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無名荒野之戰結束的兩天後。


    比呂一行人來到距離邊境都市林肯司八塞爾(二十四公裏)的地方。


    旅行一開始有三百名士兵同行,但途中好幾次過上怪物,之後又經曆了裏菲泰因公國之戰,如今人數大幅減少,隻剩下不到十人。


    即使如此仍奮勇直前的麗茲腰上,現在正環繞著比呂的手。


    「抵達貝爾克要塞後,得先教比呂騎馬才行。」


    「呃……我學不會的啦。」


    千年前,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也是親自擔任老師,日以繼夜地訓練比呂。當時比呂雖然能夠騎在馬背上了,卻完全無法讓馬前進,更別指望能有其他進步。


    由於過去上戰場時,一向都是坐馬車,所以不會騎馬倒也沒什麽不方便,不過現在或許有必要積極地檢討才行。


    會這麽想有兩個理由——


    第一個理由是特裏斯的表情太可怕了。第二個理由則是偶爾會碰到柔軟的胸部。


    尤其是後者,對比呂而言是最困擾的一點。


    千年前他是坐在第一代皇帝的身後,由於對方是男人,所以並不會有什麽奇怪的邪念。


    然而,現在自己眼前的則是女性。胸部的豐挺度雖然稍嫌不足,但未來絕對會是位馳名世界的絕世美女吧。


    (為什麽會如此柔軟呢……因為她是皇女嗎?)


    當比呂的腦海裏正閃過一些愚蠢荒唐的念頭時,監視者特裏斯騎著馬接近。


    當然了,特裏斯並沒有忘記要瞪比呂。這已經變成慣例了。


    「皇女殿下,再前進一會兒後,就暫時休息一下吧。」


    「也好。我也很想知道林肯司目前的狀況如何,而且賽伯拉斯應該也累了……也得讓馬匹休息才行。」


    一直跑在麗茲身旁的賽伯拉斯正吐著舌頭疾奔。


    「我先派兩名士兵前去采探城裏的情況吧。要不要進城,等聽取報告後再決定也不遲。」


    如果依原本的計劃,現在應該已經抵達貝爾克要塞了才對。


    可是,由於接二連三地發生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即使有些過度警戒,但謹慎一些也不會有損失。


    「再二塞爾(六公裏)就休息吧。比呂認為如何?」


    「我就算現在立刻休息也無所謂。」


    其實比呂並不累,隻是單純屁股很痛罷了。


    相對於比呂,麗茲似乎完全不以為苦,一臉輕鬆自在。


    她的屁股明明看起來很柔軟啊……比呂忍不住想確認一下她的屁股軟硬度,此時,一道光景閃過眼角,讓他反射性地喊出聲。


    「麗茲!快停下!」


    麗茲第一時間便立刻停下馬。


    特裏斯與隨後的士兵們則是晚了一步回過神,在超越兩人後才停下。


    「怎麽了?咬到舌頭了嗎?」


    「不是啦!那裏有個孩子被襲擊了!」


    比呂焦急地說道。


    「這可不得了!在哪裏?被誰襲擊了?」


    麗茲連忙轉頭左右張望。


    「在那邊!」


    順著比呂食指所指的方向望過去一看,頓時,麗茲的緊張感一口氣散去。


    「那個並不是小孩子。」


    「咦?可是很像人類啊……」


    是自己看錯了嗎?這麽想的比呂反覆地揉了揉眼,視線前方那個很像小孩子的小家夥,正被一隻體型約莫是禿鵝兩倍大的鳥類所襲擊。


    「特裏斯,雖然有點早,但就在這裏休息吧。」


    「是!」


    麗茲率先下馬後,朝比呂伸出手。


    「那兩隻生物啊,長得像鳥的是蓋爾德姆,長得像小孩子的則是哥布林。」


    比呂借助麗茲的手下馬後,偏著頭打量著哥布林。


    千年前雖然也有怪物,但應該沒有這麽嬌小的怪物才對。


    哥布林的頭上長著小巧的角,肌膚是像人類的膚色,還有著一對圓圓大眼,以及十分討人喜歡的娃娃臉。


    它身上穿著綠色的連身裙,手中握著一根小樹枝不停地揮向蓋爾德姆。


    「不去救它好嗎?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還是可以知道小家夥相當拚命。敵人是從高空來襲,就憑它那小小的手掌根本連構都構不到,更遑論要反擊了。比呂一臉擔心地遠遠守望著,正當他決定前去幫忙時,麗茲捉住他的肩膀。


    「如果靠得太近,會被牽連進去的,你就別在意了。」


    「既然都去幫忙了,被牽連進去也是當然的結果吧。」


    「不,不是那個意思。你再看久一點後,就會明白了。」


    麗茲說完,便抱著膝蓋席地而坐。


    特裏斯則指示士兵「去確認一下城裏的狀況」。


    隨即兩匹駿馬揚起一陣沙塵,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上奔馳而去。


    比呂原本緊張地看著哥布林,但看著看著臉色逐漸轉為蒼白。


    成群的哥布林從地麵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其中一隻哥布林爬到同伴的背上,接著又有另外一隻哥布林跳到它的身上。它們就這樣慢慢疊成一根柱子,以小樹枝將蓋爾德姆打落。


    「那是怎麽回事……」


    「據說哥布林原本是土之精靈,因為太愛惡作劇而惹怒了精靈王,於是就被貶為亞雷堤爾的土精。它們和小人族交情很好,常會看到哥布林幫忙小人族進行鍛冶的工作。」


    勇敢迎戰比自己身形大了兩倍的敵人,那副態度讓人為之感動。那完全不給對手反擊空檔的迅速動作,將對手玩弄於掌心之間。不過,或許是由於哥布林隻是拿著小樹枝拍打,傷害程度頂多隻讓人感到厭煩吧,蓋爾德姆雖然一臉不耐煩,但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痛。


    不管怎麽說——比呂就是覺得哥布林好可愛。


    「如果你剛剛跑去幫忙的話,現在大概是和蓋爾德姆關係良好地一起挨打吧。」


    「……還好我沒過去。那種攻擊會讓人感到很煩躁呢。」


    「嗬嗬,是啊。不過,哥布林如果不使用樹枝時,可是很恐怖的喔!」


    「具體來說呢?」


    「嗯……特裏斯就曾經被打得奄奄一息。甚至有人把哥布林的絕招稱為『死亡流星』。真不愧是原本為精靈的生物,果然很強呢。」


    差點就奪走特裏斯生命的攻擊——光想就可怕。


    當比呂的背脊不由得感到一陣顫栗時,哥布林丟掉樹枝,開始徒手毆打。


    然而,承受著小手攻擊的蓋爾德姆的身影,看起來隻是更加空虛淒涼。


    最後終於受不了哥布林攻擊的蓋爾德姆,振翅逃向天空的彼端,戰鬥宣告落幕。


    「順道一提,哥布林隻有母的喔!」


    當麗茲說出令人在意的關鍵字時,前去探察城裏狀況的士兵剛好回來。


    身邊還有一位衣著體麵的壯年男性同行。


    男子一到便立刻躍下馬,舉起手抵在胸前,單膝跪地,完全不在乎沾上泥巴。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初次見麵。在下是庫魯特·馮·塔密耶,目前暫代古林達邊境伯爵留守於城內。」


    麗茲站起身,同樣將手舉於胸前回禮。


    「我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獲皇帝陛下賜與少將地位。」


    不愧是第六皇女,散發著優雅氣質的凜然神態十分得體。


    「塔密耶領主代理,舅父大人現在人在哪裏呢?」


    「領主大人正在貝爾克要塞。四天前,裏菲泰因公國越過國境發動攻擊。根據回報,敵軍多達一萬兩千


    人。不過,多虧有『少女軍神』,目前戰況維持在膠著狀態。」


    塔密耶遞出一隻信封。


    「領主大人交待了,『如果我的甥女來到林肯司,就把這封信交給她。』」


    麗茲接過信後,拆開蠟封取出一張信紙閱讀起來。


    她反覆咀嚼內容似地頻頻點頭,接著望向特裏斯。


    「……特裏斯!」


    「是!」


    除了特裏斯以外,在場的其他六名重裝步兵立即跪下。


    「前往貝爾克要塞吧。不過在那之前,先到林肯斯休息一下。」


    眾人在經曆了數場戰鬥後,一路未眠地策馬來到這裏。


    盡管是鍛煉精良的士兵——特裏斯一行人縱使沒有露出絲毫疲態,但身體想必還是累積了相當程度的疲勞吧。


    「比呂也看一下吧?」


    「這麽輕易地把信給我看好嗎?」


    比呂略顯驚訝地望著麗茲。


    雖然要視內容而定,但是像這種署名給個人的信件,一般都不會給別人看才對。


    至少在比呂的認知當中是如此。不過,麗茲點點頭後便將信塞到比呂手中。


    內容寫道——


    我最愛的伊麗莎白:


