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呢……」


    麗茲一臉擔心地望向床鋪,比呂正靜靜地沉睡著——應該說,他昏迷至今一直沒有醒來。


    雖然有請醫生檢查過,卻查不出原因。


    「我也不能確定,但應該不會有事的。不久後一定會醒來的。」


    特裏斯用低沉嗓音說完,撫須望向麗茲。


    「皇女殿下也休息一下吧。要是等小鬼清醒後,換成您倒下了,那也沒意義啊。」


    「……也是。」


    麗茲輕輕點頭後,將視線投向窗外。


    星空浩瀚無垠,星辰的光芒映照著眼前的城鎮,使地麵一片光明。


    這裏是巴歐姆小國唯一的都市,名為那吐爾。


    座落於和緩盆地上的都市中央——有如一口白色箱子的神殿散發出莊嚴氛圍。


    被稱作《精靈王廟》的神殿中,收留了第六皇女一行人。


    「那麽明天早上,我會再過來叫醒他的。」


    麗茲伸手輕撫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比呂臉頰後,走出房間。


    當門一關上,寂靜隨著夜色正要慢慢盈滿室內時——卻被打破。


    躺在床上沉睡的比呂口中流泄出夢囈,表情也因為苦悶而扭曲。


    他——做了一場夢。


    夢境的開端十分唐突。


    自己被丟到一處遍目所及皆堆滿屍體的戰場。


    上萬大軍互相衝突,因仇恨而產生出為數驚人的屍體。


    鮮血染紅了大地,天空仿佛同悲似地灑落細小雨滴。


    少年佇立於混戰的中央。黑色製服隨風翻飛。手臂有如同步一般動了起來。


    銀色長劍劃破空間,動作輕巧得仿佛隻是揮開一隻小蟲子。


    然而,光是輕輕的一個動作,便讓五名敵軍頓時身首異處。


    少年的注意力轉移至別處,腳底一蹬、放步疾奔。


    ——目標是大將的首級。


    這是結束戰爭最有效的辦法,並且能取得確實的勝利。


    對方當然不可能輕易放行。鍛煉有素的數千精銳擋住少年的去路。


    數千精銳宛如一麵鐵壁,滴水不漏地堵住前線,如果以常人來說,或許會覺得要取下大將首級遙不可及吧。


    不過,少年疾奔之間,非但沒有撞上任何人,還一路斬落敵兵人頭。


    每條道路都會有終點,差異隻是路程的長短罷了。


    當敵軍大將看到少年的身影時,內心作何感想呢——


    「怎、怎麽可能!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


    看著濺滿死者鮮血的少年臉龐,敵將倒抽了一口氣。


    少年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瞳緊緊盯著敵將,仿佛要把他吞噬一般。


    「……有如黑曜石的眼眸。我曾聽說過!」


    不知是因為恐懼抑或緊張,敵將語調顯得高亢。


    以破竹之勢不斷成長、日益強化的,將亡之國的士兵之一。


    能洞悉天、地、人的男子——其存在於周邊諸國蔚為話題。


    精靈王所授予的贈禮。


    「原本我還以為隻是無稽之談而嗤之以鼻……那就是『天精眼』嗎!」


    敵將往前跨出一步,他手中握有一把大斧。


    「我現在就殺了你,取出你的眼睛當成戰利品!」


    敵將一舉起枯瘦如柴的手,一群士兵隨即將少年團團包圍。


    「居然敢隻身前來,膽識真不錯,不過隻能說是有勇無謀。」


    看到對方隻有一個人,會因此而鬆懈也是人之常情。


    「你就狼狽痛苦地受死——唔!」


    咚沙——一道落地聲,敵將的人頭沾滿泥沙地滾落地麵。


    包圍住少年的敵兵全都愣在原地。除了雙黑少年以外,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少年咚——地腳底一蹬,輕盈地移動身形。


    回過神的敵兵手中槍尖一閃,卻隻是從少年的眼前落空掃過。


    無數長槍朝自己刺來,少年蹤身躍起一一避開,同時砍落敵兵人頭。


    光芒耀眼的銀色長劍隻是輕輕揮動,敵兵的人頭隨即有如從樹上自然掉落的熟果一般,接二連三滾落地麵。


    戰栗在敵兵之間蔓延開來——至今為止僅是在轉瞬之間所發生的事。


    這很明顯不可能是人類所為。說是怪物也不為過。


    「疾!」


    銀色刀刃彈開濡濕大地的雨滴,將敵人連同鎧甲攔腰斬斷。


    根本無從反抗,隻見敵兵屍體一個接著一個陸續倒臥水窪之中。


    血花有如噴泉一般飛濺四周,混雜著雨水的腥味布滿空氣之中。


    「你、你——!」


    敵兵就連發出聲音的時間也沒有。周圍早已屍橫遍野,但實際上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


    失去指揮官的敵軍瞬間潰不成軍。少年的同伴大肆蹂躪敵軍,宛如捏死螻蟻一般。敗逃的敵軍與隨後追擊的少年同伴,喧騰的咆哮聲響徹平原。


    少年離開化作阿鼻地獄的戰場後,回到大本營。


    「軍神!」


    有人先起了頭後,其他士兵紛紛跟著開口喊出少年的別名。


    最後化作撼動空氣的震耳歡聲。


    「「「「軍神!軍神!軍神!軍神!」」」」


    數千名士兵齊聲高喊,聲音甚至響徹身體深處。


    仿佛大地搖動般的錯覺,少年每前進一步,士兵人海便往左右退開,讓出一條路。


    人們稱其為——王者之路。


    長長的人龍列在兩側,少年無所畏懼地昂首走在其間。


    「「「「軍神!軍神!軍神!軍神!」」」」


    此時,少年麵前出現一名青年。


    青年單手一舉,有如漣漪效應般,四周陸續安靜下來。


    青年邁開步伐,朝著少年快步走近,清秀端正的臉龐上染滿怒色。


    「真是的,我方軍師居然親上前線,成何體統……」


    「不能讓戰況僵持下去。隻怪我們把戰線拉太長了。這裏結束後,必須即刻西進……!」


    辯駁的少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頭。


    隻見青年高高揚起嘴角,露出一臉惡作劇般的表情。


    「下次也告訴我一聲,一起在前線大顯身手吧!」


    「如果這麽做,隻會打亂指揮係統。你隻要悠哉地坐鎮大本營就好。」


    「這樣太無趣了吧。算了,結束的事多說無益,最重要的是——」


    青年搭住少年的雙肩。


    「修瓦茲……還好你平安回來。一聽到你前往戰場時,我大概折壽了一百歲吧。不過知道你成功討伐敵將後,讓我又增壽了一百歲。」


    「亞堤鄔司你說得太誇張了——對了,我把敵方大將首級帶回來了,要怎麽處置?」


    修瓦茲以大姆指往後一比,一名步兵正捧著白色箱子站在他身後。


    「之前光是看到屍體就會想吐的家夥,如今居然帶了人頭回來,隻能說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呢。」


    「哈哈……我可還沒習慣。無論是殺人,或是有人死亡……不過,若是一直在意這些事,就會換成自己被殺了。」


    「說得沒錯。」


    聽見修瓦茲的回答後,亞堤鄔司滿意地點點頭,朝捧著白色箱子的士兵開口說道:


    「沒必要驗明首級身分了。慎重地送回他的祖國。即使是敵人,如果忘了對死者應有的禮儀,那就和野獸沒兩樣。」


    「是!」


    亞堤鄔司將視線從點頭應是的士兵身上收回,伸手環在修瓦茲脖子上。


    「走,好好舉杯慶祝一番!也要向精靈王報告我們兄弟的勝利。」


    「我還未成年,不能喝酒。」


    「放心吧,我榨了葡萄汁過來。」


    「……準備真周到呢。」


    少年不由得苦笑——你一直都是老樣子。


    (啊……這隻是夢。因為,你已經不可能出現了。)


    讓人回想起遙遠記憶的一場夢。那也是能和已經無法相見的人再次重逢的奇跡瞬間。


    從未褪色的閃耀回憶。然而,夢境總會有醒來的時候——


    「喂,比呂……你還不打算醒來嗎?」


    聽見泫然欲泣的聲音,比呂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擁有一頭紅發的美麗少女。


    「………麗茲?」


    比呂小聲地低語,並支起上半身,麗茲見狀開心地瞪大雙眼,伸手抱住他。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永遠都醒不過來了!真的是太好了!」


