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裏。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萬物是變遷的。


    如同流水,如同雲彩,如同命運。


    沒有事物會永遠停留在相同位置,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在毫不留情轉動的地球上,籠罩著不確定的主觀麵紗,在曖昧的時間感覺指針上搖蕩。


    人在本質上就是孤獨的。


    我們隻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這個世界純粹是屬於我的,那個世界純粹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我的主觀會對你的主觀造成妨礙。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


    在孤獨的世界中,我們都孤獨地活著。


    所以肯定沒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裏。就算有人宣稱自己知道,也有可能隻是他連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麽。


    這裏是哪裏。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個人搖了搖頭。


    人的主觀可沒有脆弱到一陣暈眩就足以動搖世界。


    很可惜,「我」的意識是連續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國立大學前期測驗日。


    不久之前,我才剛目送鋼鐵小姐上考場。


    之後我正和別人一同在當地大學的正門前閑晃。


    成群結隊掩蓋斑馬線,充滿殺伐之氣的考生戰士們已不複見。考試開始的鍾聲一響,大學之外的空間完全恢複成日常生活。


    隻有往來於國道上的汽車隨意排放黑煙。


    「真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風冷到足以讓人流眼淚,我緩緩邁開腳步。


    「……怎、怎、怎、怎麽了嗎,大葛格?」


    「沒有,隻是站得有點頭暈而已。」


    「嗯~?」


    整個人躲在我的大衣內,活像演雙簧的愛美停下腳步,宛如即將撲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後腦勺彷佛摩擦著我的肚子,仰頭上下顛倒看著我。


    「拜托不要突然停下來或突然走動。說過兩人三腳的訣竅在於溝通了啦。」


    處於人生中最擅長兩人三腳年紀的十來歲愛美,不滿地踩了我一腳。


    但她依然緊貼著我的身體,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真是可愛呢。


    「到底為什麽要笑咪咪看我啊────哎呀呀?」


    原本拚命掙紮的愛美,忽然感到疑惑而停下動作。而且沒有抵抗。如果以yes/no情趣枕來說的話,這代表ok的意思嗎?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大學正門口佇立著熟悉的身影。


    「是筒筒喔!」


    鑽法律漏洞的羅莉,愛瑪努艾勒小姐一下子從我的下方鑽出來,興高采烈跑向合法羅莉月子妹妹的身邊去。有點寂寞呢,所以我也跟著跑過去。管他鑽漏洞還合法,我通通帶回家!


    「太慢了!有一點趕不上呢!」


    愛美說的沒錯。大考戰士鋼鐵小姐早已上了戰場。要早晨目送鋼鐵小姐嫌太晚,中午前來加油又嫌太早。


    可是──筒隱的態度卻平淡的有些怪異。


    「這個時間剛好。我是來辦一些事情的。」


    筒隱向愛美打個招呼後,快步走上前來。


    一隻手上抱著筆記本,像是旅行者用的導遊手冊。


    仔細一看,那是十分熟悉,筒隱最喜歡的日本學習筆記本。


    標題寫著『#7』。


    幸運數字7嗎……搜集三個會中大獎,月子妹妹的小褲褲會像潮水一樣嘩啦嘩啦跑出來嗎?


    就在我妄想月子妹妹角子機的確定中獎聽牌時,月子妹妹本體的腳步依然沒停止。


    目標是正門,正在進行大考的校園內。


    「等一下!?除了考生以外已經禁止進入了耶!」


    「不要緊。這個時間的警衛正好去了洗手間。」


    「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應該說,問題不在這裏……更何況,筒隱你要辦什麽事啊?」


    「和學長沒有關係。」


    筒隱偶爾會說出冷淡的話,但今天可不一樣。剛才這句話已經遠遠超越了冷淡的範圍。


    這句毫不留情的話有如將某種感情用衛生紙包起來,狠狠丟進垃圾桶一樣。


    「等一下,真的不行啦……!」


    我猶豫不決,但還是將手搭在筒隱的肩膀上。


    「請學長不要碰我。對於不聽勸的學長,我沒有任何話好說。」


    「怎麽這樣說話呢……用字遣詞很重要呢。」


    「學長不是一次也不肯聽我的話嗎?真的,真的真的──連一次也不肯聽。」


    這一瞥有如一刀兩斷。


    沉重冰冷的一擊,完全足以讓我的腳縫在原地,一步也走不了。


    筒隱真的打從心裏生我的氣。


    之前在馬拉鬆大賽上,我不顧難得來探病的筒隱反對,隻為了幫助別人。因此錯在我身上。


    之後,我和她之間彌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可是現在。


    難道之前那種尷尬,足以讓她當麵痛罵我一頓嗎?難道我們不能以更加敏感的言詞爭吵嗎?


    我可以理解她靜靜地對我感到失望,卻不知她為何冷淡地輕蔑我。


    「……大葛格,你在做什麽?」


    「沒有啦……之前我們的確在冷戰狀態。可是我實在不曉得,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真是無可救藥的變態……」


    「拜托?有在聽我說話嗎?」


    愛美不安地重新貼著我不放。竟然能讓殺必死模式結束的愛美再度怕成這樣,代誌大條囉。不過真的,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筒隱不顧呆站在原地的我們,進入了禁忌的大門。


    我和愛美互望了一眼,才戰戰兢兢追著她,進入考場校園內。


    在花圃前方左右張望,發現馬尾的女孩身影,甚至入侵了大門旁邊的警衛室。


    「等等,咦,咦?」


    難以置信的是,她居然還拿起聽筒,不知是打內線還是外線,擅自打電話講個不停。


    筒隱說的沒錯,警衛的確不在。可是筒隱偶然前往警衛室的時機,警衛正好不在岡位上,這種近乎奇跡的偶然,真的有這麽容易發生嗎──


    「喂!你們在那裏做什麽!」


    我就說吧!警衛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是這樣的,雖然那女孩是還沒發育的洗衣板,可是她也有她的優點啊。


    正當我為了可愛的月子妹妹準備辯解時,警衛直直朝我衝撞過來。鎖定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禁止不相關人物進入的校園內,抱著幼女四處晃蕩的可疑人物。結果我的雙手被扣住。


    警衛一臉職業性的無表情,試圖將我拖進黑暗世界的牢籠裏。


    我雖然不斷掙紮,試圖表示有話好說,但抵抗絲毫沒有作用。橫寺同學要被抓走啦!緊急車輛的警鈴聲由遠而近,出現的是紅白相間的救護車!


    ……真是奇怪,不該是這樣的吧。


    「──咦,哎呀?」


    我眨了眨眼。


    救護車沒有停在我身邊,而是橫越校舍。


    不放過賺業績機會的警察伯伯會團團包圍我,像無限加台一樣將各種罪名賴到我身上。我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從車輛走下來的當然是救護人員。


    想一想也是理所當然,會來找我的是警車,而不是救護


    車嘛。而且趕來的速度也太快了。


    驚訝的警衛也忘記壓製我,連忙趕去處理。


    就在我歪著頭,懷疑他們到底來幹什麽的,卻看到筒隱滿不在乎離開警衛室。


    她似乎結束了所有『事情』。到頭來她究竟有什麽事情啊?


