣緩緩流動。一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就讓人忍不住聯想到醫生與病患的扮演小遊戲。以目前的情況來說,筒隱就是醫生的角色。她正代替不曉得是去出席教務會議還是什麽、總之就是不見人影的保健室老師替我準備冰袋。


    「所以你就找一個最不該開玩笑的人做那種事,然後被狠狠痛毆了一頓嗎?」


    把冰袋貼在我腫脹的臉頰上,筒隱無奈地歎了口氣。


    「才不是咧,你這麽說,好像我很喜歡被粗暴地對待一樣,而且我也沒有乖乖坐著任她毆打啊!」


    不管怎麽說,敢去挑戰鋼鐵之王就跟自殺沒兩樣。我也是很珍惜自己這條小命的好不好。


    但是,也許如果大概可能說不定,也沒有人敢百分之百肯定社長並沒有在為真心話或表麵功夫這種事煩惱啊。或許被冠上鋼鐵之王這種響亮名號的她,私底下卻是個渴望戀愛的少女呢——攻略對象永遠不嫌多,就在今天早上,我才剛體驗過咬緊牙關虛張聲勢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社長,早安啊,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呢!請問你那對豐滿的大胸部是從小學幾年級時開始發育的呀,」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跑到正在晨問練習的田徑社,問出了我從很久以前就很想問清楚的一件事。


    「變態王子對鋼鐵之王遞出挑戰狀了,王位爭奪戰的鍾聲在這一刻正式響起了!」


    周圍那些緊張又興奮的圍觀群眾完全無法理解。戰爭根本還沒開始。要當麵問出這種事實在太令人害羞了,所以我還特地隔了一百公尺左右的距離。在看到鋼鐵之王突然疾衝到我麵前時,我也立刻如脫兔般轉身拔腿就跑,直直地一直線往前跑,逃得比刮過身邊的風更快速。誰都不能小看暫停田徑活動的現役社員。


    ……隻不過,鋼鐵之王顯然比我更敏捷迅速。太奇怪了,社長的專長不是擲標槍嗎?


    「這還真是響徹校園、這幾年來最活潑的招呼用語了。我給你三個選項。一、讓我把你的骨骼跟人格都痛毆到變形為止;二、立刻切腹自殺謝罪;三、為了地球好,葬禮就用土葬的方式進行吧。來,該做出選擇了。全都要是嗎?我明白了!」


    隻差一點點就可以衝出校門了,隻可惜我已經被牢牢抓住。


    「十九世紀最偉大的作家——奧斯卡·王爾德曾經說過:『我們總是在欣賞美好的事物。但能與美麗的事物一同生活卻是少之又少。』說得真是太對了嘛!社長的胸部最近還有在成長吧?到底你的胸部能夠長到多大呢,我不隻想要欣賞這麽美好的東西,還想從出發點開始計算,緊緊黏在你的身邊過生活啊。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純粹地對美的意識啦!」


    然後就被狠狠痛打了一頓。


    「沒想到你的病居然會嚴重到這種程度……該怎麽表達我現在的心情才好呢,讓我想想……對了,就是震驚。啊啊,隻能以鐵拳安慰你實在太令人懊惱了……不過在你完全康複前,田徑社都會在這裏期待你的歸來,你就好好地調養生息吧。」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請讓我躺在你那對隱藏在寬廣胸襟底下的豐滿胸部上好好大哭特哭一番吧!」


    又再次被痛毆了一頓。


    正因如此,我的臉頰才會腫得像顆馬鈴薯一樣,從一早到中午都隻能躺在保健室裏哼哼哈哈的亂叫。


    「不過我想她應該有手下留情啦。但這麽一來,也能確定鋼鐵之王似乎沒在煩惱真心話或表麵功夫這種事了,能知道這一點真是太好了。」


    「……那個人真的很堅強耶。要是有變態對我說那種變態話,就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我一定也會哭出來的。」


    筒隱搖了搖頭。不曉得是因為佩服,還是感到萬般無奈。


    「這、這樣就會哭?這種作戰方式難道不行嗎?」


    「簡直差勁透了。而且我又是個愛哭鬼……過去,曾經是個愛哭鬼。」


    筒隱刻意把話重說了一遍,伸手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臉。依然是麵無表情,看起來相當僵硬。


    在一本杉之丘上握手至今,已經過了一星期。


    盡管我繃緊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努力搜索,卻怎麽也找不到有多餘的真心或表麵功夫可以舍棄的人。相對的,變態王子的名號倒是愈來愈響亮穩固了。


    現在班上所有的女生都跟我保持半徑兩公尺以上的距離。奸像以為光是四目相交,我就會獸性大發侵犯她們一樣。太失禮了,我也是會挑人的好嗎?當我喊出這句話後,女生們立刻擴展範圍,拉長到半徑四公尺以外了。


    再這樣下去甭說什麽下一任社長了,我的人生大概就要被宣告死棋了。但直到現在,回歸田徑社的路都還沒有被斷絕,真不曉得該說鋼鐵之王實在是溫柔得過了頭,還是根本就對那些閑言閑語很遲鈍。


    「話說回來,我現在也暫停社團活動了。」


    坐在床邊的圓椅上一口接一口吃著便當,筒隱忽然想起似地開口說道。雖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但她的便當分量也未免太多了吧。真希望她能分一點給找吃。雖然我的臉現在腫的像豬頭,而且痛到沒辦法進食就是了。


    「筒隱,你參加了什麽社團啊?」


    「兒童福祉社團。」


    「……喔喔,就是會去拜訪托兒所或兒童活動中心那種的吧?」


    透過人偶劇或抓鬼遊戲讓年幼的孩子能平穩健康的成長……應該是基於這樣的理念所成立的社團吧。還真是教人意外的選擇耶,怎麽想都覺得有點怪怪的。


    「我現在這種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也沒辦法演話劇,而且如果臉上沒笑容的話,一定會讓小孩子覺得很恐怖的……這有什麽好笑的嗎?」


    「筒隱一講到兒童福祉,


    感覺就像是讓小孩子去照顧小孩子嘛,周圍的人也沒辦法區分出到底誰是負責照顧人、誰又是被照顧的,他們困擾的模樣一定很有趣吧……」


    「有趣是嗎?是這樣的嗎?」


    「等等?我、我不是認真的,這不是真心話啦!」


    「是真心話吧,你也管太多了。」


    像小學生一樣的小腳丫用力踢了床角一腳。


    「這碗馬鈴薯燉肉煮的又好吃又入味,可是我絕對不會分給你吃的。」


    「……呃,現在這種情況,我真的覺得很困擾,筒隱你應該也很困擾吧?」


    「收尾收得不錯嘛,可是我才不會給你吃。」


    「哈哈哈……我們都得想個辦法趕緊解決眼前的困境才行了。你的家人有說什麽嗎?」


    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一夕之間突然沒辦法再展笑容,家裏的人應該會感到很不安吧。


    筒隱執著筷子的手倏地一頓,淡漠的視線在地板上來回逡巡。


    「我的家人……沒有說什麽,他們都在忙自己的事。」


    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般,筒隱再次挾起便當盒裏的食物繼續用餐。女兒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們卻不擔心?哪可能有這種事啊。有女兒的家庭,家人之間的感情應該都很好吧,雜誌上也說有些家庭的爸爸跟女兒會以不可告人的親昵態度相處呢。


    視線集中在便當盒裏的筒隱執筷挾菜的速度比剛才快了許多,讓我沒辦法再插嘴說些什麽。她直接用肢體語言表現出不想再談這件事的立場。


    可是,我一定會問的啦,雖然對犯罪型電影沒什麽興趣,但我最喜歡那種街角訪談的變態質問影片了,


    「那個,筒隱啊,再多說一點關於你家的——」


    就在這個時候,以拉簾隔開的裏頭那張床鋪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筒隱抬起頭,我也停下還沒說完的話。


    我不曉得另一張床還有其他人在。當我因忍受不了臉頰一抽一抽熱辣辣的疼痛而來到保健室求救時,也還在上第一節課,難道對方在第一節課之前就一已經待在保健室裏了嗎?