    很高興你能平安抵達林肯司。


    不過,千言萬語就等相見時再談吧。


    我在貝爾克要塞等你。


    魯瑟·奇歐爾克·馮·古林達


    「塔密耶領主代理,貝爾克要塞目前有多少兵力?」


    「………如果加上『少女軍神』帶來的第三皇軍,總共三千左右。」


    「差距真是懸殊呢。」


    畢竟是三千兵力對上一萬兩千大軍,也難怪麗茲會浮現出沉鬱的表情。


    比呂開始思忖起現況的演變,接著不禁歎了口氣。仔細想想,比呂在這個世界毫無地位,搞不好比平民還不如。如果沒有遇到麗茲,大概會淪落到流落街頭的窘境吧。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擬定了作戰,也不可能被采用的。


    而且,『我是千年前的英雄』這種話,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或許麗茲會信吧……)


    總之在掌握整體情況之前,這個秘密還是先保留吧。


    等時機到了再來思考就好,該怎麽做才是最好,到時再來判斷也不遲。


    比呂抬頭仰望,群青色的天空完全不知地麵人們的心情,澄澈清明得一望無際。


    邊境都市林肯司是座沙漠與草原共存的奇妙城鎮,分為北區和南區。


    城鎮入口的南區是沙漠地帶,平時街道上會聚集攤販,熱鬧非凡。然而,如今城裏彌漫著戰火的煙硝味,根本沒人開門做生意。住在此區的下級市民們也幾乎閉門不出。勉強隻有在旅店和酒館裏能夠零零星星地看到幾個人。


    北區的草原地帶設有貴族專用的公共馬車驛站,現在則擠滿了害怕被卷進戰爭而忙著打包行李的貴族們,四周籠罩著肅殺的氣氛。


    從驛站沿著街道往前走,就是古林達邊境伯爵居住的宅邸。


    宅邸一樓——連結浴室的通路旁,有間擺滿了城鎮曆史與帝國曆史書籍的房間。


    四方形房間內,四方都擺著書櫃,櫃子上排列著從古籍到最新藏書等各類書籍。櫃子上放不下的就被堆在地板上。在這間被稱為圖書室的房間中央,一張簡約、沒有餘贅裝飾的長桌,有如房間主人一般強調著存在感。


    就在桌子底下,賽伯拉斯完全不見平時身為白狼的威風,反而像隻被雨淋濕的幼犬一般全身顫抖地躲起來。


    桌麵全被堆積如山的書籍所占領,桌子旁有個正席地而坐看書的男子。那正是有著不知該說柔弱、還是該說柔和的外表,以及黑發、黑眼的少年——比呂。


    「唉……這也太難為情了。」


    比呂將正在閱讀的書放到桌上後,以手指捏了捏眉間,試著撫平緊蹙的皺紋。


    他當下的心情,就好像被迫回顧自己在中二時代寫下的黑曆史一樣。


    每本書中都記載著第一代皇帝的軼事,而隻要有他出現,當然少不了也會提及當時名為修瓦茲的自己。


    對比呂而言隻是三年前的事,在這個世界則已經過了千年。


    自己甚至還被神格化了,光想就覺得頭好痛。


    「不過,還真奇怪……」


    自己明明在三年前、十三歲時,就已經從亞雷堤爾回到原本的世界「地球」。


    然而,任何一本傳記裏都是記載比呂當上了第二代皇帝,並且壽終正寢。


    (這個修瓦茲究竟是誰呢……)


    比呂推敲出一個可能性,但立刻自律地搖搖頭。


    ——反正是千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再說什麽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為了轉換心情,比呂將視線移向窗外。


    從西方漫開的夕陽彩雲,像是惡作劇似地遮擋住蕭然懸掛天際的太陽。


    借著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比呂從製服內側口袋掏出一張卡片。這是在回去原本世界前,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交給自己的。


    「……和精靈紙牌也很像。」


    雖然書上列出了十分相似的紙牌圖畫,但當中並沒有素麵紙牌,而且看起來也都不厚。


    這張卡片究竟是什麽?該怎麽使用呢?


    「也沒辦法像『天帝』一樣……」


    精靈王的加持是屬於「外在」的力量,遠超乎人類睿智所及的範圍。


    比呂看著空無一物的空間,忽地「啪嘰」一聲,空間出現一條裂縫。


    接著,有如緩緩爬出似地,從裂縫中浮現出一口白色劍柄。


    視線移至腰間,隻見「天帝」的劍柄有如被工整切斷般地消失。比呂握住飄浮在半空中的劍柄拔出後,「天帝」頓時從腰間消失,改出現在比呂手中。


    ——你受到「天帝」青睞了。


    比呂想起過去將「天帝」展現給亞堤鄔司看時的對話。


    (……精靈劍擁有意誌。)


    比呂可以任意地透過連結亞雷堤爾與精靈界的「門」,使「天帝」具現化。當比呂一鬆開手,「天帝」便在即將落地前,猶如沒入空氣一般消失無蹤。房間內頓時陷入沉默,寂靜有如漣漪般慢慢擴散。


    就在黑暗悄悄蔓延的房間外頭——


    伴著乒乒乓乓的巨大噪音,一陣鬧哄哄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一會兒後,房門被粗魯地打開,紅發少女氣呼呼地衝了進來。


    「賽伯拉斯!原來你在這裏!」


    「噗!」


    望向門口的比呂當下承受到的衝擊,讓他忍不住噴出口水。


    賽伯拉斯原本尖挺的耳朵如今無力地垂下,躲在比呂身後。


    「好了!快點過來,至少也要洗個腳吧!」


    麗茲走了過來,朝賽伯拉斯伸出手,隻見白狼隨即像是威嚇似地發出低吼。


    它的眼眸裏燃燒著熊熊火焰,仿佛遇見什麽永世宿敵一般。堅定地表達出死也不會移動半步的意誌。


    「真是的!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洗澡呢?」


    「呃——……麗茲皇女,抱歉,在你正忙的時候打斷你,可以請問一下嗎?」


    「什麽事啦!」


    「請問……你、你為什麽沒穿衣服呢?」


    「因為我要替賽伯拉斯洗澡啊,如果穿著衣服會弄濕吧?所以才會脫掉。再說了,我有用毛巾圍著,這樣就沒問題了。」


    「呃,我說啊……問題可大了吧。」


    的確,隻有重點部位有用毛巾遮住。但這算有遮還是沒遮實在很難判斷,比呂隻好半眯起眼,盡可能不去看,將視線集中在麗茲的臉上。


    光是這樣也已經夠折磨人了,但唯有這次的確事出無奈。


    「賽伯拉斯大人,就算是為了我好,拜托你快點去洗澡好嗎?」


    得在特裏斯出現前,設法解決眼前窘況才行。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再怎麽辯解也沒用。


    (插圖)


    比呂強勢地以手臂環抱住正靈巧地連連搖頭拒絕的白狼身體,把它交到麗茲手上。


    「好了!不要亂動!」


    由於賽伯拉斯始終不肯放棄垂死的掙紮,使得麗茲身上的毛巾就這麽飄然落地。


    但麗茲似乎並沒有發現,直接轉身離去。


    「………」


    比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原本半眯的眼睛倏地瞪大。


    他感覺得到一股就連在精靈劍上都不曾感受過的滔滔洪流,正朝著下半身集中而去。


    同時,甚至也忘了要呼吸,臉頰慢慢地轉紅。


    ——氧氣!