    比呂心不在焉地聽著麗茲的話,環顧四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許久無人居住的房間氣味。


    不過,倒也不像是沒在打掃。擺在窗戶附近、看得出年代久遠的辦公桌就整理得很幹淨。再看看一旁的書架,雖然古書都已經泛黃,卻沒有絲毫塵埃。


    窗邊豎立著兩麵旗子。


    一麵是白底上繪有天秤的紋章旗;另一麵紋章旗則是黑底上畫著一條握住銀劍的龍。


    比呂所躺的床鋪擺放在靠近門口的牆邊。


    這裏是哪裏呢……在比呂詢問之前,麗茲便率先開口。


    「有沒有哪裏會痛?」


    「唔、嗯,應該沒有……話說回來,這裏是哪裏?」


    「該從哪裏說起呢……比呂昏迷之後,我們便立刻下山……」


    麗茲一行人為了替比呂治療,於是繞到附近的村落。


    然而,還是被巴歐姆小國發現,並被前來的小隊規模的騎士團包圍住。


    不過,麗茲一行人並不是被強押來的——


    『這裏各方麵都不方便吧?若不嫌棄,要不要到《精靈王廟》來?媛巫女很歡迎各位。』


    巴歐姆小國並沒有國王,取而代之的是由稱為媛巫女的人作為代表者。


    『還請務必賞光。』


    麗茲聽完騎士團長的話,再考量到傷者後,便明快地答應了。


    於是——


    「去吃早餐吧!你一定肚子餓了吧?」


    說明完畢後,麗茲拉起比呂的手臂。


    比呂綻開一抹苦笑點頭。


    「也是,一起去吃吧——!」


    當比呂一站起來,身體突然一陣踉蹌,還好麗茲及時扶住他。


    「沒、沒事吧。」


    「嗯~~……沒事。不應該一起床就馬上站起來的。」


    「如果不舒服的話要說喔?還是讓醫生好好診斷一下比較好。」


    麗茲邊說邊推開房門。


    「呀!」


    「唔哇!」


    比呂與麗茲兩人嚇了一跳往後退。在他們視線前方,一名女性正跪在地上。


    「早安,您睡得還好嗎?」


    仿佛覆著一層朝露般的肌膚在陽光的襯托下晶瑩透亮,稀世美貌中蘊藏著一股迷人氣質,更加顯現出她的魅力。


    女性身上散發著療愈的芳香,與美貌相乘之下,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為之傾心。


    穿著白色素麵和服與黑色袴裙的女性開口:


    「我是媛巫女,是巴歐姆小國的代表者。」


    隨著她一個躬身,宛若蒼穹般的發絲流泄而下、垂落地麵,以人類而言明顯過長的奇異耳朵從發問露出。


    比呂忍不住直盯著看。


    「您很在意我的耳朵嗎?」


    「啊、呃……因為形狀很稀奇……」


    「嗬嗬,的確。對人類而言,或許很罕見吧。」


    女性並沒有一絲不悅,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站在比呂身邊的麗茲以手肘頂了一下他的側腹。


    比呂轉過頭,麗茲靠近他的耳邊低聲說道:


    「她是長耳族。他們的特征除了很長壽之外,更讓人欽羨的就是容貌都相當美麗。」


    「這、這樣啊,的確不像是人類的長相……」


    你也不輸他們喔——如此機靈的台詞,比呂當然是說不出口的。


    媛巫女始終微笑地注視著正竊竊私語的兩人。


    「而且長耳族也很聰明喔!我最大的哥哥的幕僚當中就有一位長耳族,那個人也是——」


    「皇女殿下!您在這裏做——咦,又是你!小鬼!」


    「咦、咦?我什麽也沒做啊!」


    如野熊般的高大壯漢特裏斯一臉凶種惡煞地衝了過來,但走到一半氣勢便頓時全消。


    媛巫女起身站在比呂與特裏斯中間。


    「特裏斯大人,精靈王廟內請保持安靜。」


    「唔、是……非常抱歉。」


    特裏斯單膝跪地,低下頭道歉。


    「您明白就好。」


    媛巫女再次轉頭望向比呂與麗茲兩人,並側身讓出通路。


    「請跟我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邊吃邊慢慢聊吧。」


    「啊、好,麻煩你了。」


    「我肚子剛好餓了,謝謝你!」


    媛巫女走在前方帶路,兩人則跟在她身後,然而——


    「居、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小鬼,你給我記住了!」


    經過特裏斯身邊時,一串碎語確實地傳進比呂耳裏,但他並沒有理會,反而加快了腳步。


    比呂感覺到騰騰的殺氣朝自己襲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主動向媛巫女搭話。


    「要去哪裏呢?」


    「位在南區的食堂。請跟緊我,別迷路了。」


    精靈王廟內部主要劃分為四區。


    中央是祭祀精靈王的洗禮鄉——剛出生的小嬰兒或第一次謁見精靈王的人都會被帶到這裏。


    東區是見習女巫們修行的場所,外人禁止進入。


    西區是見習女巫們的居住區域——比呂和麗茲就是借住在這裏。


    南區是休憩場所,特裏斯和士兵們則是睡在此處。


    前往食堂的途中,緩女巫突然停下腳步,望向比呂。


    「我想……比呂大人應該沒有接受過洗禮吧?」


    「洗禮?」


    「咦,比呂沒受洗過嗎?」


    來到異世界後,比呂不記得自己有接受過洗禮。


    「是的,我不記得有受洗過……」


    「那麽,能否請比呂大人和我來一趟洗禮鄉呢?」


    「這也沒辦法。比呂,要好好討精靈王歡心喔。」


    「哼,小鬼最好被詛咒算了!」


    媛巫女接著望向麗茲。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大人,您先去吃早餐吧。您應該知道食堂怎麽走吧?」


    「放心吧,我已經來過很多次了,不會迷路的。」


    「那麽,我就直接帶著比呂大人前往洗禮鄉了。可以嗎?」


    「嗯。比呂,不必害怕,盡管放心地接受洗禮吧。」


    說完,麗茲便帶著特裏斯一起消失在走道的盡頭。


    媛巫女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之後突然握住比呂的手。


    「那麽,這邊請吧。啊,之所以牽著您的手,隻是怕您迷路。」


    「這、這樣啊,嚇、嚇我一跳。」


    說話時的媛巫女臉上掛著散發成熟魅力的笑容,讓比呂的心髒仿佛隨時都會炸裂似地激烈狂跳。


    之後的好一會兒,


    兩人靜靜走在被兩麵潔白牆壁包夾的走道上。


    東拐西轉後,總會通至同一條走道,讓人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來時的路。


    前方開始愈來愈昏暗,比呂最後被帶到的地方是——


    「到了,這裏就是洗禮鄉。」


    「…………這是?」


    當媛巫女一放開正大感驚訝的比呂的手後,身影隨即消失無蹤。


    但比呂並沒有發現——因為當下感受到的壓迫感讓他無暇顧及。


    走道就像是被人以利刃斬斷似地,突兀地來到盡頭,前方則是一片森林。


    比呂雙腳無意識地往前邁進。


    有如寒冰一般的清冽空氣流轉於四周,帶著冰涼觸感撫過比呂的肌膚。


    鳥囀聲透過空氣向四方傳遞。


    穿過森林後,是一處開闊的空地。比呂眼前出現一座水池。


    圓柱環繞下的水池閃爍著粼粼波光。另一側矗立著兩座巨大銅像。


    一顆白色球體挾在其間飄浮於半空中,散發著尊貴光芒。


    比呂蹲下身正準備伸手碰水時,身後草叢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頓時回過神的比呂轉過身。


