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後,已經是夕陽時分了。


    我們都還窩在毯子裏呼呼大睡。


    「……哈啾!」


    大家幾乎同一時間醒來,最邊邊的幼女月子妹妹不停打噴嚏,毯子底下的眾人跟著連鎖發抖。


    吹拂一本杉的風勢強勁寒冷,盤踞在天空西側的厚重橙色雲朵,氣勢十足地俯瞰我們。


    在野餐墊上舒展緊繃的身體後,整理行李走下山丘。過程中,月子妹妹原理不明的聲音依然絕讚擴散中。


    「哈、哈比……啾比?」


    「好奇怪的噴嚏聲……」


    「……唔……唔、唔哈、哈啾!」


    采咲阿姨歪著頭,月子妹妹也朝同樣方向微微側頭。似乎連她自己都無法控製,幼女身體真是人類神秘的結晶啊。應該到處都有秘密的開關,真想一個個按按看確認一下。


    「總之先進來吧。」


    「唔呼……」


    被拉進暖烘烘大衣內的月子妹妹,腳步走的一晃一晃。


    「…………」


    前方的鋼鐵小姐回頭,瞄了幾眼和睦的母女關係。頭轉回前方後,她開始徐徐旋轉自己的手臂。


    「嗯、嗯、嗯?」


    「……築紫,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雞毛蒜皮的瑣事。不過我的喉嚨似乎也不太通順……唔唔唔,唔嗬!哈嚏!」


    聽起來很像打噴嚏,但幾乎直接以嘴巴發音。


    她大概誤以為這是什麽比賽吧。具體而言,多半是吸引采咲阿姨注意力的比賽。


    「你也一起走吧……」


    采咲阿姨皺起眉頭,傷腦筋地笑著。


    有妤幾個小孩的家長,必須平等照顧每一個小孩,真是辛苦。小孩對於兄弟姊妹間的差別待遇十分敏感,誕生成長在親愛的橫寺家,我非常明白這一點。


    ……前幾天造訪的橫寺家,二樓緊閉的房間門,忽然閃過腦海。


    那孩子——橫寺家的四葉。


    她這時正在做什麽呢,我隱約想起。


    這不公平。不論對她,或是對任何人都不公平。為什麽每次都是她——


    「——喂,不要停下來,快走。」


    「咿!?」


    有如填補意識的縫隙般,被略為粗魯地戳了戳。


    抬頭一看,正好遇見采咲阿姨冷淡的表情。她摟著我的肩膀,硬將我拉進她身邊走著。


    「……不要用那張臉露出那樣的表情啦,笨蛋。」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應該是在鼓勵我吧。雖然有點難以理解,但她就是這樣的人。


    老大不小了還老是受人幫忙,真是的。


    眾人縮得像丸子一樣,在獸道小徑上很難走。好幾次差點摔跤,然後總會有人嗬嗬笑。


    「真是的,小孩一多就傷腦筋呢。」


    一開始撒嬌的鋼鐵小姐,一副完全事不關己地嘟囔,我聽了笑出聲音來。


    「你剛才不是說,自己已經是大人了嗎?」


    「我、我本來就是成熟的大人!」


    嘟起嘴後,鋼鐵小姐肩膀拱得老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但我必須比現在更勤學,努力修練,囊螢映雪成為更堅強的大人才行……比、比方說,像媽媽這樣。」


    「拜托你模仿正經一點的大人吧……」


    雖然采咲阿姨困擾地聽過就忘。


    不過這是好事,我心想。


    隻要心裏有父母,就是好事。心中有目標,人就活得下去。即使途中看不見目標也一樣。


    「呼?」


    「沒事。也對,這樣就對了。加油,要像媽媽一樣喔。」


    「不用你多嘴!」


    我笑著點點頭,月子妹妹也以打噴嚏表示肯定。


    小孩子有無限可能性,曆史就是為了改變而存在的。要擺脫未來的傻小姐路線,成為優秀的母親喔!


