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菲泰因公國首都奧茨巴卡爾。


    在堪稱是權利象征的黃金宮殿內,貴族們或是慌張地來回奔走,或是交頭接耳地大吐對公爵家的不滿。


    一個月前,在與葛蘭茲大帝國的交戰中痛失長男與三男,吞下慘烈敗戰。不僅如此,南方更出現一名魔族(瑣羅斯德)集結了奴隸與傭兵,在原為奴隸的一名少女帶領之下,打著解放奴隸的大旗四處作亂,勢不可擋。


    由於遲遲沒人自告奮勇前去鎮壓,就在四天前,等得不耐煩的公爵親自率領駱駝騎兵兩千、輕裝步兵一千、奴隸步兵一千,共計四千兵力出征。


    君主不在的皇金宮殿——正殿裏聚滿了臉上明顯流露不安的貴族們。


    依照推估時間,差不多應該要收到賊軍與公爵軍交戰的結果了才對。


    就在此時,一名傳令兵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報告!公爵軍被賊軍殲滅了!」


    頓時,貴族們無不發出驚呼。因為大家原本都認定會收到戰勝的捷報。


    其中一名貴族衝上前追問傳命兵:


    「怎、怎麽會……騙人的吧?這怎麽可能!」


    那名貴族臉色鐵青,難以置信般地再三搖頭。


    也難怪他會不相信,因為在南方一帶作亂的賊軍為數不到兩千。相對之下,公爵軍各個都是萬中之選的精銳,盡管由於上個月的慘烈敗戰而士氣低迷,但有公爵親自領兵,士氣應呈現無可挑剔的高昂狀態。再加上輔佐助陣的都是具有實戰經驗的大貴族,指揮係統照理說也沒問題才是。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奴隸步兵陣前倒戈,大貴族們被一一趕盡殺絕。雖然公爵大人極力奮戰,最終仍力有未逮!」


    「什、什麽!可惡的奴隸們……」


    貴族從一臉苦澀的傳令兵身邊退開,當場跪倒在地,伏趴在地麵上啜泣起來。周遭的貴族當中,甚至有人暈死過去。有人喃喃碎念著這個國家完蛋了,也有人開始盤算著準備逃難。每個人都在腦海裏想像著「裏菲泰因公國滅亡之日近了」,此時,有個人出麵阻止這股絕望氣氛繼續在大廳裏蔓延。


    「安靜。現在可沒時間悲傷。必須好好討論今後該怎麽做才好。絕不能放任賊軍為所欲為。」


    在場的貴族們紛紛將視線集中向正走進大廳的人物身上。那名男子承受著貴族們投來的無禮視線,不知是否感到畏縮,隻見他一度停下腳步,但隨即又再踩著紅色長毛地毯前進。


    男子十分纖瘦,體格也稱不上結實,蒼白的臉色更像隨時都可能暈倒似地。


    他是裏菲泰因公爵家的次男——由於體弱多病,沒人看好他能繼承公爵家。青年名為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爵位是伯爵。


    卡魯走到貴族們中間,舉起幾乎沒有日曬痕跡的慘白手臂指向大廳入口。


    「而且,他終於來了!」


    趾高氣揚地走進大廳的,是鎮守西北國境的朗吉爾侯爵。他嗤之以鼻地望著怯懦的貴族們,態度相當傲慢無禮。


    現年才三十四歲的這名男子,兩年前曾擊退舉兵來襲的鄰國休太峴三萬大軍,是裏菲泰因公國的英雄。然而,盡管才能過人,但個性卻十分不受控製,於是才會被趕離中央,派去駐守西北國境。


    「對於裏菲泰因公爵陣亡一事,我深感遺憾,但現在沒有時間悲傷。請立刻讓卡魯伯爵承襲公爵之位。」


    朗吉爾侯爵先是不請自來突然現身,接著又大放厥詞,惹得周圍的貴族們氣得破口大罵:


    「你憑什麽擅自決定!卡魯大人體弱多病,根本無法領導國家——」


    「你在說什麽!雖然我無意批評死者——但公爵為人唯利是圖、罔顧國政,賞罰也難以說是公平,凡事隻會看大貴族的臉色。另外,長男更是一名個性猖狂、輕易就中敵人詭計的愚昧之徒。而三男根本隻是個毫無特色的飯桶罷了。」


