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穿越隧道之後,便是鬼之國了。


    我的腦袋陷入一片空白。


    ……如果以這種裝模作樣的句子為開頭,看起來很像純文學的戀愛物語吧。可惜的是,我所在的世界隻是毫無變化的平凡現代社會。


    這個世界既沒有美女舞姬,也沒有在雪國上演的愛情喜劇。更不會見到伊豆的舞娘,如果哪位讀者期待上演和可愛的女孩兩人展開浪漫情話,那我隻能先說聲抱歉了。在我的人生裏,是沒有這種戀愛事件旗標的。


    不過,在當時——遇到鬼之子的那一刻,我真的有點驚訝。


    ……不,老實說,當時被嚇個半死的我真是醜態畢露呢。


    那是今年三月的事情了。


    在我結束高一生涯的月初之日。


    當時我像怪人匍匐男一樣,一臉正經地鑽過樹叢的隧道。因為我必須逃離我們田徑社社長——「鋼鐵之王」的魔掌。


    鋼鐵之王。


    為什麽社長會有這種綽號呢?我很想一五一十描寫她在田徑社裏有多麽凶殘暴虐,無奈篇幅有限而被迫割愛。總之各位隻要記住,違抗她的話就會被鋼鐵鏈鋸割愛,不對,應該是割斷才對。


    蹺掉社團練習這種行為,其實等於被動自殺。


    但如果我不蹺掉的話,練習量也多到足以讓人主動掛掉啊。


    不論是被動自殺或主動掛掉,我還想活在現在進行式裏,所以每次校外自由跑步訓練,我都在找可以開小差的地方。


    「樹叢的隧道」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樹叢的隧道,其實指的是離我們高中很近的育幼院,圍繞在四周的樹籬笆。


    這所位在馬路對麵的育幼院,實在非常欠缺安全意識。具體來說,就是小巷子裏的樹籬笆損壞了一部分,正好形成類似邊境隧道般的秘密通路。


    如果這是入侵女子高中或市民遊泳池的通路也就算了,但是偷偷溜進育幼院一點都不值得開心啊。萬一有人宣稱「我覺得很高興啊,育幼院萬歲~!」的話,應該將他當成異於常人的變態國王,強製遣返回變態國度才對。


    再正常不過的我,雖然情非得已、勉為其難、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會想偷偷觀察天真無邪孩子們的一舉一動來打發時間。育幼院就具備這樣的吸引力。育幼院萬歲~!


    ※


    三月傍晚的風很強。


    對於剛才被迫繞著校舍跑步的我而言,連這陣風都讓人通體舒暢。揮灑的汗水,遠大的夢想,這才是青春啊。


    我貼近地麵扭動身子,不顧田徑社體育服沾到泥巴,慢慢鑽進樹籬笆底下。


    鑽過隧道的另一側是院內的後院。


    當我將頭探進寂寥的空間裏,稚幼的失落庭園中閃爍著餘暉——才怪。


    因為有個影子遮住了我的頭。


    「咦……?」


    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兩隻靴子。


    靴子裏長出兩隻純白的長筒襪,圓圓的膝蓋頭從襪子上方探出頭來;緊接著格子百褶裙與灰色運動夾克之上,出現在苗條身體曲線頂端的是——鬼的容貌。


    頭上長著角,眼神銳利的鬼,正目不轉睛地俯視著我。


    「哇啊——出現啦!!」


    「呀!?」


    聽到我的慘叫聲,這隻鬼喊出來的尖叫比我想像中高亢。那是媲美響鈴般的美妙聲音。從她的身高來看,可能是還沒長大的鬼之子吧。


    「我怎麽不知道最近的育幼院還和地獄合作啊!都不用請保全了呢!」


    「這個,請問,你是哪位?」


    「我隻是個賤名不足掛齒的小人物啊!我誤以為這裏是我家才會闖了進來,對不起我弄錯了!那麽再見,後會有期啦!」


    「原來你都是用這種方式回家的嗎!?沒有下一次機會了,請你等一下!」


    以為對方是小孩不足為懼的我,真是太天真了。當我正要快遠倒退離開隧道的瞬間,鬼之子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


    「不要啊放開我救命啊!我什麽壞事也沒做,卻要被好色鬼抓走了啊!我即將遭受到被針山地獄的突起物執行兒童不宜的淩辱啦!」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真是一點禮貌也沒有!真是徹頭徹尾的天大誤會呢!」