    *


    回到筒隱家後,采咲阿姨換了衣服,又跑去睡覺。


    以紙門隔開的大房間角落裏鋪著一床棉被,棉被上躺著一隻刺蝟。


    是她代替睡衣的愛用布偶裝。從附有耳朵的風帽與尾巴來看,感受到超越惰性的強烈意誌。


    要說這件刺蝟裝適不適合采咲阿姨,真的很可愛。這位新妻實在看不出來,是有筒隱姊妹兩女兒的媽媽。應該說,再讓她當一次媽媽吧……


    現在可不是麵紅耳赤的時候。


    「抱歉在臥病在床的時候打擾你。」


    趁著剛才在附近玩耍的筒隱姊妹離開的機會,我跪坐在采咲阿姨的枕邊。


    兩位親生女兒說要洗澡。鋼鐵小姐擺出姊姊的架式,強勢宣告要幫月子妹妹洗。


    我知道,我非常了解各位想說什麽。我比各位都想闖進幼女姊妹的洗澎澎空間,來一場兒童不宜的粉紅色事件啊。可是如果走這條劇情路線,天就要亮啦。


    酷酷的我迅速低頭,


    「采咲阿姨,能不能給我倉庫的鑰匙?」


    說出用來突破死胡同劇本的關鍵字。


    這個時代的筒隱家倉庫,還無法自由出入。


    打不開的門既推不開也拉不開,不論用飛的用跳的用爬的用鑽的,進不去就是進不去,上次造訪過去世界時已經確認過了。


    回想起來,當時試圖闖進倉庫受到阻礙後,才會被child body的美好牽著走,導致劇情走歪呢。


    「……你進倉庫想做什麽?」


    背對我的刺蝟小姐,窸窸窣窣翻個身子,躺在被窩下僅以視線望向我o


    「我有許多問題要問貓神——哎呀?」


    然後直接轉半圈,麵朝原來的地方。


    「你想這麽輕鬆與神明接觸嗎?實在太蠢了,玩笑不要隨便亂開。」


    「呃,與其說是玩笑……」


    「對你們而言可能是回到很久以前,但對我們而言,目前才是現在。這個時代既沒有奇跡也沒有魔法,乾脆重新穿梭回中世紀,把野獸附身當成神跡降臨的把戲吧?」


    態度十分冷漠。


    她可能心情不好,這也難怪。如果聽到『我要和神明對話!』還會相信的人,大概隻有勞工的聖若瑟,或是無法畫在沙漠畫上的偉人吧。


    「但我是在貓神帶領下來到這裏的。」


    如果讓我們回到這個時代的是貓神,在穿梭之前告訴我們的也是貓神。


    記得她的確借用愛美爸爸,或是別人的身體告訴過我。說鋼鐵小姐因為潛伏在筒隱家血脈的邪惡傳統,很快就要死了。


    「啊?」


    刺蝟小姐再度在棉被內轉過半圈。


    轉回來望向我的眼睛,驚訝地睜得又圓又大。


    「啊,還有呢,貓神偶爾會找我聊天喔。我們感情很好!」


    「你說什麽……」


    「好碰友!」


    畢竟我們是接吻上百次的關係。我敢自信地斷定,我們真的是好碰友!