    筒隱急急忙忙闔上便當蓋,我一手拿著原本貼在臉頰上的冰袋,從床上坐起身。看來想質問筒隱家庭狀況的契機就這麽溜掉了。


    從拉簾另一頭出現的,是個剛醒來沒多久、像極了大波斯菊花精的女孩子。


    「唔呃,是之前的變態!」


    是小豆梓呢。打著嗬欠還睡眼惺忪的,一看到我卻再直率不過地從齒縫間吐出這麽一句話。她身為一個幹金大小姐,把臉上的表情皺成那樣真的好嗎?是把感情直接表現在臉上的小豆梓有什麽問題呢,還是被她一看到就忍不住脫口發出「唔呃」這種狀聲詞的我有問題呢?這件事還有待參詳。


    她自己大概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小豆梓刻意輕咳了一聲。


    「你好,是一年級的學生嗎?若是要使用床鋪的話,請自便。」


    接著就把視線集中在筒隱身上,完全當作沒我這個人的存在。


    筒隱沒有搭話,似乎正從旁觀者的角度推測我與小豆梓的關係,那雙大大的眼瞳正在我們之間來回打量著。我跟小豆梓根本沒有半點關係,隻是單純因為我被全校女生視如蛇蠍,恨不得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啦。


    已經不曉得重複說過幾遍了,筒隱此刻的表情就跟冰塊沒兩樣,而且一點也不和藹可親。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學妹一語不發地直盯著瞧,不管是誰都會感到害怕吧。小豆梓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床與床之間,此刻的氣氛真是太詭異了。


    ok,這個時候就由最會察言觀色的我來緩和現場的氛圍吧。


    「唷,小豆梓,睡得好嗎?」


    「……不要跟我講話啦,變態。你為什麽要問我這種事嘛,變態!」


    「因為你臉上流過口水的痕跡實在太明顯了嘛!」


    小豆梓用足以媲美光速的速度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臉孔,然後又像瞬間沸騰的熱水器般整張臉全紅透了。當我奸笑著遞上麵紙時,她立刻奪了過去在臉頰上抹了好幾下。


    「不過千金大小姐做出這種事,就算是睡到流口水也算是時尚的一種表態吧。」


    「沒、沒有錯,我當然是故意的啊,可以請你不要不懂還隨便亂放話嗎,簡直就像送羽毛被給本來就很柔軟的企鵝一樣嘛。」


    「我知道啦。你睡到頭發亂翹、襯衫扣子都解開了,還有裙子也翻了起來,這到底是因為睡相太差還是故意想要誘惑我呢……這種話我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比較好吧?」


    小豆梓的臉色由紅轉綠,然後又立刻變回緋紅,看起來就像紅綠燈一樣有趣極了。她抬手按住像是鑽壞了螺絲孔的亂發,又遮掩上下起伏不已的胸口,然後趕緊拉了拉裙擺,兩隻手根本不夠她用,隻見小豆梓像是陷入恐慌症狀般,忙著整理睡亂的服裝儀容。最後她還是轉身逃往拉簾的另一頭去了。


    「身為一位千金大小姐,起床後怎麽可能不先確認一下自己的模樣呢,我看果然還是故意的吧。」


    「嘎啊?……沒、沒錯……你少在那邊講一些不識風情的話啦!」


    「說的也是,還真是害羞耶。可是我現在沒那個心情,下次再約我吧。」


    「可惡,你這個死變態……」


    小豆梓的聲音因氣憤與懊悔而顫抖不已,但還是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剛睡醒的窘態。其實隻要做自己就好了嘛,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女生可能會為了保有大小姐的尊嚴,而錯失許多更重要的東西吧。


    「不好意思,抱歉打擾你們的談話……」


    一旁的筒隱緩緩開了口。


    「你跟學長——橫寺學長之間,是怎麽樣的關係呢?」


    真是冷徹心肺的聲音。哪有什麽關係,我們之間的關係隻能說是仇敵吧,會選在這個時間點問出這種問題,要以s或m來說的話,筒隱絕對是s派的吧。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筒隱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緊盯著我的臉孔,好像也期待我能回答這個問題。不過筒隱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關、關係?我跟這個變態哪會有什麽……」


    「討厭啦,居然會引誘沒有半點關係的男人,大小姐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大膽奔放的事嘛。」


    「你這個變態……咕唔……沒、沒錯,我們之間就像是兩情相悅之類的關係啦!」


    那一頭自暴自棄地大聲回答,這應該算是另類的自殘行為吧。


    小豆梓就這樣不斷說著並非真心的話,等她終於整理好服裝儀容後,便飛也似地逃出了保健室。臨走前還轉過連耳根都紅透的臉孔狠狠瞪了我一眼,這件事有一半算是她自作自受吧?她就這麽想守住千金大小姐的形象嗎?


    「這樣啊,你們是兩情相悅的關係啊。」


    「筒隱,別毫無意義的一直踹床腳好不好,她口中的兩情相悅,大概就等同於潛水艇與小水窪那麽不相襯才是真的啦。自尊那麽高還真是辛苦啊。」


    我重新把冰袋貼回臉頰上,深深體認到這一點。雖然有時可能會因為講話太賤而被痛毆一頓,但能這樣隨心所欲地過日子似乎也不錯嘛。


    好半晌,筒隱的視線仍探索似地膠著在我身上。


    「這跟高傲的自尊或許也有點關係……但你們兩個真的沒有在交往嗎?」


    「什麽真的假的,要是在隻有我跟那個女生兩人獨處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我肯定會被她一刀刺死啦。」


    「這麽說,學長剛才講的全都是玩笑話嗎?」


    「那比較算是我單方麵的一吐怨氣啦,這有什麽問題嗎?」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剛才那個女生說的全都不是出自真心的表


    麵話不是嗎?」


    筒隱喃喃說完後。我們忍不住對望了一眼。


    q.我們正在尋找的是什麽呢?


    a. 有多餘的表麵功夫或真心話的人。


    隔天。


    我們立刻成立了小豆梓觀察調查小隊。隊長是筒隱。參謀長是筒隱。書記官也是筒隱。我負責當炮灰。


    「小豆梓,二年二班座號二號,水瓶座a型,沒有參加社團。在四月時轉學進來,每天都坐黑頭車上學。喜歡名牌,每天都戴不同的手表。收到很多情書,也甩了很多男生。最近拒絕男生的方式變得愈來愈華麗。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朋友。還不至於到不幸的地步,但她的身體好像不是很好。」


    筒隱正一一把我調查到的事情記錄在筆記本上,桌上放了兩杯水和一盤咖哩飯。


    「……我想問一件沒什麽關係的事,筒隱你不是便當派的嗎?今天沒有自己帶便當嗎?」


    「已經吃完了。」


    「那這盤咖哩飯是?」


    「是另一個肚子要吃的。」


    「這句話應該不是這麽用的吧,」


    她明明長得這麽嬌小,到底那些食物都吃到哪裏去了?不對,應該說……為什麽她吃了那麽多還是長不大呢?這就是人體的奧秘吧。


    就在她把手中的鉛筆換成湯匙時,小小的手似乎突然發現什麽,握著湯匙的手默默伸到我的麵前。我搖了搖頭,昨天被打的地方還是很痛啊。


    筒隱放下湯匙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又重新握起筆說:


    「總的來說,就是個很難攻破的強敵吧。」


    她悄悄窺探觀葉植物那一頭的動靜。


    我們的觀察對象,那個叫小豆梓的女生就坐在餐廳的中央,獨自一人傲然地享用她的餐點。


    頂著一頭似乎要花不少人力才能打理出來的千金大小姐蓬蓬卷發,可以窺見她身上的飾品有看起來很高級的戒指和看起來更加高級的腕表,再加上每天早晨的讚美時間。這幾件事物相輔相乘,想和小豆梓開口搭訕實在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任務。


    所以小豆梓總是一個人。她本人看起來似乎對這一點不以為意。總是接受眾人的視線洗禮,孤傲地在山頂綻放的大波斯菊,全身上下散發著耀人的光輝。閃耀的光輝這一點不是比喻。


    她長得這麽可愛又有錢,若是個性再溫和一點,肯定會很受到大家的歡迎吧;雖然是個飛機場。


    「話說回來,我曾經在很多人麵前說那個女生是個貧乳耶。」


    「你說了嗎?真是有夠變態的。」


    「但那個時候她也沒有罵我啊,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自然嗎?她對自己是個貧乳這一點,好像還挺在意的耶。」


    「可能是覺得你很白癡,不想跟你說太多話吧,就像我現在一樣。」


    「哈哈哈,怎麽說成這樣嘛,筒隱的玩笑好傷人喔,」


    「不對,我一點也沒有跟你開玩笑的意思。」


    「咦,筒隱你幹麽突然站起來啊?等等、等等,不是這樣的啦,那時候我差點被小豆梓帶到沒有其他人礙事的地方,她隻是不想在大家麵前對我破口大罵啦。就跟在保健室那時一樣啊,她在眾人麵前都得維持大小姐的形象嘛。可是這麽頑強的表麵功夫怎麽想都不太正常,而且啊……」