    我猜她應該是一時情急吧。鬼之子捂住了我的嘴。


    呢嘰呢嘰,咕呣咕嗯。


    呢嘰呢嘰呢嘰,咕咿咕咿咕咿。


    「…………」


    我的臉頰被她用力攪拌著,頭發被她緊緊揪著。


    這感覺就像妹妹幫我捏飯團一樣。這女孩的手掌十分溫熱,同時散發宜人的香氣。隻不過即將被當成飯團的餡料吞下肚的是我而已。


    然後,她以不疾不徐的說話方式,輕聲細語對我說。


    「請你冷靜一點,仔細看著我的臉。」


    我仔細端詳了一番,鬼臉上開了兩個小小的孔穴。在孔穴的深處,圓滾滾骨碌碌的眼珠正盯著我瞧。瞳眸的顏色彷佛洞窟內的澄澈湖水般。


    原來她的臉上戴著鬼的麵具。


    她左右搖著纖細的頸部,有如尾巴般豎起來的一撮發束也跟著甩來甩去。塑膠麵具與臉頰的縫隙中,微微滲出了一點汗水。


    就像勝利女神之翼雕像(注1)一樣,正因為看不見她的容貌,反而讓我腦內補完她擁有非常可愛的容貌。


    其實我沒有任何根據。但我就是沒由來地相信這一點。


    「……現在,你知道了吧。我並不是什麽可疑的人。」


    「嗯……抱歉,剛才我太驚訝了。」


    她終於鬆開了我的嘴,隔著麵具和我四目相接。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噗哧一笑。人類果然可以互相理解呢。


    蹲在地上的鬼之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


    注1 winged victory,古希臘勝利女神的大理石雕塑,沒有頭部。


    「那麽現在換我問你了喔。我也不想引發任何誤會,所以我們一步步來吧。」


    「嗯?」


    「首先,育幼院是托育五歲以下幼兒的地方吧。」


    「沒錯,這裏是托兒設施。」


    「你的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幼兒呢。」


    「沒錯,我十六歲了。」


    「所以你也沒有小孩是嗎?」


    「沒錯,我還沒結婚。」


    「聽說,最近屢次傳出幼兒襲擊事件呢。」


    「沒錯,真是個蘿莉控。」


    「——你不打自招了吧!警察先生!這裏有一個變態!」


    「喂喂喂喂喂!?」


    鬼之子再度一把揪著我的頭,大聲呼喊著。我們根本沒有互相理解嘛!


    「別這樣,不要揪我的頭發啦!我要找律師來!在律師來之前我要保持緘默!」


    「看來你很習慣這種場麵嘛!原來你是騷擾育幼院的慣犯嗎?」


    「我可沒聽過這種騷擾方式耶!?更何況我對小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反倒對早上和傍晚前來的年輕媽媽們比較感興趣啊!」


    「拐彎抹角結果還是變態的行為!總之你的目的就是偷窺吧!」


    「誤會大了,我隻是偶然經過而已,這是上天的導引啊!我還沒有做出任何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會因未遂獲判無罪,贏得逆轉勝訴——咦,嗯?」


    鬼之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她盯著我被翻過來的胸口看。我身上穿的正好是印有高中名稱的,田徑社體育服。


    完蛋了,她掌握了我的個人情報!這會被記在口供紀錄裏啊!


    正當我這麽想著,


    「——你是那所學校的田徑社社員嗎?」


    鬼之子念出高中名稱,彷佛在比對身分一般,麵具下麵的她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同時她放開我的頭。


    「田徑社的話,有時候會在這附近跑步吧。」


    「沒錯,就是這樣!」


    「然後你隻是不小心摔跤,偶然將頭鑽進樹籬笆裏麵而已。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導引。」


    「……就是這樣,沒錯,是吧。」


    我們學校算得上是升學高中,而且田徑社稱得上名列前茅的強豪。因為我平常專注練習、品行端正,而且經常被人目擊到社長嚴格調教我的模樣。或許這是她放心的原因吧——過了一會兒後,我察覺到這一點。


    ……不過,我是因為某種卑鄙的企圖才加入田徑社,最後還因為帝王的壓力而不敢退社罷了。胸口好痛啊。


    另外我還注意到一件事情。


    這女孩基本上,是個不喜歡去懷疑別人的孩子。


    「你並不可疑。你不是可疑人物。對吧。」


    「對,沒錯!」


    她甚至會像這樣征求入侵犯本人的同意。要是不點頭讚同她宛如在求助的話語,就不配當男人了。


    「太好了……我的手指抓痛你了嗎?抱歉對你太粗魯了。」


    鬼之子從頭到脖子都害羞地瑟縮著,不安地撫摸著我的頭。她的模樣絲毫沒有刻意做作的感覺,啊,她真是好孩子啊,真的。


    「不會啦,我才應該向你道歉。下次闖……誤入育幼院的時候,我一定會先舉起『我不是怪葛格』的看板的。」


    「嗬嗬。你能這樣幫忙的話,我很感謝。」


    我說的話明明一點都不滑稽,鬼之子卻用打從心底感到滑稽似的聲音,愉快地笑了。那清澈的笑聲根本不適合恐怖的鬼麵,感覺有些奇妙。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要戴著這個麵具呢?戴麵具不是很麻煩嗎?」


    「……」


    她停止了笑聲。嬌小的身體突然顯得僵硬,同時緊盯著我瞧。


    「……不行,不能摘下。我就是覺得,沒有戴著麵具就無法安心下來。」


    鬼之子搖了搖頭,透露出「因為我是個非常怯生的人」。


    其實我不太理解這段話的個中邏輯,不過在她纖細的聲音解釋之下,我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神奇吧。