    「哎……」


    采咲阿姨的視線逐漸移開,複雜地歎了一口氣。


    「……你的話每次都胡說八道,難以理解。人家好歹也是神明,怎麽可能和你當碰友。」


    「那麽雖然無法拿出證據,但可以祈禱看看。對了,說不定采咲阿姨的疾病也能——」


    「少說蠢話了。」


    結果采咲阿姨還是不相信我。


    身為筒隱家的主人,或許有她自己的強烈根據吧。


    這個時代的貓神,與我認知中的貓神,或者性質不一樣。


    「向來路不明的神祈禱也無濟於事。不準進入倉庫,去想想其他計畫。」


    然


    後刺蝟小姐像躲回巢穴般,鑽進被窩內。


    「你騙人……」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大人騙你?」


    從棉被深處傳來模糊的聲音。我反射性脫口而出的話,被采咲阿姨嗤之以鼻。


    可是我搖了搖,因為我的確聽說過。


    『知道嗎?這個家裏有貓神喔。有一隻招來貓,還有一隻交換貓。』


    這個時間點,貓神的確存在。


    很欠以前,我以高中生的模樣穿梭回過去世界時,年幼的我說的。


    『——是采咲阿姨告訴我的。』


    采咲阿姨理論上也應該對貓神一清二楚。


    他不可能會說謊。


    當時的橫寺少年無比正直。強到光憑直率的想法,朝世界的遙遠險峻斷崖衝去。


    比起現在用膚淺的無聊話反覆掩蓋,用玩笑話隱藏真心,對一切打馬虎眼的我還要優秀。


    雖然我不相信我,但我相信我心中的自己。


    「……哼,兩個都是你吧。」


    「是沒錯……」


    「我要睡覺了,順便告訴築紫她們。」


    「…………」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刺蝟小姐從巢穴裏探出半個頭來。冷淡的眼神瞪著我瞧,


    「你一直待在那邊很煩哪,大笨蛋。」


    「…………」


    「叫你走開了。沒什麽話好說的,句點。」


    「…………」


    「……就叫你別露出那種表情了。」


    眉頭皺成八字形。看來我心中的我,對采咲阿姨的效果似乎遠比我更加有效。


    「拜托你,采咲阿姨。」


    「……你……」


    我以年幼的喉嚨發出聲音懇求,得到的是虛弱無比的歎氣回應。聽起來就像在土偯上你推我擠的相撲選手,主動後退一步的歎息。


    提到相撲就想到推擠,提到推擠就想到和月子妹妹有相似之處。不過大姊姊和女兒不同,感覺非常不擅長柑撲呢。


    「……在穿廊前方的壺裏麵。」


    采咲阿姨簡短低喃。


    又冷淡地接著說『鑰匙』兩個字。哇~好體貼喔。


    這隻刺蝟小姐大概被小男生逼到土俵邊緣,依然不斷往後退,半推半就下被推倒吧。因為她喜歡小孩啊,真是沒辦法。我也喜歡小孩子,所以很清楚喔。


    「謝謝你,采咲阿姨!最喜歡你了!」


    「……少囉嗦,臭小鬼。」


    雖然語氣犀利,眼神冷漠,但卻一目了然地一直皺著眉頭。又酷又冷漠,還對別人要求超沒抵抗方的年長大姊姊,屬性好多超可愛的耶!我喜歡她!


    ……然後,我產生一絲罪惡感。


    「這個,抱歉提出各種無理要求,對不——」


    「我困了,晚安。」


    就在我想開口道歉時,采咲阿姨翻過身去。


    我想起剛才她罵我的『不要道歉,大笨蛋』,她似乎極端討厭小孩對她道歉。


    或者這是為人父母的本能吧——可能,應該是。雖然那是我難以理解的領域。


    「……錯的不是你,而是我。你說的沒錯,我的確說了謊。」


    翻過身去的她,自嘲般壓低了聲音嘀咕。


    「其實,我非常了解,貓神的事情。」


    「……嗯。」


    「很久以前,老公的朋友有麻煩時,曾經來祈禱過。向我們家的神明許下各種願望。」


    我很容易幻視這幅光景。老好人的采咲阿姨在請求下,為了別人而許願的模樣。


    而且從她對倉庫的頑固態度來看,似乎也能想像到結局。


    「結果祈禱大失敗。願望以不情願的方式實現,導致那個人遭受不幸,是嗎?」


    「不,十分順利。老公的朋友非常幸福,好像是。」


    「哎呀呀?」


    結果我完全猜錯了。還一副很懂的表情,好丟臉…


    「可是一切的一切實在太順利了,這是不對的。就算自己過得好,總有一天絕對會後悔。」


    沒理會我的丟臉,采咲阿姨繼續說。話中透露些許找藉口般的示弱,卻又乘載著為了某人而堅強無比的意誌。


    究竟是為了誰?


