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某些人哭天搶地的願望和無限渴望的理想而稍作改變,陸轟並沒有因為他堅定不移的信念而按時歸來,江城子也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勇敢而擺脫眼前的困境,相反的,因為天色將黑的關係,一向討厭陽光的暗獸和屍鬼已經悠悠蕩蕩的在四周出現,一種嗅覺很是靈敏,小狗般大小,老鼠般相貌的暗獸已經隱隱的發現了江城子的存在,有意無意的將這輛小車的去路包圍住了,一等天色完全轉黑,就要像起罐頭一般將這輛小車砸開,將江城子分而食之。現在這樣的狀況,怎麽看都是死定了啊。


    生活在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時代,即便是再不起眼的小人物,對於生死恐怕也已經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畢竟,當這樣令人恐懼的事物就這麽赤裸裸的綁在身邊,掛在眼前,如此真實的能觸碰到的時候,任誰都會想到,或許下一個就是我了吧。


    本以為當這一刻終於突如其來的襲擊毫無準備的他時,自己總要悲情的緬懷一下本就沒什麽緬懷的人生,流一流本就沒怎麽流過的眼淚,然後,會一直想著她吧,直到最後一秒鍾,會一直想著她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他卻正以一種他從來都沒經曆過的平靜虛度著人生最後的時光,他沒有哭也沒有傷感,沒有笑也沒有憤怒,隻是冷靜的點燃了一根煙卻並不抽,隻是看著它越燃越短,甚至,他甚至都沒能好好的思念那個仍在等著自己平安歸來的少女,因為他不敢想象,沒了自己的她,該要怎麽在這樣的世道存活下去,自己又該以怎樣的愧疚來麵對被他一個人留在人世的她。


    他抬眼看了看西邊所剩無幾的天光,那光幾乎要與他的生命等長。或許在死前披著這樣的霞衣,也算是一種浪漫了吧。或許,自己是個畫家的話,趁著這點餘暉,說不定還真能創作出什麽稀世的名品——廢棄的舊城與殘落的夕陽,昏暗的光與明亮的影,路燈盡頭模糊的人影——淒美的畫麵裏充溢著某種更加悲涼的哲學……


    等等——人?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恐怕即便是厲鬼也無法將他嚇一大跳了,然而江城子卻被街道盡頭那個人影嚇的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額頭捧在車頂磕的生疼,但他卻傻愣愣的不知不覺,隻是驚愕的盯著那個越走越近的人影——


    “臥槽,他還活著!”江城子一腳把車門踹開,就連路邊對他虎視眈眈的一群食屍鼠看到獵物時興奮的嚎叫都充耳不聞,直接跑向了不遠處的陸轟。


    跑到近處才看見,陸轟現在的樣子確實不成人形了,他滿臉的血汙,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每一處裂口下麵,都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傷,襯衫右半邊的袖子不翼而飛,而那條手臂如同被燙熟了一般又紅又腫,他用另外一隻手拉著裝油的平板車,走起路來卻是一瘸一拐的,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雙腿一般。


    “呦,我還以為你早跑了呢,萬一我真的回不來了,你不是也死定了?” 聽著陸轟還有心跟自己開玩笑,至少證明他的精神狀態倒是蠻好的,江城子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我說過的啊,我的命交在你手裏了。”


    “那你老盯著我看幹嘛,我臉上長玫瑰花了還是怎麽著?”


    “呃,那倒沒有,隻不過是覺得,你多少……有些變化了。”


    乍一聽這似乎是一句廢話,隻要是個明白人往陸轟身上一瞅,大大小小的傷明擺著,何止是有些變化,簡直是變化大了。但是陸轟很明白江城子說的是哪方麵:“怎麽說呢,我算是變得更強了吧!”


    陸轟的話很容易就得到了驗證,剛才還對著江城子虎視眈眈的食屍鼠們,看見陸轟這個幾乎已經一級傷殘的重傷員,竟然毫無例外的偃旗息鼓,甚至有幾隻嘴裏還發出了幾聲害怕的嗚嗚聲,然後不約而同的一哄而散。好像剛才這裏根本就沒有這種生物存在一樣,消失的幹幹淨淨。


    這是生物的本能,在遇見明顯比自己強大的生物時下意識的避退。作為這座城市中比較低級的暗獸種類之一,這種辨識強者的能力是他們的生存之本,也正因如此,即便是陸轟此時已經算是大半個殘廢,它們還是選擇了逃跑。