    我伸手指向小豆梓掛在脖間的頸鏈,那條相當顯眼的飾品,牢實且柔軟的環住她惹人憐愛的纖細脖頸,就像狗兒的項圈一樣。


    「那個該不會是我的吧,我覺得很像在不笑貓那裏弄丟的那條皮帶耶。」


    「……咦……」


    筒隱挾在指間的筆掉了,她對我眨了眨眼。


    在經曆過繁複的觀察與調查作業後,我才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寬度看起來是有點改變,但就跟木雕貓像變成肉包子體型差不多意思吧。


    「戳太的抱枕連同他的煩惱一起來到我的身邊,筒隱的肉包子跟笑容也都被貓像奪走了。而我的皮帶現在就在小豆梓手中,這也就表示——」


    成對的組合隻缺了最後一塊,這是很簡單的拚圖遊戲。


    「那個女生之所以會說出那麽多不是出自真心的表麵話,因為她就是拿走我的表麵功夫的那個人嘛。我還聽說雖然她前一陣子還難以擺脫那些經過訓練的男生,但這一個星期來以來,似乎都狠狠把那些男生推拒在外,就是威力提升的最佳證明啊。」


    「……這樣啊……」


    重新握起的筆在筆記本上畫下亂七八糟的詭異圖案。筒隱的視線在半空中沒有目的地掃蕩,似乎是在思考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多少可能性。


    「學長的表麵功夫……如果被那個女生接收了,那恐怕不是什麽好消息吧。」


    「為什麽?」


    「就是因為需要,小豆學姐才會得到你的表麵功夫吧。而困難的地方就在於,她應該比一般人更不願意舍棄掉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麵功夫吧。」


    「——才沒有這種事呢!」


    我反射性地一掌拍向桌麵,對著終於把目光鎖定在我身上的筒隱大吼。


    「把屬於別人的東西還來。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啊!」


    「這麽說是沒錯,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事——」


    「我去跟她說一聲!」


    「學長,你該不會是想……!」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筒隱說的或許沒錯,小豆梓的確是個很難應付的對手,想要從她身上拿回屬於我的表麵功夫,說不定得采取激烈一點的手段才行!


    所以呢,那又怎麽樣?


    不管是被痛毆或被辱罵,我都咬牙忍下來了,我為了表麵功夫做了這麽多努力,但奪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的小豆梓,卻不知羞恥地過得這麽愜意自在,那個飛機場,我饒不了她!


    我撥開觀葉植物、推開周遭的人群,縱身一躍來到小豆梓麵前。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小豆梓!把我重要的東西還來!」


    從我嘴裏發出的聲音幾乎可算是怒吼了。


    整間餐廳頓時回蕩著一片靜默。所有人的視線都膠著在我們身上。光是這樣還沒辦法抵消我的怒火喔,我的臉頰會那麽痛。小豆梓也要負一半責任啦。


    「我一直、一直看著你!然後終於明白了,原來我的一切都被小豆梓奪走了,這樣的我是沒辦法繼續活下去的!這種疼痛、這種苦悶,除了小豆梓之外已經沒有人能治愈我了!你要負起責任啦!」


    「什……」


    小豆梓嚇了一跳似地睜大了眼睛。不一會兒,一抹紅暈就從她係著頸鏈的脖子一路向上爬升到頭頂。


    達到飽和狀態的寂靜,反彈般地在下一秒瞬間迸散開來。


    ……變態王子終於對下一個目標出手了!從一開始的鋼鐵之王換成千金大小姐。我想他應該事先仔細調查過小豆同學的大小事了吧。果然王子的告白就跟一般人不一樣,更散發出一股變態的感覺呢。連我都起雞皮疙瘩了。要是晚上做夢夢到這一幕的話該怎麽辦才好?她會怎麽回應呢?又到了小豆梓的讚美時間了嗎——


    「明、明明是個變態,幹麽突然對我……!不、不過也是啦?疼痛或苦悶什麽的,就連土撥鼠也能感受到吧。比起這個,你又能為我做些什麽呢……?」


    她現在是想怎樣啊?想找我吵架嗎?


    那雙染滿憤怒的眼瞳像是恨不得在我身上射穿個洞似地狠狠瞪著我。她的真心話應該是——真恨不得立刻用最野蠻的方式勒死眼前這個家夥。


    但她隻能緊抿如花辦般柔嫩動人的嘴唇,意識著周圍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還得盛氣淩人地端出她的大小姐表麵功夫。我所失去的,表麵功夫。


    「可惡——!我


    真想在這裏立刻要了小豆梓的全部!」


    「全、全全全、全部?」


    「不過我不會做出那麽無理的要求,可是至少……至少讓我待在小都梓的身邊吧!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管何時何地,都讓我跟你在一起!如果小豆梓有那個意思的話,現在立刻就對我敞開你的心跟身體,把你重要的東西都與我分享吧!」


    「你、你、你……」


    「你之前曾經說過吧,最好是能用行動來表示,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當我準備握住小豆梓的手時,她馬上以超人般的反射速度避開了。她的真心露出一點點馬腳了,我才不會因為這點小挫折就放棄呢。我的手追著她的手繞過來又繞過去,一個不小心我們的身體就碰在一塊了。


    「……不要這樣!我、我明白了,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了!」


    敵不過我的窮追猛打,小豆梓忍不住大喊。悄悄瞥向餐廳裏正圍觀著自己的群眾,然後再憤恨地瞪了我一眼,此刻她正把自己的麵子跟真正的心情放在天秤上衡量。


    「要我當你這個變態的女朋友,別開玩……不對,每件事都有先來後到的順序。我已經明白你的心意了,不過該怎麽說呢,如果讓你替我拿東西的話……還是負責幫我暖鞋……不好,你這個變態一定會覺得很開心的……寵物,對了,就是寵物,我正好想要養隻寵物。如果當我的寵物也無所謂的話,那要我把你放在身邊也可以喔。不過這種事果然還是太……」


    「汪!」


    我把右手擺在小豆梓的膝頭,當場蹲了下來,做出握握手的動作。


    「你、你幹麽?你在做什麽啊?我是說寵物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當然知道汪!隻要能待在你的身邊,要我當你的狗也無所謂啦!」


    我像運動選手進行宣示般大聲唱和,然後一把握住已經驚愕到吐不出半句話的小豆梓的手,再一次出聲狂吼。能成為小豆梓養的狗,實在太讓人高興了汪。


    我當然不是不覺得丟臉。可是「對表麵功夫的渴望」組和「成為大姐養的狗深感屈辱」組到底哪邊的力量比較強大呢,當我在心裏讓這兩組人馬進行運動會的騎馬打仗時,不知為何兩組竟自顧自地跳起健康體操來了。


    她也沒辦法反駁自己曾說過的話——


    「哇、哇啊啊……好棒喔……就像被鐵鏈綁起來的獵豹一樣,我真是幸福啊……」


    小豆梓無力地頹靠在椅背上,那頭栗色的卷發也像失了生氣般褪了顏色。


    ……這是怎麽回事啊?久攻不破的幹金大小姐居然被攻陷了。我可是跟她告白了好幾次耶。我也是啊。變態王子舍身得到真正的愛情了。真是一段佳話。


    不知從哪兒傳來冷清的拍手聲,沒多久就演變成響徹整間餐廳的偌大聲響。就在這一天,我也從王子的身分淪為一條狗。


    *


    七月二日(星期四)睛時多雲


    七點起床。


    今天也在校門口待機。「真是勤快啊。」「他是忠犬八公(注12)喔?」被走過去的路人這麽批評。八點二十分,黑頭車送小豆梓來到學校。打招呼。又被逃了。我跑到輔導室去找她。可是沒有找到。


    下課時間,到小豆梓的班級去找她。不在。我在主人的課桌周圍找線索。發現掛著名牌吊飾的手機。通訊錄資料o件。我就當她的第一筆資料吧。


    下課時間,到保健室去找她,不在。到頂樓去,在供水塔的陰影處,找到了。正在睡覺,還流口水,真驚人的睡相。在她的枕頭邊放一封信。「我把你掉的東西送來了,還幫你把口水擦幹淨了。」


    下課時間,到頂樓去找她。比剛才的睡相更醜,露出肚臍了,看得一清二楚的。哇啊啊。找枝油性筆在她的肚皮上作畫,拍下紀念照,王題是「打鼓的狸貓與月亮」。附圖簡訊,送出。


    注12 忠犬八公,一九二三至一九三五,也作八千公,為日本曆史上一條具有傳奇色彩的忠犬。其品種為秋田縣大館市的秋田犬。


    午休時間,小豆梓跑來找我,笑容超燦爛。感情很好的一起散步。大家都麵露微笑,我也笑了,完全享受當寵物的樂趣。來到後庭,脖子被掐住了,手機被拿走,把資料消除,連簡訊號碼都被一並刪掉。出聲抗議。又被她掐住脖子。