    對人類而言最重要的物質,也可以說是生存上不可或缺的要素。


    「噗哈!」


    比呂終於想起呼吸的方式,並借此取回理智。


    此時,從打開的房門後,有道人影正注視著比呂。


    ——是特裏斯。


    在他臉上浮現出的情緒並不是憤怒,也不是哀傷,而是一股說不出的奇妙感。


    看著特裏斯緩緩走向自己,比呂想都沒想地立刻趴跪在地。


    「拜托你!至少饒我一命吧!」


    「小鬼,我有事情要問你。」


    「你盡管問……隻要饒我一命……」


    「饒你一命?什麽意思……你從剛才就在說些什麽啊?」


    「…………咦?」


    「你有在聽別人說話嗎?」


    比呂深深地俯下頭。此時才注意到兩人的對話完全沒有交集。


    特裏斯似乎並不是因為麗茲裸體的事而來。


    還好比呂在說到一半時就發現了。否則要是繼續說下去,根本就等於是不打自招。


    比呂試著打圓場,掛著滿臉笑容抬起頭。


    「請、請問有什麽事嗎?」


    麵對比呂怪異的舉動,特裏斯先是一臉愕然不解,但隨即露出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這個嘛……怎麽說呢。前些日子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所以一直不了了之……」


    看來果然不是要談麗茲的事。比呂總算卸下心中大石地暗自籲了一口氣,聽著特裏斯接下來的話。


    「我就開門見山地直接問了。小鬼——你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麽?」


    「是什麽……」


    此時,反射著微弱陽光、光芒閃動的冰涼劍刀,冷不防地架在比呂脖子上。


    「我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要不要砍下你的腦袋。」


    「………」


    從特裏斯的眼神當中,可以知道他是認真的。


    「我是相信你的。而且,你從彌漫屍臭味的戰場中拯救了大家,這份恩情我也記得。不過,你所展示出的那股力量,我實在無法當作沒看見。」


    「這點我也明白……」


    「若你會對皇女殿下帶來危害,即使是恩人,我也不會手軟。所以,你別想耍心機!」


    比呂咕嚕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是第二代皇帝——這麽說的話,大概會立刻人頭落地吧。


    話雖如此,若說自己是來自「地球」,應該同樣逃不了斷頭的命運。


    該怎麽回答才好呢……正當比呂迷惘不已時,賽伯拉斯氣勢萬鈞地衝進房裏。


    它的模樣就和被麗茲帶走時一樣——簡單來說,八成是逃出來的吧。


    「算了,反正我也換好衣服了,我再也不要幫你洗澡了!」


    麗茲一邊不滿地抱怨,一邊走進房間裏——


    「特裏斯,你在做什麽!」


    發現特裏斯正拿劍對著比呂,麗茲連忙跑了過來。


    之後麗茲直接抱住比呂的脖子將他撲倒後,抬起頭怒瞪著特裏斯。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這樣真的太過分了!」


    「皇女殿下……」


    「別說了。還有,把劍收起來。」


    麗茲用不容反駁的口氣說完,特裏斯立刻收劍入鞘並單膝跪下。


    麗茲挪開身體,留下一縷甜美的微香。


    「特裏斯,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好好說明清楚。」


    「麗茲。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我希望你也能知道。」


    比呂坐起身,形成位在麗茲和特裏斯兩人中間的形勢。


    「什麽事?」


    「——我的真實身分。你應該也很在意吧?」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才不會在意呢。」


    看到麗茲的眼神有些閃爍遊移,比呂遲疑了一下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隻見麗茲露出一臉不安,宛如和父母走散的小孩子一般,比呂不由得苦笑。


    「沒關係,是我自己想說的。」


    「……我知道了。既然比呂想說的話,我就聽吧。」


    「其實也不是什麽太複雜的事——」


    停頓了一下後,比呂低聲開口:


    「我是第二代皇帝的後裔。」


    「………嗄?」


    「………咦?」


    如果要一五一十地交待,勢必就得回溯到千年前的事。


    明天就必須動身離開這裏了,隻有半天的時間實在無法說完這部分。


    所以,比呂決定撒個最簡單的謊。


    「要說有什麽證據的話,就是我的發色和眼睛吧,這是隔代遺傳。」


    「………」


    「………」


    盡管對於兩人沉默不語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比呂還是接著說道:


    「順道一提,我之所以可以進入安舫格森林,應該也是因為擁有第二代皇帝的血統吧。」


    「………比呂,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意思嗎?」


    麗茲表情十分嚴肅地問道,比呂不解地偏了偏頭。


    「咦,什麽意思?」


    「如果這些話都是真的,那麽比呂就是皇位繼承人喔。」


    「才沒這回事,我隻是後裔啊。」


    「是那位『軍神』的後裔吧?」


    「……嗯,是沒錯。」


    「那麽當然就是皇族的後裔。大概吧。」


    「為、為什麽?」


    「因為第一代皇帝的遺書是這麽說的。」


    「遺言?」


    「嗯,很奇怪的遺書吧?」


    麗茲將視線移向一旁始終不發一語的特裏斯。


    「遺書提到——『未來若出現自稱是修瓦茲子孫的人,就帶他到精靈王廟確認身分。一旦確認無誤,就給予他相符的地位。敢違抗這道遺言者,將被精靈王詛咒。』」


    ——亞堤鄔司……你在做什麽!


    他是個很聰明的男人,或許是早有預感吧。


    這麽做大概是為了讓比呂不管在什麽時代回到這個世界,都不會有什麽不便之處吧。


    可是,居然連「自稱後裔」這件事都能預測到,果然是個可怕的男人。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你很可能會變成皇族喔。開心嗎?」


    環住比呂手臂的麗茲嘴角上,揚起一抹微笑。


    如果比呂別那麽遲鈍的話,或許就能察覺少女的心意。


    就會注意到——這並不是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


    然而,比呂麵對出乎預料之外的發展,隻能扯出僵硬的假笑,望向賽伯拉斯求救,仿佛訴說著『拜托什麽都好,給點意見吧』。


    不過,賽伯拉斯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記恨,冷冷地撇開頭無視比呂。


    「……唔,目前就先這樣吧。」


    特裏斯臉上盡是難以認同的表情,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


    這也難怪了,即使比呂回答了自己的來曆,還是沒有解開關於那股力量的謎團,隻是礙於麗茲也在場,特裏斯才隻好強忍下來吧。


    「話說回來,原來比呂是第二代皇帝的後裔啊。居然不是精靈,總覺得有點遺憾呢。」


    還在拘泥這個梗嗎?比呂雖然很想吐槽,不過現在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對了,我是第二代皇帝後裔的事,能不能先替我保密。」


    「我知道。畢竟現在的狀況也不方便公開,而且我也有在意的事……」


    「嗯……拜托了。」


    這算是自作自受吧,沒想到撒謊之後,反而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概就是這樣吧。


    比呂不禁在心底感歎著異世界人生真是波折不斷。


    他絞盡腦汁地努力思索著往後的事。


    *


    貝爾克要塞四周皆被荒野所包圍。


    前往最近的村落,徒步得花上一天。邊境都市林肯司更是遠在騎馬也要兩天才能抵達的距離。


    雖然此處被稱為南方最前線,不過裏菲泰因公國與仰賴其奴隸製度的葛蘭茲大帝國之間,長年以來甚至就連小紛爭也沒發生過,兩國關係可說是相當友好。因此,貝爾克要塞盡管平日的養護得宜,但若是要進行長期戰則相當不足,更稱不上是什麽銅牆鐵壁。


    在與貝爾克要塞相隔一段距離的小山丘上——裏菲泰因軍正紮營於此。


    營區內彌漫著輕鬆愜意的氛圍,難以想像現在正值戰時。


    雖然有負責戒備的士兵,但幾乎每個人都坐在地上談天說笑。


    對手僅僅三千兵力,而且葛蘭茲軍目前困守的基地脆弱得幾乎一敲就垮。也難怪裏菲泰因軍的士兵們會自以為獲勝了。


    此時,一匹馬從仿佛隨時都會開始喝起酒的士兵們之間奔馳而過。


    騎在馬上的人,手臂上圍著象征傳令兵的紅布。


    傳令兵來到裏菲泰因軍的指揮官營帳前,立刻從馬上跳下來衝向入口。


    「立刻放行!有緊急要事!」


    「不行。雖然是熟麵孔,還是得依規定驗明身分。」


    兩名士兵擋在傳令兵前方。


    傳令兵口氣倉惶地開口:


    「沒時間多說了!發生大事了!」


    聽見傳令兵的話後,兩名士兵表情為難地麵麵相覷。


    「知道了。不過相對的,不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沒有驗明身分喔。」


    戒備的士兵聳聳肩,側身讓出路來。傳令兵立即朝營帳中奔去。


    營帳內有數名男子,每個人都是一臉詫異地將視線投向傳令兵。


    平時的話,傳令兵大概會被震懾住吧,不過或許是太過心急,他毫不畏懼地開口:


    「特遣隊三千士兵全軍覆沒!拜爾大人奮勇抵抗,仍不幸戰死!」


    傳令兵帶回的情報,使得全場一陣嘩然。


    「安靜!」


    一聲斥喝!光是如此,便讓全場立刻安靜下來。那道聲音當中,夾帶著非同小可的怒氣。


    雷希爾·路梅爾·裏菲泰因——裏菲泰因公爵家長男,也是下任公爵。


    「愚弟所持有的精靈武器如何了?」


    比起弟弟的性命,雷希爾更在意貴重的精靈武器下落。


    裏菲泰因公國沒有精靈,因此無法采集到精靈石。隻要肯砸大錢的話,倒也不是買不到,隻是代價可能會動搖國本。


    「大概是落到第六皇女手中了。」


    「什……什麽!那個蠢蛋!」


    雖然拜爾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但率領三千士兵居然還會被打敗,實在難以置信。根據得到的情報,第六皇女應該隻帶了數百人同行才對。難道……情報是假的?


