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想交個女朋友呢。」


    看著窗外,我低聲嘀咕著。


    鑲嵌著彩繪玻璃的教會窗戶,散發著柔和而神聖的光輝。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或許教會就是距離天堂最近的場所吧。我低頭祈禱,祈禱上天讓我有機會和可愛的女孩卿卿我我。


    十分鍾後。


    我當著小學女生的麵,脫下了自己的內褲。


    ……不對等一下,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各位很想以警察伯伯之名,對我這個膽大到連神也不怕的低球打擊者執行天罰。不過拜托,請先看到最後好嗎?


    請看一下您手上拿的這本筆記。


    這並非懺悔的國中生不小心送錯的告解文。


    而是為了讓別人看見,才刻意放在教會信箱的告發文。


    因為我的文筆不怎麽樣,所以文章中可能會有許多地方寫得很拗口,我會盡量注意。


    雖然文筆不怎麽樣,不過我也算是愛看書的人呢。文學很棒喔,《雪國》也很棒喔。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注13),這本小說的開頭是這樣。


    那本小說很棒呢,「我的食指早已記住了你的身體嘿嘿嘿」,有資格這樣寫的人隻有川端康成老師喔!


    ……才剛開始就扯到無關的話題。早知道就不要用原子筆寫了。


    算了沒差。總而言之,愛好清新又正直文學著作的我,為什麽要冒著和警察伯伯更加親近的可能性,將這份筆記公諸於世呢?


    那是因為除了這招以外,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現在的我,被卷入了一個非常棘手的麻煩中。


    2


    我想交女朋友。


    而且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在剛把到的熱騰騰女朋友麵前脫下內褲。


    注13 川端康成的愛情小說《雪國》。開頭的句子在日本是人人琅琅上口的名句。


    我承認我經常抱持這種妄想。


    不過對於國中三年級的健康男生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妄想。


    我們每個人,早上起床後都會幻想今天應該會遇見的女朋友,晚上就寢前懊悔今天沒機會遇見的女朋友。然後在夢中脫下衣服。


    如果你是一個有潔癖的女孩,看了這段文字之後不相信這種事情的話,建議你可以找隔壁鄰居的大哥哥,或是坐在旁邊的同班同學當作實驗對象。


    請他們來到自己家,低頭看著他們,解開自己的裙鉤,


    「爸爸和媽媽,今天不會回來喔……?」


    然後試著輕聲對他們這麽說。這樣你就能實際體會文質彬彬的好青年瞬間變成獸性大發的大野狼,並留下深刻印象了。


    ……倒不如說,其實我正想要這種感覺的初體驗呢。


    因此我認為必須和積極的女孩積極地展開拉近關係大作戰,不過最近,我卻被愛麗絲遊戲弄得完全分身乏術。


    愛麗絲夢遊仙境遊戲——別名,尋找兔子。


    我有個童年死黨叫戳戳,是個大色胚。他的綽號和大家想的一樣,是「戳」來的。


    最近,戳戳認為這個綽號實在太難聽了,因此要求改成戳太或戳介等沒那麽難聽的綽號。不過我覺得沒人會理他吧。


    他養了一隻兔子。雖然是母的,卻取名為彌次。


    我還以為這是從江戶時代的小說中命名的,不過聽戳戳說,代表喜歡它僅次於彌勒菩薩。一般人果然很難埋解色胚的想法。


    還有,這隻彌次還是個大冒險家,三天兩頭離家出走。每次戳戳都拜托我一起找彌次,因此日複一日,我都為了尋找兔子而在街上流浪。


    我會踏進一切元凶的根源——教會,也是因為有人目擊到逃家的兔子出現在那裏。


    薰風吹拂,我覺得沒有多少晴朗日子能完全吻合這個詞匯。


    那是五月第一個星期天的早晨。


    在兒童公園的旁邊,有一間小型的教會,缺損的石板路讓人感受到歲月的痕跡。現在似乎接近彌撒的時間,已經有一些人聚集在禮拜堂內了。


    「彌次呀~拜托你趕快出來呀~……」


    匍匐在後方座席的縫隙中,戳戳的眼睛盯得像銅鈴一樣尋找小動物。


    愛兔之心永不止息,我這個童年死黨真的是好人啊。


    「沒找到彌次耶,會不會被別人抱走了呢?」


    「它這丫頭膽子很大,說不定正悠哉遊哉地向別人要東西吃呢……隻要它別弄髒我新幫它準備的禮服就好了。」


    「嗯?什麽禮服?」


    「結婚禮服呀,娃娃穿的衣服滿適合兔子穿呢。」


    「不對,我是問你為什麽……?」


    「沒什麽好奇怪的啊,幫女生穿衣服不是男生的興趣嗎?」


    「不會吧……」


    你讓兔子穿了什麽啊,我這童年死黨真的沒救了。


    周圍的大人以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們這兩個甸甸在地上亂鑽的國中生。我先抬頭望向窗邊,假裝向神明許願。請神明保佑我能結交可愛的女孩,最好能在我滿足於幫母兔子換衣服之前。


    這個時候。


    「愛瑪努艾勒小姐!為什麽你總是這樣呢!」


    小小的禮拜堂內,響起高分貝的斥責聲。


    前方,祭壇左側有一架管風琴,聖歌隊的少年少女們排排站著。大家都戴著純白的帽子、穿著純白的長袍,態度有如神明的仆人般靜靜地站著。


    在他們旁邊勃然大怒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修女。雖然我認為修女服最適合cosy,不過我希望能早二十年認識她。


    至於站在走道正中央的,是一個野生小孩。


    ……這樣寫說不定有人會誤解吧,但看起來真的是那樣。


    蓬亂不堪的頭發沾滿了泥巴,手腳上出現現代都會小孩很少見到的擦傷。從頭頂到腳下的靴子,髒得好像深夜節目的泥巴摔角(注14)比賽選手一樣。


    「上周我已經再三告誡過你了,愛瑪努艾勒小姐。下次你再遲到的話,就自己看著辦吧。」


    「…………」


    甚至連她扭過頭去的鼻頭都黏著泥巴塊。沾滿草葉和樹枝的綠意衣服,原本的顏色似乎和聖歌隊孩子們身上穿的純白長袍一樣。


    「我還以為你會悔改呢,結果這是怎麽回事!這次你不僅遲到,衣服竟然還弄得這麽髒,你究竟將神聖的彌撒當成什麽了啊!」


    「…………」


    中年修女來勢洶洶地大發雷霆。


    不過,正麵承受炮火的泥巴女孩——若不是修女稱呼她為「小姐」,我可能還認不出她是女孩呢——依然傲慢地撇過頭去不為所動,這讓修女更加怒火中燒。


    注14 泥巴摔角,起源於一九七〇年代的一種表演。由女性選手在泥巴地上摔角,以香豔刺激的過程而聞名。


    「我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著想啊,愛瑪努艾勒小姐!為什麽你就是無法理解呢!」


    「…………」


    「不要悶不吭聲站著,說話啊!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愧對讓你參加聖歌隊的父親嗎!?」