    那還用說。


    「不希望讓她們覺得,可以輕易改變人生。所以……」


    「所以封閉了倉庫?」


    「嗯……」


    身為愛女兒的母親,身為具備聰穎克製心的一名母親,采咲阿姨肯定禁止自己輕易向貓神許願。


    『那麽雖然無法拿出證據,但可以祈禱看看。對了,說不定采咲阿姨的疾病也能——』


    『少說蠢話了。』


    我的確如采咲阿姨所說,真的是笨蛋。


    連父母的心情都不懂,隨便亂說話。我舉起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真是的,大人和小孩子都一樣笨呢。」


    采咲阿姨發牢騷地咋了聲舌。


    「……嗯。」


    「好像在放學前班會上開反省會一樣呢……」


    察覺到咂舌與憋笑是相同意義時,我也微微笑了笑。


    結束我們兩人的班會後,采咲阿姨似乎真的愛困了。


    但看到她回答得斷斷續續,我正要起身離席時,采咲阿姨不經意地身子動了動,導致我失去離開的時機。


    「話說回來,拜托采咲阿姨的人,許了什麽願望?」


    「嗯……」


    采咲阿姨茫然回應。


    「什麽願望呢……是個奇怪的外國人。那家夥大概也腦袋有問題,算是物以類聚吧。原本以為義大利人都好色,但他看起來隻喜歡男人。名字叫什麽呢,這個,呃……」


    我靜耳傾聽的同時,感到一陣涼意流竄背脊。


    「波魯、波蘿拉……」


    在采咲阿姨曖昧的聲音引導下,我的嘴唇擅自開殷。


    我唯一認識的奇怪義大利人,而且就在身邊不遠的外國人——


    「——波魯勒蘿拉。」


    「……沒錯,就是這名字。」


    采咲阿姨果決表示肯定。


    「原來那也有關係……」


    拜托喔,這是什麽意思啊,真的,到底是怎樣啊。


    對於他的登場,或許原本應該驚訝得跳起來才對。


    波魯勒蘿拉先生到底給了她什麽印象啊。在我喜歡的人眼中,究竟是怎麽看待我感到棘手的人啊。要是感想相同就好了,開玩笑的。


    我反而在意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采咲阿姨並未提到對他的評價。


    取而代之,


    「不要隨便與貓神扯上關係,那是詛咒人的東西。」


    脫口說了這句話。


    ——貓神的詛咒。


    這是與筒隱家有關的傳統嗎?鋼鐵小姐的疾病,難道就是起源於此嗎?


    「詛咒是什麽意思……」


    我鸚鵡學舌般反問的話,被采咲阿姨的嗬欠打斷。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進入倉庫,明天再說,我陪你進去。不準你單獨進去,要找我陪同,絕對要,知道沒。」