    ──比方說,以外線聯絡緊急車輛,並且以內線呼叫負責人,盡速處理事態──該不會是這樣吧。


    聽到慌張的人聲與聲音由遠而近,我茫然思考著。


    騷動的中央,有一名女孩躺在擔架上被抬出來。


    蒼白的表情,敞開的馬尾,緊閉的眼睛。


    我很熟悉她的長相。


    因為她與麵無表情,注視事態發展的女孩非常相似。


    沒錯──就是鋼鐵小姐。


    我吸了一口氣,消毒水的氣味立刻擴散在整個胸口。


    大中午在外來急診室的走廊上,我不斷輕聲咳嗽。


    我明明已經很注意了,卻還是感覺到躺在一旁病床上的人出聲指責。


    在處理室的病床上,鋼鐵小姐理應靜靜地胸口起伏呼吸著。


    在醫院很自然壓低音量,不隻是為了病患著想。肯定是醫院內這股糾結在喉嚨的氣息,讓舌頭的活動變得不靈活吧。


    等到我自行趕來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向筒隱說明過病徵了。


    由於猶豫該不該大搖大擺介入。我躲在走廊轉角偷聽。


    年輕醫生說還要等血液檢查結果,但可能是太過勞累了。


    近代醫學也是有極限的。不論醫術再怎麽發達,也不可能連緊緊依附在血脈中的古老沉屙都解剖得出來。


    「……嗯──是的──」


    雖然兩人輕聲細語,但我隔著牆壁還聽得見。


    一名大學相關人物一起搭乘救護車,陪同來到醫院。記得好像是妙齡眼鏡美女,但這時候我沒心情管那些。


    那位美女與筒隱似乎在轉角的另一端,處理室的門口前對談。


    眼鏡美女詢問筒隱,為什麽她能比現場確認鋼鐵小姐倒下去的瞬間叫,更早一步叫救護車前來。


    「因為那原本就是她會倒下的時間。」


    筒隱交雜著歎氣聲回答。


    根據她的說法,鋼鐵小姐總是沒參加下午的考試。即使倒下去叫了救護車,她依然偷溜出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回到家,僅止於此之類。


    「她已經三番兩次這樣,一開始真的被她騙了。所以這次不讓她有逃跑的機會,提早叫救護車來。這次造成考場的困擾,真的很對不起。」


    眼鏡美女士表示,鋼鐵小姐是不是在模擬考也三番兩次重施故技。


    「不,這是頭一次惡化到無法繼續考試。」


    眼鏡女士短暫沉默,同時帶有困惑語氣反覆質問。


    『總是沒參加下午的考試』是什麽意思?


    「剛才是第一次病倒,但她平常老是裝病。」


    這次感覺換眼鏡女士沉默不語。


    也難怪她會混亂。因為月子妹妹這番話有奇怪的矛盾。


    到頭來,鋼鐵小姐究竟是初犯還是累犯?這可是相當重要的問題喔。就算第一次偷月子妹妹的小褲褲是微罪,但如果玩小褲褲角子機中大獎,贏得好幾萬件小褲褲的話,就準備去吃牢飯啦。


    不對,等一下?


    小褲褲的多寡真的會影響刑責嗎?以小褲褲的重量衡量罪刑輕重真的合適嗎?近代司法能容許為了區區一件小褲褲而左右判決嗎?罪刑=月子妹妹小褲褲的方程式究竟能成立嗎?


    就在我埋首於小褲褲問題一會兒。


    伴隨儀式般的道別,傳來腳步聲。


    眼鏡姐(昵稱)歪著頭冒出好大的問號,但還是經過轉角,在走廊上逐漸遠去。可能要回考場吧,快一點的話或許還趕得上午休。


    然後另一個腳步聲朝我這裏傳來。


    是月子妹妹。


    自從救護車抵達之後,我就沒有認真和她講過半句話。


    姊姊像這樣真的病倒,這還是第一次。不知道她有多麽不安。不知道她的心中會抱持多麽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我挑選該以什麽話為開場白,然後,


    「…………」


    月子妹妹就這樣經過我的眼前。


    徹底麵無表情,連我正要舉起來的手,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是不是,沒發現我呢……」


    我哈哈笑了兩聲。


    由於心情急躁,因此沒看見我。應該是這個樣子,不會有別的理由吧。


    月子妹妹還有各種事情非做不可,肯定的。


    而且,我也有許多事情非做不可。


    比方說呢,聯絡敬愛社長的麻衣衣。


    另外我還找小豆梓來考場目送鋼鐵小姐,因此我得確實轉告她。要是撲了個空就糟糕了。


    不過小豆梓最近愈來愈善解人意了,即使放她鴿子,她也絕對不會對我生氣。還會開玩笑說『我正好想散步呢,得救囉!得救囉得救囉塔斯馬尼亞惡魔!』哈哈哈。小豆梓才不會開這種玩笑咧,欠揍喔。


    元祖小豆梓繼承派與真正小豆崇拜派,分裂成兩股勢力展開大亂鬥。小小豆梓在我心中不斷成長茁壯,世界今天依舊悠閑又有活力。


    「……嗯,我很好。」


    低聲這麽一說,就覺得真的湧出了活力。


    偉人曾經說過,隻要有活力就無所不能。我很有活力,我無所不能。所以不論女孩子陷入任何危機,都能帥氣扮演英雄的角色!


    「好!」


    我站起身來,打起精神。


    我很有活力,什麽都辦得到。我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說到治療鋼鐵小姐疾病的方法,我當然心裏有底。


    隻要向一本杉山丘的貓像許願,將重要的某些事物交給她,她一定很快就會康複。


    雖然這是最終手段──但這應該是我想得到的唯一方法。


    如果支付某些代價能治好鋼鐵小姐,那麽不論代價是什麽,肯定都是穩賺不賠。


    怎麽著,其實很簡單嘛,沒必要想那麽多。等我四處辦妥雜事,交代一下身後事,就馬上去祈禱吧。


    我探頭望一下轉角,向處理室的門口揮揮手。


    等我一下,鋼鐵小姐。讓我來想想辦法吧!


    「呼……」


    我歎了一口氣,並且身子一抖。


    不知道誰忘記關窗戶,寒風吹進了走廊。


    一旁迎風飄動的窗簾,在病床上形成蕾絲的陰影。太陽從雲層的縫隙探出頭來,不由分說將陽光照進室內。


    我伸手鎖上窗戶的鎖,正巧與太陽四目相接,隨即皺起眉頭。


    我討厭太陽那家夥,討厭他的顏色。春夏秋冬,無時無刻不高掛在天空燃燒,總有一種強迫自己當太陽的感覺。


    光芒的背後,可能隱藏了自己真實的顏色。平常總是開朗活潑的人,反而無法信任他人。哀傷的時候就該難過,煩惱的時候就該苦惱,像這樣自然流露感情,才是真實的麵貌吧。


    「……等一下喔,鋼鐵小姐。我會幫你想想辦法的。」


    再一次,這次我低聲說出口。


    鎖好窗戶,將太陽封閉在固定化的框架內,我轉過身去。


    或許就隻是同族相厭而已。


    星期六,田徑社的活動一如往常進行。


    在大操場的角落,固定的觀摩席。當我觀摩女孩子們躍動的身影時,麻衣衣趁著休息時間走過來。


    她脫掉了運動服的上衣,以毛巾擦拭滲入襯衫的汗水。健康的身體曲線實在太讚啦。


    「……王子真是的


    ,有時候會露出好像野獸的眼神喔。」


    和氣少女坐在我身旁,和氣地笑著。


    她以和氣和煦的指尖,一一戳破便當裏的鮭魚卵。這究竟有什麽意義啊,我的眼球與鮭魚卵之間有任何關聯嗎?