    「——死了。」


    緊繃的氣氛之中,小小的嘟囔顯得特別大聲。


    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是連同咂舌一起的組合。


    「……愛瑪努艾勒小姐。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吵死了啦,你這青椒老太婆!」


    「你……」


    「我說過這和爸爸沒有關係了吧!吵死了煩死了陰陽怪氣的,兔子大便青椒笨蛋!你的腦袋是個大阿呆!胖波可皮!胖波可娜!(注15)沒人要


    的老青椒!遲來的青椒,流理台的垃圾桶!!……——!」


    注15 這是出自日本落語「壽限無」中:主角幫嬰兒取的「日本最長的名字」當中,出現的虛構小國兩王子的名字,屬於一種類似繞口令的段子。


    以下略。


    泥巴女孩的個性似乎相當別扭。她有如機關槍般罵出一大串難聽到我都不敢寫在這裏的髒字髒語,強製蓋過了修女的說教。眼看對方瞠目結舌,她立刻轉身。


    朝向禮拜堂的出口,她衝刺的氣勢可以媲美西伯利亞超特急。


    「嗚哇!」


    「呱呀!」


    然後馬上緊急停止。


    特急列車迎頭撞上呆站在走道來不及閃避的我,發出像足青蛙被壓扁的叫聲。


    「好痛……抱歉,你有受傷嗎?」


    因為一頭撞上我,才讓我再次感覺到她的身軀有多迷你。小小的腦袋正好對著我腹部的位置,哎呀呀感覺好奇怪喔。萬一我偏好她這一味的話,就算碰上被警方偵訊之後拘留一晚的連段攻擊,也是無可厚非的慘劇啊。


    「——咕,別擋路!」


    啪,小小的手硬是將我推開,趁我踉蹌踩空的時候鑽過空隙溜走。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似乎就帶著「咻!啪啪啪啪」的狀聲詞逃到外麵去了。


    禮拜堂內籠罩在一股尷尬的沉默中。


    「……真是的,愛瑪努艾勒小姐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明白呢……」


    不久,以修女裝模作樣的歎息為開端,


    「——那女孩的暴躁脾氣,實在讓人傷腦筋呢——」


    「——正是難纏的年紀啊,隻能暫時忍耐一下——」


    「——再過一段時間之後,自然就長大懂事了——」


    「……彌次呀!我的新娘子呀~……」


    氣氛緩和許多,所有人一起高尚地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大家一起幫修女分勞解憂,同時責備泥巴女孩的不成熟。


    現場營造出一種善良人士的共同意識,大家要一起溫柔關懷年幼的暴躁小孩喔。除了我的童年死黨以外。


    「……真是的。」


    我突然覺得一陣猛烈的麻癢,悄悄退回走道上。


    現場的清高與廉潔氣氛和我這種人相衝。雖然同樣是教會,但我還是比較偏好類似之前戳戳剛送我的『墮落聖女與濕潤的十字架.zip.ee 』(注16)那種世界觀。不過我一解壓縮那個檔案後,桌麵立刻被美少女圖片強製塞得滿滿的,究竟要怎樣才能在不穿幫的情況下複原呢?


    ……不對,那種事情不重要,教會裏的氣氛怎麽樣其實也不重要,但是我有原因非追上剛才那女孩不可。


    注16 這種副檔名是「.ee」的檔案,九成以上不是病毒就是假檔。


    或許,隻有被她正麵撞上的我,才得以發現這些吧。


    例如泥巴女孩沾滿泥巴的頑皮臉龐中,緊緊咬著小小的嘴唇之類。


    還有——她的眼神中,隱約地滲出一些眼淚之類。


    3


    繞到禮拜堂的後方,是一座非常小的庭院。


    一絲不苟地分隔開來的花壇,以及不容許半點青苔的鋪石。整潔的草皮高度完全一致,連一根雜草也沒有。任何角落都整理得整整齊齊,任何角落都不放過,真是讓人喘不過氣的教會啊。


    在紫丁香的甘甜芬芳輕輕圍繞身體的當下,角落那邊有個身影,似乎抱著什麽東西蹲在那裏。


    「——嗚,咕,嗚嗚嗚!」


    我果然沒猜錯。


    這個嬌小的女孩,淚水有如水壩潰堤般,開始放聲大哭。


    強忍眼淚直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才流下來,或許是因為她的自尊心堅持吧。取而代之的是,現在她的眼淚有如滔滔不絕的大洪水,即使我接近她身邊都沒發覺。


    「這個,你……沒事吧?」


    「煩死啦!少羅唆!滾到一邊去!」


    她立刻拍掉我伸向她的手。


    「每個人都隻會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其實他們根本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有如海水與陽光交織在一起的發色,鮮豔地主張自己是來自外國的異鄉人。嗚咽顫抖的嬌小身軀,彷佛被強風一吹就會飛走般嬌弱。


    一瞬間我以為她是在異國之鄉孤軍奮戰的類型,


    「該死的臭青椒死老太婆搞不清楚青椒和皮蛋吞下去噎到掉進青椒地獄裏去吧!青椒芭蕉麵包超人……!」


    「……哦,真是有精神呢。」


    但聽到她像這樣以流暢的話語哭著咒罵修女,或許單純隻是這孩子個性上的問題。


    不過呢。


    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女孩不再掉淚。如果就此投降落荒而逃的話,可就糟蹋我一級水壩建築職人的名號了。


    我蹲在她身旁,咳了一聲。


    「別再哭了好嗎,我的公主。」


    「就說你很羅唆……嘎?」


    女孩呆呆地抬起頭來,


    「我的拱豬,咦?什麽?」


    「我的公主,別再降下痛苦的雨水了,將哀傷的重量分一半給我吧。這杯冰冷淚水沏成的大吉嶺,不應該由你一個人獨占喔。」


    「…………」


    「沒錯——有如南國無盡的燦爛星空一般,綻放笑容的熱帶芒果才像是你啊。」


    我露幽潔白的牙齒,閃爍著爽朗的光芒。


    「…………這個,呃,該怎麽說呢。」


    「哈哈哈,怎麽了嗎?」


    「聽起來有點惡心耶……」


    女孩當著我的麵潑了一頭冷水。她那「這家夥該不會腦袋有問題吧」的視線不斷紮在我的身上。


    ……嗯,的確啦。


    她說對了。


    雖然很丟臉,但我還是陷入了自我陶醉。我像是為了流淚女孩而戰的正義英雄,勇敢挑戰邪惡教會的唐吉訶德或辛巴達一樣。


    雖然以前我看的書都是文學作品,但那時正好涉獵了一些流行的男孩向小說,這真是個敗筆。受到書中主角吸引的我,一口氣將整本小說看完。那是迷惘的執事為了拯救膽小眼鏡男而大顯威風,讓嬌羞千金大小姐迷得神魂顛倒的超強型男係故事。


    天真無知的國中生,是很容易感染英雄症候群的。


    「不必客氣!我是可愛笑容的守護者。如果你哭累了的話,盡管放鬆依偎在我身上吧。因為專屬於你的騎士就在你的身邊呢。」


    「……日本的法律真奇怪,為什麽會放任這種腦袋有問題的pervertito(變態)到處亂跑呢……?」


    女孩麵向我,一副隨時準備拔腿開溜的模樣。她的臉上連一微米的笑容都沒有。


    不過,她終於停止哭泣了。


    即使怎麽哄勸都無效的哭泣女孩,一旦碰上變態就是另一回事了。這表示變態會讓她們出自本能地保護自己嗎?在此我要提倡變態水壩最適合理論。以後如果看到女孩哭個不停,就試試看這一招吧。


    「……嗯?哎呀呀,你抱著的那個不就是?」


    突然,我回過神來。


    因為她改變姿勢麵向著我,我才得以看見她抱在懷裏的物事。


    泥巴女孩緊緊懷抱薪的,是一隻沾滿泥巴的飄逸小動物。長耳朵、長胡須、圓尾巴,加上一件很不搭調的褶邊禮服——


    「彌次!原來你在這裏啊!?」


    「……咦,你知道這隻兔子?」


    「沒錯,我認識。從早上找到現在了呢!」


    「怪不得……我還以為是哪個飼主發神經病,竟然讓兔子穿上禮服,是你的話就能說得通了。」


    「這是天大的誤


    會啊!飼主是我的朋友啦。真的,他的性癖的確很特殊呢。」


    「……這就叫做一根釣線釣起一類人(=物以類聚)嗎?」


    泥巴女孩彷佛明白了什麽事情似地點點頭。雖然我不是很懂,但她這是在邀請我下次一起去釣魚嗎?