    「讓您久等了。現在就開始洗禮儀式吧。」


    身穿一襲薄袍的媛巫女站在比呂眼前,有如雪花般的白皙肌膚若隱若現。


    酥胸隱約可見,沿著洋溢煽情氛圍的雙峰往下移動視線,則是纖細的柳腰。


    視線繼續下移,隻見雙腿根部之間形成一片陰影。


    晶瑩剔透而白皙透亮的女性軀體近在比呂眼前。


    曲線畢露,甚至讓人覺得不穿反而還比較好吧。


    「怎麽了嗎?」


    「那個……呃,洗禮是什麽?」


    「就是接受精靈王的祝福。」


    「不能一個人進行嗎?」


    「這次是特例。」


    「為、為什麽是特例?」


    比呂低下頭試著不去看媛巫女,卻聽見一陣踩過草皮的窸窣腳步聲。


    比呂感覺得到媛巫女正慢慢走近自己身邊。


    「我不能泄露。不過,我可以給您提示。」


    他知道媛巫女正蹲下身,因為一雙仿佛吹彈可破的大腿正映入視野之中。媛巫女的手輕柔地搭在比呂肩上,接著緩緩移向他的臉頰輕撫。


    比呂完全無從抗拒,隻能順應著媛巫女的動作抬起臉。


    兩人隔著鼻尖幾乎快要相觸的距離相互凝望。


    「……看到您平安歸來,我衷心地感到高興。」


    一行清淚從碧藍眼眸滑過臉頰,媛巫女的豐潤雙唇有如輕撫般,溫柔地覆上比呂的嘴唇。


    *


    「特裏斯,比呂不見了!」


    「冷靜一點,堂堂的第六皇女這樣四處亂跑,太不像話了!」


    「可、可是他不在洗禮鄉!很可能迷路了……」


    「有媛巫女跟著他,應該不至於吧……」


    「不然究竟會去哪裏呢……他現在一定在哭吧。」


    麗茲坐回椅子上,雙手搗住臉龐。眼前的桌上擺著好幾隻已經空了的餐盤。腳邊的賽伯拉斯正一臉滿足地呼呼大睡。特裏斯則坐在她的對麵。


    「他都十六歲了,怎麽可能會哭。該不會——」


    此時,話說到一半的特裏斯視線瞥見一道人影。


    「皇女殿下,他好像回來了喔。」


    「咦?」


    麗茲一回頭,就看到比呂出現在門口。是因為接受洗禮嗎?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疲憊。


    「比呂!這邊!」


    麗茲揮手叫喚著,比呂也轉頭望向她。


    「真是的!好慢喔!」


    看到比呂無精打采地慢慢走著,麗茲按耐不住地跑過去拉起他的手,讓他坐到自己隔壁。


    「比呂……你好像很累耶,洗禮有那麽辛苦嗎?」


    「嗯,是精神層麵上很累。」


    「會嗎?」


    「根本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裏才好,還被摸來摸去。」


    「大概是因為今天人比較多吧。而且比呂又長得很可愛,大叔們會起邪念也是難免的。」


    「嗯?大叔?」


    「是大叔吧?」


    「咦?」


    「咦?」


    兩人不約而同地偏過頭,此時,一道影子落在兩人之間。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大人,早餐還合胃口嗎?」


    一回頭,媛巫女正站在身後。


    「啊、非常美味,不愧是精靈王廟的食堂。」


    「那真是太好了。今天晚上也要再留下來過夜嗎?」


    「嗯~~雖然是很吸引人的邀請,不過我們也差不多該動身啟程了。」


    「真是遺憾呢。雖然您應該很繁忙,不過很歡迎您再來。」


    「過陣子會再來叨擾的,畢竟還得來領回受傷的部下啊。」


    他們無法帶著受傷的士兵們同行,因為前方不知道還會再遇上什麽事。如果發生戰鬥,既要保護傷兵又要作戰,實在太困難了。


    似乎是看穿麗茲的想法,媛巫女輕輕點頭。


    「也是。到時候,比呂大人也請務必一起前來。期待能有機會再與您聊天。」


    「啊、呃——好的,我會再來……」


    「比呂?你的臉好紅喔。感冒了嗎?」


    「沒有,我、我沒事啊。」


    「嗬嗬,那麽,恕我先失陪了。」


    「啊,謝謝你幫了這麽多忙。這份恩情,我會銘記在心的。」


    「出手救助遭遇困難的人,隻是身為精靈王的侍者應盡的義務。如果不嫌棄,歡迎隨時來向我求助。」


    「真的很謝謝你!」


    「另外,外頭有準備馬匹,請任意使用吧。」


    躬身道別之後,媛巫女便轉身離去。麗茲目送她離開後,坐回椅子上,直盯著比呂看。


    「喂,你的臉真的好紅耶?」


    被麗茲這麽一說,比呂的態度明顯狼狽無措。


    「沒有,隻、隻是你多心啦!先別說這個了,得快點趕路才行!」


    「唔、嗯?你幹嘛那麽慌張啊?」


    麗茲眼神中充滿疑問地望著正拉住自己手臂的比呂。


    「別說了,快走吧!」


    躲在暗處的媛巫女一直注視著兩人的互動。


    直到比呂他們的背影遠去後,媛巫女才移動步伐。


    她前往的方向是精靈王廟的北區。


    隻有媛巫女才能進入的領域——洗禮宮。


    洗禮宮內有顆耀眼得幾乎令人眩目的球體。媛巫女凝目注視著它。


    常被讚譽總是笑臉迎人的美麗女孩,如今臉上表情卻不見一絲笑意。


    「您在想什麽呢……為何會召喚那位英雄回來呢?吾等之父神精靈王,請您回答我吧。」


    四周陷入詭譎的沉默,仿佛置身於世界邊境一般。


    「您果然不回答嗎……」


    歎了口氣的媛巫女望向分立於球體兩側的兩座銅像。


    那是每一位這個世界的居民都一定會認識的葛蘭茲十二大神其中二尊。


    一尊是將劍刺入大地、外貌端正清秀的青年。


    那是建立大帝國的獅子心王者——雷恩·維爾特·亞堤鄔司·馮·葛蘭茲。


    另一尊銅像則是雙手緊握劍柄,將劍高舉指天。


    那是為大帝國打下基礎的英雄王——海德·雷·修瓦茲·馮·葛蘭茲。


    「……亞堤鄔司陛下,請您一定要守護修瓦茲陛下。」


    *


    離開那吐爾的比呂一行人來到巴


    歐姆小國的國境附近。雖然人數不到七十人,但同時行進的馬蹄聲還是使人感到惶惶不安。走在最前頭的當然是麗茲,她熟練地駕馭馬匹,美麗的紅發隨風飄揚於身後。而比呂的手正緊緊環在她的腰上。


    「已、已經到國境了吧?」


    「嗯,沒錯。接下來就會直接進入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


    隨行在一旁的特裏斯聽著兩人的話,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先遣隊沒有回來,不知道那邊的狀況怎麽樣了。再前進一塞爾(三公裏)左右,就棄馬改為步行吧。」


    「……王兄的勢力果然已經伸及此處了?」


    「不能斷言沒有。謹慎一點總是好。」


    「我知道了……」


    麗茲點點頭望向遠方。


    連結巴歐姆小國與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的通路是一片荒原。


    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的三分之一,是幹旱的不毛之地,或許是受此所影響,巴歐姆小國的國境附近也是沙塵遍布的幹燥地帶。


    沙子堆積而成的小山丘;從山崖上崩落的砂岩;地質草木不生,有如沙漠的土地。


    一行人在荒野的入口丟下馬匹——


    「接下來必須謹慎行動。」


    麗茲以眼神向士兵示意後,開始在荒野步行前進。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不用半刻,應該就能進入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了。


    麗茲一行人為了避人耳目,藏身在山崖的暗處,同時慎重地踩著步伐前進。


    「皇女殿下。先遣隊一直沒回來,最好要有已經出事的心理準備。」


    「嗯……如果繼續前進,恐怕會有危險。」


    麗茲對特裏斯的話表示認同,伸手攀住岩壁往上爬,移動至可以查看國境狀況的位置。


    注意到比呂臉上流露出的不安,麗茲為了安撫他,綻開笑容說道:


    「不會有事的,因為這裏是舅父大人的領地。」


    這句話也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攀上可窺看邊境情況的斷崖後,特裏斯甸匐前進爬到崖邊,一會兒後,朝麗茲打了暗號。


    特裏斯沒有回來,而是要麗茲過去,就表示前方有異狀吧。


    麗茲一臉疑問地靠過去,從崖邊往下看——


    「——!」


    差點就要反射性叫出聲的麗茲慌張地搗住嘴巴。


    眼前的景象隻帶來絕望。麗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覆地揉著眼。然而,殘酷的光景依舊沒有任何改變。麗茲的眼角泛起淚光。


