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久的黑暗,仿佛能湮滅時間的黑暗。


    陸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地方已經度過了多少個歲月,隻知道現在的他已經被這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舒適與安逸吞沒掉了。就好像回到了人類最本初的地方,像一個未出生的嬰兒一般,靜默在母親的子宮中,沉沉的睡著。


    然而令人厭煩的是,他的耳邊總是想起一陣陣莫名其妙的嘈雜聲,這讓他很不舒服,就好像夏日午後正在小憩,卻聽見討厭的鄰居正拿著電鑽裝修。或許是因為這周遭是在是太安靜了吧,明顯是某些人的說話聲,聽起來確實要比建築工地還要吵,更令人不知所措的是,陸轟漸漸的覺得自己眼前的黑暗竟然慢慢的褪色了,就好像是將一罐牛奶不斷的倒進可可中,四下原本純粹的黑暗變得稍許的淺薄,不斷地閃動著莫名的光影,還透著一絲朦朦朧朧的淡紅色……就像是,就像是自己正閉著眼睛。


    這樣想著,眼睛果然睜開了。在陸轟看到光的一刹那,就像是瘋帽子的下午茶終於等到了愛麗絲一般,周圍的一切似乎又回歸到了時間永恒的流逝中。陸轟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而,隨著四周的環境漸漸的在視線中明晰,他卻越發的混亂了起來。


    “這裏是……哪裏啊?”


    陸轟現在身處的地方,是一輛正在行駛的公交車。


    他正站在靠近後門的位置,身前有兩位學生模樣的少年,亂七八糟的穿著校服,同樣亂七八糟的背著書包,那個高個子臉上有不少雀斑的男生嘴正一張一合的說著些什麽,引得他的同伴臉上洋溢出一種奇怪的笑容。可是陸轟卻聽不清楚,明明離他們這麽近,連他臉上的雀斑都看得到,卻什麽也聽不清楚。


    事實上,陸轟似乎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給孤立了起來,明明這輛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一般的公交車裏嘈雜的要命,有人竊竊私語更有人高聲喧嘩,但是陸轟就是不能聽到一句有意義的話,他們的聲音仿佛約好了一般在他的耳邊凝聚成一股洪流,再一股腦的鑽進他的腦袋,變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嗡嗡聲,更要命的是,陸轟發現自己竟然一動也不能動,身體手腳仿佛被灌了鉛澆築在了原地,但是他的視線卻能三百六十度的旋轉,這簡直成了一個人肉監控器!不是一般的詭異。


    但是令陸轟稍顯安心的是,這樣的場景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不過這並不能給他多少信心,畢竟,這種擠車的經曆實在是太普通了,幾乎所有人都會有這麽一兩段回憶。


    冬季,淩晨,天還沒亮,黑的恍如午夜,燈火通明的街道,有點堵,車開的不快,乘客多半是早趕讀的學生……怎麽看也不過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早晨,唯一的不正常在於,陸轟在自己身後的位置,那排單座最後一個靠窗的座位邊上,發現了另外一個自己。


    另一個他也穿著一身別扭的校服,很輕鬆的扶著橫欄,俯下身,和座位上的女生以一種接近耳語的距離說些什麽。


    那個女生很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她眼帶笑意,像是好看的月牙。懷裏抱著兩個大書包,一個是她自己的,另外一個,毫無疑問,是陸轟的。清晨凜冽的風從關不牢的窗縫裏鑽了進來,卻再也沒有肆虐般的冷意,隻是溫柔的輕撫著在少女側臉浮動的碎發,那種純粹的美在某一個瞬間讓陸轟的心漏跳了半拍。


    她叫相思扣,陸轟還記得她的名字,也僅僅是隻記得她的名字而已……


    相思扣並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相反的,她雖然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美女,但是卻並沒有在人群中出眾的特點,隻是個容貌姣好,卻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罷了。然而她的身上確實有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在吸引著陸轟,甚至讓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就再也不想移開自己的視線。


    就在他自顧自的欣賞著少女那令他驚豔的側顏而怡然自得的時候,這個世界好像突然決定接受他了似的,他與周遭間看不見的壁壘被毫無預兆的打破,他能聽見車上每一個人的對話。然而,不論這裏的嘈雜聲多麽大,眼前兩個人的耳語卻仍舊清晰無比的鑽入陸轟的耳朵。


    身穿校服,還是高中生的他,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著不該有的滄桑和落寞:“是啊,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啊。”


    她卻“噗”的笑出聲:“說什麽傻話,你不是還有我麽?”


    陸轟終於知道,那個名為相思扣的少女,對他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的原因了。


    ……


    “啊!——”


    陸轟猛然驚起,卻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寬敞的越野車的副駕駛座上,正午的陽光溫柔卻熾熱,讓他本來發昏的腦袋更加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做惡夢了吧,陸轟先生?”


    “啊,也算不上是噩夢吧……”


    開車的是一名和陸轟年紀相仿的青年,帶著一副文質彬彬的金絲眼鏡,長相頗為帥氣。他穿著一身一絲不苟的白襯衫,配著黑色的滌綸褲,如今的世道,陸轟很少能見到這麽幹淨整潔的人了。


    陸轟記得,他叫江城子,名字和他本人一樣文氣,他是程平山那邊的人,今天早上被派來接陸轟去約定好的碰頭地點。雖說自家的老爺子讓他多帶幾個人手去,但是因為崔拓對陸轟另眼相看,導致他手下的人對陸轟頗有微詞,總之就是各種不對付。對方那邊又似乎有別的安排,讓除了陸轟以外的人手先去會和,於是他倒也樂得如此,讓那幫脾氣不小的黑道老爺們先行一步,而這個江城子,是程家那邊專門派過來接他的。


    因為最近老是失眠,路程又遠又無聊,他竟然就在顛簸的車上睡著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又做了那個同樣的夢。


    “是夢到以前的事情了吧?”江城子像是沒話找話的問道。


    “為什麽這麽說?”


    “我有個朋友,父母都在灰色情人節那天去世了,那之後她總是睡不安穩,總是會夢見許多年前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吃午飯的情景,醒來之後,和您一樣,臉上都掛著藏都藏不住的落寞。”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過去。”


    “怎麽會,能三番五次的出現在夢裏的,一定是記憶猶新的事情,哪裏會這麽隨便的就忘掉了?”江城子覺得陸轟在開玩笑。


    陸轟用食指敲了敲太陽穴:“我啊……我確實忘了不少東西。不瞞你說,我隻有這最近一年半的記憶,在遇見崔老爺子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誰……啊,我現在也不知道。隻是隨身帶著的錢包裏有一張原來的身份證,上麵掛著我的照片,寫著陸轟這個名字,所以我應該叫陸轟沒錯,至於身世、家庭、經曆什麽的,我一樣也記不住……除了……”


    “除了什麽?”江城子的好奇心完全被眼前這個沒有回憶的人勾起來了,頗為感興趣的追問。


    “一個叫相思扣的女孩子……我記得她的相貌,還有她的名字,甚至記得她的聲音,她和我說過話,不止一次。”


    “在夢裏?剛才的那種?”


    “恩。”


    “她對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很重要……我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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