    彌次似乎已經完全安分下來,安心地依偎小小的胸部中,沾滿泥巴的鼻頭還不時抽動著。好像母兔帶小兔的畫麵呢。


    「……我猜想啊——」


    「什麽事?」


    「你們倆同時弄得渾身泥巴,是因為彌次的關係嗎?」


    「哪有。」


    女孩哼了一聲,然後似乎才想到以手指擦去鼻頭的泥巴。


    「我隻不過看到有隻穿著禮服的奇怪兔子在圍牆上動彈不得,正想抓起來欺負一下。結果卻讓它逃掉才會大鬧一番而已啦。不想它被欺負的話,就好好地把它關在家裏啦。」


    「簡單來說,你幫我們救下了兔子吧?」


    「誰救了啊!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我覺得她使壞的口吻,是為了隱藏害羞。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彌次怎麽可能這麽黏她呢。


    「什麽啦?到底怎麽回事啊,看你一臉笑咪咪的……」


    「沒有啦,謝謝你。」


    「什、什麽!?不是叫你不要向我道謝嗎!笨蛋!」


    她用力跺腳,不過彌次依然被她小心翼翼抱在懷裏。滿是擦傷的手腳纖瘦到讓人不敢隨意碰觸,看來她為了保護彌次而費了不少苦心呢。


    ……她真是好孩子呢。什麽脾氣暴躁的小孩,這句話誰說的啊。真是一點眼光都沒有。啊,是我耶。


    理解這一點以後,渙散無神的瞳眸裏,看起來也似乎散發著慈愛的光輝呢。


    雖然我不是蘿莉控,不過看她圓鼓鼓的臉頰輪廓、光溜溜的額頭,或是亮麗的發色,當然我並非蘿莉控,但她隻要經過適度裝扮,似乎就能一網打盡某些人,將那些人送入警局,感覺真危險呢;我這麽心想。雖然我並非蘿莉控就是了。


    「你又笑得一臉不懷好意了……」


    「沒有啦,我隻是在臘海裏反覆思索十年後的你所擁有的燦爛未來而已,乖喔乖喔。」


    「變態。」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不過再度被她拍開。真是無情啊。不過考慮到未來的投資價值,隻要熬過這段反抗期,未來一定會開花結果的。


    「就說你很變態聽不懂嗎!」


    「我什麽都還沒做耶!」


    「少羅唆,會傳染給我。」


    「什麽會傳染給你呢?溫柔體貼?還是帥氣瀟灑?」


    「我掐死你喔。不要再摸我了啦!給我住吼!」


    「哎呀大舌頭耶。真是可愛呢。」


    「你不隻變態還是惡心大變態!」


    當我們兩人為了手的位置而爭論不休時,


    「……嗯?」


    從禮拜堂那邊,隱約傳來讚美歌的聲音。那是少年少女們澄澈的高音。


    看來彌撒似乎開始了呢。


    4


    聖歌隊的歌聲,連我這個站在屋外的門外漢,都覺得像是天使的天籟一般。


    歌聲呈現完美的調和。彷佛沒有缺少任何東西——不對,彷佛沒有遺漏任何一個人般。


    「這個……」


    我一下子想不到,現在該接什麽話。


    穿著髒兮兮長袍的女孩,嘴巴閉得緊緊地,從禮拜堂撇過頭去。然後彷佛察覺什麽學術大發現一般,直直地盯著平凡無奇的樹叢。


    「……要不要我去幫你解釋呢。」


    「解釋什麽?」


    「向剛才的修女啊,解釋你是因為拯救迷路的兔子才遲到的,這樣。畢竟你的理由正當,不應該被修女罵的這麽慘吧。」


    「……」


    被獨自丟下的聖歌隊少女,一句話也不回答。


    雖然眼角部分已經沒有泥巴,但她還是拚命揉眼睛。有點泛紅的部分,還留著眼淚的痕跡。


    「走吧,來。我們一起去。」


    我反覆催促她,好不容易,


    「……不用了。」


    她簡短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呢?被修女罵不是讓你不甘心到大哭一場嗎?」


    「我才沒有大哭。」


    「你剛才不是哭了嗎?」


    「我剛才根本就沒有哭。」


    「不對,你剛才明明就在哭。」


    「話說我根本從來就沒有哭過。」


    「剛才你明明就像小嬰兒一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說?哎呀你的臉紅了昵,沒關係啦,用不著害羞——噗噢。」


    「大變態,注意你自己的言行。」


    「是……」


    想不到,這孩子以絕妙的角度對我使出一記肘擊,她在哪裏的擂台上學會這一招的啊?


    她甩了甩黃金右手,不過依然固執地望著旁邊。


    「……我剛剛才沒有哭呢。更何況,我是真的不想參加聖歌隊的練習。現在就算去解釋,那個青椒死老太婆也聽不進去。而且教會裏的人都當我是外人,根本沒有人站在我這邊。反正我也不需要他們。」


    她就這樣朝著空無一人的方向,嘴裏喃喃自語著。


    或許這是她為了自己所找的藉口也說不定。被看不見的敵人包圍,然後舉白旗投降。她明明還是個小孩子。


    「……沒那回事。」


    「你又懂什麽了你。」


    「我懂的!」


    我用力搖了搖她的肩膀。


    「——真、真的?」


    女孩嚇了一大跳,眼睛睜得大大地抬頭看著我。


    「當然啊。別再說沒有人站在你這邊了。和你眼前的騎士握握手,表達彼此之間的信賴關係吧。讓我們在這個充滿泥巴的世界中攜手前進吧。沒錯,你隨時都能成為公主……」


    「愈來愈變態了……」


    結果她一瞬間,露出有如死魚般的眼神。


    呃,這該怎麽說呢。


    因為我到現在還沉浸在當英雄的夢想裏啊。男孩向小說影響力真可怕,請各位閱讀時正確遵守用法用量喔。


    然後——這種自以為很辛巴達的調調變成了我的致命傷。


    「……我說你,該不會老是用這種方式說話吧。」


    「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在比賽誰比較會胡說八道啊?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實在有夠膚淺的。」


    「咦……」


    她以懷疑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我看。這個明顯比我年紀還小的女孩,明顯比我聰明許多。


    「反正,你根本沒有徹底覺悟要站在我這邊吧。你隻是現在想耍帥而已,等到明天就會將發生的所有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吧。」


    「……絕、絕對沒有這回事啦。」


    我的聲音走調了。被她說中了。我的確隻是陶醉在「拯救女孩子」這種情境的幻想之中。


    結果到頭來,我隻是個舍人牙慧的人而已。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我從沒嚐試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哼,算了,沒關係。」


    她擺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態聳了聳肩。


    看來不必擔心她繼續逼問我了。傻傻的我暗自鬆了口氣。感謝神明,她似乎一點也沒察覺異狀。


    眼前的女孩嘴角猙獰地往上翹,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願意相信我嗎?」


    「在那之前,這個你先拿去啦。」


    她將彌次交給我,戳戳充滿愛情的飼養還真有分量啊。


    「然後眼睛閉上。」


    「


    為什麽?」


    「……這種事情,我怎麽說得出口。」


    女孩低著頭,以聽不太清楚的音量低聲嘀咕著。


    刹那之間,我感覺全身流竄過一道電流。嗅嗅,我曾經在書上看過這種場景耶!在男孩向小說裏一定會出現的橋段,小女孩充滿感謝的深情一吻!這個英雄當得有倒值啊!