    「是因為育幼院很可怕嗎?要是能早點回家就好了呢。」


    「……咦?」


    「對了,在媽媽來接你之前,大葛格來陪你玩吧。」


    「這個……」


    「要玩家家酒嗎?大葛格可以念故事書給你聽喔。還是你想要飛高高?」


    「…………不用了。」


    鬼之子猶豫了一番,客氣地舉起了手。


    「總覺得似乎哪裏產生了誤解。你以為我是幾歲的人呢。」


    「這個嘛……你剛才不是說過嗎,在育幼院裏的是五歲以下的幼兒啊。」


    「真沒禮貌!」


    鬼之子氣呼呼地拱起肩膀,用力跺腳站了起來。她秀出自己的西裝夾克和格子裙,似乎是要我睜大眼睛看清楚。


    「怎麽樣!看清楚了沒!難道你沒看見我身上穿的製服嗎!」


    「好可愛的cosy喔。你特地為自己量身訂做打造的嗎?」


    「……!真沒禮貌太沒禮貌了沒禮貌也該有個限度!」


    「我、我開玩笑的!不要踩我啦,會痛耶!」


    想不到她身上穿的,是附近國中規定的製服。


    當然,育幼院裏的幼兒隻是開開玩笑而已,不過從她的身材來看,我真的以為她是小學生。


    到現在我還會懷疑她究竟幾歲,不過我要是這麽說,她一定會立刻鬧別扭,馬上出手揍我一頓,所以還是算了。


    總而言之,這就是我和鬼之子的相遇。


    ※


    之後有一段時間,每當我到校外跑步時,鑽過樹籬笆隧道去找鬼之子,就變成我的例行公事了。


    我想找一個蹺掉社團活動時可以聊天的對象,而她,應該也沒有刻意躲著我吧。


    因為每次我去見她時,


    「真是的,你又來了嗎?一直偷懶不練習不是好現象喔。」


    她總是會出現在樹籬笆附近,彷佛專門等待著我一樣。


    「可是沒有適度休息的話,會死人的耶。而且今天啊,社長又恐嚇我說『要是沒有跑個一百公裏就回來,你就死定了』呢。」


    「一百公裏……」


    「而且還不是『宰了你』,而是『死定了』喔?意思是我一定會沒命……」


    「……她、她的言下之意一定是期待你吧!」


    「哈哈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該有多好。」


    我從樹籬笆鑽出頭來,和一旁靠著樹籬笆的鬼之子閑話家常。


    從社團裏的點點滴滴、學校裏的二三事,到玩遊戲碰到的情況等。在這些漫無目的的閑話家常中,我們兩人,一步一步地更加了解了對方。  「


    比方說鬼之子,她在某些地方缺乏防備得令人吃驚。她似乎沒有和同年齡男生相處過的經驗,因此不是很懂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模樣。


    「話說回來啊,」


    「嗯。」


    每當我一開口,鬼之子就一定會歪著頭。真是可愛的動作啊,我現在依然這麽覺得。


    「你是不是喜歡凱蒂貓?」


    「……咦?」


    「告訴你喔,這世界上育種理論叫做裙子力學第二法則。當我趴在地上抬頭望著你時,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你的小褲褲呢。因為你每天都穿三麗鷗的牌子,所以我有點在意。」


    「——!? 」


    鬼之子一躍而起足足三米高(形容詞),在空中將裙擺折到大腿內側建造墨悮一夜城(注2)(形容詞),著地的同時用力揪著我的頭發(事實)。


    「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啊!難道你是變態嗎!」


    注2 墨侯一夜城,一五六一年織田信長攻打美濃齋藤勢力時,派羽柴秀吉(後來的豐臣秀吉)所建造的軍事要塞。由於建築速度飛快,看起來像是一個晚上建造好的而得名。


    「因為看得實在太清楚了,我以為這是你刻意露給我看的殺必死呢。所以要是告訴你的話不就太不解風情了嗎好痛別這樣快放手——」


    「你果然是個變態!我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了!」


    一旦鬼之子鬧起別扭來,除非我獻上一些供品,否則她完全不會原諒我。


    「你、你看,今天我也在小七買了些東西呢。很好吃喔。」


    「我真是被人徹底瞧扁了呢!你以為隨便拿些吃的東西就能打發我嗎!」


    「也對啦……」


    「……為什麽要收起來呢。我可沒說過我不想要喔。」


    「也對啦!」


    「為什麽你要笑呢?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沒、沒有啦!我真的沒有惡意,不過花一百一十圓就能討到你的歡心,實在太值得了,真讓人笑得合不攏嘴啊。」


    「這樣能當做任何辯解嗎?真是的……」


    她最喜歡的食物是超商賣的肉包。隻要我邊道歉邊將肉包拿給她,她就會無奈地歎口氣,然後開始小口小口咬著肉包。


    當然她依然頑固地戴著麵具,從縫隙裏一口接著一口。


    即使經過那一起裙子事件,鬼之子依然毫無防備。


    例如,


    「呀——討厭討厭討厭——!」


    某一天傍晚,鬼之子突然開始又叫又跳。


    她一邊以單腳拚命蹦跳著,同時抓


    著自己製服的下擺,啪噠啪噠地上下揮動。從她掀起製服下擺的地方,可以稍微瞥見她雪白的肌膚。


    「怎麽了嗎?」


    我還以為是附近有變態,害她產生了過敏反應呢。不過在場隻有我和她兩人而已,所以變態過敏反應的疑惑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是、是蟲……!」