    「嗯,好,我盡量……」


    「絕對要,絕對。聽懂了沒?」


    「……好。」


    輸給她再三叮囑的氣勢,我點了點頭。


    「嗯……」


    滿足地發出一聲後,采咲阿姨被一個特大號嗬欠帶進了夢鄉。


    話題到此結束。


    「……采咲阿姨?」


    沒有回答。


    沒過多久,隻聽見沉靜的呼氣聲從薄薄


    的嘴唇間露出。看來她似乎完全睡著了。


    當然,原本就是我妨礙了她睡覺。


    因為采咲阿姨毫無節製陪我聊下去,我才會忍不住撒嬌。不論什麽時候,不論自己幾歲。


    「……謝謝,采咲阿姨。」


    我喃喃自語,自己對自己苦笑。


    低頭看著自己跪坐的腿上,緊握的小小拳頭。


    年幼的橫寺同學外表,是我現在僅剩的。身體變成這樣的我,至少希望在她麵前,能一直保持正直。


    以指尖輕撫采咲阿姨從棉被縫隙伸出來的手掌,幫她放回被窩裏。


    確認她沒有清醒的跡象後,我悄悄離開了現場。


    *


    走出大房間後,我感應到原子等級的些許香氣彌漫而來。


    「……這是?」


    我屏住呼吸一秒,緊接著,存放在我體內的忠犬渦輪頓時開始急速運轉。


    我知道!我知道喔!這是美味的香氣!濕潤頭發的香氣,以及後頸流下的汗珠香氣!汪汪汪!


    手腳並用在走廊上衝刺,跑到盡頭後蹦蹦跳跳三段加速,轉過彎後一瞧,發現緩慢走著的女孩子!


    果然沒錯,是剛洗好澡的月子妹妹!


    「呀嗬——!」


    就在我朝褒獎飛撲的瞬間,


    「……給我坐下。」


    「好!」


    月子妹姝僅以手掌製止,我當場跪坐滑壘,氣勢足以發出剎車的嘰嘰聲。


    在撞上前一刻,摩擦力發揮作用。


    從睡衣上下的縫隙,可以看見冒著熱氣。以毛巾裹住放下來的秀發,造型別有一番新鮮,美哉美哉。


    「月子妹妹縮小後,感覺愈來愈可愛了呢。」


    「……變態縮小之後也勉強出局了呢。」


    顏色宛如熟透果實的肩膀,浮現嬌嫩欲滴的水珠。筒隱以指尖輕輕彈開後,微微歎了一口氣。


    『縮小之後勉強出局』,代表長大後就是完全出局的變態,當然是這個意思吧。


    「意思是如果繼續縮小的話,有機會不論怎麽玩都安全上壘囉!」


    「這麽正能量的變態,在壞的意義上真讓人吃驚呢。」


    「終極境界,如果縮得像小嬰兒一樣,將來有沒有機會攝取從月子妹妹充滿夢想的大平原釋出的母乳精華呢!?好呀,看到快樂結局了喔!讓媽媽成為媽媽吧!」


    「雖然不知道學長究竟想表達什麽,但是感覺到遠遠跨越最後底線的變態呢。」


    來自上方的幼女視線,使勁紮在跪坐的我的眉間。


    就算放眼世界,五歲的嬌小幼兒有這麽冰冷的眼神也不多見呢。如果讓萬民拜月子妹妹為師,學習幼女課程的話,愛護小孩的人肯定會變多吧。


    筒隱酷酷地歎了一口氣。


    「……學長有點不對勁呢。不,學長的腦袋本來就很怪,所以沒關係。」


    「居然原諒這一點P……」


    「可是學長居然化為在走廊上奔跑的汪汪小狗。學長應該不是會侵害小……侵害他人特色的人才封。」


    神情有些傷腦筋地皺起眉頭,為我擔心。


    不過等一下,剛才雖然拗得很自然,但好像參雜了奇怪的話喔。『小……』是指誰啊?


    進一步詢問後,筒隱發言人發表『沒有什麽深層涵義』的官方見解。太好了,幸好小豆豆沒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學妹當成小狗狗呢。