    有誰能夠責怪這個歡欣雀躍、不假思索地閉上眼睛的男生呢?


    我感覺到女孩輕輕地走進我的身邊,溫熱感十分接近,觸碰到的皮帶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拜托,最近的小孩怎麽這麽積極啊,真是太不像話了。


    「腰再蹲低一點。」


    「嗯。」


    「舔舔嘴唇。」


    「嗯?」


    「跳起來。」


    「跳起來?」


    我依照她的指示在原地輕輕跳起來,突然覺得下半身一陣涼意。就像洗澡之前自由奔放的感覺一樣。


    察覺不妙的我睜眼一瞧,旁上穿的牛仔褲以及四角褲,被她的小手整件扯了下來。


    「哎呀……?」


    「來,笑一個。」


    然後一陣快門的聲音傾注而下。她拿著手機拚命亂拍。朝向彎著腰、舔舔嘴唇的我拍。朝向我光溜溜的下半身拍。歡迎來到熱帶草原,我的非洲大象正在——


    「哇呀————!什麽!?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麽!?不要、不要啊————!」


    我嚇得整個人往後仰,結果絆了一跤摔倒在地。雙手忙著抱彌次的我,雙腳拚命亂踢根本沒辦法穿內褲。我那沉睡中的大象也被草皮熱烈擁抱而刺得又麻又癢。


    「呢嘻嘻,笨~蛋!」


    原本笑容滿麵的女孩,變成了貪欲的攝影師。而我隻能被她從上下左右前後外加俯瞰仰角特寫等各種角度拍得一絲不露一點不剩。


    老天啊。


    距離天堂最近的教會,有一隻小小的惡魔。


    5


    星期天的彌撒似乎結束了。


    外頭的石板走道傳來腳步聲,門軸嘰嘎作響,善良的人們回歸日常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今天整個世界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運轉著。


    回蕩著慘劇餘韻的暗黑後院裏,一個慘遭淩辱的國中生躺在草皮上。


    塌陷的眼窩已經失去了光彩,幹燥的淚痕與絕望一同蝕刻在臉上。應該吧,我想。對我而言,這叫做故事性的誇飾精華。


    盤腿坐在我旁邊的女孩,端詳著剛才狗仔到的收藏圖片,「嘩~」地吐了一口氣。


    「這就是男生的嗎?嗯~長得還滿可愛的嘛。」


    「我以後嫁不出去了……」


    我掩著臉麵潸然淚下。這完全就是事後的感覺啊。如果有哪位不知道『事後』這個詞所代表的語意,請向最愛的媽媽和穀爸問問吧。他們應該非常了解才是。


    「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難道你也有羞恥心嗎?」


    「廢話!你到底把我當什麽啦!?」


    如果這世界上有哪個男生內褲不見還能泰然自若,那家夥肯定腦袋不正常。肯定缺少了一個人類該具備的某些東西。我才不想變成這種不知羞恥的人呢!


    「你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情……我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你不是說過要和我站在一起嗎?」


    女孩將手機放在一旁,麵朝著我。


    「因為你隻會堆砌一些華麗的詞藻,一副到了明天就會裝做沒這回事的模樣,所以我才會主動出手,讓你徹徹底底地覺悟啦。」


    「換句話說,究竟是……」


    「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將這些照片流放到網路上。你是國中生吧?不知道你們班上有多少同學有電腦或手機呢。」


    「哇~!」


    怎麽這麽壞!


    ……要說誰比較壞,不用說,當然是我壞。


    如果她不做得這麽絕的話,我確實有可能今天講過的話明天就忘得一幹二淨。什麽時候我才能改掉這種口無遮攔、隨便亂講話的毛病呢。想到這一點,正在寫這份筆記的我也感到胸口陣陣疼痛啊。


    不過—不過啊。


    「我叫愛美。你呢?」


    「……橫寺。橫寺陽人。」


    「陽人嗎,陽人。如果你不希望監賞會在你們班上舉辦的話,下星期開始每個假日都要給我來這裏。ok? 」


    「…………」


    使用這種名為威脅的卑鄙手段,還是不太妥當吧。


    如果我輕易屈服的話,對這孩子會留下不良的示範。明年我也即將成為高中生了。身為一個成熟的男人,我應該教育一下小孩,有一種堅定的自尊,絕不會因為卑鄙的脅迫而受到動搖。


    「回答呢,陽人?」


    「…………」


    我堅決保持沉默,毅然決然的反抗精神。這才是英雄啊,從今天開始我也是辛巴達了。


    更何況那種照片,就算被散布在網路上也不會怎麽樣啊,隻要稍微忍耐一下就行了,忍耐也是英雄的美德。我果然是辛巴達。


    「噢,是嗎?這就是你的態度啊。哼~?」


    愛美露出她所擅長的冷笑表情。


    然後她緩綬脫下自己的長袍。底下露出的,是一件白色襯衫。隻見她一一解開鈕扣,拉下兩側的袖子露出肩膀來。


    「喂,你要做……」


    「呀~不要呀~快來人呀~救~命!呀~!」


    「哇咧!?」


    「有個下半身大象晃來晃去的變態要對少女施暴了啦~還有照片做為證據啊~」


    「哇呀————!我聽你的,我什麽都聽你的!別再喊救命啦!拜托你穿上衣服吧!」


    一個哭喪著臉的國中生全力對一個半裸的小孩下跪。辛巴達?那隻是虛構的故事。現實裏的英雄都很悲慘的呢。


    「那麽,陽人,下周的六、日呢?」


    「……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呢嘻嘻。很好很好,沒關係。」


    愛美笑得非常開懷。


    哎呀呀,想不到我以半開玩笑的心情伸出援手的少女,根本不是隻會等待別人幫助的柔弱小白兔。


    而是一隻在摔角田裏養大,肉食性外加性格惡劣的殺人兔(注17)。


    6


    ……就這樣。雖然內容有一點誇張,但幾乎都是事實。


    這就是我被卷入麻煩的來龍去脈。


    突如其來的悲劇,就發生在一個不起眼的平凡國中生身上。真是聽者動容、說者亦動容,連寫到這裏的我都不禁淚潸潸啊。


    注17 殺人兔,兩名在新日本協會登場的蒙麵摔角選手,真實身分不明。


    之後,我就三不五時跑教會。


    從五月開始的三個月。


    換句話說有九十天,所有假日我都從早到晚耗在教會的後院中。


    一個忙著考試社團活動玩耍談戀愛玩美少女遊戲看美少女影片觀察美少女忙得昏天黑地的國三學生,就這麽將一切獻給了一個小孩。這是多麽淒慘的事情啊,各位能夠體會我的辛酸嗎?