    「怎麽會……」


    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入口,躺著死狀淒慘的十名先遣隊屍體。


    他們似乎是承受了拷問,每具屍體都有殘缺。


    而在屍體後方,聚集了有著褐色皮膚的三千名士兵。


    對方的頭上纏著棕色布巾,身上穿著露出肩膀與手臂的皮製鎧甲。


    腰間係著內彎的長劍,長槍與橢圓形盾牌則立於地麵。


    在軍隊的最前方插著一麵棕底猛虎圖案的紋章旗,隨著卷過荒原的強風飄揚。


    「好像是裏菲泰因公國。」


    特裏斯苦著一張臉說道。


    沙漠的餓狼·裏菲泰因公國——其民族性隻能以殘虐暴戾來形容。


    對付虜獲的敵國人民隻有兩種手段,不是當作奴隸,就是殺掉。


    裏菲泰因公國是至今仍保留奴隸製度的國家之一。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隻是,為什麽裏菲泰因的士兵會在這裏呢?」


    因長年深受葛蘭茲大帝國的影響,這數十年來,兩國之間甚至就連小紛爭都不曾發生過。


    其理由就在於奴隸製度。


    由於葛蘭茲大帝國廢除了奴隸製度,過去在戰爭中被俘虜的敵國將校等人物,如果付不出贖身費時,便會取而代之將該國的人民賣到裏菲泰因公國。


    因此,戰線廣大的葛蘭茲大帝國可說是裏菲泰因公國的重要大客戶,再加上帝國國力相當強大,裏菲泰因公國不可能愚笨到出兵進攻。一般都是這麽認為的。


    「他們會布署兵力在這裏,目標十之八九是皇女殿下吧。」


    特裏斯眼神銳利地凝視著敵軍。


    「令人不解的是,他們為何知道皇女殿下將通過這裏呢?總之,先返回巴歐姆小國吧。」


    「不行,不能連累媛巫女。」


    「我不認為他們會入侵巴歐姆小國。要是真的進兵,肯定會召來各國的憤怒。」


    「他們這個舉動可是明目張膽的侵犯領土,而且對象還是葛蘭茲大帝國。如此狂妄的家夥們,哪怕是要踏平精靈王廟,也不會有所猶豫吧。」


    「這個嘛……」


    麗茲以眼角餘光看了語塞的特裏斯一眼,接下去說道:


    「現在應該強行突圍,和舅父大人會合才對。」


    「他們會出現在此,就表示貝爾克要塞被突破了吧。」


    要來到這,必須依序通過貝爾克要塞和亞路特基地才行。


    根據敵軍已經逼近此處的這一點來推測,那兩處關卡很可能都已經淪陷。


    「再說,他們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帝國領地內。再過一段時間,第四皇軍必會前來馳援。」


    「如果我不現身,他們或許會轉而攻擊附近的村落,也可能進攻巴歐姆小國。」


    一想到村莊、城鎮陷入火海,人民飽受摧殘的未來情景,麗茲忍不住握緊拳頭捶打地麵,怒瞪著下方的敵軍。


    「我絕對無法忍受無辜的人民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我們毫無勝算啊!要是皇女殿下有個什麽萬一——」


    「為人民而戰是身為皇族的使命!任何情況都一樣!」


    「………您絕不退讓嗎?」


    「當然!我可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


    「……沒辦法了,我就奉陪到底!」


    「拜托你了!」


    得出結論後,兩人便和後方以岩石作為掩護的部下們會合。


    麗茲站起身,連身上的沙土都忘了拂去,便直直走向比呂。


    「接下來將會是激烈的戰鬥。比呂折回去巴歐姆小國吧。」


    「咦?」


    「往後的戰鬥,憑比呂是應付不來的……為了你好,還是別再跟著我們了。」


    「不,也讓我一起戰鬥吧!」


    比呂的意誌相當堅定。盡管他根本不曾參與過戰爭。


    但若將視線往下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雙腳正因為恐懼而顫抖。


    「不行!比呂快沿著原路逃走。」


    麗茲不顧任何情麵地趕自己走,讓比呂有一瞬間膽怯,但仍然極力想說服麗茲。


    「與奧爾迦戰鬥的時候,我不是就有幫上忙嗎?這次一定也——」


    感受到比呂的體貼,麗茲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但隨即換上為難的表情,最後轉為堅定。


    「……我老實說吧。比呂在的話,隻會害我分心。所以請你別再跟過來了。」


    咚——就好像被人拿重物敲擊一般,比呂的身體一陣踉蹌。


    即使如此,比呂還是緊握雙拳、毫不退縮。明明有許多話想說,腦海卻浮現不出任何字句,比呂仍拚了命地試著擠出隻字片語。


    這樣的比呂讓麗茲好不舍,她伸手貼在他的臉頰上。


    「放心吧,我真的不會有事的……之後一定還能再見麵。」


    為了說服他,麗茲言詞更加溫柔地說道:


    「……謝謝你一路陪我到這裏。」


    若是再說下去,麗茲一定會忍不住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麗茲依依不舍似地輕撫著比


    呂的臉頰——


    「旅行到此結束了。一路上真的很開心喔。」


    她終究還是開口道別。


    *


    「那樣的道別方式真的好嗎?」


    特裏斯用著溫柔的語氣問道。


    「嗯,畢竟戰局將會變得很嚴苛。沒必要連比呂都牽扯進來。」


    那名少年是個無可救藥的濫好人,隻要麗茲開口,他一定會為了自己奮戰到底吧。


    所以,她才更希望他能活下去。


    那份溫柔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殯落。


    「注意了!」


    麗茲看著升上天空的黑色聚合體大喊,隻見那團聚合體有如雲霞一般慢慢染黑天空。之後描繪著放射線,氣勢萬均地落下的景象就宛如一場大豪雨。


    「壓低身形,舉高盾牌!」


    「「噢!」」


    瞬間,上千飛箭射落地麵。喀喀喀喀——有如降下大量冰雹似的震耳巨響傳遍戰場。


    等到聲音平息後,重裝步兵的盾牌上早已插滿了大量箭矢。


    「圍出盾牆!」


    麗茲迅速下達指令。


    重裝步兵隊立起盾牌,架出約莫可使六名成年人並肩通過之寬度的盾牆,防範從前方突擊而來的敵軍。


    麗茲一行人選擇的對戰地點,是一處被斷崖左右包夾的狹道。


    ——人數上的劣勢,就以地形優勢來扭轉。


    就算敵人有三千大軍,也不可能打穿斷崖前進。


    所以,自然會演變成較少人數的對戰。麗茲朝著逼近的敵人擲出長槍。


    『咕啊!』


    漂亮命中!但是隨即又有新的敵人踩過前者屍體逼近。


    「弓箭隊!發射!」


    麗茲立刻將炎帝縱向一揮,大量飛箭頓時從她的頭上飛過。近距離射出的箭一一命中。


    由於敵軍的前排士兵屍橫遍地,阻礙了前進,使得後排敵兵跌成一團。


    然而,即使得踩過前方同伴,敵軍仍然氣勢未減地朝麗茲他們突擊而來。


    『『唔噢噢噢噢噢噢!』』


    撼動空氣的嘶吼震動耳膜。


    「皇女殿下!快退後!」


    重裝步兵們手臂蓄滿力量,使勁咬緊牙關。


    隨著風向改變,陣陣沙塵包圍重裝步兵。


    刹那間,咚——地傳來一道撞擊聲,同時響起金屬與金屬相互猛敲的聲音。


    「喝!」


    麗茲將炎帝往前突刺,以風壓吹散沙塵。


    掌心隨即傳回刺中目標的手感,她接著直接抽回劍往旁一揮。


    麗茲一邊感應著敵人的氣息,一邊毫不間斷地持續發動攻擊。


    忽地一陣強風吹過盾牆縫隙,眼前視野頓時一亮,隻見麗茲周圍早已堆滿屍體。


    而就在不遠處,特裏斯以長槍奮力退敵。


    「皇女殿下!您站得太前麵了!快點回來!」


    「還沒完呢!我要盡可能在這裏收拾敵人!」


    敵軍在狹窄通道內你推我擠地衝向麗茲。


    『喝啊啊啊啊啊!』


    「那種攻擊怎麽可能會中!」


    『咕啊!』


    當麗茲長劍一揮,將來襲的敵兵一刀斃命時——


    「嘎嚕嚕嚕嚕嚕!」


    『咕啊啊啊啊!』


    賽伯拉斯蹤身躍出,以尖牙咬掉敵兵脖子一大塊肉。之後它撲向一個又一個的敵兵,終結他們的性命。賽伯拉斯的白毛漸漸染成鮮紅。


    麗茲以右腳為軸心,將炎帝往左橫掃!