    二人回到車內,倒並沒有急著加油跑路,而是把陸轟找來的食物和水分了分,先把肚子填飽。畢竟整個下午二人的消耗都特別大,在這樣水米未進的話恐怕要吃不消。


    “我說,接下來怎麽辦,雖然這裏離蘇湖大廈也就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但現在天已經黑了,晚上開車可不是什麽好主意,汽車行駛動靜太大,我們就這麽上路簡直就是活靶子。而且文陵公園那邊的人工湖裏有一隻角蛙,到了晚上一定會跑出來覓食,遇見它我們可就完蛋了。”


    “角蛙啊……”陸轟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隻是感歎一聲便沒了下文。


    江城子倒是接著說了下去:“而且,現在就是找個能躲一晚上的地方都來不及了,這周圍是人口密集區,屍鬼肯定少不了……”


    “啊,沒關係沒關係。”陸轟看著愁容滿麵的江城子很是輕鬆的揮了揮手,“你別看我弄得和淩遲處死似的一身的刀傷,實際上都是擦破了皮而已,現在呢,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應該已經能打了。”


    “這不是你能不能打的問題……陸轟先生,我再說哪裏有一隻角蛙,角蛙你知道麽……呃,我忘了你基本沒什麽常識……”


    “那個,你說的角蛙是不是有那麽大——”陸轟一邊做了一個很誇張的手勢一邊說,“頭上還有一隻角,會吐泡泡的癩蛤蟆?”


    “那個不是泡泡,是強酸液……等等,你知道這東西?”


    “我在金鱗山那邊殺過……兩隻。”


    江城子愕然的盯著陸轟半晌,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一星半點說謊的證據,然而他仍是臉不紅心不跳的腆著一張真誠的傻臉在硬吞壓縮餅幹,於是江城子覺得自己徹底被耍了。


    “所以你的計劃就是大晚上的招搖過市,一路殺到蘇湖大廈?”


    “因為我現在變強了啊!”


    江城子一臉吞蒼蠅的表情,然後把吃了一半的食物丟在了一邊,既然陸轟要這麽胡鬧的話,最好還是趁早上路,說不定運氣好沒碰見那隻角蛙,一路順風的回去就再好不過了,這麽想著,江城子便發動的汽車,一腳油門闖入了漸漸深沉的夜色中。


    ……


    程平山在“灰色情人節”之前,曾經擔任臨安市黨委副書記一職,末日之後省部級的老家夥們死的死逃的逃,在經過了屍鬼戰爭和更為恐怖的暗獸潮之後,市級的高官都沒活下了幾個,不得已的,連他這種已經退休的老幹部也被請出山來管理市政,因為他的兒子是臨安市武警大隊的政委,是整個省會裏除了軍隊外最為善戰的武裝力量,所以程老也就順理成章的負責整個臨安新城的護衛與治安工作。而在末世之後,一個人有多少的發言權,手裏就要掌握多少的武裝力量,否則道理說破天去也沒用,因此,程平山成了這座城市最有發言權的人——至少在新城裏他說一不二。


    這也並不意味著程老的名號在叢林一般血淋淋的舊城裏不好用,除了少數幾個不長眼還有點實力的硬茬子,即便是毫無人性的掃蕩者也很少有人敢直接招惹程家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所以即便是蘇湖大廈孤懸於外,但就憑它硬頂著新城前哨站和程家這兩個一公一私的名號,還是頗為安全的,甚至有些城外的掃蕩者缺衣少食了,也會帶些從廢墟裏翻到的好東西到這邊來換些生活用品。


    當然,唯一不能免俗的是,不論白天這裏或那裏的人如何囂張,到了晚上,都是要規規矩矩的收攏起來,龜縮回自己的小據點裏,再把防線暗哨布置的裏三層外三層,祈禱著那些過路的凶魔們不要發現這樣處地方,像是韓淵的“天上人間”,因為有著堪比戰略武器般的存在,則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然而,這幾天對於蘇湖大廈據點裏的守備官兵而言注定有些不正常,來來往往的車輛比平時多了數倍,一向很少親身蒞臨這種險地的大大小小的領導,這兩天就見到了數十位,而各界有頭有臉的社會名流更是數不過來,仿佛一瞬間這個沒人問津的前哨站有變成了末日前繁華的旅遊景點。當然,這些場麵上的人物能以身犯險絕對不是想要就近看看蘇湖踏踏春什麽的,單從他們的頂頭上司,程平山程老的二兒子程儼親自駐紮於此坐鎮,就不難看出,應該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坊間傳言。據蘇湖大廈的坊間傳言稱:“程家似乎要對外語學院的韓淵動手了!”當然,既然是坊間傳言,可信度自然一般,畢竟,那可是韓淵啊,那是能靠蠻力統治整座城市的韓淵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暗物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邊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邊徹並收藏黑暗物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