    在遇見愛美之前的流程大致上是固定的。


    聖歌隊會在星期六練習一整天,然後星期天依照行程舉辦彌撒。


    四次中有三次,愛美會在聖歌隊的活動中和某人吵架然後跑出來,然後我就在紫丁香的後院等著她。


    在非常罕見的情況下,聖歌隊的活動結束之後,愛美會臭著臉慢慢晃出來,然後我就在紫丁香的後院等著她。


    然後我就被迷你惡女的遷怒整得死去活來。


    例如,前一陣子她逼我寫封信。


    「我說,你有沒有像是特


    技之類的技能啊。」


    我一如往常地在後院揉著愛美小小的肩膀時,她一如往常地天外飛來一句。


    「特技?哈哈,這個嗎,逗女生笑不知道算不算……」


    「惡心死了不準再幹這種事聽不懂嗎?」


    「拜托你的手指不要放在傳送圖片的按鍵上好嗎!我沒什麽特技啦!完全沒有!我隻是個當不成英雄的普通人而已!」


    「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沒有人指望你成為英雄啦。興趣呢?」


    「嗯……看書,吧。文學性質的,這方麵的書。」


    「文學?真是奇怪。雖然搞不太懂,不過你文筆不錯嗎?」


    「沒有啦,看書和寫文章完全是兩回事。」


    「唔!那麽,你寫封信。寄給我的信。」


    「你有聽我說嗎!?寫信是什麽意思!?」


    「叫你別再給我羅哩八嗉了啦!信就是信!例如你好嗎,之類,目前在做什麽,之類,能寫的內容要多少有多少吧。」


    「這樣傳電郵不是更快嗎……」


    「我要的不是電郵,用手寫!我要看到實體的信!」


    「……唔。」


    每當愛美丟出無理難題,多半都和在聖歌隊弄得心情不好有關吧。


    這一次的真相,大概是她目擊到女孩子之間彼此以書信聯絡,所以沒來由地怒火中燒吧。


    這孩子似乎沒有任何年齡相仿的朋友,我無意中察覺到這一點。


    因為即使愛美練習途中跑出來,也沒有人會來找她,練習結束之後,也沒有人會來找她一起玩耍。


    對一個頑皮的小學生而言,應該相當難受吧。


    「明天再給你好不好?要考慮內容也得花時間呢。」


    「……嗯!如果你寫得好的話,我就給你獎賞。」


    「好啦。」


    追根究柢,這種孩子氣的任性,應該是小孩子特有紆解壓力的方式吧。


    看到搖晃著香肩,一臉滿足地點著頭的愛美,讓我不由得覺得,自己身為一個英雄——不是啦,隻是大哥哥而已——我有義務陪伴這個孩子呢。


    隔天。


    『陽人致愛美。有沒有好好刷牙呢,睡覺有沒有好好保暖啊,葛格很擔心你喔,因為愛美年紀還小,想上廁廁的話記得要告訴葛格——』


    看到一半,愛美用盡全身力氣將信揉成一團。


    「……喂。」


    「是……」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妹妹啦!更何況你將我設定成幾歲啊!你想打架嗎!」


    「沒有啦,其實連我也覺得,這樣寫會不會太離譜了呢……」


    「那你為什麽一整麵寫得密密麻麻的啊!寫得很興奮是嗎!惡心死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


    「這麽說?」


    「當你冷靜下來的話,其實會發現自己胸口小鹿亂撞呢……?」


    「誰跟你小鹿亂撞了啊,去死!不準用這種變態獨白的方式講話!找現在冷靜得不得了!」


    揉成一團的明信片就這樣無情地被丟在樹叢裏,結果當天,我被愛美罵到臭頭。


    如果被她罵一次變態就能獲得五分錢的話,我現在已經賺翻了呢!(注18)好像在某本漫畫裏看過這句台詞。這筆錢我會拿去揮霍,找一個前凸後翹的大姐姐係女性服侍我,我用這種妄想求取內心的安定。


    看我這麽盡心盡力,簡直就是獻身呢。如果在某處被大姐姐目擊到然後豎立旗標的話,那一點都不奇怪。


    注18 這句台詞出自電影《一九九六暴力衝鋒隊》,原句為「如果被槍口指著一次就能獲得五分錢,我早就賺翻了。」


    不過隔了幾天。


    我突然感到不安而在後院裏尋找,結果原本應該丟在那裏的明信片卻連個影子都找不著。


    為什麽?難道明信片自己長了腳走到外麵去了嗎?萬一那種黑曆史被公諸於世的話,以後我就甭去學校了。


    我對愛美提到這件事,


    「…………可能是被風吹走了,或是回歸塵土了吧。那種惡心的東西,誰會無聊到將它撿起來帶回家啊。」


    「沒有啦,會不會有哪個奇特的女孩將它收在珠寶箱裏小心保管,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吧。」


    「你、你、你從哪裏冒出這麽變態的妄想啊!去看醫生啦!」


    「不用說得這麽難聽吧……」


    「吵死啦吵史啦吵鼠啦!你這個青椒腦袋的笨青椒!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再追加一個笨蛋!」


    她挺直了腰杆拚命罵我。是是是您說得對,但是請你別再增加笨蛋的數量了。我好想哭喔,努力卻換來好心被雷劈,我怎麽這麽可憐啊。


    7


    偶爾,非常難得地,愛美也會有心情好的時候。


    這時候我一定被她當成摔角絕招的沙包。例如飛身泰山壓頂,低空回旋踢之類,這些我從來沒看過的大絕招。


    被小小怪獸又是飛撲又是熊抱,或是手腳緊緊糾纏在一起,對愛好這一味的人而言應該很開心吧。不過我一開始已經寫過了,我可是個健康的國中生。


    「痛痛痛……欸,偶爾也別玩摔角遊戲嘛,玩點其他的遊戲吧。」


    「其他遊戲,比方說?」


    「這個嘛,最常見的遊戲就是一——」


    「你要是敢說醫生遊戲那種變態遊戲的話,我就一口氣將附加猛瑪象的連環郵件發射到全世界去。」


    「——一呀、咿呀、喲、王、王老先生、有塊地……好乖好乖喔。」


    「變態不要想摸我的頭唬弄我啦!」


    「好痛痛痛痛哇!我的手臂和肩膀快要分家了啦啦啦啦——!」


    淘氣小鬼——不對,淘氣女孩總是精力過於旺盛呢。真是傷腦筋啊。


    ……克服愛美提出的無理難題,忍受愛美發動的無理絕技。


    這讓我想起辛巴達所登場的作品,《天方夜譚》這本書。


    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看到公主們麵臨悲慘命運,殘暴國王一旦失去興趣就要殺她們,真讓我屏氣凝神呢。想不到,書中公主們的遭遇竟然降臨在我身上。一旦這孩子玩膩了,我的野生非洲象就要變成警察伯伯狩獵的目標啦!


    麵對這種難堪的窘境,我找可以信賴的朋友商量。


    不過色胚戳戳的回答非常簡單明了。


    「你被可愛的任性小蘿莉命令做牛做馬?哇,真是讓人垂涎三尺啊。不惜花錢和你交換的勇者大有人在耶。」


    「那些不都是社會適應不良者的預備軍嗎……」


    「哇哈哈,你從以前就不太像那種特殊癖好者呢。安啦,以彌勒菩薩的精神對待她的話,總有一天你的性癖會覺醒啦。」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一點都不想和這件事情沾上邊。


    我的童年死黨隻會用自己的煩惱做為判斷標準。偶爾你也認真想像一下世界和平或絕對正義之類的議題如何?