    「喝!」


    想繞到麗茲身後的敵兵單隻手臂頓時被斬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視發出哀嚎的小嘍囉,手中炎帝又再猛力一刺,閃入眼角視線的敵兵隨即一命嗚呼。


    接著麗茲順勢一個轉身,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左方敵人身首異處。


    『哇啊!』


    最後,她再斬斷少了一隻手臂而哀嚎的小嘍囉頭顱後——


    「就讓我多爭取一些時間吧!」


    語畢,一道火焰從紅刃中竄出後爆炸,將四周籠罩於火海!


    『唔嘎!』


    『撤、撤退!』


    排成長龍狀隊伍攻進狹道的浩大陣勢,當然不可能輕易停步。


    當場慘死的敵軍多數化為焦屍,戰場彌漫著濃濃焦臭味。


    麗茲飛身奔向前,將撤退的敵軍隊伍從中切斷,並一一斬殺夾在自己與同伴之間的敵軍。


    與特裏斯會合時,整條狹道已堆滿屍體。


    「皇女殿下!您沒受傷吧?」


    「我沒事。先別提這個,敵軍人數還有很多,慎防下一波攻擊!」


    當麗茲稍微有些空檔能思考其他事時,忍不住想起比呂。


    自己選擇了最殘酷的道別方式。一想到當時比呂受傷的表情,麗茲便懊悔不已。


    如果能有機會再見麵,到時一定要誠心誠意地向他道歉,請求他的原諒。


    隻是,盡管心底已經如此打算,但隻要戰爭還沒結束,想再多也沒有意義。


    (戰爭才剛開始啊……)


    麗茲不由得苦笑,伸手撫摸賽伯拉斯的頭。


    她決定還是等最後順利幸存下來時,再來思考這些事吧。


    「敵人來了!」


    「挫挫他們的銳氣!弓箭隊,發射!重裝步兵隊,前進!」


    在弓箭隊的射擊掩護下,第一排的重裝步兵不留絲毫縫隙地架好盾牌前進。


    眼前的敵兵盡管個個麵露驚愕,卻也容不得他們停下腳步。


    因為隻要一停步,就會被後方的同伴踩扁。


    雙方人馬很快便交手,重裝步兵擋下攻勢,隨同後方援兵轟走敵軍。


    長槍的槍尖從盾牌與盾牌的縫隙間刺出,倒下的敵兵最後再由重裝步兵給予最後一擊。


    看到敵軍隊形開始潰散,重裝步兵立刻打開盾牌,讓出通路。


    麗茲與特裏斯帶著輕裝兵步隨即展開突擊,一一收拾掉受傷後喪失戰意的敵軍。


    此時,在後方待命的第二排重裝步兵也上前會合。


    「趁勢逼退敵軍!」


    指揮官在最前線戰鬥,再也沒有比這更提振軍心的事了。


    事實上,士兵們臉上都沒有一絲懼色,有的隻是護主心切的意誌。


    無關乎人數上的壓倒性不利,滿腔熱血更淩駕於恐懼,鼓舞著自我。


    站在敵軍的立場來看,這大概是最棘手的對手吧,麗茲這方的士兵們輕而易舉地就將敵軍逐次解決。


    隻是,處在順境時,最可怕的就是會愈來愈看不清楚四周的情況。


    「……不會吧……」


    麗茲發現情況不對勁,抬頭望著天空低喃道,臉色一陣鐵青。


    或許是氣勢正盛,輕裝步兵們將主人拋在身後開始進攻。


    察覺到麗茲異狀的特裏斯疑惑地回過頭。


    「皇女殿下,哪裏受傷了嗎?」


    「特裏斯!上麵!」


    麗茲近乎悲吼、蘊含不安地大喊:


    「快,舉起盾牌!賽伯拉斯快過來!」


    麗茲左手抱緊賽伯拉斯,以右手向同伴們打暗號,卻為時已晚。


    茫然望著天空的輕裝步兵們,思考完全停頓。


    不久,密密實實布滿天空的成片箭雲來勢洶洶地飛射而至。


    就連讓同伴無辜陪葬也不在乎的敵軍攻勢,使得戰局更加混亂。


    滿地的箭矢與東一座西一座的箭山,光是要看出人形就已經很勉強,更別說想從中辨識出敵我了。


    所有人


    都毫無動靜,這就表示輕裝步兵隊全滅了吧。


    「皇女殿下,您沒事吧!」


    特裏斯背上也插著好幾根箭,不過從他的動作來看,應該不是什麽致命傷。戰局急轉,理解現況後的重裝步兵隊陷入一片默然。


    特裏斯像是要替大家打氣似地,大聲喊道:


    「重裝步兵隊立刻重組陣形!死守入口,擋住敵人的進攻!」


    「是!」


    下達完指令後,特裏斯完全忘了自己傷勢的痛楚,立刻奔至麗茲身旁。


    「一時太大意了……」


    麗茲痛苦地皺起臉龐,以右手拔出插在左手上的箭矢後扔掉。


    賽伯拉斯一臉擔心地看著麗茲手臂上流下的鮮血,麗茲則摸了摸它的頭安撫其不安。數名重裝步兵快步通過她們身邊,在正前方築起一麵鐵壁。


    「必須立刻治療……」


    「先綁住止血就好了。話說回來,死傷如何——」


    「這部分就交由其他人確認,您先治療——」


    「特裏斯五百旗長!」


    老兵正要開口斥責麗茲時,一名重裝步兵打斷了他的話。


    步兵偏偏在如此緊急的關頭插話,特裏斯怒氣衝衝地回過頭說:


    「什麽事!」


    「敵軍的行動有變化!」


    沒頭沒腦的報告,讓特裏斯的額頭上頓時浮現青筋。


    「好好報告清楚!」


    「可、可是……您看那邊!」


    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的是一幕令人錯愕不解的光景。


    約兩百名帝國士兵排成一列,雙手全被綁在背後。


    一名男子穿過敵兵隊伍走到最前方。


    『我的名字是拜爾·那路梅爾·裏菲泰因。現在就讓你們看點有趣的東西!』


    「他想做什麽……」


    男子從腰間拔出內彎的長劍,接著一腳跨上帝國士兵的肩膀,蠻橫地壓下對方的頭。下一瞬間,凶刀揮落,帝國士兵的頭顱應聲落地。


    男子用力踢開血花噴濺的屍體,嘴角掛著笑意看向麗茲。


    『第六皇女!隻要你乖乖投降,我就立刻停止處刑。不過,要是你繼續反抗,這裏所有的帝國士兵就等著人頭落地!』


    「說什麽鬼話!」


    特裏斯的臉頰因憤怒而漲紅。麗茲默默聽著,臉上的表情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


    『隨便你怎麽選擇。反正我一定會捉住你,把你當作奴隸。我絕對不會讓你感到無聊,會每天好好疼愛你!每天!』


    男子用著機械化的動作,漠然冷血地一一砍落帝國士兵的頭顱。


    那全是為了消磨麗茲一行人的戰意而刻意使出的手段。


    『好了,快點做出決定吧!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


    沾滿鮮血的長劍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光芒。


    ***** ***** *****


    比呂獨自坐在岩石上,注視著地麵。


    他滿腦子想著的,盡是隻會扯後腿的自己有多麽窩囊與沒用。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個異世界?為什麽沒有任何力量?


    自己光有眼力特別好的這項特長,甚至就連想為她而戰都沒辦法。


    (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來到這裏的呢?)


    雖然麗茲要比呂逃回巴歐姆小國,但比呂根本無心移動腳步。


    或許是因為他的全副心神,都飄向分隔兩地的麗茲身上了吧……


    腦海裏浮現出麗茲悲傷的笑容。多麽希望聽到她對自己說「一起並肩作戰吧」。


    即使是毫無勝算的戰鬥也無所謂,否則在這個世界受她照顧的這份恩情,自己永遠都無法還清。


    (不過……若真的要戰鬥,我一定會嚇到腿軟吧。)


    隻是這樣也就算了,或許還會害麗茲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


    比呂甩了甩頭後仰望天空,熾熱的太陽照耀著幹涸的大地。


    濕黏的空氣讓人倍感煩躁,整個人籠罩在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耐煩之中。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比呂躍下岩石,依依不舍地回望,麗茲就在這條路的前方。


    現在戰鬥應該開始了吧?百人不到的軍隊對上三千大軍,人數之懸殊簡直令人絕望。


    不過,麗茲非常強大,即使是從比呂這個門外漢來看,這一點也無庸置疑。


    比呂在心底向精靈王祈禱,請祂一定要保佑麗茲可以平安見到古林達邊境伯爵。


    「……走吧。」


    比呂閉上眼放下滿心的不舍,決定快步離開此處。


    不過,他隨即停下腳步。


    (……怎麽回事?有人?)