    雷希爾怒瞪提供這項情報的,戴著兜帽的男人。


    「怎麽?對我有什麽意見嗎?」


    「你應該說過吧?隻要三千人就足以擒住第六皇女!還說第六皇女隻帶了不到百名的護衛同行吧!」


    「你認為我給你的是假情報嗎?」


    兜帽男發出一陣殺氣。雷希爾當場懾息,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不、不是的……我並沒有那麽說。隻是會不會是哪裏搞錯了……」


    「我應該也說過,別太小看精靈劍。雖然第六皇女目前還無法純熟駕馭,但如果憑炎帝真正的力量,足以殺掉數千敵軍。」


    「那麽……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可以熟練地操控了嗎?」


    雷希爾問完,兜帽男搖搖頭回應:


    「這是不可能的。不過,確實很令人在意。」


    兜帽男陷入沉思。雷希爾則跌坐在椅子上。


    原本的計劃,是擒獲第六皇女並交給這名男子就好。


    之後在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挑些奴隸,就能返回本國。


    (當初是不是不該答應這場交易呢?)


    雷希爾與這名兜帽男從以前開始,便曾多次互通書信。


    就在幾天前,兜帽男送來了一封信,內容寫道——『隻要能擒獲第六皇女,就能得到一百枚葛蘭茲金幣與兩把精靈武器作為報酬。』雷希爾一開始當然覺得很不可信而拒絕了。


    不過,兜帽男再三請托,並且送來一把精靈武器當作訂金,於是雷希爾才會說服老古板的父親召集士兵。


    (最重要的是,第四皇軍不會采取行動這一點的確很吸引人。)


    而且信裏也有提到,無論在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再怎麽大肆作亂,葛蘭茲大帝國也絕對不會向裏菲泰因公國展開報複。


    (事到如今才要撤兵的話……也太沒意思了。)


    雷希爾做好決定後,望向兜帽男。


    「第六皇女真的無法完全發揮『炎帝』的力量嗎?」


    「嗯,這點絕對不可能,我敢斷言。」


    兜帽男點頭說道。雷希爾接著再次確認:


    「第四皇軍也不會有所行動吧?」


    「你就那麽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兜帽男發出低沉的笑聲。雷希爾頓時湧上一陣不耐,口氣也有些粗暴。


    「這是當然了!我們可是損失了三千士兵,連精靈武器都弄丟了!」


    「那麽這樣好了。」


    聳了聳肩的兜帽男從鬥篷裏拿出一把武器放在桌上。


    那是一把點綴著金、銀裝飾的精靈武器。


    「隻要能捉住第六皇女,就再多加一把。金幣也增加為兩百枚吧。」


    由於報酬高得離譜,雷希爾一時間也愣住了。此時,兜帽男伸出手。


    「另外,這個也給你。」


    兜帽男手中拿著一顆類似果實的紅色珠子。


    「那是什麽?」


    「總之你就吃吃看吧,這是可以引出精靈武器力量的妙藥。」


    聽都沒聽過有這種東西。雷希爾接過紅色珠子後,疑惑地開口:


    「該不會有毒吧?」


    雷希爾眼神中滿是狐疑,兜帽男見狀則從鼻子發出一聲冷笑。


    「所謂的藥不就是這樣嗎?如果不相信我,也可以丟掉。」


    雷希爾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精靈武器後,嘴角高高揚起。


    「我當然相信你了。」


    他將紅色珠子放進口中吞下,接著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


    「真的……有效嗎?」


    「必須三天後才能出現效果。」


    「哼,是嗎……那麽,三天後再進攻貝爾克要塞比較好吧?」


    「沒錯,這麽做反而幫了我大忙。」


    兜帽男說完後站起身。


    「那麽,我先告辭了。」


    在走出營帳之前,兜帽男回頭望了一眼:


    「如果敢違背我的期待——下場你應該知道吧?」


    雷希爾倏地將視線移向入口,已經不見男子的身影。


    *


    第六皇女一行人抵達貝爾克要塞,是在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六月一日。


    要塞並沒有被包圍,裏菲泰因公國軍也隻是駐紮在相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雙方呈現對峙的狀況。


    特裏斯朝著戒備的士兵打個暗號後,鐵門隨即打開。


    進入要塞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中央廣場,主要是作為士兵們的訓練場使用。從廣場往東是士官用的宿舍,往西則能看到並排而建的士兵們所居住的長屋。


    北側傲然矗立著一座中央塔,作戰司令室、大浴場與食堂等都集中在塔內。


    在士兵帶路下,比呂一行人進入中央塔。


    沿著螺旋狀的回旋梯往上爬,再走了一會兒後,來到作戰司令室。


    房間的西側牆壁貼有中央大陸的地圖,旁邊則是世界地圖。房間中央準備了十張椅子,分別擺在一張長桌的兩側。


    可以一覽中央廣場的窗邊,豎立著一麵白底金色獅子圖案的紋章旗,以及一麵棕底玫瑰圖案的紋章旗。


    比呂一行人一出現,房間裏的三名男女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他們敬禮。


    率先走過來的是蓄著胡子的優雅紳士。


    紳士身上穿著保養十分周到的鎧甲,他伸手抱緊麗茲的同時,響起一陣喀鏘喀鏘的聲響。


    「你能平安無事抵達真是太好了。一陣子沒見,你長大了呢。」


    「古林達舅父大人,好久不見。」


    兩人都為了能再次見麵而感到欣喜。比呂會心一笑地眺望著兩人的互動,此時,他感覺到一道有如緊迫盯人般的視線,一轉頭,隻見眼前正站一位楚楚可憐的少女。


    少女一頭柔細順滑的銀發,沐浴在從窗戶灑落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小巧的臉蛋搭配圓碌碌的大眼,讓人聯想到小動物,不禁油然升起保護欲。


    長度剛好遮住眉毛的瀏海整齊地平剪,更加增添了幾分稚氣。


    不知是因為鉛灰色的眼瞳、還是由於麵無表情,少女給人一種冰冷的印象。


    比起對於自己個子很矮這一點很有自知之明的比呂,少女又再矮了一截。她身上穿著以黑色為基調的軍裝,袖子非常長,將手掌整個蓋住。總之就是穿了一件隻能用鬆垮垮來形容的超大號軍裝。


    (她是士兵嗎?如果是的話,總覺得太年輕了……)


    少女的左手上拿著一本相當眼熟的書。


    比呂試著回想,但少女像是迫不及待似地靠了過來,他的思考因此被打斷。


    「……你是誰?」


    少女麵無表情、就好像正在發呆似地詢問。


    她的視線似乎正落在比呂身上,又似乎沒有,全身籠罩著不可思議的氛圍。


    「怎、怎麽可能……」


    此時傳來一陣猶如興歎一般的聲音。


    少女原本所站的位置隔壁,一位棕發美男子一臉驚愕地看著比呂。


    (怎麽回事……?)


    正當比呂覺得莫名其妙時,製服袖子被人拉了拉,於是他將視線再度移回少女身上。


    「……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做比呂。還有,我隻是平民。」


    「比呂……比呂……比呂?比呂比呂比呂比呂——」


    少女開始碎碎念般地連聲叫著比呂的名字,惹得比呂露出一臉苦笑。真希望她不要把別人的名字念得好像是某種動物的叫聲一樣。


    「…………原來如此。」


    少女重重地點了點頭,長長的袖子扭呀扭地,之後一隻白皙的手從袖口伸出。


    她手掌上拿著一個用紙包起來的物體。


    「這個給你。第二代皇帝饅頭。」


    「………謝、謝謝。」


    比呂驚訝著這個世界居然也有饅頭,伸手接了過來。


    染上體溫的饅頭有點難以下咽。對某些人來說,這似乎是一種獎勵……例如那名棕發美男子,現在就用仿佛隨時都會流下血淚般的氣勢瞪著比呂。如果想和他握手,搞不好他會直接射出飛刀。


    困惑無措的比呂麵前,少女拖著長長衣袖,將手抵在胸前。


    「我是特雷兒·盧珊迪·奧拉·布拿達拉,階級是準將,可以叫我奧拉。」


    「你太客氣了……」


    比呂不由得佩服少女真是個可靠的孩子,正當他低下頭回禮時,忽然閃過一道思緒,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少女。