    「麻衣衣辛苦了~我帶飯團給你喔。」


    「謝了。」


    「好吃嗎~?要揉肩膀嗎~?」


    「嗯。」


    和氣少女繞到坐下來的麻衣衣身後,開始殷勤服侍她。女孩子的幸福空間就此展開。


    「像這樣揉揉似乎很舒服呢~知道嗎~?」


    和氣少女以手掌抓著明顯並非肩膀的部位揉捏,同時對我眨了眨眼。這是對鮭魚卵的實技指導嗎?讓我學到了一課。


    「啊啊啊……嗯嗯……有點。太用力了……」


    「嗯~?任性反抗的是這張嘴嗎~?」


    「……隨你便吧。」


    肩膀、側腹與腋下都在和氣少女盡情把玩之下,麻衣衣同時視線朝下低聲說。


    「社員。今天都沒辦法集中精神。果然。」


    「因為想去探望嗎?」


    「……嗯。」


    告知情況後,麻衣衣原本想取消社團活動,但我阻止了她。


    就算所有社員現在去探望鋼鐵小姐,也一樣束手無策。大家應該盡全力保護社長留下來的資產才對。


    「總覺得。」


    麻衣衣再度低聲說。


    「社長最近不知為何。特別想留下回憶。」


    另外為求方便,在這裏沒有寫出來,其實和氣少女一直在幫她按摩。如果適當穿插忍耐舒服感覺的呼吸聲,以及不時喊出來的嬌喘,或許比較接近實際的氣氛吧。


    「像是溜冰。或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去。她一直說著這些。該不會預料到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麻衣衣撐起沉重的眼皮,仰望著我。


    我以襪子頂著她的鼻尖。


    「來,這是你放在我這裏的。經過三天三夜熟成囉。」


    「……王子?」


    和氣少女和煦地笑了笑。我聽見三千世界中,無罪的鮭魚卵被戳破的慘叫。


    麻衣衣趁機從按摩中掙脫出來,鼻哼了一聲,


    「用真空包。然後幫我。放進書包裏。」


    「麻衣衣?」


    和氣少女忍不住停止虐殺幻想的鮭魚卵。沒錯,麻衣衣就是這樣的變態。我們在這一點堪稱誌同道合。


    「……麻衣衣想太多了啦。像這樣一如往常套上襪子過一天,鋼鐵小姐也會比較喜歡這樣喔。」


    「你以為。我會對襪子做這種事情嗎?以為我僅止於此嗎?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變態。」


    「套上襪子還不過癮喔!?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


    「咦?套上?套上什麽?套在哪裏?」


    「雖然可以依稀感覺到與變態詞匯有關,但現在還是大白天,可以幫忙讓麻衣衣閉嘴嗎?」


    一旁的和氣少女『哎~』一聲歎了口氣。


    「……麻衣衣和王子真是的,一點都沒有變呢~」


    「沒錯。這家夥一點都沒變。因為他是變態。」


    麻衣衣說得理所當然。她咯咯笑的模樣,看來似乎恢複了一點精神。


    沒錯,橫寺同學沒有變。一點都沒變。


    配合麻衣衣的笑容,我也跟著笑了笑。


    「鋼鐵小姐隻是單純營養失調。等她情況穩定一些,再去探望她吧。」


    「嗯……我會的。」


    「那我先走一步囉。」


    「王子再見啦~下次再玩久一點吧,玩麻衣衣喔~」


    和氣少女舉起麻衣衣的手,對我揮了揮。


    「玩的對象。錯了。」


    麻衣衣一臉不置可否,任憑玩弄。希望她能早點察覺,和氣少女其實超認真的。


    「社團活動加油囉。」


    「嗯。」


    麻衣衣以曖昧的聲音回答,然後冷淡地指了指田徑社員那邊。


    「……陽陽。如果有意的話就一起來吧。社團活動。」


    「謝啦,拜拜。」


    我對朋友們輕輕揮揮手道別。


    麻衣衣對我笑,讓我感到好開心。心裏好溫暖。


    我果然很有活力,而且無所不能。這樣我對田徑社就沒有留戀啦。


    「……接下來。」


    最近聊過天的小豆梓表示,願意無條件協助我。不論何時何地都溫柔體貼的大正義小豆梓,就像捎來幸運的小燕子一樣。


    接下來隻要與一個人和好就行了。


    好,走吧!


    我刻意不看開始西斜的太陽,踏著輕快的腳步出發。


    離開學校,我跳上與自家方向不同的公車。


    從內線電話的響鳴方式或是開口的一句,我想過許多策略,結果還是不需要弄這些小把戲。


    一本杉山丘的山腳住宅區,古色古香的舊式豪宅圍牆邊。


    發現目標女孩正好走在路上。


    「嗨,月子妹妹!真是湊巧啊!」


    筒隱大概從醫院回來吧,提著一個裝了換洗衣物的紙袋。


    不知為何,她似乎沒從正門進入房子,而是繞到後門來。


    我跑過去的瞬間,她隨即像是腳邊發現丸子蟲朋友一樣,視線猛然從我身上移開。


    「哦,是鞋帶靴耶!今年冬天最夯的款式!不愧是最時髦的月子妹妹!」


    「…………」


    我從下方繞近她身邊,筒隱立刻像是與丸子蟲跳華爾滋一樣,不斷踢踢躂躂跺著腳。


    我猜猜,這是筒隱檢定十五級左右的問題吧。


    『我現在正在生氣喔!不要隨便對我說話喔!知道沒!』


    是這個意思吧。


    跺腳,意思接近貓拳吧。可以清楚得知她的尾巴猛然豎立,全身體毛倒豎怒吼。身上的靜電劈拍作響,這時要是伸出手來,多半會被她使勁猛咬吧。我的貓咪哪有這麽可愛。


    碰到這種時候,置之不理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我還是準備摸遍她全身。


    「既然這樣,乾脆我幫你拿吧!來,讓我提!」


    『你很煩耶!欸!』


    「這雙靴子是在那裏買的?概念專營店?」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走開!走開!』


    我跟著以動作表達感情的月子妹妹,不斷發問試探她的心情,同時繞著圍牆走。如果她有條小貓的尾巴,我大概已經被她的尾巴甩了三百次巴掌吧。


    「──……」


    就在距離後門咫尺之遙,筒隱抬頭盯著我瞧。


    她的視線強得可怕。宛如磨光的黑曜石瞳眸中,寄宿著絕非正麵意義的火炎。


    可是無論如何,能溝通肯定比她對我不理不睬來得好。好太多了。


    「哎……算了,沒關係。」


    然後似乎終於認輸,月子妹妹歎了一口氣。


    進入後門的同時,


    「剛才這樣吵吵鬧鬧,原本要找的東西也找不到了。今天就放棄吧。」


    「啊,你在找什麽嗎?」


    「尋找家裏的可疑人物。」


    「咦咦咦咦!?可、可疑人物現在在家裏!?」


    筒隱雖然說得很平淡,但這種問題非同小可。除了我以外,怎麽可以讓其他可疑人物偷偷溜進筒隱家呢!