    下課時間,到小豆梓的班上去。「我有在反省了啦。」被視而不見。下跪認錯,「我再也不會對你的肚皮惡作劇了。」引發周圍一陣騷動。


    放學後,到小豆梓的班上去。她已經早退了。


    回家。欣賞珍藏的影片與書刊,構思計劃。為了最近很沒精神的主人,來玩個你追我跑的遊戲怎麽樣呢?寵物咬了件泳衣就跑之類的。要是我的話,肯定馬上就精神百倍。


    一點左右就寢。


    「所以呢,你的寵物生活很快樂嗎?這樣啊,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變態耶。」


    「為、為什麽你每句話都要帶刺嘛!」


    「你想太多了。因為沒辦法表達出真正的感情,才會讓你有這種感覺啦。」


    筒隱冷冷地回應。乍看之下是跟平時沒兩樣的表情,但最近我總覺得筒隱好像常常不太高興。但她本人絕對不會承認,就跟隻心情不好難以親近的貓咪一樣。


    更不湊巧的是今天似乎是個隨時會下雨的星期天。為了進行第二場報告大會而碰頭的我們心想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如就到鄰鎮去進行會議吧。


    這是個悶熱得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當地的民營鐵路使用人數少到讓人擔心會不會停駛的程度。我們在足足可以塞下七個人的座椅上並肩而坐。


    「我們應該不是在約會吧……」


    再怎麽樣,這都隻是為了進行作戰會議罷了。我很清楚這一點,但戴著一頂好像餅幹的帽子加上一件巧克力色百褶裙的筒隱,怎麽看都像是糖果世界裏的居民一樣可愛極了。


    讓人忍不住好想摟住她的肩頭喔。當然我是不會這麽做啦,要是真的做了,她肯定會露出比現在更冷峻駭人的視線,「你的手在幹麽?」對我吐出輕蔑的問句吧。


    「……你在想什麽失禮的事嗎?」


    「才、才沒有呢,我隻是稍微想了一下筒隱的事而已啦,」


    「你想了一點是嗎……是這樣的嗎?」


    筒隱穿著短靴的後腳跟輕輕敲著自己的另一隻腳,點綴出輕快的旋律。她的表情依然教人猜不透,還是在她生氣前趕緊改變話題吧。


    「對了,關於寵物的事啊,實際做起來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嘛。主人,汪汪汪!趴下來!站起來!給你鼓勵!過來梳毛毛,一起洗澡吧!……我還以為應該會有這一類的情況發生呢。」


    「你到底做了怎樣的設想啊?真是有夠變態的。」


    「因、因為小豆梓是個有錢的幹金大小姐嘛……她在家裏應該是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吧,不過那個睡相倒是教人不敢恭維啦,要是有人能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你已經看過好幾次她的睡相,看到可以拿出來說嘴了嗎?」


    「也沒有好幾次啦,因為她一直都在躲我嘛。」


    小豆梓是個會做表麵功夫的女生。但這是因為她不想在眾人之前毀了自己的形象,當然沒道理還親自照顧寵物嘛。


    再加上我和小豆梓又不同班。最多隻能趁下課時間去找她玩,早上和放學後則像玩躲貓貓一樣全被她逃掉了。


    「所以實在沒多少進展。如果她能更討厭我,說不定就會覺得再也不需要表麵功夫來掩飾真正的想法。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況,對彼此來說都很不幸啊。」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關於這一點,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商量一


    下嘛,你有沒有什麽好提議?」


    「幹脆你就放棄小豆學姐怎麽樣?」


    「陣前逃亡絕對不行啦!今天如果不曉得我的表麵功夫消失到哪兒去就算了,既然知道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就在那個女生身上,教我怎麽能釋懷嘛,」


    「……真的隻有這樣嗎?」


    筒隱歎了口氣。


    電車到站了。在我想反問她是什麽意思之前,筒隱已經先一步迅速地下了電車走到月台。


    唉,果然不是約會啊。要是真正的情侶,男生跟女生一定會很親昵地挽著手膩在一起走嘛,偶像劇都是這麽演的。


    好啦,說到作戰會議的場所為什麽要特地選在鄰鎮,其實是有理由的。


    就是因為這個。


    「animal日式咖啡廳……是嗎?」


    「我調查過了,這間店的評價很不錯呢,所以我就想帶筒隱你一起來喝喝看嘛。」


    車站前是一條大馬路,彎進一條有些錯綜複雜的巷子走到底,可以看見有棟以紅磚砌成頗有格調的建築物矗立在雨景中。店門前還立著一塊點綴著小貓小狗腳印的漂亮招牌。圓點花樣的雨傘微傾,筒隱仔細讀著招牌上的注明事項。


    ——本店有自由活動的小貓小狗會熱情地迎接客人到來。點一份美味的甜點,讓我們治愈您疲憊的心吧。


    「好啊,要進去嗎?」


    筒隱了然地點了點頭。我可沒有漏看她藏在短靴裏的腳趾微微蠕動了一下。


    幾乎所有女生都喜歡小動物。一定會讓女生喜歡的約會地點——這一點網路十可足掛保證的。先讓筒隱覺得開心,再請她幫我一起想想要怎麽攻略小豆梓……這是表麵的理由。


    事實上呢,我覺得這間店的女服務生製服超級可愛的。獸耳加尾巴、還有滾荷葉邊的圍裙,動物女仆的打扮實在太可愛了啦。而且隻要跟她們要求,好像還可以親耳聽到可愛的服務生說:「汪汪,歡迎主人回來~」或「把嘴打開嘛喵~,啊~嗯」這種夢中才會出現的台詞耶。下次約戳太一起來吧。


    今天是來勘查這間店的素質這一點是個秘密,可千萬不能讓筒隱知道。


    「……這樣啊,你的目的其實是這裏的女服務生啊。」


    「奇、奇怪——?我可是什麽都還沒說耶!」


    「光看學長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一走進店裏,我的秘密就曝光了。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入座後,筒隱又露出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還用手支著臉頰。


    「況且,要是跟女生沒有關係,學長也不可能專程跑到這種地方來啊。」


    「不、不是嘛……好啦,是這樣沒錯啦,可是有一成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小狗小貓也很可愛啊……」


    店裏飼養的小狗小貓正在我們的腳邊摩蹭撒嬌。一團一團的小毛球哇啦哇啦的聚集過來,還發出甜甜的呼嚕呼嚕鳴叫聲。就連那個麵無表情的女生,也沒辦法再維持毫無反應的態度輕輕縮起肩頭。


    「開玩笑的,這間店很不錯……而且,我也覺得這裏的女服務生製服很可愛。」


    「對吧,不管是肉球、耳朵還是圍裙,看起來都軟綿綿、輕飄飄的,可是就讓人覺得心情很平靜,有種舊時的日本浪漫呢。」


    「我是不曉得浪不浪漫,不過還滿想穿一次看看的。」


    「我也好想看筒隱穿角色扮演的服裝喔。」


    「如果光看就好的話,那是無所謂。」


    「百分之百不可能光看就好的嘛。」


    「那我也百分之百不會穿給你看。」


    就在我們你一言我一句小聲談話時,從裏頭走出來的店員將擺了茶杯的茶托端在胸前,朝我們走來。


    從短短的裙底可以窺見套著獸足款式的及膝襪。豹紋罩衫和大大的老虎耳朵,襯托出女服務生栗色的波浪卷發。她的脖子上還係了一條很像項圈的頸鏈,套了一件將身形包裹起來綴滿荷葉邊的白色圍裙。野生與家庭味十足的印象共存在同一副軀體上,其魅力也跟著無限飆漲。


    順帶一提,那貧瘠的胸脯如果能再稍微大一點就無可挑剔了。看起來就跟某人一樣嘛。


    「……你、你、你怎麽會……」


    沒錯沒錯,就是這種馬上就把情緒表現出來,很容易了解的女孩子……咦?


    「這不是本人嗎!」


    「為什麽變態會跑到這裏來啊?」


    小豆梓茫然地抱緊手中的托盤。原本放在托盤上的茶杯落在絨毛地毯上,麥茶灑了一地。小狗們全嚇得跑走了。


    「學長……你早就知道了嗎?」


    「怎麽可能!這是偶然啦!」


    我用力搖了搖頭。嚇到的人是我才對。為什麽幹金大小姐會在這種地方打工啊!