    「真是的……」


    總覺得最近,聳肩膀快變成我的習慣動作了。


    8


    ——不過。


    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今天晚上,你有沒有空?」


    「當然,我連夢中都隨侍在你的身邊,我的公主。」


    「惡心死了變態。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晚上。三更半夜,來到這裏。」


    不過不是我的極限。


    而是愛美,她的極限。


    「我們在後院裏躲到半夜吧。剛才我已經先打開了禮拜堂後門的門鎖。等修女們時間一到回宿舍之後,我們一起溜進去吧。」


    「……溜進去,要


    做什麽?」


    「例如在聖母像上塗鴉啦,將椅子翻過來啦……隻要不無聊,幹什麽都可以啦!不要什麽事情都一直問啦!」


    今天不知為何,愛美顯得很粗暴。


    雖然她堅持不肯告訴我原因,不過我猜八成又是被修女狠狠責罵了一頓啦,或是和聖歌隊的孩子們大吵了一架之類。


    一個人不論到了幾歲,總是會碰到和自己八字犯衝的人。但不幸的是,愛美大概和所有聖歌隊的相關人物都犯衝犯到底了。


    敵眾我寡。雖然很可憐,不過的確是這樣。


    「……就算被他們氣哭好了,有必要用這麽絕的手段來報複嗎?」


    「什、什麽!?誰被氣哭了啊!這又不是在報仇!我隻是一時興起而已啦!」


    「我就當成是那麽回事好了……」


    和我一起玩耍——拿我當玩具玩?——光靠這樣,愛美累積的壓力似乎已經到極限了。


    不過,有些界線還是不應該逾越的。


    「……愛美,不論是寫信給你、送你自製cd、同時附贈歌詞卡、製作寫真集,或是當你的摔角大絕招沙包等等,隻要你願意的話,這些事情我都願意一直陪你玩啊。」


    「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就算我再怎麽笨,也能夠分辨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能做喔。」


    「…………」


    愛美咬著嘴唇,抬頭看著我。


    盛夏正午時分的陽光灑落在後院裏,眩目的陽光被我遮住,讓愛美的臉龐蒙上一層清晰厚重的陰影。


    愛美咬著嘴唇的表情,完全就像喜歡的玩具被搶走時的小孩一樣。哭得紅腫的瞳眸就像受了傷的兔子一樣凝重,臉上這些小小的配件正逐漸被失望的陰影層層覆蓋。


    「……你不是說過,會和我站在同一邊的嗎?」


    「我、我的確說過,所以其他的事情我會啊。」


    「找還以為,隻有你站在我這一邊呢。是嗎?你果然在唬弄我。」


    「唔……」


    「算了,沒關係。」


    似乎為了隱藏陰沉的臉色,她低下頭。


    「因為我不小心將手機忘記在教會裏了。而且我還設定成鬧鍾會在三更半夜以大音量響起。」


    「……嗯?這是什麽意思?」


    「告訴你,如果晚上你不去將手機拿回來,教會的那些青椒可能會聽到鈴聲撿起我的手機吧。我將待機畫麵設成你的圖片了。」


    「……等等,愛美。我的圖片難道是?」


    「咆喔~」


    「果然沒錯!」


    她實在壞到透頂啦!一開始就沒有給我選項嘛!


    看到我痛苦掙紮的模樣,愛美才終於滿足地笑逐顏開。


    於是呢,為了回收留在教會裏的特洛伊木馬病毒,我今天晚上的行程被強迫綁定了。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羞恥和麵子了。


    和愛美約好傍晚再回到後院來,我先回到家中。


    然後現在,我正拚了命寫下這篇告發文。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我還有時間。寫下最後的句點之後,我就打算背著愛美,將這篇我這輩子最偉大的敘事詩呈報出去。


    標題嘛,我想想。


    『惡魔告發文書(注19)』——這標題取得不錯吧。聽起來很像男孩向的小說,很棒吧!


    ……現在各位可以理解,為什麽我要將這份筆記塞進教會信箱的原委了嗎?


    如果你正在看這份筆記,事態已經刻不容緩了。


    請盡遠擬定對策吧,還有,希望你能對我伸出援手吧。


    注19 模仿輕小說《魔法禁書目錄》和《科學超電磁炮》的標題。


    在惡魔之子破壞教會之前。


    9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10


    又碰麵啦,我的筆記。內容會再持續一下。


    另外,上一頁的內容請裝做沒看到。


    以結論而言,特洛伊教會毀滅計劃最後以未遂告終。


    當晚,我一邊期待有適當的人物看到這份筆記並采取適當行動,同時和愛美悄悄溜進禮拜堂。


    雖然燭台上的蠟燭照亮了所有角落,不過黑暗依然潛伏在四處。


    想當然耳,走道上、座位上和祭壇上都沒有半個人。夏季夜晚沉澱的潮濕空氣,讓我們的腳步聲顯得更加響亮。


    「開始緊張了喔……」


    我感到口幹舌燥,胸口噗通噗通地跳,彷佛在做什麽壞事一樣。雖然從某方麵來看,的確是在做壞事。隻有聖母瑪利亞溫柔的玻璃彩繪在注視著我們。


    「好吧,該從哪裏開始呢……這是什麽?」


    走前頭帶路的愛美,在祭壇旁邊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我走進一看,愛美指著手邊的一點。在蠟燭火光的映照之下,一個黑色四方形的東西,以繩子懸掛在講道壇上。表麵貼著一支鈍鉛筆和一張標簽。


    我們兩人對看了一眼,念出標簽上的文章。


    「『撿到遺失物。如果有線索的話請告訴修女。』哦,會是什麽呢。」


    「封麵似乎還寫著標題呢。『惡魔告發文書』?哼~真是奇怪。」


    「嗯,嗯,什什什麽!?」


    ——這不會是真的吧!?


    嚇到喊不出來的聲音在我喉嚨裏打轉。


    好死不死,我寫的筆記竟然被掛在最醒目的地方。一定是善良的修女看到這封迷途的書信後,絲毫沒有偷看裏麵的內容就掛在這邊了吧。太有禮貌也真傷腦筋啊。


    我還來不及阻止,站在我身旁的被告發人就拿起筆記劈哩啪啦地翻閱。


    「嘿……哦?——嗯~……你寫的這些事情真有趣啊。」


    「噢對了,話說回來,我們現在該做什麽呢!」


    「『我叫愛美。你呢?』『橫寺。橫寺陽人。』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兩個名字呢——對不對,陽人?」


    「是、是嗎,該怎麽說呢。那大概是眼睛的錯覺吧……也就是太陽黑子周期的異常……形而下的幻想顯露出實際型態吧……哈哈,其實我不太清楚……」


    「將我當成壞女孩與惡魔是嗎,哈哈。看不出來你的文筆不錯嘛。」


    「……那、那是別人寫的,日本人是不會說謊的……」


    「裏麵還有好多地方加油添醋呢。我什麽時候哭了啊!」


    「


    啊,不是經常在哭嗎!」


    「嘎?」


    劈哩!我似乎聽到幼女的太陽穴青筋爆裂的聲音。


    「……喂,陽人。『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咦?」


    「給我寫一百遍。現在馬上寫。」


    「為、為什麽啊!」


    「不然我就將衣服撕個破爛在你家門前放聲大哭再打電話報警——」


    「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我拚了命在筆記上狂寫。眼看著鈍鉛筆愈寫愈短,幸好我隻要寫下她的名字,腦內輸入法就會自動跳出預測的字詞。愛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就這樣,告發作戰計劃徹徹底底失敗啦!


    11


    夜晚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


    我正襟危坐在地上,埋首於稱讚天使愛美的工作。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愛美坐在管風琴的椅子上,不停搖晃著腳。


    我以為她會立刻開始破壞活動,但她卻毫無動靜。雖然我們順利潛入這裏,不過她似乎沒有計劃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的視線在室內四處遊移,不過最後,總是會回到一點來。


    那就是幫聖歌隊所準備,祭壇旁邊的階梯形踏腳台。


    渙散無神的眼光就這麽呆呆望著無人的踏腳台,當她發現自己正在盯著它瞧時,就會立刻轉移視線。當她轉移視線的同時,嘴巴也閉得緊緊的。


    真是的,沒見過這麽不坦率的小孩。


    看著看著連我都覺得心疼呢。


    「……回去吧,愛美。」


    「在你右手寫到脫臼之前不準回去。」


    「太獵奇了啦!就算寫反省文寫到手軟,人體也不會寫字寫到脫臼吧!?」


    「所以說,你希望我直接扯斷你的手臂……?」


    「我沒說過那麽恐怖的話好嗎!不要帶著本世紀最坦率的笑容活動手指關節啦!在這種時候撒嬌沒有人會覺得高興,哎喲,哇呀喂——!」


    殺必死大放送,我的身體也被她蹂躪得疼痛起來了。


    經過許多次摔角技嚐試錯誤,她確認我的右肩關節並不是能自由拆卸的款式之後,


    「啐,一點用都沒有。」


    愛美咂舌表現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不滿。這孩子的個性真是好啊,如果有人被踩在地上會覺得很爽的話,應該會非常滿足吧。


    不過——有時候還是非得繼續說下去不可。


    「……我知道了啦,回去吧,愛美。」


    我劃了劃自己的臉頰。好不容易,我才領悟到究竟該為她做些什麽。好吧,接下來就是我超帥氣的個人舞台秀啦!