    「我想應該不在吧,反正這次肯定也不在。不過很久以前曾經在。」


    「可疑人物曾經在!?什麽時候!?」


    「今天。」


    「今天!?」


    「這次的今天依然沒有將


    家裏弄亂。隻有起初兩次是逮住他的機會,我想我可能犯了某種決定性的失誤。」


    筒隱這番話像是將貓語直接翻譯成人類語。整體而言,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趕快將尾巴縮回去,變回人類吧,月子妹妹!


    「……欸,筒隱。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你不告訴我究竟在生什麽氣,我也永遠無法明白啊。」


    鋼鐵小姐倒下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


    我覺得筒隱似乎仰賴隻有自己才知道的情報,不斷往前橫衝直撞。


    這樣不對吧,我們不是從互助關係開始的嗎?我可不希望最後變成這種狀態。


    「彼此溝通一下嘛,拜托啦。」


    「…………」


    我再度看到筒隱的體毛倒豎,就像尾巴被踩到的小貓一樣。


    原本以為她深吸一口氣要說什麽,但卻突然往右轉。


    進入家門後,隨即又走了出來。她在後門的界線上,與我麵對麵。


    她的手上抱著黑貓布偶。


    「學長,還記得這個嗎?」


    「嗯……?」


    這是前幾天,筒隱的生日宴會上送給她的禮物。大家安排了慶祝活動,玩扭扭樂遊戲之類,玩得很開心。


    「但是我還沒有送過學長禮物。一味收取學長禮物的關係,能算是正確的關係嗎?」


    「沒有啦,那是生日才送的禮物啊……」


    「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筒隱的側顏染成紅色。


    冬天寒冷的地平線彼端,融化成一團的太陽讓空氣醜陋地扭曲。


    鮮紅的夕陽殘酷地籠罩整個世界。


    宛如下定決心開口般,一字一句說個清楚,


    「我們的關係是對等的嗎?」


    染成紅色的小嘴,尖銳地刻劃每一個字。


    「我並不是一味受到庇護的小孩,學長不是有義務保護我的家長。如果像過生日的幼童一樣,隻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從今以後我將不再收下任何禮物。」


    筒隱捏著布偶的耳朵,硬將布偶塞給我。慢了一會兒我才察覺,她是在將禮物塞還給我。


    「我也想幫學長盡一份心力,可是學長一次也不肯聽我的話。不論幾次,學長總是一個人扮演學長的角色。」


    她這番話的意思,和馬拉鬆大賽那時候說過的一樣吧。


    而且似乎還有弦外之音。我覺得筒隱好像在和更大的失望奮戰。


    「所以學長如果堅持己見,我就要采取自己的方法。不向學長說明,不勸說學長,不求學長理解,隻靠我自己的判斷行動。」


    筒隱家的後院在夕陽景色下,宛如有人剛流了滿地鮮血般濡濕。踏進寬敞空蕩的房子內,就好像被迫與某種汙穢交合的感覺,讓人裹足不前。


    可是,筒隱就站在那裏。


    腰部以下染滿鮮血,紅色與黑色混合的陰影從下體滴落到地麵上,一步也不肯離開原地。


    「這是學長與我的勝負,看看誰會先放棄。」


    雖然有纖細的聲音,滑嫩的肩膀,碩大的瞳眸。外表就像僅以花朵為主食,生活在奇幻世界的孩子一般。


    但她卻以一個人類的身分,正麵挑戰我。


    「在我們地位『對等』之前,我不會認同學長。我不會認同這種結束,不會告訴學長關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事。如果學長要許同樣的願,我也會永遠反覆同樣的事情。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留下宛如咒語,甚至是詛咒般的話之後,她消失在家中。


    夕陽中的筒隱家,染血的木門關閉,宛如監牢般聳立在我麵前。


    她硬塞回我懷裏的黑貓布偶,伴隨快樂的生日宴會光景,在我的懷裏失去了氣息。


    雖然不會說話的黑貓,表情仍舊那麽可愛。


    當然,黑貓充其量隻是在工廠生產的玩具。與活生生的動物肯定不一樣。要求現實的貓咪這樣撒嬌,根本是緣木求魚。


    我重新抱好玩偶。理應輕盈的重量,卻沉重得讓人歎氣。


    「噢,原來如此──」


    我們兩人的關係出現決定性的決裂。


    我隱約覺得,事情已經發展成不該輕易許願,解決鋼鐵小姐的問題了。


    天空看到一隻鳥,從西往東飛過去。


    神聖的星期日天空,宛如以十字架的尖端為畫筆,在天上畫著美麗的綿羊雲


    帶有輝煌感的清爽風勢,吹拂過並排在教堂園地內的針葉樹之間。剛剛還響起的聖歌隊合唱,宛如餘音繞梁般讓人通體舒暢。


    這是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連虔誠的佛教徒都會不小心跟著禮拜。


    「──就是這樣。話說啊,『對等』究竟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要問我……」


    諸如此類這般這般,我將至今發生的一切毫不保留告訴愛美,她卻一臉不置可否地回答。


    不久之前,她打電話給我。


    不知道哪間雜誌社想在禮拜堂舉辦室內攝影。原本她充滿興趣想參觀,卻因為雜誌社的關係而臨時喊卡。


    『聖歌隊的練習也臨時取消了,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喔!現在沒事做,所以我們來玩吧,大葛格!』


    電話另一端的愛美完全進入了百依百順的商業微笑模式。這年紀居然沒有其他朋友,有點可憐呢……


    然後一掛上電話,我立刻十萬火急衝過去。朋友比愛美少的我,比她更可憐呢!


    「我一個星期沒睡好,思考了半天,但還是搞不懂對等關係是指什麽。這種事情置之不理實在不痛快,所以才想問問你的意見。」


    「大葛格討厭啦,真是一個笨笨笨南瓜。這種事情很簡單呀──」


    愛美再度噘起嘴來,這讓我的自尊隱隱作痛。如果聽她說就能立刻明白,那還用得著她說嗎!


    「ok,那我們也試著平等對待彼此吧。你可以摸我的胸膛。」


    「欸欸?」


    「所以我也摸愛美的胸部囉,可以吧!」


    「啊?欸?」


    愛美一臉茫然看著我,然後視線落在我的手掌動向。


    聖歌隊的衣服摸起來觸感真好。好滑順喔,不對,軟綿綿。或者該說扭來扭去呢,感覺像是這樣。


    「──咿呀啊啊啊啊啊!?」


    對等關係的愛美突然滿臉通紅大鬧。不過我們關係對等嘛!所以冷靜一點吧!