    「……怎麽了?」


    「呃——可以請問一下嗎?」


    「請說吧,什麽事?」


    少女一臉不明所以地稍微偏了偏頭。盡管麵無表情,動作卻十分可愛。


    「你就是傳聞中的『少女軍神』嗎?」


    「嗯。」


    她毫不遲疑地立刻回答。而且當比呂叫她『少女軍神』時,雖然隻是非常細微的變化,但看得出她的表情略微柔和了一些,而且似乎有幾分自傲。


    昵稱和自己過去的別名——『軍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少女。


    以曆來最年輕的年紀,被提拔為第三皇子的幕僚,年僅十七歲便升上參謀長的天之驕子。


    傳聞中的大人物居然如此嬌小……更讓人驚訝的是,這嬌小的女孩年紀還比比呂大。


    (這女孩原來這麽了不起……)


    意外的事實讓比呂瞠目結舌——


    「唔噢!」


    此時,比呂先是聽到一聲有如大叔的悲鳴,接著奧拉突然從他的視野中消失。


    視線連忙追了過去,就看到奧拉整個人被麗茲撲倒在地,還被她不停地磨蹭臉頰。


    「哇~~好可愛喔!怎麽回事?好柔軟喔!」


    「………」


    「你就是『少女軍神』嗎?好厲害!麵對這份壓倒性的可愛度,我搞不好輸定了!」


    「…………」


    奧拉一臉不耐煩地任由麗茲抱著。


    不知道是因為麗茲再怎麽說都是皇女,所以奧拉才不反抗,還是太麻煩了而懶得反抗。總之,奧拉似乎相當反感,於是比呂決定阻止麗茲。


    「麗茲,快放手,她好像很不喜歡。」


    「因為很柔軟嘛!」


    啊……那也無可厚非啦。比呂如此輕聲低語後,往後退開。


    自己絕對不是由於麗茲的眼神就好像著了魔一般而感到害怕。


    ——對不起。所以拜托別用那種表情看我。


    比呂在心底對著正一臉怨恨地望著自己的奧拉深深道歉,並決定在麗茲滿足之前別去插手。這時候,十分紳士的舅父大人來到比呂身邊。


    「初次見麵。我想你應該聽麗茲說過了吧。請容我自我介紹。」


    舅父大人朝著比呂伸出手,比呂也伸手回握。


    雖然舅父大人外表看起來纖瘦,但從有著硬繭的手掌還是能知道,他平日並未荒廢鍛煉。


    「我是魯瑟·奇歐爾克·馮·古林達,是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的領主,你可以叫我奇歐爾克舅舅。」


    「我是比呂,那麽我就稱呼你奇歐爾克先生吧。」


    自己實在無法以舅舅稱呼如此紳士的男性。


    奇歐爾克嘀咕了一


    聲「似乎還太早嗎」,不過比呂並沒有聽見。


    「恕我失陪一下。」


    奇歐爾克向比呂致意後,便走向賽伯拉斯與特裏斯的身邊。


    像是看準時機一般,棕發美男子來到比呂麵前。


    「……拜你們所賜,原本的緊張感全都不見了。不過,畢竟對手是一萬兩千人的大軍,與其過度地戰戰兢兢,這樣或許好一些,隻是可惜了原本的好氣氛。」


    棕發美男子用鼻子噴氣地「哼」了一聲後,朝比呂伸手。


    比呂也回握住這名反應像極了傲嬌的棕發男子的手。


    「我叫羅倫思·阿爾佛雷得·馮·丘匹茲,階級為子爵,同時也是二級武士官,現在則擔任奧拉大人的輔佐官。你就叫我丘匹茲大人吧。」


    葛蘭茲大帝國的武官主要是擔任軍事方麵的官職,另外也設有文官,文官的官職則是行政方麵。一級、二級、三級屬於上級士官;四級、五級、六級則為下級士官。順道一提,特裏斯是三級武士官。


    「……那麽我就叫你丘匹茲吧。」


    「算了,無所謂。」


    「啊……可以喔?」


    還以為他是那種被直呼名字時,會拚命抗爭到底的類型,與想像中不太一樣。


    當比呂心想,或許丘匹茲隻是有點孩子氣時——


    「身為堂堂貴族的我,怎麽可能會因為區區的一介平民而動怒呢?」


    聽到如此尖酸帶刺的話之後,比呂立刻撤回前言。


    「是嗎……有件事想提醒一下身為輔佐官的你。」


    「什麽事?」


    「不去救奧拉可以嗎?」


    「我可是葛蘭茲大帝國的貴族。如果是平民也就算了——我怎麽可以命令皇女殿下呢?」


    隻見丘匹茲氣焰囂張地雙臂環胸,卻說出十分窩囊的發言。


    「而且你看,兩位美麗可人的少女抱在一起的身影,我光看就很滿足了。」


    這家夥才是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吧,比呂如此想著。


    總之,好不容易將麗茲從奧拉身上拉開後,所有人各自坐到沿著長桌排列的椅子上。


    率先開口的是麗茲。


    「為什麽第三皇軍的『少女軍神』會在這裏呢?」


    當麗茲疑惑地如此詢問時,奇怪的是,丘匹茲隨即全身僵直,遊移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眼就能拆穿的心機。比呂眯細雙眼注視著舉止明顯可疑的丘匹茲,不放過他的任何一舉一動。


    「這、這點由我來說明——」


    丘匹茲倏地站了起來,但一隻長長的袖子「啪!」地正中他的臉。


    那是垂著袖子的奧拉的傑作。


    「我來說吧,丘匹茲卿你先坐下。」


    「呃、是……」


    由於奧拉散發出不容反抗的氣勢,丘匹茲不禁膝蓋一軟,跌坐椅子上。


    坐在他身邊的奧拉站了起來,淺淺吸了一口氣後,望向麗茲。


    「我是奉命來捉第六皇女殿下的。」


    啪嘰——應該會有人聽見空氣中的碎裂聲。那是在陷入寂靜的房間內響起的奇異聲音。


    明明聲音回響得十分幽遠,但或許大家都隻是當作一般的雜音而忽略了吧。


    然而,注意到聲音的——隻有一個人。


    帶來深淵的比呂。


    他手邊的空間出現裂縫,一隻發出淡淡光芒的劍柄慢慢浮現。


    比呂現在就等對方下一步的動作,再決定要不要拔出『天帝』了。


    當比呂的表情如此訴說時,拔劍的機會卻沒有來臨。


    「不過,我並無意那麽做,請放心吧。」


    緊張感當場一口氣退去。


    接著開口的是麗茲的舅父。


    「……過程發生了很多事,總之最後雙方決定休戰。理由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是因為裏菲泰因公國的來襲。慚愧的是,這件事還是布拿達拉伯爵通知我,我才曉得。」


    奇歐爾克先是停頓了一下,才又接下去說道:


    「我嚇了一大跳。布拿達拉伯爵為了證明無意戰鬥,居然不惜揮舞白旗。我還心存狐疑時,她立刻派了使者過來,告訴我裏菲泰因公國的詭異舉動。」


    「這是當然了,現在可不是同族相爭的時候。」


    奧拉插嘴說道。


    「這倒也是……即使立場不同,葛蘭茲大帝國在麵對外敵時,利矛必須一致朝外才行。雖然也有例外之人。」


    話說回來,我居然讓『少女軍神』吞了敗戰——奇歐爾克滿是自豪地補充道。


    奧拉不悅地皺著眉頭開口:


    「根本沒有戰鬥,所以我才沒有輸呢。」


    她氣呼呼地鼓起雙頰。這動作可愛到無法言喻。


    比呂不禁苦笑。坐在身旁的麗茲也像是想到什麽似地,用熾熱眼神看著奧拉,一會兒後,她又以食指抵著下巴偏了偏頭。


    「奇怪?這麽說來,舅父大人,第四皇軍怎麽沒出現?」


    「……我派人送了好幾次信過去,但都沒有收到回覆。」


    奇歐爾克邊回應麗茲的問題,邊環視室內一周,隨口問了聲:


    「對了,怎麽沒看到迪歐斯卿呢?」


    氣氛頓時一變。奇歐爾克似乎沒發現變化,繼續說道:


    「他應該到亞路特基地迎接麗茲了才對……難道你們沒有遇到嗎?」


    看到麗茲一臉沉痛表情,奇歐爾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然而,說出去的話也已經無法收回。


    仿佛是想打破尷尬的氣氛,眉毛垂成八字的特裏斯主動開口:


    「我們在巴歐姆小國附近遇到裏菲泰因公國軍的埋伏,就在當時……」


    「……是嗎。」


    靠上椅背的奇歐爾克沮喪地垂下肩。


    奇歐爾克應該也知道,裏菲泰因公國軍底下的三千名特遣隊正朝亞路特基地而去,或許是由於看到麗茲平安無事,才會以為迪歐斯也沒事吧。


    「我們明明約好了要再相見的。」


    比呂不經意地望向奧拉,隻見她同樣驚訝地瞪大雙眼。


    「那個『鬼』居然……」


    奧拉小聲地輕喃。奇歐爾克臉上也是寫滿了後悔。


    「如果當初我沒有放敵方特遣隊通過的話……」


    奧拉的副官丘匹茲聽見這句話後,立刻反駁:


    「現在不是後悔『如果當時怎麽做就好了』的時候。我們的確眼睜睜地放任對手通過,但如果那時候拋下敵方一萬兩千大軍,去追擊三千人的特遣隊,根本隻是自殺行為。」


    這一點,在場的每個人都隻能同意。


    若離開這座要塞去追敵軍,隻會被人從背後突擊,甚至可能陷入遭到前後夾擊的險境。


    隻能先擊潰一萬兩千大軍後再追過去,可是,要想出致勝的辦法並沒有那麽簡單。


    「不過,那支特遣隊已經由殿下解決掉了。」


    奧拉又接著說:


    「現在特遣隊被消滅的消息大概傳回敵軍陣營了吧。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一定有所防備,遲遲沒有發動攻擊就是最佳證明。」


    比呂點點頭。對方應該也知道麗茲已經抵達貝爾克要塞。


    之所以沒有任何行動,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因為多達三千人的特遣隊居然敗在區區百人的士兵手上,軍心因此而動搖了吧;不然就是受限於其他因素而無法有所動作。


    「雖然所剩時間不多,但似乎還是可以先做好一些準備。」


    腦海中浮現出好幾道計策……比呂猶豫著該怎麽表達才好。


    然而,所有迷惘就在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


    因為


    奧拉帶著沉著的鬥誌開口:


    「……接下來輪到我表現了。」


    奧拉鉛灰色的眼瞳仿佛正燃起一道小火焰。奇歐爾克端坐姿勢詢問:


    「你有什麽妙計嗎?」


    「出貝爾克要塞,攻進敵軍陣營。」


    「我方兵力隻有三千,正麵交戰的話,絕對不會有勝算的。」


    「為了以防萬一,請古林達邊境伯爵和殿下一起留在要塞。」


    如此一來,就變成了隻憑兩千兵力對抗一萬兩千大軍。


    比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看到眼角視野裏的奧拉副官·丘匹茲正自豪地頻頻點頭時,他認為似乎並沒有聽錯。


    奇歐爾克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太胡來了。還是並肩作戰比較好。」


    「別擔心,交給我吧。」


    奧拉怎麽也不答應奇歐爾克的建議。之後好幾次試著說服她,但她始終頑固地拒絕。


    比呂似乎隱隱約約理解奧拉的心情。


    首先,她無法與古林達邊境伯爵的士兵們好好配合。


    畢竟雙方的熟練度不同,更重要的是,她所帶來的是騎兵隊。


    相對之下,古林達邊境伯爵的士兵組成則是以步兵為主。


    如何不打消彼此的優點,又能互相彌補缺點,就顯得非常重要。然而,兩邊人馬並沒有經過共同訓練,一起行動隻能說是不智之舉。


    另外可以想到的第二項原因,或許她是以自己的方式賠罪吧。


    因為無謂的混亂而把古林達邊境伯爵拖下水,奧拉大概是對此湧現了罪惡感吧。


    如此這般,眾人放棄說服奧拉,決定明天再討論一次,軍事會議到此結束。


    *


    (不過啦,要說服她應該是不可能的。)


    奧拉雖然有頑固的一麵,然而倒也很講道義。


    比呂露出苦笑,脫下製服後丟進籃子裏。


    (話說回來,這裏居然有浴池,真是令人驚訝。)


    貝爾克要塞的中央塔地下室有處浴場,主要是提供士官階級使用。


    更令人驚奇的是,水是從地底下湧出的,幾乎可以說是溫泉。


    比呂衝洗好身體後,將全身泡進熱水中,正當他從口中流泄出一聲感歎時——


    「哇~~都是水蒸氣!」


    「好像很燙呢。」


    突然傳來一陣很耳熟的女性聲音。比呂嚇得肩頭重重一顫,連忙回過頭。


    眼前不隻有一絲不掛的麗茲,連奧拉也在。


    「水溫如何?會很燙嗎?」


    麗茲雀躍地靠近浴池旁。


    「………」


    奧拉似乎是發現了比呂,隻見她表情一僵,臉頰也因為羞恥慢慢泛紅。


    「嗯,感覺剛剛好。得先用熱水潑濕身體才行~~」


    麗茲彎下身將手探進浴池,開心地舀起熱水潑在身上。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來洗澡啊。」


    「不,我並不是問你這個。現在是我在洗吧?」


    「嗯,所以我才想說一起洗啊。」


    雖然比呂很想探討一下,麗茲是不是根本沒有把自己當成男的,但現在沒有那個閑功夫。


    比呂轉頭看向奧拉時,不同於麗茲,隻見她滿臉通紅地拚命用手企圖遮住身體。


    「嗨……奧拉也來洗澡嗎?」


    比呂試著向她搭話,卻沒有得到回應。此時,他視野的一角瞥見麗茲的身體正慢慢泡進浴池裏。


    「嗯~~好舒服喔~~」


    之後,麗茲移動到比呂的身邊,冷不防地朝他潑水「耶~嘿~」。


    縱使有水蒸氣,但看得見的東西就是會看見。


    「奧拉也快下來吧!很舒服喔!」


    奧拉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麗茲,接著像是抱定必死決心一般,助跑跳進浴池。


    「不行啦!要先用熱水潑濕身體才對!」


    麗茲提醒道。她完全搞錯了該注意的方向。


    (如果麗茲是貓的話,奧拉就像狗吧……)


    比呂沐浴在四濺的水花中,如此想著。


    *


    隔天——該說果然如此嗎……比呂眾人依舊無法說服奧拉,隻能放棄地來到貝爾克要塞中央塔的屋頂。


    四方戰場幾乎都能盡收眼底的此處,唯一的缺點就是炙熱的陽光。不管願不願意,汗水就是會自然流下。為了轉移注意力,比呂將目光移向下方的中央廣場,隻見正門附近有三百騎兵與七百步兵整齊列隊。


    這是為了因應緊急事件時,可以立刻出動救援。


    鐵門的另一側——由奧拉所率領的兩千兵力正排成奇妙的陣形。


    「那樣……真的沒問題嗎?」


    比呂的身邊傳來一道甚為不安的聲音。


    轉頭一看,麗茲正一臉擔憂地俯視著地麵。


    「我認為還是采取封城戰術才是最好的。」


    「不,那是下下策。這座要塞即使從外側來看,也很難稱得上堅固。如果遭受敵方長時間的攻擊,不用三兩下就會淪陷了。」


    「沒辦法撐到第四皇軍前來嗎?」


    「恐怕很難。再說了,第四皇軍究竟會不會來也還是未知數。最好別抱太大的期待。」


    「是嗎~~」


    麗茲失望地垂下頭,不過隨即又抬了起來。


    「那麽,我們不能和奧拉一起並肩作戰嗎?還是盡可能多少提高一點勝算比較好。」


    「古林達邊境伯爵的士兵和奧拉的士兵,在水準上差太多了。一起作戰時,很可能反而會綁手綁腳。話雖如此,若是分開戰鬥的話,又隻會被各個擊破罷了。」


    「真困難呢……」


    「如果人數和對方不相上下,倒也不是什麽問題,隻是這次的情況……」


    不過,光憑兩千兵力要擊潰一萬兩千大軍,果然極為困難。


    假如指揮官太無能,馬上就會全軍覆沒。


    然而,比呂看著呈現在眼前的,奧拉組成的奇妙陣形,揚起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兩千士兵全部都是由重裝騎兵所組成。每一百人為一單位,五個單位排成一橫列,其後則排列三支本隊,每一支本隊為五百人。


    如果以這樣的布陣直接突擊,根本是愚昧至極之舉,不過……


    (原來如此……要使出『三叉戟』嗎……)