    「你還說這種話。嫌一隻手臂脫臼不過癮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究竟想在這裏做什麽?說真的,你究竟要在這裏做什麽,可以坦白說出來沒關係。」


    「什、什麽?我就說啦,我要惹教會那些人生氣,讓他們——」


    「將目光放在你身上,對吧?」


    「什……」


    「就算你做出這種事,聖歌隊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和你和睦相處的。這點道理,你應該知道吧?」


    「…………」


    愛美彷佛雙腳生了根一般,呆站在原地。


    ——果然是這樣。


    這孩子的個性,真是徹頭徹尾的表裏下一啊。


    她並非想和聖歌隊的孩子們與修女為敵,一個勁地和他們吵架。「敵眾我寡」這種賣弄小聰明的話根本是錯的。


    愛美之前的所有行為,隻是在唱獨角戲而已。


    她明明想用和我玩的方式,和大家一起玩耍,結果無法坦率的孩子氣個性卻成為障礙。每次她都為了自己的不坦率感到焦躁、懊悔又悲傷,隻能飛奔出教會。


    像這樣三更半夜潛入禮拜堂,就為了眺望無人的聖歌隊踏腳台打發時間。


    總覺得她好像伊索童話裏的角色呢。明明知道自己構不著,卻又忍不住看著垂掛在棚架上的葡萄。


    如果是狡猾的狐狸,即使碰上那種情況,也還是能欺騙自己;但當不了狐狸的兔子,就隻能以暴躁的行徑發泄酸葡萄心理了。


    「你、你又懂什麽了啊……!」


    受傷的小動物愛美,聲音緊張地說著。


    「——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


    「哼!這次又從哪本書裏偷來英雄的台詞了嗎!」


    「不是這樣的。這是我親眼看到,屬於我自己的話。」


    因為這三個月,我一直往教會跑,所以我知道。


    「你會一直逼迫我來教會,就表示——」


    愛美每個星期也一定會參加聖歌隊的活動。


    不論發生多麽激烈的衝突,即使每次都半途離席,下個活動日她依然堅持參加。個中理由隻有一個。


    「因為你想和聖歌隊的人和睦相處,才會無法舍棄吧?」


    「才沒有!隻是因為爸爸叫我參加聖歌隊我才來的!沒錯,一切的一切,都是爸爸害的啦!」


    「到現在還在逞強……」


    「因為爸爸的工作很忙,爸爸連周六日都沒辦法休息,所以我才想聽爸爸的話去交朋友,但是爸爸一直都沒時間理我,而且我也沒有交到半個朋友!」


    「……愛美?」


    當我察覺到時,眼前的女孩子,已經流下了豆大的淚珠。


    「不論我走到哪裏,不論我做什麽,大家都隻會說我是脾氣暴躁的小孩!根本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根本就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


    「嗯……」


    「你說你了解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啊!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嘛!』


    「嗯,嗯……」


    「說不定我明天就不來參加聖歌隊的活動了!我已經搞不懂該怎麽辦,感覺很痛苦啦!笨蛋!笨蛋!笨蛋——!」


    「嗯,嗯,嗯……」


    淚腺和牢騷彷佛潰堤一般,滔滔不絕地噴湧而出。


    這是我第幾次看到了呢。這孩子三天兩頭都在哭,畢竟年紀還小嘛,不論再怎麽壞,她就跟外表一樣,還是個小孩呢。


    「我又不能告訴爸爸這些事情,我的歌喉一點都沒有進步,而且我也不知道同年齡小孩的心情,更何況靠近我的人又是滿口惡心話的變態,用有色眼光看修女的變態,有時還變態到讓我當真快吐出來——」


    「嗯……咦?等一下,最後那些有點——」


    「——根本不有趣!這種世界,一點都不有趣啦!」


    說著說著,再度孩子氣地用力跺腳。


    ……雖然我發覺,剛才她那段話裏趁亂說出了一些不像是小孩子會說的難聽話,連我也覺得想哭,倒不如說我已經哭了。不過國中生勉強還算是小孩子吧。


    所以我現在根本沒辦法安慰愛美。


    剛才我還斬釘截鐵地寫下這是我超帥氣的個人舞台秀,抱歉那些都是騙人的。請原諒我吧。我也覺得很難過啊,難過到得從漫畫裏借用台詞。各位如果想看真正的英雄,請看少年jump等漫畫吧。


    12


    如此這般,禮拜堂計劃也隨之無疾而終了。


    如此這般,這種表現手法應該是文學之死吧,反正我根本不是作家所以沒差。


    就在我們嚎啕大哭的同時,愛美忘在座位角落的手機鬧鍾突然大聲作響。在我們慌忙回收的同時,後麵宿舍的窗口點亮了燈,並且傳來一陣騷動。我連忙拉著愛美的手逃出禮拜堂……


    用一句話總結以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就是如此這般。


    現在回想起來,


    當時究竟為什麽要逃,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便利商店的燈火與自動販賣機的光線,一旁行經的汽車燈光,當然再加上路燈。夜晚的街道意外地明亮呢,這是我唯一的記憶。