    才剛聽到一陣雜遝的腳步聲,交談聲接著隨風傳來。


    比呂連忙躲到岩石後方,透過石縫看見一群十分眼熟的集團。


    『這個方向對嗎?』


    『沒錯,這一帶是巴歐姆小國國境。隻要沿著岩壁往南行,就能追上第六皇女了。』


    『這附近沒有村子嗎?』


    『忍耐一下啦!』


    『畢竟都向那個帝國宣戰了,如果不至少抓三名奴隸的話,就虧大了。』


    比呂雖然無法掌握確切人數,但可以看到大量的士兵正從暗處魚貫鑽出。


    是裏菲泰因公國的士兵。每個男人都有著一身鍛煉精實的體魄,大剌剌地裸露出褐色肌膚,旁若無人地走在比呂剛走過的路。


    『捉住第六皇女後,再來就是燒掠周邊的村落。真期待!』


    『第六皇女嗎……如果偷嚐一下味道,會挨罵嗎?』


    『這個嘛,百分之兩百會被扭斷頭吧。』


    『如果她有這樣的價值,我也就認了。』


    男人們邊猥褻地哈哈大笑,邊大步前進,比呂內心不禁湧上一陣怒火,想也沒想地就從岩石後方跳了出來。看到冷不防出現的少年,敵兵們臉上先是閃過緊張神色,但隨即卸下警戒。因為眼前這個雙腳因害怕而顫抖個不停的少年根本不足為懼。


    『……迷路了嗎?』


    『什麽嘛,是個男孩子啊。要是女的,就能好好享受一番了。』


    猥褻士兵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態度。


    接著,他伸手勾起比呂的下巴仔細端看起來。


    『不過,這小鬼長得真不錯。應該可以賣給有那種癖好的人。要捉起來嗎?』


    『算了吧,隻會礙手礙腳的,直接殺掉就好。』


    要是這小鬼跑去向巴歐姆小國通報就麻煩了——另一名認真的士兵如此說完後,便從腰間拔出內彎的長劍。


    然而,猥褻士兵連忙伸手製止認真士兵。


    『等等、等一下,我來動手吧!』


    『不要拖時間了。』


    『是是是,我會速戰速決的,你們看著吧。還是說要不要來打賭?』


    一說完,後方士兵們立刻迸出愉快笑聲。


    『打賭根本不成立吧!』


    『殺了小鬼就是了。快點趕路吧!』


    『別浪費太多時間,會被大人殺掉的!』


    『知道了啦。等著吧!』


    猥褻男左手捉住比呂的肩膀,接著將原本右手握著的長槍立在地麵,拔出內彎長劍,緊貼在比呂的脖子上。


    『害怕得發不出聲音了嗎?放心吧,你連疼痛都感覺不到的。這麽細的脖子,輕輕一劃就能切斷了!』


    猥褻男仲長右手,準備拉開距離後再一鼓作氣地砍下。


    比呂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小幅顫抖著。


    男人似乎正想像著比呂會發出什麽


    樣的悲鳴,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很抱歉。」


    比呂低聲說道。


    『現在才求饒已經太遲了。』


    男人安慰似地拍了拍比呂的肩膀後,奮力地作勢揮落長劍。


    ——然而,他的手臂卻沒有任何動作。


    一臉不可思議的男人望向自己手臂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此時,他才終於發現右肩以下的手臂不見蹤影。


    『咦?怎、怎麽會?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連忙試著以尚存的另一隻手,止住大量噴濺而出的血液。


    可是,鮮血依舊不斷地從指縫間汩汩冒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難忍劇痛地在地上不停打滾。一旁有道身影用冰冷的眼神注視著他。


    ——那人正是比呂。


    比呂手中握著從男子肩膀上硬拽下來的手臂。


    從手臂的斷裂處流下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於地麵,仿佛被大地吸收了一般。


    「……喔……」


    比呂在心底確實聽見了那道聲音。


    「……是嗎?」


    某個物體毀壞而發出的顫栗聲音,在身體當中回響。


    已經無法再將其回歸原處。大概完全損壞了吧。


    「我……」


    腦海的每處角落逐漸清朗起來,感覺好舒暢。


    比呂拔起立於地麵的長槍——


    『臭小鬼————!』


    ——貫穿向自己襲來的敵人胸口。


    趁著敵人倒下前,比呂搶走他腰間的長劍——


    『可惡——!』


    ——接著斬下敵人首級。


    比呂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你究竟是什麽人!圍起來!』


    比呂又屠殺了一名敵人,搶走對方手上的長槍順勢往旁橫掃!


    三名敵兵的頭顱同時拋上半空。少年過去一直壓抑的隔閡已然消失。


    他知道自己的頭腦正逐漸冷靜下來,感覺得到身體變得愈來愈靈巧。


    同時也能體會到五感正慢慢變清晰。


    少年確切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恢複成過去的自己。


    比呂反覆握緊拳頭、鬆開、再握緊,像是要確認這一切似地。


    「……」


    猶如深淵般的眼瞳不帶一絲情感,有的僅是空無。


    僅是黑暗。


    僅是深沉。


    僅是冰冷。


    ——殺戮的序幕就此揭開。


    ***** ***** *****


    (是哪一步錯了呢?又是搞錯了什麽?)


    男人滿腦子回蕩的盡是這些疑問。不久前的從容態度,如今已不複見。現在光是要逃離身後追趕的敵人就已經夠吃力了。


    男人名為卡雷裏斯,今年三十四歲。


    他是裏菲泰因公國軍,拜爾·那路梅爾·裏菲泰因底下的幕僚之一。


    原本曾是奴隸的他,由於學識淵博,發揮自己的長才後獲得釋放。


    明明人生才正要爬上坡,此時偏偏遇上一個棘手的家夥。


    而且,剛才明明還有一整隊的同伴,如今竟全都不見了。


    (那可是五百人啊!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多達五百名的士兵麵對隻身一人的對手,居然連一刀都無法砍中他,反而全死在他手下。


    如果自己不是在做夢,能辦到這一點的就隻有怪物或精靈之類了吧!


    不經意地閃過這道念頭時,男子停下腳步。


    (……難道會是精靈的同類嗎?)


    卡雷裏斯躲在岩石暗處調整氣息。接下來必須去向指揮官報告才行吧。


    他一邊警戒著四周,一邊屏氣凝神,整理腦袋裏的思緒。


    (錯不了。假如他不是精靈的同類,達格納不可能死得那麽離奇。)


    現在回想起來,仍會不住顫抖。


    在進攻之前,少年突然出現,還硬生生拽下正準備動手解決他的達格納的手臂。


    之後,現場展開難以言喻的殘酷殺戮。正麵迎戰的人全被少年一一屠殺,就連轉身逃跑的人,也被少年從後方斬下腦袋。


    少年幹脆而俐落地奪走一條條性命,臉上表情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一想起少年的表情,卡雷裏斯不由得全身顫栗。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原本明明隻是一項簡單工作。隻是要從後方包抄第六皇女而已!)


    喀嘰喀嘰——氣溫並不寒冷,身體卻忍不住顫抖,牙齒也不停打顫。


    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會被少年發現的。卡雷裏斯搗住嘴。


    喀隆——忽地響起一道用腳踹開石頭的聲音。卡雷裏斯閉上眼,感覺潮濕的風吹拂過臉龐。極度的恐懼讓腦袋幾乎失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然而——絕望不肯放過他。


    「……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我了結,二是被我殺掉。」


    『咿……請、請饒我一命吧!雖然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得罪你,但總之都是我的錯。請你放過我吧!』


    少年了無生氣的眼瞳,俯視著磕頭求饒的卡雷裏斯。


    『拜托你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明明什麽也沒做!同伴也都死光了,你究竟還希望我怎麽做——哇!』