    比呂看著懷念的陣形,頓時湧上一股自己真的回到亞雷堤爾的實感。


    當前鋒隊伍開始行動時,戰勢也隨之運轉。


    *


    呈南北向排列的兩千名黑色騎兵群緩緩地行進。


    第三皇軍當中,被譽為是精銳雲集、由奧拉所率領的「皇黑騎士團」。


    卷起陣陣沙塵、身披鎧甲的駿馬,頭部也被堅固的鐵皮所包覆。


    跨騎於馬匹上、身穿黑色重裝鎧甲的騎士,各個都有著魁梧如熊的高大身軀。


    每當起風時,以紫色為底,繪有劍與盾圖騰的紋章旗便會迎風翻飛。


    從敵軍陣營傳來充滿緊張感的哄囂聲,但這也無可厚非。年僅十七歲便擔任第三皇軍參謀長、擁有『少女軍神』別名的奧拉。在中央大陸上,她的存在早已是無人不曉。


    敵軍在最前線配置弓箭兵,等著皇黑騎士團接近。


    每位弓箭兵臉上皆掛著嘲笑。這也難怪,因為奧拉的軍隊全是由騎兵所構成。


    而且還是毫無機動性可言的重裝騎兵。


    此時,敵方弓箭手射出大量箭矢,轉瞬之間便覆蓋了整片視野。


    對方現在腦海裏浮現出什麽樣的情景呢?敵人死去的模樣?還是箭


    矢被鎧甲、盾牌擋下,硬生生折斷?這恐怕不得而知吧。


    奧拉揚起微笑,舉起左手。頓時太鼓聲大作,全軍停止。


    箭矢如雨般落在前鋒士兵的眼前。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一根也沒射中。


    「現在正是好機會——前鋒出擊!」


    奧拉將右手高舉至半空,用力揮下。


    太鼓擊響三聲後,隻見前鋒舉起鋼鐵盾牌,同時用力一蹬馬肚,於荒野上奔馳而去。


    五支部隊以縱向拉出五條直線。敵軍盡管不斷射出箭矢,卻難以瞄準目標,幾乎全插在地麵上。即使射中了,也會被盾牌擋開。


    不然就射馬吧。隻是話雖如此,馬匹身上同樣也都披覆著鏜甲。


    既然如此,剩下的辦法不是瞄準眼睛,就是瞄準腳。或許是因為對方的部隊長正猶豫不決吧,敵軍的攻擊顯得乏味。


    「奧拉大人,已經將指示傳達給各部隊長了。」


    奧拉正傾聽著馬蹄帶來的轟然聲響,在她身邊的是騎著馬的丘匹茲。


    「那就謹慎前進,別讓敵人發現。」


    「是!」


    丘匹茲豎著兩根手指,手臂往橫一揮。各部隊長確認後,後衛隊伍開始前進。


    即使披覆馬鎧、身著重裝,並不表示士兵們絕對不會被箭矢射中。


    隻要數量夠多,亂箭打鳥總還是會射中的。前鋒數匹馬倒臥地麵,成為敵軍的箭靶。奧拉見狀,一臉不悅地哼了一聲。


    「進行下一步。準備太鼓。」


    「是!」


    丘匹茲舉起右手,後方騎兵隨即做好擊鼓準備。


    「在對手重新穩住陣勢前,必須掌握主導權!」


    奧拉的右臂往旁邊橫展。太鼓立刻擊響兩聲,同時升起兩麵旗幟。


    隻見兩支部隊合流,以繞圓般的路徑開始朝敵軍左翼最邊側奔去。


    將敵兵的注意力引走,打亂他們的陣腳後——


    「下一步!」


    奧拉的左臂往旁邊橫展。太鼓立刻擊響兩聲,同時升起四麵旗幟。


    另外兩支部隊合流,這次的目標則是敵軍右翼。


    「最後——」


    奧拉雙手合十,長長垂落的袖子在風中飛揚著。


    太鼓擊響五聲,升起五麵旗幟。


    「接招吧!」


    最後一支部隊毅然衝向敵陣中央,左右兩側也同時發動攻擊。


    敵方雖想撤下弓兵部隊,但卻來不及,紛紛成為重裝騎兵隊的槍下亡魂。


    敵軍陣腳大亂,奧拉見機不可失——


    「全軍突擊!」


    奧拉拔出腰間長劍高舉向天。精靈武器沐浴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道光芒。


    這形成美麗無比的一幅景象。看著女神身影的丘匹茲也跟著拔出劍。


    「全軍突擊!將勝利獻給吾等『少女軍神』!」


    『『噢噢!』』


    鏗鏘——重裝騎兵以槍柄敲響盾牌回應。


    丘匹茲聞聲後,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身後五百騎兵散發著壓倒性的壓迫感策馬跟上。


    後衛及左右翼為了與前鋒同時形成夾擊,以畫圓路徑前進,與本隊保持距離。


    前鋒的士兵在敵陣裏匯流,有如一把長槍朝著敵軍本陣突進。


    雖然前線敵兵已經察覺一千五百名騎兵正在接近,但他們畢竟是一萬兩千大軍,情報的傳達仍晚了一步。


    ——兩軍交鋒!


    大多數的敵兵都疏忽了後防,本隊的五百士兵便趁機狠狠緊咬。


    敵兵被馬蹄踢倒在地,血沫橫飛當場喪命。就如同洪流推著成堆木頭前進一般,輕而易舉地擊碎敵軍築起的人牆。


    前鋒已經辟開道路,接著隻要前進即可,左右翼為了與本隊合流,一路踢潰敵兵。


    「一鼓作氣攻進敵軍本陣——!」


    丘匹茲高聲一吼,下個瞬間卻驚訝地望向身旁。


    「丘匹茲卿。破綻百出,你想死嗎?」


    應該在本陣的奧拉,如今卻一副泰然自若地跨坐馬上。


    奧拉輕輕揮舞精靈武器斬殺敵兵,同時慢慢地超越丘匹茲。


    「您在做什麽?這裏很危險啊!」


    「我有精靈武器。現在的我比丘匹茲卿更強。」


    「話是沒錯,但隻怕萬一啊!請您立刻返回——」


    丘匹茲往身後一看,才發現後方早已布滿敵兵,人數之多,單憑奧拉一個人難以突圍。


    左翼、右翼已經合流,等到再與前鋒會合後,接下來就隻要盡情踏平敵軍本陣。


    「請您絕對不要離開我身邊!」


    事到如此,隻能一鼓作氣往前衝。而且,這麽做至少也還能提振士氣。


    有『少女軍神』同行,絕對不會輸的——丘匹茲可以感受到士兵們高昂的情緒。


    此時,一滴水滴濡濕奧拉的臉頰,她蹙起眉間仰望天空。


    「……不妙。」


    天空正慢慢染黑。原本熾焰淩人的太陽如今慢慢被黑影侵蝕。


    燥熱的空氣傳來的,是敵人的死亡氣息,以及降雨的前兆。


    ***** ***** *****


    另一方麵,貝爾克要塞中央塔。站在屋頂上的人們也察覺到天空的變化。


    逐漸增強的風勢吹得紅發漫天飛舞。麗茲單手壓住頭發,轉頭看向比呂。


    「奧拉好厲害……就快抵達敵軍本陣了。」


    麗茲手指的方向,正是插入敵軍陣營中的「三叉戟」。


    比呂點頭同意。


    「沒錯。雖然和原本的用法不同,但我想應該會成功的。」


    「是嗎?」


    「原本的話,第一步應該先以步兵撬開敵軍陣營中央。不過,奧拉是以騎兵來撬開。這不是一般人想得出來的。如果一個不小心,就會全軍覆沒。」


    由於我方兵力壓倒性地少,因此這個戰法一開始就不會被列入選項當中。


    比起誇獎奧拉,或許更應該稱讚平日訓練有素的士兵吧。


    井然有序地合流後,毫不猶豫奮勇進擊,從中而生的爆發力。


    當敵軍將注意力放在前鋒部隊上而疏於後防時,跟隨在後的後衛部隊則趁機給予追擊,奧拉的布局隻能說是完美無敵,讓人看了為之著迷。


    這是因為身為同伴才能如此讚賞,但如果就敵軍立場而言,可就無法忍受了。


    「應該贏了吧?」


    「如果能順利維持目前攻勢,應該能贏吧。」


    比呂的不安並沒有說出口。至少目前都很順利。


    隻要維持這股氣勢攻進敵陣,討伐敵將後便直接抽身。


    接下來就隻消鏟平陷入恐慌的敵兵即可,不過,有一件事讓比呂十分擔憂。


    (結果端看敵將的武力了……)


    過去自己使用這道戰法時,部隊當中有人稱「黑天五將」的猛將們。


    正因為有他們站在第一線戰鬥,這道戰法最後才得以成功。


    奧拉的陣營中是否有如此驍勇的猛將呢?