    「蟲?蟲什麽?重新?重複?重建?」


    「你在說什麽啊!有蟲子跑進衣服裏了啦!」


    「哦,的確有呢。之前我在跑步的時候,還飛進我的嘴巴裏呢。」


    「嗚嗚——!感覺好惡心喔!拜托不要再開玩笑了,趕快,趕快幫我抓掉吧……!」


    鬼之子雖然討厭蟲子,不過自己可能就是愛哭鬼呢(注3)。麵具底下的聲音,很快就轉為啜泣聲了。


    注3 愛哭鬼的日文是「泣き蟲」。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我鑽過隧道爬起身,半跪在她麵前。


    上或下,我猶豫究竟該從哪裏將蟲子趕走好呢。我抬頭仰望著鬼麵具,然後又望向小肚肚,突然嚇了一跳。


    從掀起來的製服下擺,露出了一個細細小小的凹穴。


    那是人體三大凹穴之一。不對,應該說在三大凹穴中也是位於最高階的——


    「竟然是它……」


    是肚臍!旁邊是一隻翅蟻!


    這女孩的肚臍真是格外漂亮。從大小深度到色澤以至於平衡性,除了完美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詞。名為肚臍的藝術品正活生生展現在我眼前。


    在既平滑又柔軟的雪白色腹部正中央,生出一個有如雄花般的黑洞。就像誘惑地匯聚著這個世界的核心,猶如小惡魔般的小宇宙。


    我怎麽能讓野蠻的翅蟻闖入這個天國的凹洞呢!


    「那就幹脆一點吧,抱歉。」


    我秉持著滿滿的善意,為了保護樂園不受侵略者攻擊。


    用食指「滋噗」地插入這個凹穴裏。


    「呀!?」


    滋噗滋噗,我將手指拔出來再插進去。


    「做、做什、呀啊——!」


    滋噗滋噗滋噗,插在凹穴的手指左摳右掏著。


    「嗚啊,你在,嗚呀啊啊,做什麽啦,嗯呀啊——!」


    在平坦小肚肚震動的同時,我彷佛聽見「嗡~」的翅蟻翅膀震動聲,以及一隻模樣像是翅蟻的翅蟻從衣服裏飛出去,不過現在那些都無關緊要啦!


    眼前有如此毫無防備的肚臍,身為人體研究者,怎麽可能不去插入深究,好好探險一番呢。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誰都不能阻止我。


    眼前的肚臍,最後將會為人類科學發展帶來貢獻。


    「呀啊呀啊呀啊——!」


    拔出來插進去再揠一揠,我是探索小肚肚奧秘的肚臍納言(注4)。


    我就宛如被惡魔誘惑的浮士德博士,持續探索著眼前的凹穴。


    鬼之子有如被人演奏的名琴史特拉第瓦裏,不斷悶哼著悲鳴。


    真、真好玩啊……!


    「變、變態……!」


    注4 納言,日本舊律令製度下的官職名稱。


    就在這時候,鬼之子突然一把揪住了我的手腕。


    她可能還在混亂當中吧。她用盡全身力氣想甩開我的手,但她的衣服卻勾住了我的手腕。就這樣,順勢連製服帶襯衫一起掀到最高點。


    「……呀啊啊啊啊!?」


    製服與襯衫大幅度掀了起來,蓋住了鬼麵具。


    鬼之子喪失了衣服防禦的失「裸」世界,就這樣探出頭來跟大家問好;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或許是基於某種理由,也有可能是因為沒必要,總之她似乎沒穿內衣。


    柔嫩肌膚的另一側,我似乎見到小櫻桃悄悄綻放的幻覺。


    「哦……」


    我一點也不覺得興奮。看到小女孩的裸體會產生反應的,隻有變態而已喔。


    我隻覺得好悲哀。


    國中生的衣服對這女孩的幼兒身軀而言,果然還是顯得太大了。誰都不能責怪她。唯一的不幸隻有製服尺寸太過寬鬆這一點而已。


    「……嗯。」


    我露出沉痛的表情,監賞著鬼之子那不成體統的上半身。


    透過監賞,我哀悼著這場從露出肚臍開始就注定發生的悲劇。


    不過這次刻骨銘心的意外,絕對不是一無是處。這件事將會引導我和鬼之子,在我們之間產生名為連帶感的全新羈絆,也就是全新的臍帶吧!這個雙關語不錯呢!


    「…………」


    掀開的衣服受到重力影響輕輕飄落。鬼之子陷入沉默,端端正正地坐著。


    「這個,你沒事吧?」


    我對她露出「我不介意喔」的笑臉。


    ——究竟——……


    「嗯?」


    ——究竟是為什麽,你是腦袋裏哪根筋錯亂了發什麽瘋,才會做出如此惡質的惡作劇?