    少年揪住卡雷裏斯的脖子,將他拎起來。


    如此纖細的手臂究竟哪來這股力量?此時的卡雷裏斯已經徹底喪失意誌。


    『求求你了!我什麽也沒做!不要殺我!我還不想死啊!』


    「你的確什麽也『還』沒做。不過如果放你走,你或許就會做出什麽事來。光是這樣?你就值得一死了。饒你一命,很可能會導致某個人不幸。我絕對無法忍受這一點。」


    『那、那是什麽歪理……隻為了這樣的理由就要殺掉我嗎?你以為自己是神嗎?』


    「啊……我現在或許是神吧。」


    『噢嘎——唔咕!』


    劍刀一閃,橫斬過卡雷裏斯的胸口,隻見他當場口吐鮮血。


    就在卡雷裏斯意識慢慢飄遠時,不經意回想起某個傳說。


    那是父母常說給半夜不肯睡覺的孩子聽的,一個平凡無奇的故事。


    如果半夜不睡覺——


    ——『無盡的絕望』將會前來帶走你。


    ***** ***** *****


    那名男子結實精壯的上半身打著赤膊,下半身則圍著附有金銀裝飾的華麗絹帛。男子與其他士兵同樣有著褐色的皮膚,但得天獨厚的好體格散發出的氛圍明顯不同於其他人。


    拜爾·那路梅爾·裏菲泰因。


    公爵家三男,率領裏菲泰因公國軍特遣隊的指揮官。


    他的視線緊盯著藏身於斷崖之間的紅發皇女。


    「真是頑強。這樣隻會更加誘人罷了。」


    在他的身後,有兩百名帝國士兵雙膝跪地,並排成一列。


    拜爾不由分說地砍掉其中數人的頭顱後,繼續開口:


    「好,無所謂,把所有人都殺了!另外,把那家夥帶過來。」


    帝國士兵毫無反抗的餘地,有的被貫穿胸膛,有的被割喉,有的則被斷手斷腳或砍頭,無一幸免地全部被殺光。從屍體流出的血液濡濕了幹涸的大地。


    之後,一名臉頰上有著大大傷疤的男子被帶到拜爾麵前。


    『迪歐斯!』


    紅發少女發出一聲近乎悲號的聲音。拜爾愉悅地笑歪了臉。


    「哼哼……哈


    哈哈哈……啊……真不錯!真美妙的聲音。第六皇女終於出聲了。」


    拜爾用力踩住一臉懊悔、咬緊牙關的迪歐斯的頭。


    「從她那副慌張的模樣來看……你應該是第六皇女的近侍之類的人吧?」


    攻打亞路特基地時,這個男人便展現出非比尋常的強大,完全不同於其他帝國士兵。


    拜爾認為光是迪歐斯得天獨厚的好體格,作為奴隸應該就能替自己賣命很久,於是才會生擒他,如今卻意外地派上用場。


    隻能說自己真的相當幸運。


    「多虧有你在,看來這下一定能捉住第六皇女。沒什麽,別擔心,我會當著你的麵好好疼愛她的。」


    『咕啊!』


    拜爾用力踹了一下迪歐斯的臉,再度對著紅發少女喊道:


    「如果希望這個男人毫發無傷地回去,就立刻乖乖投降!」


    雖然無法看清第六皇女的表情,但從士兵極力阻止她的情景來看,可以確定第六皇女現在情緒一定很激動。


    隻差一步了……如此思考的拜爾,舉起劍朝迪歐斯的肩膀揮落。


    『唔咕!』


    被斬斷的手臂高高飛上半空,劃著一圈圈圓形軌跡掉落地麵。


    『咕唔唔唔!』


    迪歐斯咬緊牙強忍住。


    畢竟是斷了一隻手臂,那道劇痛即使當場昏死過去都不奇怪。


    鮮血從迪歐斯的傷口猛烈噴出,拜爾揚了揚下巴示意部下。


    「替他止血。」


    「是!」


    部下立即取出布巾纏在迪歐斯的肩膀上。


    拜爾以劍刺起斷臂奮力一甩,丟到紅發少女的腳邊。


    「第六皇女,再不快點替他治療,你最重要的部下就會死掉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來吧,是要突擊呢?還是投降?選擇哪一項都無妨,快點行動吧!


    拜爾腦海裏浮現出第六皇女泣喊的模樣。


    光是想像,內心就湧上無限的快感。


    蹂躪她、侵犯她、把她當成垃圾一樣對待,讓全帝國人民好好看看她悲泣的模樣。


    想像著不久後的未來,拜爾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而,他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太久——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殿下!』


    迪歐斯如此喊道。


    「嗯?」


    拜爾一臉錯愕地俯視著迪歐斯。


    『請您繼續戰鬥吧!即使我死了,我的靈魂也會永遠與葛蘭茲大帝國同在,與您同在!請您實現夢想吧!請您實現過去曾對我說過的那個壯闊的夢想吧!』


    「混帳,你在說什麽!」


    『隻要您能實現那個夢想,我願意將我的靈魂獻給葛蘭茲十二大神!』


    「讓這家夥閉嘴!」


    『咕唔!』


    拜爾踹了一下迪歐斯的臉,但他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是迪歐斯銳利的眼神逼得拜爾有些退縮。迪歐斯吐出一口血塊後繼續說道:


    『您所走的這條路險峻無比,未來也會有好幾道難關等著您!不過,請您不要停下腳步!即使踩過無數屍體,也一定要抵達終點!在王者之路上勇往直前吧!』


    「少廢話!」


    『唔嘎!』


    失去手臂的肩膀傷口被狠狠踹了一腳,迪歐斯整個人趴在地上。


    拜爾怒不可遏地俯視著迪歐斯,隨即又將視線移向第六皇女。


    卻看到第六皇女的身影正要沒入盾牌鐵壁的另一側。


    「等一下!你不顧這家夥的死活了嗎?」


    拜爾連忙揪住迪歐斯的頭發,抬起他的臉。


    然而,第六皇女的背影最終還是消失在斷崖之後。


    『嗬嗬,可惜你白忙一場了。快點殺了我吧,小姐才不會成為你的奴隸!』


    「……是嗎?那麽我會不惜全力虜獲她,再徹底糟踏她!」


    拜爾將迪歐斯的臉壓在地麵上,並以腳跟重重地反覆踐踏。


    迪歐斯沒有發出任何呻吟,惹得拜爾像是要發泄怒氣般,更毫不留情地以腳跟不停猛踹。


    「哼!你就到那個世界默默看著你最珍視的皇女被玷汙吧!」


    拜爾割下一動也不動的迪歐斯的頭顱後,扔到部下的腳邊。


    「掛起來!讓他們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已經沒興趣了吧,拜爾看也不看頭顱一眼,高舉起沾滿血的劍,麵對戰場大聲宣告:


    「全軍突擊!」


    ***** ***** *****


    「好好還以顏色吧!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保護皇女殿下!」


    特裏斯的怒吼聲響徹於斷崖之間。


    重裝步兵不發一語地擊響盾牌。弓箭隊即使沒有接到指令仍持續射擊,一一終結敵兵的性命。而在最後方,麗茲正深深垂下頭。


    麗茲紅腫的雙眼讓人看了十分心疼。


    過去那個總是充滿朝氣的少女,如今已不複見。


    (……比呂……)


    麗茲腦海中浮現出一臉溫柔的少年。


    這趟旅程中,他的存在帶給自己多大的安心感,少年一定不知道吧。


    明明不了解狀況,仍執意跟著自己的來曆不明少年。


    不曾吐露喪氣話、直到最後都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善良少年。


    當少年說要一起並肩作戰時,自己開心得差點忍不住想要抱緊他。


    (……好想向他道歉。)


    麗茲已經沒有心力戰鬥,再也無法忍受有人死去。


    這趟旅行中同行的私兵們,如今幸存下來的人數屈指可數。


    隻是,再過不久,這些人也將會全滅吧。


    (比呂……我累了。)