    因此我也略為認真一些。


    「剛才我一直和采咲阿姨對談。在她睡著之前,問到了打開上鎖倉庫的方法。」


    「媽媽……和媽媽在一起,會讓學長這麽亢奮嗎?」


    「因為單純喜歡她這個人啊。」


    那隻刺蝟小姐,完全在橫寺同學的正中好球帶,中到不能再中了。


    「是嗎……謝謝學長。身為女兒,我感到很高興。」


    「不對,剛好相反吧……?」


    忽然,我有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順序問題。


    成長過程中,在采咲阿姨身旁看著她的年幼橫寺,深層心理很有可能化為我現在嗜好的基礎。也就是說,我並非從一開始就喜歡采咲阿姨,而是渴求她才會變成這樣。


    『銘印』這兩個字,聽起來真是可悲。


    ……其實也沒差啦!雖然我反省了初戀一番,但那不就是真正的戀愛故事嗎?今後書名乾脆改成爽朗青春戀愛物語吧。到時候,第一女主角就是采咲阿姨啦。


    「學長,你在想什麽呢。」


    月子妹妹訝異地詢問默不作聲的我。


    「……沒什麽,想起愛能拯救世界吧。」


    我將初戀論戰咽了回去,露出笑容。


    「是嗎……大概因為是變態吧?」


    「馬上就認定我是變態!剛才哪裏有變態成分啊!?」


    「因為突然有多情的氣息。」


    「就算看不見敵人也朝敵人可能所在位置丟炸彈,這種玩法在現實世界中非常不好,拜托別這樣啦月子妹妹!」


    我明明沒說出什麽思考提示,第一小姐卻似乎以特有的嗅覺嗅出端倪了呢。明顯帶有懷疑的視線紮在我身上。


    與她交往的話,連一根頭發的證據都不能漏掉,一定要專一到底喔。另一方嘶,某個小豆妹妹卻會大而化之,對我完拿睜一隻眼剛一隻眼,在外拈花惹草反而覺得對不起她呢。北風與太陽,兩者似乎都能建立幸福的家庭生活,可喜可賀。


    我沉浸在伊索預言般的溫馨幻想中。另外我決定無視,北風妹妹和太陽妹妹都鎖定同一個旅人為目標。


    *


    夜深人靜。


    繞到麵向中庭的外廍後,我將臉貼在紙門上,窺看幾個房間的動靜。


    「學長在找什麽呢。」


    「找鋼鐵小姐,希望她可以和我們一起進倉庫。畢竟這是她自身的問題。」


    「唔……」


    「她剛才不是和你一起洗澡?知道她去哪裏了嗎,雖然還沒找她的房間……」


    相較於現代,這個時代的筒隱家有許多沒利用到的空間。每個大房間都黑漆漆的。


    其中唯一還亮著燈的,是剛才與采咲阿姨對談的大房間……糟糕,忘記關燈了。


    月子妹妹一邊朝該處加快腳步前進,


    「這個時間,姊姊照理總是在念書。前幾天朗讀的是『大學·中庸』。」


    「大學?中庸?又為了考大學念書?」


    「是儒教的代表經典,岩波文庫的翻譯本。」


    「是、是喔……」


    七歲小孩在看什麽書啊,天才喔。


    不過呢,我也看過好幾次類似的特殊影片。女大學生艾美,平庸的自己想脫胎換骨……標題好像是這樣吧。的確『脫』了不少呢,差一點就和鋼鐵小姐平分秋色了耶!