    「如果是偶然,你為什麽要特地跑到這裏來啊,這裏離學校有一段距離耶!因為你是變態嗎?因為你就是變態對不對?」


    變身成動物女仆的小豆梓已經錯亂了。是因為太震驚的關係吧,她的眼眶裏還微微浮上一層淚霧。小肉球動物手套和她手中的托盤都克製不住地顫抖著。


    「這一點的確很難否定沒錯,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撿起來吧。」


    現場表現得最冷靜的莫過於筒隱,麵無表情在這種情況下還真是賺到了。話說回來,她剛才是說什麽東西很難否定啊?


    「真是非常抱歉——小梓,快點招呼客人,快點啊。」


    店長眼明手快地把地板收拾幹淨,要離開前還戳了戳呆愣在原地的小豆梓。直到這一刻小豆梓才像解除了咒術般,屈膝向我們問好點餐。


    「……午安,主人。請向寵物下達命令,選擇您要的餐點。」


    隨著早已習慣的招待台詞與動作,條紋狀的尾巴也輕輕隨之晃動。真是可惡,我的眼睛忍不住就是會一直看著耳朵跟尾巴的一些細微動作啊。因為她得貫徹服務生的工作,沒辦法追著她麵紅耳赤的表情看真是太遺憾了,總之先點餐再說。


    「那……我要日式炸肉排的『動物女仆喂你吃啊~』的特別服務。」


    「嘎、嘎啊?什、啊……不對,主人,這可能有點……」


    「你有什麽話想說嗎,小女仆?這可是我這個主人……好痛!」


    正當我沉迷在主從身分顛倒的遊戲中,有人突然在桌子底下往我的小腿踢了一腳。


    犯人不是隨時可能情緒爆發的小豆梓,而是坐在我對麵的短靴。筒隱難道不喜歡這樣的玩笑嗎!


    「我們點一口大福跟三明治就好。」


    點一些馬上就會吃完的料理是什麽心態啊?筒隱不是個大胃王嗎?難得有這種機會,我也想好好保養一下眼睛嘛。


    「人家明白了喵。人家一定會為了主人努力喵……嗚唔!」


    小豆梓條件反射般地舉起雙手擺出類似招財貓的動作,下一秒又忍不住發出懊惱的呻吟。那可是跟讚美時間的辛辣態度完全相反的——充滿魅惑的誘人動作呢。好想把她帶回家喔。


    ……不過,筒隱點那幾樣料理是正確的,因為這間店實在讓人待得很不舒服。


    當小豆梓重新送上茶水時,一臉恨不得能把茶水潑在我身上似的用力把茶杯放在桌麵上,瞪向我的視線活像是希望眼神能有殺人的能力;筒隱則是假裝在跟小貓小狗玩,但每隔三秒就會往我的鞋子踩一下,看向我的目光透露出她深信如果不這麽做,我馬上就會控製不住自己,張開雙手抱住動物女仆。


    真是的,這實在太過分了。就算不信任我也該有個限度吧。她根本就不了解我是為了什麽才幹裏迢迢跑到這種地方來的嘛!


    ……對了,我是為什麽特地跑到這裏來的呀?


    「如果你想談小豆學姐的事,在那間咖啡廳裏應該是沒辦法吧。」


    待在animal日式咖啡廳裏的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大概隻有十分鍾左右。一踏出店門,筒隱立刻深深歎了口氣。順帶一提,一口吃大福和三明治全被她一個人吃掉了。


    「因為小豆學姐一直在我們周圍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學長,你應該早就忘了我們一開始的目的吧?」


    「我根本完全忘光光了,滿腦子都在想像穿著動物女仆裝的筒隱會有多麽可愛呢!」


    「……是嗎?」


    又是一聲歎息。跟我在一起時,筒隱好像動不動就在歎氣啊,還真讓我有那麽一丁點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可、可是這麽一來,我們也知道小豆梓的秘密了嘛。幹金大小姐居然跑來打工,這件事應該隻有我們知道吧。」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邪惡喔。」


    「這麽一來,和小豆梓之間的交涉應該可以順利進行吧。我記得校規應該有禁止學生在外打工才對。大小姐或許想嚐試一點危險的遊戲,但好奇心可是會殺死貓的。麵對把人當成寵物對待的高傲資產階級,就該讓他們嚐嚐被虐待的平民鐵鎚有多強大的力量啦!」


    「我不想吐槽你對事實的認知有多偏差,具體而言你到底想怎麽做?該不會想跟老師打小報告吧?」


    「唔嗯……像是把她扮成動物女仆的照片加大,從頂樓垂掛讓大家都看到之類的。」


    「在表麵功夫與真心話之前,這根本隻是單純的變態會做的惡作劇吧。」


    「咕咕唔唔……」


    聲音哽在喉嚨出不來了。計劃也胎死腹中了。所有事情都停滯無法再往前了。一旦停頓下來,等在眼前的除了無趣的未來再也沒有其他了。


    雨勢有愈下愈大的趨向,明明是夏天,但光是站在原地都覺得身體逐漸變得寒冷。巷子裏的柏油路麵、animal日式咖啡廳以紅磚砌成的牆麵,都像要撥開那些停擺不前的計劃般用力彈開不斷落下的雨滴。被灰色顏料塗抹的這個世界,隻有電子廣告看板閃爍著妖姍的原色光芒,在被雨水衝刷洗滌後更顯閃亮。


    真是糟糕啊……我搖了搖頭。筒隱的視線則瞥向四周——


    「……真是沒辦法。」


    輕輕吐出一口氣後,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眼前是一棟閃著俗豔霓虹燈的建築物,畫了一顆愛心,上頭寫著「住宿休息」。


    啊啊,這就是那個吧,氣氛進展得正好的男女緊貼著彼此,一邊躲避他人的耳目、一邊悄悄走進其中,也就是傳說中的賓——


    「嗚喔——?這是怎樣,你想做什麽啊?」


    「噓,請你安靜一點好嗎?」


    「我、我辦不到啦,我們還隻是高中生耶?而且那種事,如果沒有愛的話是沒辦法的啦!」


    「我好像曾在哪裏聽過這句台詞,你說的那種事是指什麽事啊?」


    筒隱一臉平靜地把我拖到大門前。略顯髒亂的大樓牆麵貼了幾張讓空間顯得更狹隘的色情廣告單。感覺不出有其他人,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酸味。正麵有個看似櫃台的入口,兩小時四千日圓,有送餐服務,內部設有販賣機,潤滑劑服務,牆上的廣告不外乎是這一類的文宣。


    我的腦子已經過熱超載了。思想傳遞功能被截斷,連動作都變得像機器人一樣笨拙僵硬。難道要一步登天進入大人的世界嗎?現在的我是灰姑娘?而筒隱是王子嗎?


    「在、在下無德無能……還、還請多多指教……」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筒隱乍看之下好像是要從入口走進去,但卻是用全身力氣擠進並不寬廣的防火門。隨著鏽蝕的聲音響起,出現在眼睛的是設置在外頭的逃生梯。


    「……咦?」


    「這裏就有屋簷了,躲雨比較方便。」


    「躲、躲雨……?這到底是哪……這是怎麽回事啊?我還以為要跟筒隱……」


    咚,筒隱掄起拳頭往我的胸口打了一拳,用力地搖了搖頭。


    「跟筒隱——怎樣?算了,你還是別說了。當你要在腦海中想像跟我有關的事時,拜托請遵守一下常理規範,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她邊說邊彎腰蹲在樓梯口,像是快跌倒似地一屁股坐在較低的台階上。然後拿起已經摺疊好的雨傘,用傘尖指向矗立在道路另一頭紅磚式建築的animal日式咖啡廳。


    「是為了等小豆學姐才要躲雨的。剛才我在咖啡廳裏借用洗手間時,有看到貼在廚房門口的值班表。她的打工時間應該快結束了,就等她出來時再抓住她,跟她把話說清楚吧。」


    「跟、跟她說……說什麽啊?」


    「說要把她偷偷打工的事在學校裏散播出去啊。真的付諸行動的話就有點太卑鄙了,但隻是口頭上說說,讓她越來越討厭你就可以了吧。隻要讓她認為用表麵功夫來跟你打交道是件得不償失的事,說不定她就會想舍棄掉表麵功夫了。」


    「啊——……」


    要是在學校談這件事很可能會被誰聽到,或是談到一半時殺出程咬金來插話。還是在這裏抓住她,把話說開再好不過了。


    筒隱說的也有道理。是有道理沒錯啦……


    「你有這種計劃,應該事先跟我知會一聲的嘛,我還以為你要約我進賓館,心裏還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期待耶!」


    「……你期待了嗎?是這樣嗎?」


    筒隱閉上嘴,兩人之間隻剩下尷尬的沉默流竄。又來了,又是那個我無法推敲出她心裏真正想法的筒隱。這個女生的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我實在捉摸不了啊。


    我們兩個並肩坐在逃生梯上。遠遠眺望著咖啡廳的方向,彼此之間一句話也沒說。在這邊的世界裏相當平凡普通的我,和穿著好似從糖果世界裏跑出來的筒隱。雖然兩人的視線都望著同樣的方向,但我總覺得我們眼中所捕捉到的風景一定全然不同吧。


    隻有冰冷的雨,和無盡的時間不斷堆積著。


    我覺得自己並沒有錯。反正我是會錯意了嘛,說不定我真的是個變態啦。可是她一句話都不說就拉著我的手往賓館的方向走,會會錯意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盡管她的表情總是冷冷的沒什麽變化,但還是個可愛的學妹啊。


    我偷偷瞥了筒隱一眼。她的睫毛像人偶娃娃般又密又長,白皙的肌膚也像極有質感的陶瓷。光是窺探著她的側臉,都讓人忍不住想在她的眼角輕輕印下一吻了。如果這個女生是我的妹妹,為了不讓她被奇怪的男生纏上,我肯定會對全世界的男人處刑。會對這樣的女生產生一些期待,可不是我的責任喔!