    我被這一股從未聽過的寂靜聲音嚇了一大跳。


    彷佛世界末日降臨人間的神罰執行者一樣,她的聲音讓人感受到究極的靜謐與恐懼。


    「不、不是啦,我隻是,不小心的……」


    在我誠惶誠恐地回答她之後。


    ——原來如此。你是個大變態。


    「咦……」


    ——你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超級大變態。一個將理性與道德觀念放進鍋子裏咕嘟咕嘟煮爛後,趁著可燃垃圾日一股腦丟出去的變態呢。


    「…………」


    ——「不小心的」是嗎,那又怎麽樣呢。難道隻要看到肚臍,你就會不顧場合伸手去戳嗎?原來如此。你是隻需要調教的變態小狗狗呢。


    「………………」


    ——我知道了。來,手手。將手手伸出來喔,伸向我。既然你希望這樣,那我從今以後就好好調教你這個變態一番。


    「……………………」


    感覺像是被麵無表情的她、冷酷地、淡淡地,用彷佛看著廚餘的眼神痛罵的想像y。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我的背脊卻嚇得拚命起雞皮疙瘩,而且不由得開始顫抖。


    不過,這些錯覺也就在一瞬間。


    「你、你突然對我做什麽啊!!難道你真的是一個大變態嗎!?」


    尖銳的慘叫聲讓我回過神來。


    「原、原來是夢……」


    鬼之子依然蹲在原地。她死命拽著製服的下擺,縮著肩頭盯著我瞧,就像刺蝟一樣警戒心表露無遺。


    對啊,這才是現實嘛。


    這麽可愛的女孩怎麽可能化身為阿修羅呢?


    「……啊,太好了。」


    「什麽,太、太好了!?什麽事情太好了!?」


    我一定是累了。今天先回家吧。看看可愛美少女露出可愛裸體的影片,早點就寢吧。


    「辛苦了,明天見吧。」


    「你要去哪裏!?你甚至不打算辯解一下嗎!你不辯解是吧!你就是那種人對吧!?」


    隻剩下鬼之子略帶顫抖的聲音在原地。


    從那一天之後,有一段時間。


    每當我鑽過樹籬笆隧道,頭頂就會體驗到從上方輾壓的懲罰儀式。


    「——知道嗎?我所生氣的,不是肚臍那件事。」


    「對不起,我有在反省,以後不敢了。」


    「我生氣的是你侮辱了我卻不負責任,還悶不吭聲逃之夭夭。」


    「大人說的對,是小的錯了,請原諒小的吧。」


    「我們家族的家訓已經顏麵掃地了。你真的知道事情


    的嚴重性嗎?」


    「我知道,非常對不起,還有我的頭好重。」


    「……一點都不重!應該不重!真沒禮貌!」


    一屁股用力坐在我腦袋上的鬼之子,拽著我的頭發死命地拉扯,看得出來她真的很生氣。


    以後我的發根要是瀕臨絕種的話,這女孩應該要負一半責任。


    當我保守地預言之後,


    「……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


    我的頭發再度被前所未有的力道死命蹂躪著。


    ……其實啊,撇開這些偶然發生的小鬧劇不論,我們的關係還是很要好的。


    我們也曾經向對方傾吐過,從未對第三者提及的小小煩惱。


    「我今天還是無法順利和孩子們說話。」


    隨著暮色逐漸深沉,鬼之子的歎息也愈發凝重。


    她最為在意的事情,是自己的溝通能力。


    「前兩天我做了一個預知夢。夢見即使過了百年千年,孩子們依然不理我。」


    「你消極的方式還真是奇幻啊……如果是你,隻要和孩子們一起歡笑嬉鬧,應該就能掌握住孩子們的心吧。」


    「沒有這回事,我還十分不成熟。」


    鬼之子告訴我,她將來的夢想是成為幼稚園的老師。


    她會像這樣一放學就頻繁地前來育幼院,似乎也是透過朋友介紹,在這裏幫忙保母照顧小孩的樣子。


    不過對於鬼之子而言,這條路似乎比登上阿爾卑斯山頂峰還要困難。


    「隻要有人對我做了什麽,我就會立刻流淚不知所措,將心裏的感情表現在臉上。這麽一來,即使我能和小孩們做朋友,也無法成為老師。因為朋友和老師的職責是不一樣的。」


    「所以為了隱藏表情才要戴麵具?那樣不是很奇怪嗎?」


    「並不奇怪。這是我唯一的方法。」


    「……真的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我好像沒有見過鬼之子的真麵目,或許是因為她在育幼院的時候,一定戴著麵具的關係吧。


    我認為她這樣根本是目的被手段牽著鼻子走了,但她遲遲無法理解這件事。


    而且我發覺每當她陷入煩惱,似乎就會將思緒封閉在腦海深處。


    當然,我也沒資格說別人這一點。


    「不過啊,我很羨慕你能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努力呢。反倒是我,最近甚至連熬夜看深夜節目的力氣都被奪走了呢。」


    「深夜……?你喜歡深夜的電視節目嗎?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你在田徑社不是也很努力嗎?」


    「沒有啦。老實說,我並不是那麽喜歡社團活動。我真正喜歡的是泳裝啊。」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比較這兩件事情……你可以和社長商量看看吧?」