    (而且……)


    比呂仰望天空,心中的不安更為加深。


    預計不用一刻,天空將會開始降下大雨,地麵也會隨之濡濕。


    重裝騎兵的機動力原本就相當不足,如果再過上雨水濡濕地麵,殺傷力更會減半。比呂俯瞰著戰場,敵方陣營正被奧拉所率領的「皇黑騎士團」從中央切開。「皇黑騎士團」猶如飛上天際的黑龍,見者無不為之著迷。


    「麗茲。能不能請你通知奇歐爾克先生,要他姑且做好準備。」


    必須先有所準備,萬一有什麽變故的


    話,才能立刻馳援。


    隻要是人,無論是在何種狀況之下,一定難免會出現破綻。


    如果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破綻也就會愈加顯眼。


    被逼入絕境的敵人更是不會看漏這一點,因為每個人都不想死。


    「我知道了。」


    麗茲沒有多問,很明快地應是。以自己目前的立場,也隻能這麽做。


    「謝謝你,拜托了。」


    比呂道謝後,目送轉身去找奇歐爾克的麗茲背影離去。


    他仰望頭頂上方,陰鬱的黑影正逐漸擴散,山雨欲來的雲朵則聚積在低空。


    *


    戰場視野混沌不明。明明還是上午,高掛的太陽卻被烏雲遮覆住不見蹤影。蒼穹之下,排成方陣、占有數倍兵力優勢的大軍,卻被一支黑色騎兵隊完全壓製。


    奔馳於大地的馬啼聲踐踏過敵軍的悲鳴。一條黑線逐漸逼近敵軍本陣。然而,烏雲密布的天空降下小水珠,使得前進速度開始趨緩下來。


    不久,變為豆大水滴的雨勢增強,雨水滲透地麵,完全擊潰了「皇黑騎士團」的氣勢。


    有著一頭棕發的副官丘匹茲朝著並跑在一旁的長官開口:


    「奧拉大人!現在該怎麽辦?」


    「敵將就在眼前了,取下首級後,乘勝撤退。一路逃回貝爾克要塞。」


    「隻有這個辦法嗎……」


    「不必戀戰。一旦覺得沒有勝算,就立即撤退。」


    「是!」


    奧拉為了找出敵將所在位置,定睛注視著敵軍本陣。


    在雨水幹擾下,視野雖然稱不上極佳,但奧拉為了將勝利拿到手,聚精會神地定睛凝視。


    即使馬鏜彈開敵兵也不以為意,隻是專注地將焦點鎖定在敵軍本陣。


    驚慌失措地指著奧拉一行人的士兵、表情因恐懼而凍結的士兵,以及露出猛獸般的表情嚴陣以待的士兵,每個都不是奧拉要尋找的目標。


    她將這一切隔離於視線外——


    忽地,好比一道光線射入一般,奧拉的眼瞳成功捕捉住目標。


    「找到了。跟我來!」


    奧拉很難得地高聲喊道。不僅如此,她更霸氣十足地高舉精靈武器,提腳一蹬馬腹。


    丘匹茲倒抽了一口氣,噤聲無語。


    不過,他隨即重整心情,全力追在奧拉身後。原本握劍的手改持長槍。


    「皇黑騎士團!跟著奧拉大人!」


    他扯開喉嚨高聲嘶喊。騎士們並沒有出聲,而是以氣勢淩人的攻勢作為回應。


    先解決掉周邊的敵軍士兵,接著再將下一個敵人的鮮血甩上半空,把人送入地獄。


    奧拉感覺得到背後傳來的氣勢。


    也知道因雨水而冰涼的手慢慢蓄積熱度。


    集精靈武器的加持於一身的奧拉,逐一斬殺守護敵軍大將的士兵。


    為了害怕被馬蹄鐵踏平,敵兵們開始保持距離。


    終究隻是以征兵得來的士兵。闖入其他國家捕捉奴隸的野蠻人。


    既無凜然大義,亦無宏偉大誌。奧拉絕對不允許這樣的家夥賤踏大帝國的領土。


    「將勝利獻給修瓦茲陛下!」


    奧拉手中的精靈武器一閃,敵軍總大將臉上隨即顯露驚愕與絕望。


    奧拉的精靈武器深深嵌入敵軍總大將的脖子裏。當手中傳來令人生厭的觸感同時,在駿馬奔馳的助力下,將之一斬而斷。敵將的首級沾滿泥水,在地麵滾了好幾圈。


    中看不中用的龐大身體隨之倒下。奧拉眼見敵將斷氣,隨之將精靈武器伸向半空。


    「敵將已伏誅!」


    背後隨即響起雷動歡聲,周圍的敵軍則顯露出動搖。


    奧拉壓抑著滿心的激昂,收斂起差點就要綻開笑容的臉。


    「丘匹茲卿!立刻撿回首級!」


    要結束這場戰爭,光隻是殺掉敵將並無意義。


    如果他的死被隱匿不報,那麽依然得繼續和將近一萬人的大軍纏鬥。


    必須立刻回收敵將首級,向整體戰場全麵宣告才行。


    「什——!」


    回望身後的奧拉驚愕地瞪大雙眼。


    她眼中所見的是,已經沒了頭顱的敵將竟泰然自若地站了起來,並且撿起自己的首級。一陣恐懼竄過奧拉全身。少了頭居然還能動,這已經超乎人類範疇。


    奧拉迅速做出決定。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撤退」二字。


    她扯開喉嚨,小巧的口中流泄出宛如悲鳴般的聲音:


    「丘匹茲子爵!撤退——?」


    話卻來不及說完。


    因為接回首級的敵將正手持武器朝奧拉飛奔而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伴隨一道尖銳的刺耳聲響,奧拉將精靈武器舉向前擋開敵將的攻擊,之後身體飄然懸空。她重重地摔落地麵翻滾好幾圈,身上也沾滿了泥濘。


    馬首連同鐵製鎧甲一起消失,血花從切口噴濺而出,馬身也同時往一旁傾倒。


    男子瞪視著一動也不動的奧拉,視線卻始終沒有定焦,仿佛凝視著虛無般開口:


    『別太囂張了,小丫頭!』


    男子將以寶石綴飾的華麗寶劍扛在盾上,大步走向奧拉。


    「奧拉大人!」


    飛奔而至的丘匹茲從馬上以長槍刺擊,卻被魁梧男子反握並夾在腋下。


    「什……!」


    接著,丘匹茲被男子直接舉起,並重重甩落地麵。


    落地的同時,濺起巨大水花,但在這陣滂沱大雨中,這隻是微不可察的變化。


    「~~~~!」


    敵將以腳跟猛踢因無法呼吸而痛苦不堪的丘匹茲。


    一下又一下地狠踹,丘匹茲吐出大量鮮血。


    為了救出命在旦夕的副官,重裝騎兵奮不顧身地毅然突擊。


    「喝啊啊啊——!」


    『雜魚!』


    敵將不費吹灰之力地以劍貫穿士兵臉頰。


    斷氣的士兵從馬背上滾落。


    因為一名勇敢士兵的犧牲,丘匹茲才得以撿回一命,但不知是否已失去意識了,隻見丘匹茲仰躺在地,任由雨水衝淋,鮮血也因此流遍整張臉。


    此時,奧拉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以右手壓住的左手臂無力地垂下,泥水從袖口滴落。


    她的左手骨折了。臉上被痛楚所支配的表情就是最佳證據。


    「………精靈武器?」


    奧拉遲遲無法對焦的雙瞳,瞥見魁梧男子手上的劍。


    (就算是這樣……那個男人身上的變化究竟是怎麽回事?)


    精靈武器並不具有「可以讓已斷頭的人類傷勢複原」的加持力量。


    如果世上真有如此奇跡,那也就隻有寄宿了精靈的精靈劍——


    (或者五大寶劍……可是,那怎麽看都是精靈武器,不可能有那種力量。)


    在奧拉思考的期間,敵兵將她團團包圍。


    而有如威嚇敵兵一般,皇黑騎士團也不停繞圓牽製。


    然而,並無法維持太久。盡管騎兵再怎麽奮力威嚇,在大雨之中,行動也顯得極為遲鈍。


    更遑論己方人數處於壓倒性劣勢。而且,再也沒有比聚集成群的敵人更容易一網打盡了。直到方才為止所握有的優勢完全消失。


    敵將個別轉動兩眼,掃視四周。


    令人膽寒顫栗的動作,讓奧拉忍不住一陣作嘔。


    『從絕不拋下士兵的這一點來看,你應該就是「少女軍神」吧?』


    敵將紫色的嘴唇裂成一道弦月狀,從裂縫中可以窺見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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