    就在我思索著這些可有可無的事時,心情也變得愈來愈煩躁。我看不懂筒隱的表情所表達的意思,但她至少可以說幾句話讓我明白吧。正當我下定決心想和她把話說清楚時——


    「喂——?你們兩個在這裏幹什麽啊?」


    防火門的另一頭,冒出一個染著一頭紅發還有打鼻環的年輕小哥露出頭來對我們大叫。


    「這裏不準閑雜人等進出啦,臭小鬼連旁邊的注意標語都看不懂嗎——?你們想找死啊——?」


    他應該是這間賓館的員工吧。身上套著一件圍裙,手裏拿著雨傘和掃除用具,正一臉不悅地對我們咂舌。長相還挺嚇人的,手腕看起來也很結實粗壯,腳上還踩了一雙好像加了厚鐵板進去的靴子。炫耀似的一腳踹向逃生梯旁的護欄,發出鈍重的回響。


    「你們是學生吧?又沒有錢,鬼鬼祟祟跑到這種地方來隻會給我們添麻煩啦。去死啦,給我死一百遍啦!」


    筒隱用力捉住我的手臂,我可以感覺得出她的掌心正微微發抖。她是在害怕吧。意識


    到這一點的同時,我的眼前也豁然開朗。沒錯,這個女孩子,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啊。


    忽然間,很不可思議地,我居然不再懼怕眼前這個紅發小哥了。比起一百句怒罵或一千句威脅,站在我身旁的這個女孩子所傳來的顫意,反而是再明確不過的現實。


    「小鬼就應該窩在家裏啦,少跑出來惹人嫌。我可是連星期天都得到賓館來打工耶,才剛被女朋友甩掉又排了一堆打工!你們能明白我進房間換床單的那種心情嗎?你們一定不懂啦。所有的情侶都給我小雞雞斷掉,最好斷一百遍,笨蛋——大家都是笨蛋——!」


    說到後來,紅發小哥開始自言自語,還不停擦拭被雨水沾濕的眼睛。不僅忘了我們的存在,似乎也忘了他出現在這裏的目的,就這麽茫茫然地轉身走掉了。


    我們就趁那位小哥還沒回來前加快腳步離開。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後,我和筒隱對看了一眼,我忽然笑了出來。


    「……哈哈……」


    筒隱雖然沒有笑,但至少她看起來並沒有不開心,還稍微縮了下脖子。也許是剛從緊繃的情緒中得到解放,就連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看起來都好笑極了。前一刻是為了什麽事而生氣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光是我們不用在星期天打工就已經夠幸福了。


    「啊啊,真是太好了。我本來還在想,要是有個萬一,我要對他大喊:『我們不是情侶,我也最討厭情侶了!』呢。」


    「我也在想要跟他說:『我是被這個人襲擊的,請你救救我吧!』呢。」


    「太過分了吧,」


    「開玩笑的。」


    筒隱一臉認真地回應後,突然歪著頭看向我。


    「我們看起來像情侶嗎?」


    「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認識男生的朋友,無法判斷朋友跟情侶有什麽不同。」


    「你連一個男生朋友都沒有?念小學的時候也是嗎?」


    她該不會從小就上什麽女子學院吧?連半個異性朋友都不認識,可說是相當純粹的培育方式了嘛!


    「因為在我懂事之前,我爸爸就已經去世了,我實在不太了解男生是怎麽樣的存在。而且隻要一跟男生說話,我就覺得很害羞,總是馬上拔腿就跑。」


    「這樣啊……那現在呢?跟我在一起,你會害羞嗎?」


    筒隱歎了口氣。我這才突然想到,這個女生動不動就在歎氣,也許不單單隻是因為覺得無奈或疲憊,可能還有什麽不同的涵義吧。


    「可能也會害羞,不過還好不會表現在臉上,就跟隱藏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一樣。隻有這一點,我還挺感謝那尊貓像的。」


    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筒隱。筒隱低下頭去。就算如此,我還是一直看著筒隱。眼前這張纖細的輪廓,隻有那雙大眼睛彷佛無邊無際的宇宙如此深邃神秘。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了解筒隱了。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好像貓喔。」


    我老實地說。雖然說不管願不願意,我也隻能說實話而已。


    「你說……貓嗎?」


    「對啊。你換來的貓咪性格。不算是你真正的情緒,也許在你覺得困擾或很慌亂狼狽時,還是隻能用澄澈的表情冷冷注視著周遭的一舉一動。」


    「……你搞錯了,而且我也聽不懂你話裏的意思。」


    筒隱麵無表情的轉向另一邊。


    我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筒隱則把她的臉愈轉愈過去。


    ——就是因為做了這種事,我們才錯失了向剛從咖啡廳走出來的小豆梓出聲搭話的時機。回過神時,她已經跑遠了。好快好快,好像她接下來還有什麽重要的大事等著去做一樣。


    「糟糕,我們趕快追上去吧,」


    我拉起筒隱的手邁開腳步。握在掌心裏的那隻手傳來她的體溫,比我想像的還要更加溫曖的體溫。我們分享著彼此的溫度.保有相同的溫熱.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筒隱就在我身旁深深淺淺的呼吸著。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


    聽著奔跑中的女生發出紊亂的呼吸聲真教人興奮啊。要是說出這種話,她應該會伸出指甲狠狠地在我的掌心戳出幾個洞吧。


    在快接近大馬路時,我們還是追丟了小豆梓。


    她也許進到哪戶人家裏去了吧。這附近正在進行道路施工,環境也稱不上好,離高級住宅區的等級根本差了十萬八千裏。


    我們在附近晃了幾圈,還是束手無策。正打算放棄打道回府時,一群穿著工作服的工人從附近的組合屋中魚貫走出,忙著發動卡車和起重機,看來他們正準備上工呢。


    這一帶頓時變得吵雜,在角落有個負責整頓交通的人,負責把紅色三角錐擺到馬路上引導車輛,使駕駛者不會闖進施工範圍的工作。


    「那個……你有做過白日夢嗎?」


    「……沒有,夢應該是在被窩裏做的。」


    不管我揉了幾次眼睛,還是沒有看錯。那個人的的確確是小豆梓。她身上穿著俗氣的藍色連身工作服,工作服上還套了一件反光背心,正一臉認真地左右揮動交通指揮棒。


    「以大小姐的打工來說,這好像有點太辛苦了吧……」


    「而且還是緊接在動物女仆之後的工作呢。」


    「……好像有哪裏怪怪的耶。」


    我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小豆梓身上。安全帽實在是毀滅性的有夠不適合她。完全不靠家裏的資助,選擇一個人揮汗勤奮工作的大小姐?那種美好的佳話去看純文學比較快啦。


    小豆梓和道路工程。


    乍看之下完全扯不上關係的兩條線悄悄兜在一起了,這將會牽扯出怎樣不為人知的事實呢?


    「學長,你知道什麽了嗎?」


    「唔——……除了疏導交通的製服閃閃發光,很適合用來夜間打野炮之外,其他就……」


    「早知道我就不該問,你果然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變態嘛。」


    「那你就不要問我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但現在的我就是隻會講實話嘛,我覺得你才應該好好讚美一下我這隻誠實的小狗狗呢!」


    「就連從你口中吐出來的藉口都超變態的。」


    筒隱冷冷地應了一句。雖然是跟平時相同的語氣,但裏頭包含的情緒可不一樣,這一點我已經慢慢能掌握了。話說回來.她會出現這種聲音可不太妙,不,是非常不妙。包含在其小的冷峻簡直可以比喻成教人難以抵禦的超強暴風雪了。


    「總、總之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啦,我也是個隻要願意就辦得到的男人。就看我華麗地解開這個謎團吧!」


    這算是挽回汙名……還是提升自己的名譽呢?我忘記這兩句話的解釋是怎麽樣的了,但不管如何,我現在也隻能這麽堅持下去了不是嗎?