    「怎麽可能,我哪敢告訴她啊。我可是『粉會裝模作樣』的呢。」


    我會蹺掉校外跑步的練習,也是因為我老是在社長麵前誇下海口所造成。


    『如果想要變強的話,不就應該鍛鏈到看見地獄為止嗎?』


    「社長說得對,我也是這麽認為呢!我會追隨社長到天涯海角的!」


    我對社長的斯巴達式號召一個勁地諂媚,


    『單純的社團活動卻弄得這麽累,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升天了……』


    「大家加油啊,我也覺得很累呢!讓我們對鋼鐵之王嚴正抗議吧!」


    又對社員們的抱怨加以附和,想辦法兩麵討好的結果,


    『由於軟弱的社員們不支倒地,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為止。不過你應該還撐得下去吧?』


    「咦?」


    『那我來親自操練你吧。不用客氣沒關係。往後我也會一直盯著你的。』


    「咦……」


    就是隻有我被迫進行超長距離的地獄級訓練。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這件事情無法向鬼之子啟齒,但是我的夢想,是生活在被泳裝或小褲褲的小山圍繞之中。


    加入田徑社隻不過是我為了偷看女孩的藉口而已,但我總是遭人誤解。


    「真心話和表麵話差了十萬八千裏呢。再不想辦法解決的話,我覺得總有一天會倒大楣。」


    「例如有人向社長告密,說你每次都開小差溜到育幼院來嗎?」


    「嗯,就是這樣——是這樣嗎!?原來你是會落井下石的人啊!?」


    「請不要緊緊抓著我不放,不要對我做出奇怪的事情好嗎!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啦!」


    「……抱歉,我一時太慌張了。」


    「真、真是的……既然知道自己非改變這一點不可,總有一天會想出辦法來的。」


    「能夠這樣是最好。什麽時候我才能向恐怖的社長一五一十招認呢……」


    「不知道我和孩子們和睦相處的願望,和你的願望哪個會先實現呢……」


    我們兩人都歎了一口氣。


    就在我們出神地眺望紅色的夕陽被蒼藍的星空取代時,一天就這樣緒束了。這是常有的事情。


    或許這些對其他人而言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對我們而言是很大的煩惱,同時也是十分重要的時間。


    我和鬼之子的這場邂逅,在一個月之內幾乎天天上演。


    ……然後,突然地畫上句點。


    ※


    這是發生在少年少女煩惱博覽會一如往常舉辦的時候。


    鬼之子說,要戴上麵具時不小心掉在地上,因此缺了一支角。


    「麵具變得有些難看,必須修理一下才行。」


    「……我說啊,麵具可以修理沒錯,但是不能換其他麵具戴嗎?」


    「其他的,麵具嗎?」鬼之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她摸著斷角歪著頭。


    「沒錯,不要戴這個鬼麵具,戴些普通的兔子或狐狸等可愛的麵具不行嗎?而且為什麽你會選擇戴鬼麵具呢?」


    「……這是拿節分(注5)時所戴的鬼麵具來用的。因為很顯眼,我認為孩子們應該也會留下深刻印象吧。」


    「我看隻會留下壞印象吧。如果育幼院有其他麵具的話,可以向他們借來戴啊。」


    「可是……」


    鬼之子顯得有些語塞。


    那一天,鬼之子一直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直到和她道別,她才終於開了口。


    「明天,我會拜托保母借我看看其他的麵具。還有,如果方便的話,」


    「嗯。」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挑選呢。」


    注5 節分:立春前一天,每年二月三日左右。在這一天有灑豆驅鬼、懸掛格樹枝或沙丁魚頭驅除邪氣的習慣。


    鬼之子的耳朵,染得和酒吞童子(注6)一樣紅。


    光是說出這些邀約的話,不知道她究竟得鼓起多少勇氣呢。


    我回想起她說過的話:『我是個非常怯生的人。』


    現在回想起來,鬼之子會戴著麵具的原因,不光是希望和小孩子們和睦相處而已。或許還代表了對於年長的高中生——也就是我——感到擔心與不安的壁壘分明吧。


    「當然啦!我會全心全意陪你的!」


    當時的我,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這可能是首次見到鬼之子真麵目的機會呢,希望她的麵貌和我所想像的一樣可愛呢。當時的我甚至這麽悠哉地期待著。