    麗茲雙手環住膝蓋,將臉埋在其間,拒絕整個世界。


    淚水已經流幹的少女,像是陷入沉眠似地閉上眼睛。


    意識逐漸陷入深淵之中,甚至也已經不去理會戰場的喧囂聲。


    所以,少女遲遲沒有發現……


    ——戰況的變化。


    耀眼炫目的陽光灑落在荒野大地的每處角落,混雜著戰場熱氣與鮮血的沙塵漫天飛舞,在這之間,一道黑影宛若雨滴一般降落地麵。


    從天而降的『那個』成功地將雙方人馬隔開。


    每個人都停止了戰鬥,一臉詫異地望著『那個』。


    有如生漆般墨黑而富有光澤的發絲迎風飄逸。雙瞳蘊涵著冷漠的理性,閃耀清澈的黑亮光采。一身黑衣,仿佛將黑暗直接穿在身上的少年,隻是靜靜地凝視敵兵。


    「…………」


    少年將手中的白銀之劍輕輕一揮。


    柔和的微風穿過褐色肌膚的敵軍隊伍間。


    刹那——好幾名士兵身上忽地濺起血花。


    沒多久的時間,遍目所及皆是血花紛飛的景象。


    沾滿同伴鮮血的敵軍同樣充滿了疑問。


    即使看見同伴倒下,卻無法理解現狀,腦袋的思考仿佛停止了。


    為什麽自己身上會灑滿血?究竟發生什麽事?完全一頭霧水。


    戰場上的時間宛如暫停一般,唯一例外的少年緩緩邁開步伐。


    少年看也不看地將劍往旁邊一揮,呆若木雞的敵兵當場身首異處。


    接著他一個回身,銀刃硬生生砍落兩名敵兵的頭蓋。在血花噴出前,少年往前跨出一步,同時順手收拾掉一名敵兵,再往前跨出第二步,又有三名敵兵化作劍下亡魂。


    少年將銀劍改換到左手,右手則撿起掉落地麵的長槍,泰然自若地隨手擲出,隻見長槍像是射穿蘋果似地輕


    易貫穿四個人的脖子。之後,左手的劍輕輕劃過一名傻愣在原地的敵兵喉嚨,接著隻是稍微一碰,便砍斷了站在隔壁的敵軍人頭。


    到了這時候,任何人應該都會回過神了吧。


    敵兵發出轟天嘶吼,音量大到幾乎快震飛少年的身體。


    『你、你是什麽人——!』


    「疾!」


    閃耀的銀刃劃破空氣,敵兵的軀體當場被一劈為二,伴隨著雜訊般的聲響癱倒於地。


    『可惡——!』


    「喝!」


    少年手中長槍一揮,蹤身躍進敵兵身前後,舉劍猛然突刺。


    拔劍的同時,順勢再取兩人性命,接著騰身躍上半空。


    咚咚咚咚——數把長槍頓時插在少年剛剛所站的位置。


    少年一個後空翻,降落在密密麻麻的敵兵隊伍當中。


    「霸!」


    他接連揮動手臂,劃出十字。


    半空中隨即出現數條白線,周圍的敵兵還來不及感覺疼痛,便已全數化作屍體。少年毫不費吹灰之力地蹂躪著敵軍,態度淡然得仿佛隻是揉死螻蟻。


    特裏斯看著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戰況,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噤聲無語的不隻有特裏斯一個人。


    身為同伴的士兵們也凝目緊盯少年,就怕看漏了他的身影。


    奇妙氣氛籠罩。宛如在布匹上逐漸漫開的水漬一般,黑影一步步浸蝕戰場。


    敵軍前線已完全瓦解。此時想再重整態勢恐怕難如登天。


    最前線的敵兵們的臉龐都因恐懼而扭曲,表情似乎正說著好想立刻逃離這裏。然而,由於接到突擊的命令,後方同伴不斷前進,前線士兵想退也退不得。


    當下的現況,就隻能束手無策地成為黑暗的餌食。


    「那個人是……小鬼?」


    特裏斯站在高處俯視單手持銀劍蹂躪敵兵的少年,不由得感到疑惑。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從眼前少年的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初遇時的柔弱氛圍。


    簡直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完全變了一個人。


    「話說他手上那把劍是什麽?」


    即使屠殺了眾多敵兵,劍身上卻沒有沾到任何一絲血肉。


    優美而耀眼的銀白之劍,自始至終都綻放著絢爛的光芒。


    特裏斯會不知道也是當然的。


    那把劍——過去被稱作英雄之劍。


    正是拯救了瀕臨滅亡的國家、征服周邊諸國的王者之劍。


    曆經千年後,已化為傳說淹沒於曆史洪流中——遺落之劍。


    葛蘭茲大帝國第二代皇帝——海德·雷·修瓦茲·馮·葛蘭茲。


    在他的傳記中記載道:


    『由操控天、地、人的雙黑英雄王所持有。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不敗之劍。』


    如今在場的人當中,沒人知道當時的事。


    (插圖)


    不過,如果有人知情的話,大概會感動得全身顫栗吧。就連劍托與劍柄都像是以白雪點綴一般,純白而無瑕;劍身上則像是散落了無數星子似地綻放耀眼光芒,同時炫耀著其鋒利度。


    如今那把劍被握在一身黑衣的雙黑少年手上,讓人不禁聯想到高掛夜空的星辰。


    精靈劍五帝。


    最後的一把、同時也是被讚譽為最美的一把——


    ——《※天帝》。(編注:ecalibur,典出亞瑟王傳說中的王者之劍。)


    就在這一瞬間重現於世。


    「敵軍……退兵了?」


    一名重裝步兵茫然說道。默默承受著殺戮的戰場起了變化。


    大概是前線戰報終於傳到敵軍大將耳裏了吧。


    比呂一邊保持警戒,一邊步步逼退裏菲泰因軍的戰線。


    少年眺望著不斷後退的敵軍好一會兒後,像是失去興趣似地轉身。


    在此瞬間,特裏斯臉色大變地急喊:


    「小、小鬼!後麵!」


    從撤退的敵兵後方飛來無數弓箭。不知道是不是沒聽到特裏斯的聲音,少年並沒有轉頭。不,即使聽見了,沒有盾牌的比呂也根本無從抵擋。


    特裏斯心想沒救了,不由得閉上眼。


    然而,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完全無法分辨眼前的景象究竟是現實還是幻想。


    箭雨有如分流的瀑布一般避開少年,射落於地麵。


    一臉驚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的特裏斯,望向少年的眼瞳開口:


    「『天精眼』嗎……」


    特裏斯才鬆了一口氣,隨即就見到少年奔跑起來。


    「怎麽了?」


    由於少年正全力朝著特裏斯他們所在位置奔來,會感到詫異也無可厚非。


    少年臉上已經不見剛才那望之會讓人感覺墜落深淵一般的表情,而是變回與初識時一樣孱弱、不可靠的氛圍。


    「特、特裏斯先生!」


    「喔?這是做什麽?」


    比呂冷不防地抓住自己,特裏斯盡管錯愕,仍伸手回抓他。


    「麗、麗茲呢?麗茲在哪裏?她沒事吧?」


    「冷、冷靜一點!皇女殿下正在後麵休息。話說回來,你才沒事吧?」


    雖然從比呂那副朝氣十足的模樣來看,自己根本是瞎操心,不過特裏斯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少年前前後後打量了自己的身體一圈後回答:


    「好像沒事。我去找麗茲!」


    「呃、不,等一下,小鬼!現在——」


    特裏斯連忙伸手想攔他,但少年早已二話不說地朝後方奔去。


    比呂忍不住皺起臉。窒悶的熱氣混著屍臭味彌漫在斷崖之間。


    究竟死了多少士兵?比呂邊注意別踩到屍體,邊走向後方。


    「啊,麗茲——……」


    當比呂一看到自己正在尋找的少女時,不由得浮現出笑容,但瞬間又轉為一臉沉痛。


    因為紅發少女正坐在一處周圍布滿屍體的岩石上。


    少女散發出一股仿佛隨時都會崩潰的氛圍,那副身影讓比呂胸口頓時揪緊。


    「……」


    比呂爬上岩石後,待在麗茲身旁的賽伯拉斯轉頭望向他。


    拍了拍賽伯拉斯的頭後,他伸手搭在正埋著臉的麗茲肩膀上。


    「麗茲……」


    拒絕世界的少女甚至沒發現有人搭著自己的肩。


    「麗茲!」


    比呂大聲叫喚她,同時搖晃她的肩膀。


    「……」


    「!」


    看著終於肯抬起頭的麗茲,過度的衝擊讓比呂倒抽了一口氣。


    失去光采的眼瞳甚至找不到焦點,隻是茫然地睜著,腫脹的眼皮泛紅得讓人心疼。


    (啊……究竟是誰害你這麽傷心?)


    比呂的雙臂溫柔地繞到麗茲後腦,將她攬進懷裏。


    麵對如此憔悴的少女,比呂卻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話。


    「麗茲……對不起。」


    連比呂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道歉?是因為想不到能安慰她的話?還是因為自己來得太遲了?


    紅發少女的手指忽地顫動了一下。麗茲握住比呂的手臂,從他的懷中抬起頭。


    「……比呂?」


    「嗯,雖然可能會被你罵……不過我還是回來了。」


    比呂像是一臉無地自容般地點點頭,麗茲伸手碰觸他的臉頰。


    明明氣溫悶熱得有如夏天,她的手卻冰冷得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你為什麽要來呢?」


    「我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了。」


    比呂捉住貼在自己臉上的麗茲的手,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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