    我們就這樣享受著所謂的對等關係。


    總覺得真是爽快啊,對等萬歲。


    「告訴你喔,大葛格。其實呢,愛美也有事情想談談,才會打電話的喔。」


    「想問什麽都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打電話給醫院嗎?」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想先打電話給條子!」


    南瓜水箭炮?version quattro。有三個噴水孔,調整成最適合塞住鼻子與嘴巴。我滿臉都是辣椒水,倒在教堂的花圃上不斷抽搐。


    愛美水箭炮確實不斷在進化,將來有可能成為發明家呢。


    「笨南瓜大白癡葛格,道歉呢?」


    「對不起啦……」


    「呢嘻嘻,v!」


    聖歌隊招牌少女坐在花壇柵欄上,雙腳不停晃動,高唱勝利的凱歌。


    將來她還是當歌手吧,愛美擁有無限寬廣的未來喔。我好像溺愛女兒的父親呢。


    「戀童癖笨南瓜應該向全國的父母道歉才對……」


    拜托愛美拿水管將身上衝乾淨後,我用手巾邊發抖邊擦臉。冷死人了,冬天真糟糕,超糟糕的。應該說我糟糕了,高中生與小學生較量居然輸得體無完膚,還有未來可


    言嗎?


    「話說你原本要找我聊什麽?顏色還是花紋之類?不過在我看來,愛美目前還沒必要穿內衣喔!」


    「quattro,go────!」


    「哇呀────!」


    「大葛格真是學不乖。告訴你喔,最近我感覺到很可怕的視線呢。」


    「不、不是我啦!我是偏好透過相機鏡頭偷窺派的啦!」


    「呢嘻嘻,大葛格真是的,討厭啦──聽不懂人話喔,小心我真的揍你喔。」


    「小的不敢。」


    她的表情和聲音相當認真。愛瑪努艾勒小姐好可怕。


    「你說視線,具體上究竟是什麽意思?」


    「……連衣帽男的。」


    「噢,那家夥啊……」


    她這一句話我就瞭解了。


    愛美害怕的連衣帽男。不論修學旅行,或是新年參拜,他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出沒,而且話中有話的年齡不詳潮男。


    「仔細想想,他目前都出現在愛美在的地方吧?」


    他該不會喜歡小女孩吧?身為人類,這種性癖可不能坐視不管。羅莉控都該死!


    「……總覺得大葛格在思考勒住自己脖子的事情。」


    「光是削肉還不夠,還得斷骨!」


    「真的要連肉帶自己的骨頭一起折斷嗎?」


    「沒關係!」


    每次想起那家夥的眼神,想起潛伏在深處的昏暗光芒,就讓人深陷不舒服的感覺。


    連小學生都知道,不可以對人指指點點。大家不要因為與人有過節,就說他人的壞話喔。因為總有一天會反噬自己。


    但是對那家夥,沒有道理可言


    身體就是無法忍受他。


    我超討厭那家夥。


    「總覺得連這一瞬間都被人偷看呢。圍牆後方,牆壁縫隙,或是屋頂上。」


    小兔子抱著頭發抖,這真的很嚴重。


    別擔心,沒這回事啦──為了否定她的疑惑,我環顧了周圍一圈,結果啞然失聲。


    教堂的樹籬笆另一側。


    渾身泥巴,連衣帽壓得低低的男子,一直盯著我們看。


    眼看我即將一口氣完成跳起來,躍過樹籬芭,抱著愛美跳下去這三件事。結果卻更讓我心驚肉跳。


    「…………啊啊…………」


    那家夥居然在哭。


    他身上的夾克不知道穿了幾天,一隻手還套著黑貓指偶。眼神凹陷的眼睛從垂掛的瀏海間窺伺著,還不斷流下眼淚。


    「你──呃……」


    男子露出有些惡心的視線,瞪著呆呆站在原地,跳不起來跳不過去也跳不下去的我。


    眼淚中混雜著昏暗的光芒。有如從怎麽擦都擦不掉汙垢的鏡子中凝視般,讓人產生一股黏膩感。


    「──『我討厭你』。」


    他以沙啞的聲音對我低語。


    不是透過黑貓指偶,而是自己開口,對我說。


    「我討厭你的眼神,宛如太陽的顏色。我討厭你那對總是強迫自己開朗的眼睛。難過的時候無法悲傷,煩惱的時候無法痛苦,我無法信任像你這種無法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我超級討厭你,沒有道理可言,身體就是無法忍受你。」


    他盯著我,說著他獨特的話。


    愛美交互比對我和他,宛如見到自己分身的芥川什麽來著一樣,臉色變得好蒼白。


    將視線移到愛美身上的他,表情難過地扭曲。


    「可是,可是呢,那女孩,我已經不複擁有。在我的手中已經無法扭轉,永遠失去,覆水難收了。」


    不知是否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讓他嚇得魂不附體吧。


    宛如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孤獨星球居民般,他躲在樹籬笆後麵,絲毫不肯朝我們踏進一步。


    「所以看在她的份上,趁著唯一對你們的訣別疏忽、放鬆監視的這一次,不再用拐彎抹角的警告方式。我就以簡單易懂的方式,原封不動告訴你該知道的事情。」


    他靜靜告訴我。


    「認清事實吧──這個世界正在不斷循環,『因為某個男人的關係』。」


    現在回想起來,他說的話毫無邏輯,其實根本沒必要聽。


    總之我們兩人衝過去,將他五花大綁,然後丟出去不就結了嗎?對於討厭我的家夥,就應該以我討厭的家夥相同標準對待。


    可是──愛美緊緊抓著我的側腹不停發抖,而且他的眼淚看起來也不像演技。因此我隻能聽他說下去。


    不,其實這也是事後諸葛吧。


    實際上,我可能被他這一段莫名其妙,不知所雲的鬼話奪走了思考能力吧。


    「……這是第八次了,你一直不斷失敗。因為持續太多次失敗,最後好不容易才跳脫循環。但是要付出極大的犧牲。」


    他指著我,然後指著他自己。


    「我也曾經像你一樣,聽我自己的話。我趕走了我自己。所以我得以保持自己,現在我才能再度對我自己說話。輪回會永遠持續下去,就像水,像雲彩,像蛇一樣。我已經受夠了,無論如何,我不會在我的麵前現身,再見。可是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在你自己麵前現身。永別了,永遠的你好。」


    他的聲音保持一定的節奏。


    宛如代代相傳,傳承技能之類的節奏。後代流傳初代所說過的話,後來的後代再流傳後代說過的話,這番話就這樣不斷流傳下去。


    這又讓我想起輪回之蛇,一對彼此緊咬著對方尾巴的蛇。好像叫做羅伯特?a?海萊因(科幻小說三巨頭之一)吧,曾經寫過以此為標題的時間旅行小說。


    「可是循環之中,唯有一個人,可以對抗循環。筒隱月子私底下期望盼望,想代替你記住關於你的一切。還記得她的筆記本嗎?就是詳細記錄你一切行動的學習筆記本。記錄你的行動是她的興趣,唯有那本筆記本依照她的願望,超越循環來到她身邊。每一次重置的時候,她都會閱讀手邊增加的筆記,因而得知上一次你的行動,以及世界陷入循環。因此她掌握了這個世界。」


    「…………」


    簡直胡說八道。其實我原本不想回答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


    我原本以為,這種理論根本千瘡百孔。


    即使再怎麽天馬行空的世界,都應該有相對應的規則才對。


    如果循環會造成世界重置的話,為什麽你會有循環的記憶?