    隔天的社團活動。


    鋼鐵之王一吩咐我到校外跑步,我就立刻直直衝向育幼院。說到我當時的速度,可能甚至不輸給全盛時期的莫裏斯·格連(注7)呢。


    注6 酒吞童子,居住在丹波國大江山的鬼眾首領。與白麵金毛


    九尾狐玉藻前、大天狗崇德上皇並稱為日本三大妖怪。


    注7 莫裏斯·格連,美國短跑田徑運動員,前一百公尺短跑世界紀錄保持人。


    不過才跑到校門口,我的雙腳就立刻踩下緊急煞車。


    因為有個穿著他校製服的女高中生蹲在那裏。


    有時候會碰到一種妖精,天生就從背影散發出「我是大美人喔!」的光環,這女孩也是屬於這種類型。波浪卷的栗色秀發垂逸在雪白的頸後,就像楚楚可憐的花飾般隨風搖曳。


    再瞧仔細一點,豆大的汗珠浮現在她的肌膚上。


    「……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


    我以八成親切心與兩成圖謀不軌搖了搖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豬瘟會傳染的。」


    「咦……」


    「死豬不要闖進人類的領域裏來,趕快滾回自己的世界去噗噗叫吧。用不著你假好心。」


    「…………」


    卻立刻遭到痛苦的聲音以難堪的言詞痛罵一頓。


    怪不得在這麽多學生來來往往的校門口,這女孩竟然會被棄之不顧。任何人都會被她的外表吸引而出聲關心,然後瞬間被她罵得退避三舍。就好像食蟲植物一樣呢。


    真是拿她沒辦法,心裏這麽想的我抓起她的手腕。


    「呀啊!?你要做什麽!?」


    「帶你到我們學校的保健室去啊。能走路嗎?」


    「不、不要拉我,放手,快放開我!我不是叫你不要管我嗎!?」


    「我可不是為了照顧你,而是為了我們學校的學生著想啊。沒錯——讓我一個人承受所有鮮花尖刺的痛楚吧。」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啦!為什麽要耍帥啊!?你這個變態!」


    「好過分……」


    但是不論她怎麽罵,我都不會在乎的。


    因為最近的美少女遊戲啊,經常出現這種像肝髒攻擊(注8)一樣的咒罵台詞來削減玩家的生命值。還好我在二次元生涯裏已經習慣了!


    不過這女孩不僅不理會內心體貼、笑容和藹的我,更用手推開我的臉拚命掙紮,頑固地拒絕他人的好意幫助。


    雖然她立刻就抱著肚子安靜下來了。


    「嗚嗚、好、好痛……」


    「因為你剛才掙紮嘛……問一下,你在我們高中有認識的人嗎?我可以幫你叫一下。還是你要去醫院?」


    注8 拳擊漫畫《第一神拳》主角幕之內一步的得意技之一。


    「我怎麽可能會有認識的人。還有我才不要去醫院,也不要吃藥。更不會對你道謝。」


    「……似乎滿有精神的呢。」


    她一直強調不不不的,真讓人無所適從呢。


    看來肚子痛似乎是她的老毛病。雖然她一直叫我別管她,肚痛很快就會好轉,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將她這顆詭雷丟在這裏。我真是太體貼了,為什麽我不受女孩歡迎呢。


    「這樣就奇怪啦?既然沒有認識的人,那怎麽會在我們校門口呢?」


    「沒什麽,我隻是來拿轉學用的文件而已。」


    「……轉學?你要轉嗎?轉到我們學校?哇咧。」


    「『哇咧』是什麽意思啊!你以為我喜歡轉到你們學校來嗎!」


    「沒有啦,抱歉……」


    「……反正不論哪一所學校,都隻有一大堆像動物園的猴子一樣,既無趣又蠢笨而且煩死人的學生吧。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女孩像是要割舍周圍一切般地喃喃自語,在那之後,她就沒有再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


    即使我送她到保健室,她也沒有對我說過一聲謝謝。直到最後都低頭不語。


    不是所有美人都有一顆溫柔體貼的心,這句話說得真好。


    附帶一提,過幾天這女孩轉到我們班上時,對我喊「啊,你是那時候的!」就這樣上演八〇年代的戀愛喜劇戲碼——才怪。


    後來聽說同學年新來了一個轉學生,不過那又怎麽樣。不同班級的轉學生,在屬性上的價值等於零啊。


    不久我就忘了她的長相。現實生活裏沒有豎立旗標這回事。


    況且提到旗標,浪費掉這些時間對我而言才是死亡旗標呢。


    這次我正準備衝向育幼院的時候,被社長遠個正著。


    當天,我接受了一對一的鋼鐵斯巴達式指導。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我足足見到了敬愛的故人奧斯卡·王爾德三次之多吧。


    等到我離開學校,天色早就已經黑了。


    即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我仍然朝向育幼院前進。


    夾在略顯髒汙的圍牆中間,樹籬笆的顏色彷佛要將人吸入黑暗之中。當我鑽過隧道,也隻看到寂靜的夜晚籠罩在庭院之中。


    「搞砸了啊……」


    不守約定的人最差勁了。更何況還是違背女孩的期待,真是的。


    我失望地再鑽回隧道。然後不死心地繞到育幼院大門口一看,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真傷腦筋。」