    「……如果這樣可以算平手,這個世界就是不存在輸贏的幸福烏托邦了呢。」


    「嗯,你也要進入烏托邦嗎?」


    「我的靈魂汙穢了,因此敬謝不敏。」


    月子妹妹冷冷看著我。即使在沒有輸贏的世界,靈魂等級依然有高低之分呢。


    「不過實際上,鋼鐵小姐真喜歡看奇怪的書呢?應該說是古老的外國書籍吧?」


    「是我讓她看的。」


    一瞬間,月子妹妹的眼神閃爍光芒。


    「隻要睡前拜托她念給我聽,姊姊什麽都肯認真念。為了讓她長大後依然願意念書,要趁現在讓她確實養成讀書習慣。這是新劇場版·鋼鐵筒隱築紫養成計畫。」


    可以窺兒教育媽媽的鳳毛麟角呢,或是名作模擬遊戲的完全破關專家。因為高中時吃


    了不少鋼鐵小姐的苦頭呢,我可以體會。


    「變態要趁早消滅,打鐵要趁熱。這是從幼人小弟揉捏計畫大失敗經驗中汲取的教訓。」


    「剛才是不是打算趁亂淌滅我啊?」


    「由於這個家裏散落不少這一類書籍,因此不缺教材。比方說『太平廣記』的手抄本記載了貓神血脈的相關故事,似乎特別吸引她。還曾經逮著采咲阿姨,熱心解釋給她聽呢。


    「——嗯?」


    我側著頭疑惑。太平廣記,是嗎……


    總覺很久以前,似乎曾經一瞬間聽過這書名。到底是在什麽情況下聽到的啊?


    「學長,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沒差,既然無關緊要就算了。知道的人可以成為橫寺同學博士了,與這一行的權威moon child女士是同行呢。


    「所以鋼鐵小姐今天也在讀書?」


    「不,我猜她可能已經睡著了。從早玩到晚,已經夠累了吧。泡在浴池裏就開始夢周公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是『尉遲』恭而是周公呀!」


    「……怎麽了。」


    「哎呀哎呀,說的真好耶!月子妹妹好厲害喔,嗬嗬嗬~」


    「……刑法禁止將冷笑話栽給他人喔。」


    「筒隱國家連這種地方都要管製嗎!?」


    「要處以死刑或是無期徒刑。」


    「搶劫等級的重罪!」


    來到還點著電燈的大房間門前,我和月子妹妹從房間外往裏麵窺視。


    「……果然,沒錯。」


    「躺平了呢……」


    鋼鐵小姐鋪了一床小棉被,與采咲阿姨靠在一起,緊緊抓著大棉被沉沉睡著。好像冬眠中的母女熊喔。


    「我目睹過姊姊說夢話,沒有媽媽就睡不著。真的很愛撒嬌呢。」


    月子妹妹得意地雙手扠腰。小小的身體醞釀出大姊姊的氣氛。


    「可是沒有我,你不是也會睡不著嗎?」


    「什,沒有、不對。昨天隻是偶然,隻是弄錯房間而已。我應該馬上就離開被窩了,更何況學長被鑽被窩後不是早就醒了嗎學長好壞既然這樣怎麽不清楚——」


    「呃,這個,我開玩笑的啦……還有,昨天,你做了什麽?」


    「…………」


    月子妹妹足足僵硬了三秒鍾後,以雙手掩麵。


    「這是誤會。怎麽會這樣,太遺憾了……」


    自己感到羞恥地,小小的腳尖不斷在外廊上踱步。


    或許她沒發現,但可能因為變成嬌小幼女的關係,動作變得過頭了呢。真是可愛又可愛。


    至於表情沒什麽變化的原因,究竟是習以為常,還是表情肌肉尚未發達呢。幼女真是深奧又窄小啊……沒有,我真的沒有想歪。


    *


    我們並坐在外廊邊,心不在焉眺望中庭,同時起勁地聊天。


    「波魯勒蘿拉先生,媽媽是這麽說的嗎?」


    「沒錯。既然這個時代也和那人扯上關係,我覺得隨便闖進倉庫內不是好主意。」


    我既不知道那個低沉嗓音的義大利人在搞什麽鬼,也不知道他在打什麽如意算盤。


    每次扯到他,就像程式寫得很複雜的麵條式代碼一樣糾纏不清。到底哪一部分是他的責任,哪一部分是貓神的責任,憑我的記憶力無法輕易判斷。我能做的頂多隻有像義大利麵一樣,吸吮品嚐愛瑪努艾勒妹妹的柔軟秀發吧。


    你究竟要超越時空,擋在我麵前多少次才甘心啊——波魯勒蘿拉!