    「我也在觀測那本筆記。」


    他靜靜地說。


    「循環這件事情本身,會從進入循環之前化為經驗得知。所以隻要知道,目前是第幾次循環就夠了。第一次與第二次循環時,她在分辨筆記本上花了不少功夫。從第三次開始她就習慣了,懂得在筆記本寫上編號,藏在自己房間裏的老地方。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她,所以我每一次都可以看見那本筆記本的標題。」


    「…………」


    簡直胡說八道。其實我原本不想回答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


    我原本以為,這家夥根本就是變態嘛。


    即使在變態 hentikan 的世界裏,也該遵守變態應有的禮節才對。


    要偷溜進去時,應該先告訴月子妹妹你要偷溜進去吧!很沒禮貌耶!


    「……所以我很討厭你。你用開玩笑的話隱藏了自己的真心。」


    彷佛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般,他聳了聳肩。就像徒勞無功時,我總是對鏡子擺出的姿勢。


    「今後我不會再遇到你,而你總有一天會遇到我吧。再見了。希望總有一天,你能夠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他的動作像是祈禱般雙膝跪地,直直盯著愛美瞧。眼神中沒


    有平時的昏暗,而是柔軟又哀憐的光芒。


    就這樣,他轉過身去,離開了神聖的教堂──


    身影永久從我的世界中消失。


    即使我數到一百數到一千,愛美依然躲在我的懷裏緊閉眼睛、摀著耳朵,彷佛要被吃掉的兔子一樣縮成一團。體溫就像熱水袋一樣溫暖。


    「沒事了啦,可怕的人已經不在了。打起精神來,肚臍也露出來吧。」


    總覺得湧出一股猛烈的父性愛,正當我想摩擦他的小肚肚,她這才複活,水箭炮也大顯身手。


    我們又耿直地上演了一次辣椒水、水管與毛巾的儀式。


    透過儀式,我們恢複了屬於自己的節奏。當然啦,換這種說法比較不會被警察伯伯抓去審問。


    「……真是的。」


    「實在受夠了啦。」


    在充滿平穩日常氣氛的教堂,我和愛美同時歎了一口氣。


    「那家夥說了這些呢,第一次聽過喔。他將想說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剛才他似乎有一大半是邊看愛美邊講的。雖然他感觸良多看著愛美,但他果然是羅莉控嘛!


    「他一直示意他是我的夥伴,但他究竟有什麽目的啊。明明長得像老外版的超級大帥哥……」


    「原來大葛格是無法了解自己的類型呀。」


    「是嗎,真不好意思。」


    「我先聲明喔,這是在說大葛格壞話。」


    愛美浮現宛如天使般的笑容,在我眼中。應該說在我眼中,她永遠是天使,所以我也不確定這樣是不是真的笑容。


    「即使遇到分身,陽人大葛格也不會驚訝嗎?」


    「因為我習慣了。」


    「……有生以來,我頭一次覺得大葛格好厲害。」


    愛美熱切尊敬的視線紮在我身上。哈哈,真難為情呢。實際上我也不確定這樣是不是尊敬的視線。


    「已經不在了嗎?連衣帽的人,不會再回來了嗎?」


    「應該吧。」


    「……我去看一看情況。」


    可能稍微恢複些精神,愛美主動離開我的身邊。


    小跑步來到教堂門口的愛美,戰戰兢兢探出頭來,左顧右盼確認安全。大眼睛眨呀眨。


    嗯,愛美如果不說話,動作真的好可愛。為了讓她知道,真正可怕的人會隨時尾隨在她身後,好想盡全力推倒她。


    「……哎呀,這是什麽?」


    黑貓指偶勾在樹籬笆上。


    仔細一看,那是將布偶底部硬挖出一個洞,將手塞進去做成的。這個布偶相當老舊了。


    讓人在意的是,布偶造型和最近被塞還給我的那一隻很像。可是多半會和某些難受的事情一起想起來,所以我決定不去想它。


    指偶裏麵塞了一台錄音機。難道因為沒有用處,什麽東西都可以亂丟喔,真想看看這家夥父母的長相。


    我按下播放鍵,錄音機隨即播放成熟男性的低沉嗓音。


    『到底究竟,要拖到什麽時候,你才要幫不會笑的女孩取回重要的事物呢?』


    『我想和你聊聊。邪惡的家神,會作祟的家神,帶來不幸的家神。這些話題你應該感興趣吧?』


    『總有一天會再度發生與本家創始人相關的事件。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先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是比較好嗎?』


    ……諸如此類,  。


    每一句話似乎都是事先錄音的台詞,好像在那裏聽過這聲音。


    黑貓布偶,錄音,低沉嗓音,拐彎抹腳警告。稍微想了想,總覺得似乎發現其中的道理。


    可是這裏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才不想一一思考男人的行動原理咧。


    利用指偶的他究竟為什麽,怎麽錄下這些聲音,又打算在哪裏,怎麽使用這些聲音,有興趣的人可以隨意回想看看。


    如果覺得無所謂就算了吧,反正和主劇情無關。


    我也覺得超無所謂的,我很積極的喔!


    「──那麽積極作為的同時,你也願意聽我的話嗎?」


    ……我感到頭痛。


    最可怕的人,會無時無刻躲在身後。


    時機準到不能再準,低沉嗓音就從我身後傳來。


    而且不是錄音機播放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愛美爸爸就站在我身後,現實中以兩隻腳站著。


    而且伴隨有如注冊標記,咧嘴扭曲,不愉快又不吉祥的笑容。


    「──爸爸!」


    在門口旁的愛美回過頭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站在禮拜堂窗戶旁的愛美爸爸與我。然後她揮揮手,朝我們跑過來。


    我的黃色腦細胞(注5:出自知名偵探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赫丘勒?白羅,解決案件時會坐在安樂椅上,動動「灰色的腦細胞」推理。)在一瞬間,預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自己的爸爸被某種事物附身了,而且還是對自己造成極大心理創傷的貓神。要是知道這一點,不知道愛美會產生多少恐懼感。


    而且更糟糕的是,愛美爸爸不會說流暢的日文。至少在愛美的麵前是這樣。


    要是她聽到我們在談的事情,難道不會大驚失色,甚至產生遭到背叛的想法嗎?


    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人,我得保護愛美的世界才行。


    「停──!」


    聽到我大喊,奔跑的幼女隨即嚇得緊急剎車。


    「大葛格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爸爸說,愛美趕快回家去和小馬玩吧!」


    「說話方式有點惡心……」


    愛美雖然有些皺眉,但還是相當坦率地停在原地。


    聽話的孩子最棒了,讓人愈來愈想保護她呢。在法律上要保護她,還是隻能結為姻親關係囉。


    「然後,你跟我來。」


    「嗬嗬,這麽不想讓我和那女孩接觸嗎?」


    我小聲說了句『閉嘴』,貓神 in 愛美爸爸又咧嘴一笑。


    「真是引人熱淚的努力呢。看在你的體貼分上,我就聽你的話吧,反正那女孩是道具。遲早──」


    雖然嘴裏嘰哩呱啦念個不停,貓神還是乖乖跟著我走。真是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將小孩打發走,兩個成熟大人獨處的情況下,能『幹』的當然隻有一件事啦。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下午時分的家庭主婦與米店老板的關係吧。


    貓神對日本傳統文化了解不足。如果這裏是昭和時期的共同住宅,他老早被玷汙到絕頂升天了。


    至少我得狠下心來,好好告訴他什麽叫恐怖!