    「請問你在找誰呢。」


    「嗚哇!?」


    一塊歎息聲掉落在地麵的瞬間,頭上傳來一陣開朗的聲音。


    我慌忙抬頭一看,有個女孩坐在圍牆上。


    「我、我還以為是幽靈呢!你怎麽會在那裏啊!」


    「這樣你才會立刻發現我啊。不過我沒想到你會一直盯著地麵看。」


    「因為要是一直盯著上方看的話,可能會沒發覺你的存在呢。」


    「你每次都這麽沒禮貌!」


    女孩謹慎地伸出小小的腳從圍牆上跳下來。她的臉上少了角卻多了耳朵,沒有尖牙卻多了胡須。


    「——噢,新的麵具,原來你挑選了這個嗎?」


    她戴在臉上的是貓的麵具,看起來覺得特別可愛呢。


    女孩壓著麵具,在我麵前擺出招財貓的姿勢。雖然她的動作很謹慎,不過。


    從夜空灑落的月光,就像聚光燈一樣彩飾在她身上。


    在幻想般的淡淡月光照射下,她佇立的身影彷佛會被裝飾在上天的展示櫥窗內一般。


    「……非常適合你呢,比之前的鬼麵具好太多了。」


    「聽你這麽說真是太好了。雖然因為某人沒來讓我很煩惱,不過不枉我親自挑選這個麵具呢。」


    「抱歉……」


    「開玩笑的。社團活動很辛苦吧。幸好有你的建議,讓我很受到孩子們的歡迎呢。」


    貓之子像是回想起事情般輕輕笑著。我從未聽過她這樣笑著,既歡欣而澄澈的笑聲。


    「大家一起手牽著手,玩遊戲,東奔西跑……最後能留下美好回憶真是太好了。」


    然後她抬頭仰望著月亮,挺直了全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最後?」


    「是的。短時間內,我應該沒辦法再來育幼院了。我原本就打算來育幼院幫忙到今天為止。」


    「啊,原來是這樣……」


    我既說不出「真是可惜」,也無法開口問「為什麽呢」,隻能像這樣傻乎乎地應聲。


    換句話說,我被這件事嚇得頓時語塞。


    貓之子一時歪著頭,像是在等待我的下一步反應。


    不過我實在沉默不語太久了,因此她焦急地兩手用力高舉,做出萬歲的手勢。


    「告訴你喔!從下個月開始我就是高中生了呢。這樣我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呢。終於能和你齊頭並進了喔!」


    「哦~所以說呢,嗯~即使上了高中也沒辦法來育幼院幫忙嗎?」


    「……就隻有這樣而已嗚?」


    「『隻有』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因為生活改變了,代表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忙呢。」


    後來我不斷思索,總覺得當時的她似乎在生悶氣。或許她期待我會有不一樣的反應吧。


    不過當時的我也沒有餘力去注意到這件事。因為我正拚命思索著,要如何才能和貓之子繼續維持聯係。


    現在回想起來,在育幼院的邂逅,不知何時在我的心中占據相當大的分量呢。


    「對了,你經常來這附近嗎?」


    「這是秘密。」


    「你念那一所國中呢?」


    「不能透露。」


    「……你叫什麽名字?」


    「不告訴你。」


    貓之子固執地一直搖頭。就像捉摸不定的月亮和木訥呆板的太陽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我感到有些絕望。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貓之子緩緩地,


    「過幾天,或許我們會在走廊或體育館的某處擦身而過呢。」


    指了指我身上的田徑社運動服,輕輕地描著印在上麵的校名。


    「咦?呃,難、難道說——」


    「沒錯。就是這樣。新生歡迎會的時候,還請你多多手下留情喔——學長。」


    她輕輕撩起裙擺,鄭重地向我鞠躬。


    學長,學長,貓之子彷佛把這個詞當寶物似地重複了好幾次,然後再度嘻嘻笑著。


    「不過,或許我會比學長更快認出你呢,如果我沒有戴麵具的話,學長說不定會認不出我是誰呢。」


    「才沒有這回事!我一定能馬上發現你的!」


    「不一定喔,因為學長在奇怪的地方特別遲鈍呢。」


    貓之子以指尖輕輕撚著麵具的胡須。然後若有所思地閉起嘴,豎起一根指頭。


    「這樣好了。我絕對不會主動告訴學長我是誰,如果學長發現我的話,請記得告訴我喔。」


    「為、為什麽要這麽麻煩啊?」


    「這是許願。如果有機會遇見學長的話,到時候一定會——」


    「……一定會,怎樣?」


    「這個,誰曉得呢。」


    或許能和孩子們和睦相處,讓當時的她感到十分開心咀。她隻害羞地笑了笑,然後對話就到此為止。


    所以呢,我也隻能笑一笑,自我解嘲一番。


    我喜歡她的笑聲。


    既沒有過多,也沒有不足,它就百分之百地被收容在我內心應該存在的地方。


    雖然這真是羞恥到極點,但要讓我厚臉皮地說出來的話,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對於高中生而言,學年的差異就像國境一樣遙遠。要立刻發現她應該不太容易——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能夠在她身邊一同歡笑。就算我沒見過她的長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


    人生或許沒有旗標,不過總是有圓滿結局的。


    是這樣沒錯吧?


    ※


    ……不過。


    我當時的想法犯了決定性的錯誤。


    其實,那天晚上我應該要求她當場摘下麵具的。


    就算她不情願,就算我必須強行摘下麵具,我也必須看到她隱藏在麵具下的真正笑容。


    如果我當時這麽做,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迷惘了吧。


    我真的健忘到無可救藥。


    當時她的笑聲是多麽打動我的心,當晚的月光是多麽美不勝收,結果這一切——就在每天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覺埋藏到記憶的深處去了。


    等到我回想起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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