    就算我說得義憤填膺,身旁的月子妹妹卻絲毫沒有露出『你說什麽!?』的驚訝表情。


    「哎呀,剛才說那句台詞時,擺出架式不好嗎?」


    「學長的表情不重要,但總覺得有女孩子自然而然躺著也中槍,遭受性騷擾呢……」


    取而代之,『唔唔』點點頭,表情彷佛明白了什麽。


    「總之,關於記憶沒有問題。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哦?」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隻要一有時間,我就憑藉記憶將過去的學長筆記盡可能抄下來。」


    「……這個,盡可能是指,到什麽程度?」


    「一切,學長身邊的一切,隻要是眼睛耳朵經曆的都算。我會以充滿臨場感的描述回答,請學長盡管發問吧。」


    月子妹妹對我豎起小小的大拇指。


    超越時空的橫寺筆記,第二版,真是期待耶!


    ……她滿不在乎招認對我一切日常生活的觀察,但月子妹妹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呢。現在才知道嗎,是沒錯啦。


    從深淵窺視月子妹妹時,月子妹妹也緊緊抓住深淵窺視我。我們的需求與供給總是轉了一圈後相互契合呢。


    「不過這次似乎沒必要回憶過去吧。」


    「怎麽會這樣……難道我努力的成果……」


    雖然對明顯畏縮的月子妹妹感到抱歉,不過關於那方麵,就算繼續探究也一點都不有趣。我不會去想沒意思的事情,腦袋會思考的,隻有自己最喜歡的女孩而已。


    這可是迎向大團圓結局的秘訣,人生的一切關鍵。


    「……學長說的話,總是很單純卻又複雜呢。」


    月子妹妹若有所思地抬頭一望。


    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前方,我這才發現,四周已經籠罩在一片黑漆漆的黑暗之中。


    某些事物從保護這個家的圍牆另一端,世界的外側步步進逼


    在一本杉丘陵環抱的筒隱家,比鎮上任何地方都更接近原始的領域。


    可是真要比一比,手邊腳邊還十分明亮。


    圓形的池塘化為光源,看起來發出搖曳的光芒。從外廊泄漏的燈光在水麵反射下,試圖保護壞掉的夜晚。


    連夜露沾濕的花花草草,都像鑲嵌的玻璃一樣閃閃發光,美得讓人睜大眼睛。


    感覺就像古老法國電影一樣。情景豐富,又有浪漫戀愛,劇情十分難懂。這部影片該下什麽樣的標題才好呢,世界的外側,壞掉的夜晚,玻璃般的花草……


    「啊!」


    雖然完全不知道怎麽想到的,但是『玻璃花與毀壞的世界』這個詞在我腦海裏靈光一現。


    想不到我也能想出這麽富有原創性的精湛標題,感覺很有製作成六十分鍾劇場動畫的氣氛呢。如果讓世界級kantoku大神擔任人設的話,可以反覆鑒賞三遍喔。應該說根本實際看過了吧。


    「……我到現在依然不了解,學長究竟在想什麽。」


    「也對。」


    「不過,總之,很漂亮。」


    「沒錯。」


    筒隱低喃,我也點點頭。


    筒隱家維持得像電影一樣美麗。我們肩並肩,以柑間視線高度眺望同樣的景色。


    所以我認為,凡事都會順利的。重點在於,我自己究竟怎麽想。


    「明天進倉庫內吧。筒隱家族所有人,包括我在內,四人一起進去。」


    隻要大家再一起,肯定能無往不利,沒有輸的可能性。勇氣與友誼的家族力量,打倒邪惡勢力大團圓!開朗快樂的happy ending!


    此起難以解釋的法國電影,我還是比較偏好任何人看了都會開心的好萊塢電影。


    「愛可以拯救世界。」


    「是嗎……」


    我笑了笑,筒隱沒有笑。她似乎不太了解。


    但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


    與大家一起探索倉庫的明日,卻沒有造訪的一天。


    隔天,采咲阿姨帶鋼鐵小姐出門——然後就沒再


    回到筒隱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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