    「…………」


    住宅區的人行道圍繞在微亮的燈光之下。走在我身旁的愛美,手一直被我牽著,卻沒有甩開的打算。


    反倒是她用另一隻空著的手,不時揉著眼角。


    「……愛美。」


    「……怎樣。」


    她回答得很粗魯,讓我稍微放心了點。


    雖然我隻能束手無策地錯失良機,不過我仍然思索著,思索著自己該怎麽說會比較好。


    「我跟你說,我明年準備要考的那所高中啊,會舉辦比運動會規模更大的體育祭喔。據說是家人和當地居民都會一起參加的一大盛事呢。」


    「……嗯~」


    「在校園的一角,好像還會搭起一座類似鐵籠戰(注20)的設施喔。甚至還傳說每年都會有人失蹤呢!」


    「這真的叫做體育祭嗎?」


    「不曉得……不管怎樣,總之,來參加體育祭吧。那場祭典就是為了像你這樣頑皮的女孩所舉辦的呢。」


    「……為了我,舉辦?」


    「你可以盡情地大鬧,盡情在裏麵玩個夠。將大家一起帶過去玩吧!你一定很快就能成為人氣角色呢!我可以保證,你有這樣的潛力!」


    我以帥氣的表情,將這些聽起來很炫的話——隨口胡謅給她聽。


    一心隻想逗這孩子笑的我,滿嘴滔滔不絕地信口開河。我甚至連自己要考哪一所高中,都一點把握也沒有呢。


    「這麽一來,爸爸也會……」


    愛美緊緊按住胸口,含糊不清地說著。


    「……不對,你也會。」


    「嗯?」


    「你也會參加嗎?」


    注20 鐵籠戰,在鐵絲網和鋼管搭建的擂台內舉行的摔角比賽。


    「當然啦!我會陪你玩到不想玩為止!」


    「很久以後也會嗎?很久很久以後也會嗎?直到我忘記你的遙遠未來也會嗎?」


    「沒問題!」


    「……為什麽?」


    「即使你忘記了,我依然——不對,我的食指依然會記住你的身體的。」


    「惡心死了……」


    一瞬間,她的眼神又變得像阻塞的水槽一樣。真是奇怪了,在文學的世界裏,這應該是會大受歡迎的最佳答案啊。


    但老實說,像這麽頑皮的孩子,就算想忘記也忘不了吧。隻要別發生什麽大事的話。


    當我說完後,


    「……嗯。好吧,體育祭,是吧。我會考慮一下。」


    愛美冷淡地聳了聳肩。


    取而代之的,是我們之間牽著的手開始搖晃。就像心情很好的金魚鰭一樣,晃啊晃的,晃啊晃的。


    我也微微笑了笑,和她一起晃來晃去。


    ——這就是一個故事的結尾。


    而且這當然——絕對不是正確的結局。


    我非說不可的事情,除了隨口胡謅的體育祭以外還有一大票呢。


    例如說,我應該問愛美關於她爸爸的事情。當時我應該像男孩向小說裏的英雄一樣,介入她的家庭問題,來個釜底抽薪徹底解決才對吧。


    不過,我實在開不了口。我根本不敢問她任何觸及核心的問題。


    這道障壁實在太過巨大,我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莫名其妙的擔心與害羞也在從中作梗,而且更重要的是——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麽。


    這是一個國中生小鬼的極限。等我上高中轉大人後,究竟能不能學會講比較實際的話呢,我究竟能不能變成正經一點的人呢。


    我有辦法不舍人牙慧,靠自己的力量拯救別人嗎?


    現在的我還不明白。我隻能祈禱,有朝一日我會明白。


    我能以自己的話說出口的事情,隻有一件。


    「所以說,聖歌隊——不要不參加喔。」


    「……就算不用你提醒,我也不會放棄的。」


    「嗯,我沒有聽過愛美的歌聲,偶爾也想聽聽看你唱歌呢。」


    「……笨蛋,惡心死了,別得意忘形了啦。」


    「也對呢。」


    嗬嗬,眼淚快流出來了。畢竟我是男生嘛。當我仰著頭使勁不讓眼淚流出來的時候,


    ——如果有這麽一天,我能唱得更好的話……


    旁邊愛美扭扭捏捏的音量愈來愈小。活像野生兒童的頭發蓋著耳朵,稍微露出一點與年齡相符的女孩子氣息。


    「嗯?更好的話,怎樣?」


    「什麽都沒有啦!」


    在街燈守護的夜路上,愛美哼的一聲撇過頭去。


    她那小小的臉龐,也溫柔地反射著橘色的燈光。


    13


    然後。


    若說什麽事情產生了變化,當然就是沒有任何改變。


    「哦,色胚啊。」


    「噢,戳戳,你曬得好黑喔。」


    「還好啦。在這裏碰麵也算是某種緣分吧,偶爾騎騎單車到外麵晃晃也別有風味喔?」


    暑假開始之後,我頂多是在外頭和閑閑沒事做的戳戳碰麵,日常生活愈來愈像例行公事了。


    「抱歉,我答應人家要一起去拍大頭貼。」


    「……和那個小孩?」


    「嗯,那個小孩。」


    「討厭耶,最近怎麽老是和她黏在一起啊,感覺好像親兄妹一樣呢。你們兩人的關係和我與彌次的關係親密有得拚呢!」


    「沒有那麽誇張啦。再見啦!」


    我苦笑之後,前往教會。


    沒錯,真的還不到那種程度。因為我老是被她整得慘兮兮。


    例如今天在老地方後院碰麵之後,她突然拋開拍大頭貼的行程,開始接二連三問我一大堆問題。例如下輩子變成動物的話想變成什麽啦,在路上撿到一百萬的話會怎麽辦啦,諸如此類像是心理測驗的玩意。


    一定是受到昨天電視節目之類的影響吧。在她還沒找到最要好的朋友之前,體貼的我不惜犧牲扮演這個角色。


    「如果你隻能帶一樣東西前往無人島的話,會帶什麽?」


    「這個嗎,嗬嗬,人的愛……吧。」


    「變態。」


    「女孩子怎麽可以往地麵吐口水呢!」


    「你在臨死前一刻想聽的音樂是什麽?」


    「女子高中的鈴聲吧……」


    「很變態你知道嗎?」


    「也不要往我臉上吐口水好嗎!」


    「…………還有,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咦,這個……加果要認真回答的話,我喜歡比我大的。」


    「……變態到極點你聽不懂嗎!」


    「為什麽!?」


    愛美朝我的腹部發動一記飛身金臂勾。雖然她身材嬌小所以完全不痛,不過隻有部分特殊嗜好的男生會喜歡愛動粗的女孩,所以最好趁早改掉這一點吧。這是大哥哥給你的忠告喔。我這麽說完,金臂勾的威力突然變得足以匹敵爆裂麥格農,這樣會死人耶。


    「……限定比你小的,你喜歡什麽類型?」


    「限定特殊係的就難說了呢……我想想,綁個雙馬尾發型,說話時要字不太清楚,對了,以名字稱呼自己也很重要喔。然後呢,如果她願意對我說『最喜歡葛格了!』的話就太棒啦!唔嘿嘿!」


    「你幹脆染上變態死阿宅病在床上躺一個禮拜算了啦……」


    愛美看我的眼神彷佛看著思爛至極的病原菌


    ,這是精神的飛身金臂勾攻擊啊,威力足以讓一個普通男生當場嚇到雙腿發軟呢。


    不過呢,我也不是白白讓她沒完沒了地痛罵喔!


    「時間隻有一星期,真是微妙的體貼呢。好乖好乖。」


    「——咿哪!?」


    有時候我發動奇襲時,她那明顯拳打腳踢、不知所措的模樣透露出些許孩子氣,真是可愛呢。不對啊警察伯伯,我不是那個意思啦。這是父愛,這真的是父愛,而且也安全上壘啦。


    「放開我!別再摸了喵!」


    「又大舌頭了呢,真是可愛呀。」


    「你真的很欠扁耶!你、你這……你的手就像三年沒洗澡的臭狗腳掌內側散發出來的臭味啦!」


    「不、不會吧……」


    同時父愛也是一種非常容易粉碎的東西。


    我整個人被她往地麵摔出去,在我受傷的靈魂痊愈的期間,愛美一邊咂舌,同時整理自己散亂的頭發。


    「…………」


    突然,她的手停了下來。


    像是在猶豫什麽地念念有詞,同時將頭發分成兩束舉起來,


    「——這個呢,愛美呢。陽人葛格……喔。」


    妣看著映照在水窪中的自己,臉上擠出來的硬邦邦笑容。


    「噢噢?」


    「……沒有啦!什麽都沒有!」


    下一瞬間,愛美像是猛然驚醒般抬起頭來,


    「你果然惡心到極點啦!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的爸爸媽媽也是笨蛋!代代祖先都是笨蛋!」


    隻見她滿臉通紅地朝我破口大罵。您說得對,請不要再罵我的家人了,我快被你罵哭了,我的爸媽實在太可憐了。


    就像這樣,愛美的壞脾氣永無止境,我的辛苦也跟著永無止境。


    目前——至少這個暑假是跑不掉的,這個意思的目前——陪伴愛美玩應該就夠我忙的了。


    所以我雖然沒有任何空閑,但今天依然忙裏偷閑寫筆記。


    告發文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要寫日記實在太花時間,況且這些內容也不能讓別人看見。我不知道這些筆記是為什麽而寫,至少現在的我不知道。


    正因如此。


    有朝一日,我相信這份筆記,一定會對真正的英雄派上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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