    ********


    小豆梓的清晨總來得相當早。


    當整座城市還靜靜沉睡時,她早已發動小型摩托車準備出門送報紙了。龍頭若沒控製好恐怕會帶來什麽意外,但小豆梓已經很習慣把報紙投入信箱的這份工作了。十公尺的距離不算長也不算短,有時送報的人家家裏養的狗還會搖著尾巴把丟出去的報紙又丟回來。跟這幾隻愛惡作劇的小淘氣來場認真的比賽,小豆梓發出嗬嗬笑聲。每當和小狗小貓玩樂時,她總能感受到生命中的一點小小喜悅。


    小豆梓住在普通的國營住宅四樓,依規定不能飼養寵物。「想要寵物的話,生個嬰兒不就好了嗎?」這是母親的口頭禪。每當聽到她說出這句話,小豆梓總感到無比悲傷哀痛。那是令她想起如身陷無底泥濘般苦悶人生的一句口頭禪。駕駛熱


    氣球的父親還在世時,母親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到了該上學的時間,小豆梓還是抗拒不了想睡的欲望。她總是躲在保健室補眠。放學後還是很忙,得趕快離開教室準備打工才行。若班會的時間有拉長的跡象,靠裝貧血昏倒脫身也是一項重要的技能。


    會選擇animal日式咖啡廳打工,是因為她認為到鄰鎮去的話,就不會被認識的人發現了。結束外場的工作後,還得立刻趕到工地幫忙才行。今天也得指揮整晚的交通。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但小豆梓並不以此為苦。


    在夏夜的空氣籠罩下,小豆梓一邊揮動手中的交通指揮燈,邊抬頭仰望滿天星空。


    我的胸部的確是飛機場沒錯,但我有夢想,我的夢想就像爸爸的熱氣球般膨脹塞滿心胸。總有一天,我要變成大富翁,我要有錢到能抓住那片夜空裏的星星——


    「就是這樣——這就是小豆梓的一天,以上。」


    結束包含好幾張幻燈片的調查報告後,我讓布幕再次浮現第二次登場的**********符號。我做的真好。放棄考試前用功讀書的機會來搞這玩意總算有代價了。


    放學後的視聽教室裏,好一會兒隻有教人喘不過氣的沉默飄蕩著。管他的咧,正當拿著麥克風的我準備向眼前的觀眾要求一點掌聲時——


    「……你該不會一整天都在跟蹤我吧?」


    「說什麽跟蹤啊。我才沒有做出那種恐怖的犯罪行為呢。我隻是想要拉近與小豆梓之間的精神距離,才用物理性的、或者該說單方麵地想辦法要跟你有所交流嘛。」


    「這就叫做跟蹤啦,你這個死變態!」


    小豆梓不由分說地對我發出怒吼。在她要去打工之前,我跟她說有個東西想讓她看看,不過小豆梓似乎不怎麽開心啊。是因為覺得我沒有讓她搬出大小姐表麵功夫的價值嗎?


    還是說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的關係?總之她在我麵前倒是能毫不隱藏地顯露出真正的情緒。


    「奇怪了奇怪了,我隻是想像隻寵物無時無刻陪在主人的身邊而已啊,你到底為什麽不滿啊……」


    「你幹麽突然改變態度啊,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可能有像你這樣的寵物吧,而且剛才那段旁白到底算什麽啊,駕駛熱氣球的爸爸又是什麽東西!」


    「這是男人的浪漫,總有一天一定要飛上天空的夢想啊。」


    「我根本不想知道變態的未來藍圖啦,而且我爸爸也沒做那種工作,再說他根本就活得好好的,就是個很普通的上班族啦,你會不會幻想太多了啊,我媽媽才沒有那樣的口頭禪,而且我也沒有七早八早起床送報紙,小狗也沒有故意把報紙丟回來啦!」


    「不過大致來說應該沒錯吧?飛機場。」


    「不要叫我飛機場啦,你這個死變態,根本從一開始到最後都錯了,全錯,你這個腐爛的變態,我可不是為了變成有錢人才特地去打工的,況且——」


    「所以說,你本人就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嘛,而且你也不隻打一份工,住的還是國營住宅,我說的沒錯吧?」


    小豆梓沉默了。像是被狠狠賞了一巴掌似的,就這麽默不作聲地用力瞪著我。


    身為學年第一的美少女,給人病弱印象的千金大小姐——隻是個辛勤打工、生長在普通家庭裏的平凡女孩罷了。經常會跑到保健室補眠,過著以表麵功夫和虛偽的假象包裝自己的校園生活。


    說起來也不過是這樣罷了。這跟隱瞞真正年齡的寫真女星所說的謊相比之下,根本算不了什麽。


    但對小豆梓來說,她的世界可能因此崩塌,畢竟她努力隱藏的真相就這麽被迫攤開來了。她張開嘴又闔上,抿緊後又放鬆,沒辦法像平時一樣對我大吼大叫。


    「animal日式咖啡廳的店長有跟我說喔,『小豆工作很認真,每次照顧小貓、小狗時看起來也很開心。我是有聽說她還兼了其他工讀啦,難道不能隻在我們店裏打工就好了嗎,這樣我也會輕鬆許多的。』他是這麽告訴我的。」


    小豆梓無聲地蠕動了下嘴唇。不曉得是在說「你很煩耶」還是「關你什麽事」,我實在聽不太清楚。


    「其實你真的用不著為了裝成大小姐而去做那麽辛苦的工作嘛,把努力工作賺來的餞拿去買那些貴得要命的名牌手表和飾品,拚命裝扮自己,表現得那麽孤傲難以親近,簡直就像個笨蛋一樣嘛。」


    「——我就是喜歡這麽做啦,用不著你管!」


    不曉得我是哪裏踩到她的地雷了,小豆梓突然激動地大喊,這麽一來也總算解除了一直戒律自己的嘴不肯說出真正心情的咒語了。


    「……我並不想對小豆梓的興趣多做批評啦。隻是你老裝成特權階級,隻要有人跟你告白,你就毫不留情地拒絕,一副瞧不起其他人的模樣,這麽做真的很有趣嗎?」


    「所以又怎麽樣?你以為自己是猴子大王,現在是想教訓我嗎?」


    小豆梓從椅子上站起身,手裏拿著書包,充滿敵意的聳起肩頭。


    「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就是為了跟我講這些無聊的話嗎?我要回去了!」


    「stop,我還沒說完呢。」


    「我已經沒有話跟你說了。你或許想威脅我,但我才不吃你這一套,想告訴大家的話就去說吧,誰知道你這種水蚤會做出什麽事來啊。」


    小豆梓冷漠地拒絕。那麽強大又盛氣淩人的表麵功夫,讓我差點都要為她迷醉了。


    ……不過她也隻有嘴上功夫了得啦。


    小豆梓正抓著身旁的桌子,連想跨開腳步離去都辦不到。膝蓋不停顫抖,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昏過去了。


    「……我說,小豆梓啊,如果我把這件事傳出去會給你帶來困擾,你隻要叫我別說出去就行了呀。」


    「誰、誰會覺得困擾啊,像你這種變態的脅迫,我、我我、我可是一點都不怕啦……」


    你嚇得牙齒都不停打顫了……我很猶豫該不該對她點出事實。


    哆嗦不已的嘴唇被她用力咬到都泛白了,緊抿的唇線突然扭曲,她睜著充滿無助與不安的雙眸盯著我,就像寄宿的大波斯菊即將被連根拔起的無助小妖精一般。


    真是的,自尊與表麵功夫比平常人更多出一倍的家夥實在有夠難搞的。隻要把我那一部分的表麵功夫舍棄掉,不就輕鬆多了嗎?