    禮拜堂後方,避人耳目的地方。


    「今天我是帶來你對你有益的情報的──」


    「那些事情不重要。」


    「咦?但這件事今後很重要……」


    「少囉嗦。」


    我打斷貓神 in 平板男的話,雙手壁咚他。


    「哎、哎呀?這雙手要做什麽?」


    貓神醬左顧右盼,這才發現自己無路可逃。


    「……這個,保險起見先確認一下,我現在的外表是大叔喔?」


    「對啊,是大叔沒錯。我的胃口也沒好到可以和大叔卿卿我我。」


    「對呀,一般而言都是這樣吧!哎呀~一時之內還以為自己會失身,看來你這一次很正常呢!」


    貓神明顯露出鬆口氣的表情,差不多該讓他見識我認真的模樣了。


    身為主角,有一兩種異能才能獨當一麵。


    我當然也有異能。就是強化比別人多好幾倍的煩惱,在腦袋裏搞出一個隔離世界,並且發展茁壯的妄想具現化能力。


    「橫寺?眼神好可……」


    高漲吧,我的欲望能量!拓展吧,我的腦內世界!


    來設定超級美少女吧!監督世界萬物的天才神啊,出點小差錯,幫我畫張插圖吧!


    該怎麽說呢,年紀在十二三歲吧,頭發略長,一兩撮發束垂在耳朵前麵,配戴凸顯特點的發飾作為萌點。五官要與鋼鐵小姐略為相似,卻又兼具清純與神秘感,而且對男性主動缺乏抵抗力。最重要的是身穿附腰帶的大衣,這樣的美少女漸漸在我眼前浮現囉,監督神萬歲!對神的詳細要求怎麽這麽多啊!


    「等等,臉,太近……咦?什麽,為什麽,咦、咦!?」


    我發動最高峰的監督式煉金術,讓美少女化為現實!


    然後親下去!


    「嗯嗯嗯嗯嗯嗯嗯!?」


    超級美少女貓神醬,從嘴唇的縫隙中發出模糊的尖叫。連原本是大叔的聲音,也完全變成縹緲虛弱的女孩子嬌喘聲。


    柔軟的嘴唇,像極了甜美柔軟的巧克力棉花糖。


    「嗚哇──我要回家了啦!」


    目送哭得唏哩嘩啦的貓神醬逃走後,橫寺同學擺出勝利姿勢。正義必勝,既然我贏了,所以我就是正義。對邪惡美少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原諒!


    可是我感覺到某些視線。


    左右搖了搖頭,發現一個無所事事的女孩,像是躲在禮拜堂角落一樣。


    「愛美!不是叫你到一邊去嗎?」


    「聽你這麽說,人家反而更好奇了啦!還有,你剛才和我的爸爸。」


    「你的爸爸?他突然想起有急事,所以跑掉了。要去追他嗎?」


    「不對,欸,唔……嗯……笨南瓜……」


    聽到我全力裝傻,愛美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但還是選擇不再追問下去。


    爸爸與米店老板的浪漫羅曼史,相信她即使長大都不願相信吧,更何況還是兩個大男人。


    「……咦,爸爸打電話給我。」


    「電、電話!?」


    「嗯,我接一下。」


    愛美在手機上滑來滑去。貓神醬剛才還哭得唏哩嘩啦,怎麽這麽快就複活啦!


    「ciao!」


    我還來不及阻止,愛美已經嘰哩呱啦與電話另一頭的人聊了起來。仔細一聽,她說的不是日文。


    我當然聽不懂義大利文,就算她隨便嘰哩咕嚕一堆鼴鼠文,我也分不出來。


    「欸,愛美!愛美!」


    「什麽啦!等一下再說!」


    「電話另一端真的是爸爸嗎?會不會是什麽人假扮爸爸?電話的另一端有沒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什麽意思啊。一講話不就知道對方是真是假了嗎!煩耶!」


    我追問愛美,結果她一邊講電話,同時以單手推開我。


    的確,精神狀態殘破不堪的貓神醬,應該不可能模仿的這麽維妙維肖。或許真的是愛美爸爸吧。


    在我讓愛美小小的手掌壓扁鼻子並乖乖等待時,電話很快就掛斷了。


    「爸爸說,」


    愛美用我的大衣衣襬擦了擦手,然後抬頭看我。


    「關於筒筒姊姊的病情,有事情要轉告你,但似乎時機總是不湊巧。唯有一件事情──」


    「嗯。」


    「爸爸說,要你去做該做的事情。」


    「嗯~?」


    難道他以為我不知道鋼鐵小姐病倒了嗎?又不是什麽定時程式,都什麽時候了,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情有什麽用。


    不過唯有一點我在意,就是愛美爸爸究竟知道什麽,以及知道多少。


    貓神附身在小豆梓身上,以及愛美身上時,都是因為兩人的某些願望遭到曲解,身體才會遭到貓神占據。她們對於自己被操縱都沒有自覺。


    愛美爸爸似乎不一樣。


    從他扮演傳話的角色來看,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和貓神一搭一唱。


    他的行動原理究竟是什麽啊。


    我略為想了一會兒,


    「算了,反正無關緊要!」


    然後聳聳肩。


    不用愛美爸爸提醒,我的確想認真解決鋼鐵小姐的疾病。


    我得趕快去許願才行。


    就在我尋找一本杉山丘,視線無意識仰望天空時──


    「──你又打算繼續跳進循環中?」


    聽到一聲歎息。宛如刺破汽球般的歎息。


    「大葛格難道,要超越笨南瓜,變成真正的笨蛋嗎?」


    「你、你說什麽……?」


    我不由得畏縮,看著愛美。


    眼前的愛美,是比任何人都聰明的女孩。去除撒嬌與天真的成分,現實中存在的女孩。推理這個世界的成因,並且加以理解的女孩。


    而她的名字正是,魔法福爾摩斯愛瑪努艾勒!


    名偵探總會晚一步登場。明明 cosy 有口皆碑的愛美,為什麽不肯穿著魔法福爾摩斯的服裝呢。國會應該規定,具備聰明推理頭腦的人有義務 cosy 成福爾摩斯才對。既然沒辦法,全世界的愛美控啊,請自行想像魔法福爾摩斯版的愛美,然後脫光她推倒她享受她吧!


    「聽我說話。」


    「遵命。」


    心窩挨了一記準確的福爾摩斯金臂勾,我隨即正襟危坐。


    「整理剛才的話題,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不論你擅自做任何主張,依然會永遠陷入失敗的循環。」


    「那我究竟該怎麽做──」


    「筒筒才是擁有決定權的人。如果你不能讓筒筒信服,一切就無法結束。」


    「什麽讓她信服,我們現在可是完全對立耶。」


    不論用盡任何手段,我都要治好鋼鐵小姐。


    月子妹妹似乎不允許這一點發生。


    這已經超越主義主張,而是誰死誰活的問題。不論怎麽決定都是死胡同。


    「事情明明這麽簡單,你真的不明白嗎?」


    愛美歎了一口氣。


    「我說你,去探望過筒筒的姐姐了嗎?」


    「嗯?當然去過了啊。」


    但是實在讓人忍不住抱怨,因此很不願意回想起來。


    醫院的氣味實在不好聞。


    很久以前,我有經曆過姊姊不斷住院出院的時期。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但那段經曆肯定不太好。姊姊拍攝的照片中,我總是握緊拳頭笑著。握緊拳頭的人是笑不出來的,不用說,寫下這段話的是太宰治。