    「你應該是誤會了,我並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喔。」


    「真、真的嗎?……不、不可能的,都已經身體力行跟蹤人家了,你還真有臉說出這種話啊!」


    「這一點我願意向你道歉。可是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會跟蹤你是因為我是小豆梓的寵物啊。因為想知道主人為什麽老是這麽疲憊,我才會稍微調查一下嘛。」


    「……變態還真敢說嘛。」


    小豆梓的眼光閃爍,像是在采測我說的話是真是假,視線在我身上從頭到腳來回逡巡了好幾遍。從她總算把手從桌上縮回去這一點看來,應該沒有再發抖了吧。


    我真的沒有脅迫她的意思。我之前應該就說過了,比起那種犯罪型的.我更喜歡女孩子邊做邊微笑的影片嘛。


    「你還記得我之前在餐廳說過的話嗎?」


    「……哼,你是說那個惡作劇嗎?」


    「那才不是惡作劇,是我真心誠意的想法。因為我是沒辦法說謊的那種人,而我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被你奪走了。每次隻要看到你天真無邪的笑容,我的胸口就會情不自禁地怦然跳動,連我自己都製止不了啊!」


    尤其對那條像極了皮帶的頸鏈完全沒轍。一想到那條象征我的表麵功夫的皮帶就係在你的頸子上,我的心髒就感到一陣陣的抽痛,真想從你的脖子上用力把它


    扯下來。


    我輕聲說著,但小豆梓似乎沒聽進耳裏。她睜大了眼睛,原以為那張慘白的臉孔終於恢複一點生氣了,這次卻變得太過紅豔。是感受到從哪裏刮來的熱風嗎?隻見她的眼睛眨了又眨,還伸手不停往胸前扇風。


    「呃……該怎麽說呢,變態說的話果然都很露骨,而且你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


    「因為我是認真的啊!」


    「已、已經夠了啦,所以你到底想怎樣?你想跟我說什麽?」


    「不管由誰來看,小豆梓都打太多工了。我好不容易才成為你的寵物,卻沒辦法待在主人身邊,實在太痛苦了。所以我在想,等考試結束後要不要來約個會?」


    「噗!」小豆梓紅著臉,克製不住地噴出聲來。


    「你、你說的約會是……!」


    「曠課約會不行的話,那散散步也好啊,來個小狗競賽也可以,不管是放任自由跑還是什麽都好,總之我就是要跟你一起玩,讓你知道我的優點,如果能讓小豆梓把那份重要的東西交給我,那我一定會很幸福的!」


    「變態還真是……講話有夠直接的……」


    「不可以嗎?」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小豆梓有些驚慌失措,但——


    「……好啊。」


    還是以相當微弱的聲音回應了我。太棒了,斜瞥了我握緊拳頭擺出勝利的姿勢一眼,小豆梓踩著虛浮不實的腳步走開。


    「這、這也不算什麽啦,偶爾讚美寵物一下,也是做主人應盡的義務嘛?」


    她在大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像是刻意說給自己聽似的放大了音量。這也是表麵功夫的一部分吧,大概是。


    確認引發騷動的那個人離開後,我這才送出暗號。


    筒隱那張小小的臉蛋從投影機的暗處冒了出來。


    「……你在想什麽啊?」


    「就像我說的那樣啊。小豆梓似乎很憧憬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她會需要表麵功夫加持也是因為這個關係。既然這樣,就讓她跟我這種平凡老百姓玩一些平凡老百姓的遊戲,讓她了解當個平凡老百姓的好處。隻要她能腳踏實地的好好過生活,自然就不會再需要表麵功夫了吧。因為我沒辦法說謊,所以才會想出這種比較貼近現實的做法嘛。」


    「你想跟小豆學姐約會嗎?是這樣的嗎?」


    「奇怪?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筒隱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隻是用那雙像會將人吸引進去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看著我,一臉有話想說的表情。好不容易這招巧妙的作戰計劃能讓我挽回汙名(?),為什麽筒隱看起來會這麽不開心呢?


    不開心。


    沒錯,這個時候我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的確很奇怪。總是麵無表情的


    筒隱,看在我眼中卻像正嘟著嘴一臉不滿的模樣。


    「約會,我也要去。」


    「咦?你想去也可以啦,可是這樣我跟小豆梓就不算約——」


    「我絕對要跟去。」


    「啊,好啦……」


    總而言之,她應該正為了什麽事在生氣吧,但要想通這一點實在得花太多力氣了。


    *


    高中生的本份是用功讀書,這是從平時就得日積月累成就的一件要事,在期末考前尤其重要。但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想打電動,也可以說是刻印在靈魂深處的本能吧。


    話說回來,老百姓的約會地點首選會是哪裏呢?在戳太家,邊玩著水管工人兄弟的生死戰遊戲,我邊開口詢問他的意見。當然是電動遊樂場啊,戳太這麽回答。


    「遊樂場?脫衣麻將雖然是日本人的偉大發明,但拿來跟女生玩好像不太好吧,戳太也太沒常識了。」


    「這麽說我也太冤枉了吧,喂,為什麽你的遊樂場隻有脫衣麻將啊!不對,你先給我等一下,先給我等一下。變態王子,這件事請你重說一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算這個世界即將滅亡,隻要我的眼睛還是黑的,就絕不允許你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情來啦,」


    「世界和平到哪兒去了,你也用不著拿操縱杆打我吧!」


    ……就是這麽回事,因為忙著和操縱杆接二連三對我展開肢體攻擊的戳太對戰,我完全忘了要把約會的日期、時間和其他一些有的沒的告訴小豆梓。不過我也知道自己好像忘了某些事啦。啊啊,考試嗎?那種事當然是穩死的嘛。


    直到約會的前一天我才想起要跟小豆梓聯絡。明天一點在某某地點見麵,午餐各自解決,當我打電話到小豆梓家時,是給人感覺很不錯的小豆媽媽接的電話。


    「哎呀哎呀,我們家小梓平時受你照顧了。」「哪兒的話。」「真的啦,小梓她啊,在家裏都在說你的事呢。」「咦……她都說了什麽啊?」「話說回來,我也很喜歡小狗喔。」「咦」「下次請你一定要到我們家玩喔。」「咦?」「喔嗬嗬嗬嗬……」


    出乎意料地,跟她媽媽聊天還聊得挺開心的,所以我也忘了跟她說筒隱也會跟去的事。緊接著就是考試期間的溫書假。


    走到車站前的時尚大樓正麵入口處時,小豆梓已經等在那裏了。


    「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嗎?……我一直好希望可以不隻是點選這個選項,而是直接開口說出這句台詞呢。」


    「……選項是什麽東西?我也才剛到啦。我怎麽可能等你呢,又不是等著被喂食的燕子雛鳥,而且我也一點都不期待今天的這場約會啦。」


    「我想也是——……」


    「可是話說回來,你為什麽這麽晚才跟我聯絡?我也得準備考試、排工讀的時間,還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行,你一直拖到前一天晚上才說,會讓我很困擾的。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聯絡等了多久啊?還害我擔心你是不是根本忘了這件事了,再這樣繼續等下去連長頸鹿的脖子都會變長了,你懂不懂啊?」


    我不懂耶。雖然沒什麽太大的關係,但其實我在約定見麵的三十分鍾前就到了。


    「我好、好不容易答應跟你約會,可不可以麻煩你當個稱職的紳士啊,話說回來,我們今天要去哪裏做些什麽?這件事你好像完全沒提過嘛。」


    小豆梓確認著自己映在大樓玻璃帷幕上的身影,輕輕拉整了下喇叭裙的裙擺。搭配她身上那件黃色的罩衫,更襯托出她那頭栗色的長發,跟平時給人高不可攀的大波斯菊花精印象大不相同。要說的話,今天的她比較像是受到夏季豔陽照耀成長的向日葵。


    「那件衣服很適合你呢。」


    「嘎、嘎啊?你幹麽突然……說、說出這麽理所當然的事,真是嚇了我一跳……」


    「不過我知道有更適合你的打扮喔,你看。」


    我伸手指向時尚大樓的另一頭,一扇麵向大馬路的展示櫥窗。展示假人身上穿的是女孩子一輩子的憧憬——純白的新娘禮服。


    「……嘎啊?」


    「首先,我們就在這間店悠悠哉哉地逛一下吧。」


    戳太根本提不出什麽好建議,我隻好靠自己想辦法。我想告訴小豆梓當個平民百姓的好處。若以代表性的幸福來說,當然就是結婚羅。身為千金大小姐,就得考慮到家世跟政治策略之類的問題,但當個平民百姓就用不著顧慮這些有的沒的,想和誰結婚就可以和誰結婚。


    所以我才想帶她去聽聽婚姻達人的意見,讓她發現這種小小的喜悅啊。


    拉著如雕像般全身直的小豆梓走過馬路,我們進到婚紗工作室。以幹淨整潔的白色為基調的婚紗店裏陳列展示著許多不同設計的婚紗禮服,散發出炫目動人的光芒。鑲嵌了造型十字架的裝飾棚架應該是想仿效出教會的氣氛吧,上頭還有小小的鍾鈴和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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