    光是來探病就讓人心情憂鬱,要是因為原因不明的疾病住院就更慘了。


    即便如此,每次去探望的時候,鋼鐵小姐都露出開朗的笑容。


    「哦,又來了嗎。就這麽喜歡我啊?嗯?」


    「嗯,差不多。滿喜歡的,可能比社長自覺的程度更喜歡吧。」


    「嗯……是、是嗎……」


    「會害羞的話何必問我呢!」


    躬成貓背的模樣明明那麽可愛。


    可是一穿上厚重的睡袍,鋼鐵小姐健康的肩膀卻顯得相當瘦削。


    最後我環顧病房內,尋找視線的落腳處。白色窗簾,白色花瓶,白色櫥櫃,這個空間很不自然地排除了黑色。


    或許是因為避免病患聯想到漆黑的墓碑吧。


    「很久以前就習慣探病了,沒關係。如果有需要什麽,我去幫你買吧。」


    「那我要雕刻月子的總統頭像。」


    「至少亞馬遜可以買得到的東西啦!」


    「亞馬遜的總統……換句話說……隻要在巴西建國就行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


    鋼鐵小姐一


    點也沒變。


    她總是這樣,一如往常,甚至有點不自然。


    「……社長。為什麽要一直瞞著我。」


    「嗯?什麽事情?」


    「明明在考試中病倒,卻始終不曾當麵露出生病的模樣……實在太奇怪了。」


    「這還用說,因為我是姊姊啊!」


    「明明就是傻小姐還說這些話。」


    「嗯?你說,傻什麽?」


    「哎呀,不好意思說出真心話了,抱歉。這是夥伴之內的俚語,意思是有著一股傻勁的小姐。」


    「呀哈哈,是嗎是嗎。你的誇獎方式每次都很脫俗呢。就是這樣,我是姊姊,而且還是傻小姐!」


    鋼鐵小姐總是得意地挺起胸膛。


    話題有時候會從這裏發展。當然,肯定是在某些檢查結果出爐後。


    「……說真的,我可能害怕言靈也說不定。」


    鋼鐵小姐看著窗外,同時開口。白色蕾絲,白色窗框,白色陽台。不論報告數值為何,這時她的側顏顯得有些蒼白。


    「我還以為社長不相信這一類的傳承呢。」


    「嗯,是不相信。但是人會害怕無法相信的事物,就像貓神一樣。由於不相信而心生畏懼,加以封印。我希望什麽詛咒之類,這些東西能在我這一代終結。我想活出我自己,自己決定怎麽離開人世,而不是受到傳承侵蝕,繼承貓神血脈的人。」


    「──拜托喔!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這些事情啊?」


    僅有一次,我說得比較直接。


    可是她完全沒有我想像中的反駁,連反應都絲毫未變。


    「這還用說,因為我是姊姊啊!」


    僅裝出成熟大人的表情,挺起胸膛而已。


    她始終自以為年紀大,確信自己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明明就是傻小姐,我相當了解她。她明明到現在還夢想那擬亞王國的存在,內心期待到衣箱另一端的夢幻國度冒險呢。


    為什麽,她總是──


    「……其實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啊。」


    「哈哈哈,這怎麽敢當呢。有你這份心意就已經足夠了。」


    看到鋼鐵小姐開朗笑著,心底就有一股不安的騷動。


    我搔了搔腦袋。感覺要是說出口,會連舌尖都跟著騷動不安。


    「……大葛格是不是很喜歡大姊姊。」


    「嗯,大概吧,以人而言。」


    「嗯……」


    一直默默聽我說的愛美,不知何時別過臉去。


    「反正你這麽想的話,那就好吧。」


    「什麽好吧?」


    「就是無所謂的意思啦!很煩耶!」


    雖然說得很大聲,但她卻索然無趣地跺腳。我想撫摸她的頭,卻被她一把撥開。


    「別管那麽多了,那個人大概不想對等吧。隻靠自己承擔自己的辛苦。」


    「這樣不對吧!這樣子肯定有那裏不對!」


    「為什麽?」


    「將辛苦吞進肚子裏,這樣根本不叫對等關係。如果隻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


    正當我要說下去,中途卻頓時語塞。


    『隻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從今以後我將不再收下任何禮物。我也想送學長一些禮物。』


    我想起筒隱當時說過的話。


    「是嗎……大家都是一樣的。」


    她想說的事情,以及我非說不可的事情。直到現在我才有實際感受,並且體會。


    「……太慢了啦。」


    聰明的愛美聰明地聳聳肩,聰明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我的確是個笨南瓜。


    「所謂幸福王子啊,在奧斯卡?王爾德著述的作品當中,就隻有這一本而已。」


    「嗯?」


    「因為最近的女孩子手機遊戲,女主角的數量愈來愈多啦。如果有各式各樣的女主角,那麽增加王子數量也無妨。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聽不太懂,但如果大葛格接受這樣,那就好吧。」


    「謝謝你,愛美。那麽我去『對等』一下囉!」


    「…………」


    可能是對單字有反射性的反應吧。


    愛美身子抖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怎麽了?」


    「……沒什麽,什麽事情也沒有。」


    察覺到我一臉茫然,愛美才有些掃興地解除身體的防禦。


    「沒什麽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就是沒什麽啦!沒有關係!蠢爆了!趕快和筒筒手牽著手,一起去救姊姊不就得了嗎!」


    有如被她趕走般,我轉身背對愛美。


    身後傳來深深歎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對愚蠢的我感到不置可否。我們之間一點一點產生了距離。


    「聲東擊西,我摸!」


    「呢呀──!?」


    這可是橫寺流奧義,時間差π接觸。掌心以圓弧軌跡接觸目標,由於可以躲過女孩子的目光,推薦大家試試看!隻是躲不過法律的目光,其實沒什麽意義。


    「你在搞什麽鬼啊!受不了!受不了!你果然果然是個笨南瓜!」


    還以為她這次真的會叫警察伯伯。結果愛美喊得比平常還大聲,發更大的脾氣。聽起來既像尖叫,又像是歡呼。


    我忽然想起,這就是洗練的形式美。


    不論何時,或是不論幾歲,我們肯定都會重複相同的事情。即使知道這種『交流』不能讓別人看見,也是僅存在我們之間的神聖儀式。


    管他什麽不幸的預言,最好被時間悖論的狹縫吞沒算了。


    「……摸了人家的重要部位,為什麽還有心情笑得出來啊!」


    察覺到我一臉笑咪咪,愛美生氣地鼻子紅通通,開始用力跺著地麵。第一次叛逆期開始了嗎?真是可愛呢。


    「叫你快去就快點去啦!」


    被她踹了一腳,我整個人跳起來。那裏可不是腳耶!是隻有部分特殊行業店員才可以踢的地方耶!


    「就算你叫我去,但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啊!?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


    我的確犯了錯。我現在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通往正確解答。


    鋼鐵小姐的病情日益沉重。雖然很不想這麽說,但我沒把握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惹月子妹妹那麽生氣,她大概不願意和我當麵對談吧。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時間實在太不夠了。


    所以──


    「……愛美,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我輕輕在她耳邊低語。


    抱歉囉。


    請稍微等我一下。


    不久的將來,我會去擊敗真正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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