    「喂!再怎麽說,這番話實在太無禮了吧!」


    氣到麵紅耳赤的貴族走近朗吉爾身邊。


    「哈哈,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再說,其實你們也正暗自竊喜吧?」


    「你、你說什麽……」


    「應該不必我明講吧?大家都心知肚明。」


    此次前去鎮壓的公國軍當中,有許多大貴族也一起同行,而他們與公爵可說正是這個國家衰退的原因。如今這些阻礙不在了,剩下的貴族們就可以趁機取代他們。


    (不過……我可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好不容易有機會讓這個國家開始正常運作。即使公爵不死,裏菲泰因公國未來恐怕也難逃因內亂而滅亡的命運。其實早已顯露跡象,隻不過最後都被強製鎮壓下來而已。這次會出現賊軍,或許也可說是必然的結果吧。


    (不過……這麽短的時間內,情勢竟一波三折、連番生變……)


    先是聽信讒言的長男與三男戰死,而後公爵也死在賊軍手上。朗吉爾當下的心情其實很想好好獎勵賊軍一番,感謝他們拯救了這個國家。


    「然而,不幸中的大幸是,公爵家仍有優秀人才幸存。那正是仁民愛物、禮遇兵將、同時也懂得體恤部下的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大人。」


    「可是,如同大家所知道的,我向來體弱多病,以我的身體狀況,什麽時候會死去都不知道。這樣的我有辦法領導裏菲泰因公國嗎?」


    卡魯的話中透露著堅強意誌,朗吉爾侯爵聞言後浮現一抹笑意,用力地點頭。


    「我不是醫生,不了解你的身體狀況,但當今這個時代,什麽時候會死原本就很難說。在我看來,愈是健壯的人,反而愈早死去呢。」


    前途備受看好的長男戰死、健康的公爵也比病懨懨的次男早死。


    「哈哈,確實是如此……」


    明明是嘲諷父親與手足的話,卡魯伯爵卻放聲笑了出來。


    「那麽在我有生之年,試著坐上公爵之位或許也不錯。隻是,人民會認同我嗎?」


    「這點您不必擔心。隻要討伐擊敗公爵的亂賊,自然就能得到民眾的認同。」


    「既然如此,就等討伐了亂賊之後,我再就任公爵吧。」


    真是一板一眼的人呢。朗吉爾侯爵如此低語後,豪氣地用力點點頭,接著視線掃過周遭的貴族們。


    「好了,看來卡魯大人心意已決。各位意下如何呢?」


    「既然卡魯大人已經決定,那也沒辦法。不過,對方可是擊敗我國精銳兵將的賊軍,你們打算怎麽對付?」


    朗吉爾侯爵在心底嘲笑著眼前這群甚至忘了要靠自己思考的貴族,同時對於腐敗至此的現況感到失望。


    (雖然很想立刻殺了這群人,但他們還有點利用價值。首先就是逼他們把積攢的財富吐出來。)


    朗吉爾侯爵聳聳肩後開口:


    「根本沒必要與賊軍正麵交鋒。」


    「朗吉爾侯爵……可以請你詳細說明嗎?」


    聽見卡魯的話,朗吉爾侯爵隻是回應「請您稍待片刻」。


    不久後,一名男子快步跑進大廳內。


    「報告!第四皇軍正集結於貝爾克要塞,據推測應是為了攻打我國做準備!」


    朗吉爾侯爵就是在等這個消息。此時,他確信勝券已掌握在手。


    被其他國家評論為擁有無與倫比的智謀,待在裏菲泰因公國簡直埋沒人才的男人。如今有機會再度展現過去被公爵敬而遠之的智謀,朗吉爾侯爵不禁愉悅地加深臉上的笑意。


    然而,對於諸侯而言,這可不是件愉快的消息。因為稱霸中央大陸的獅子就要攻打過來了。


    大廳內頓時鼓噪聲四起,恐懼正迅速蔓延開來。


    為了讓怯懦的眾人安心,朗吉爾侯爵扯開喉嚨說道:


    「大家冷靜!我有個妙計!」


    朗吉爾侯爵十分擅於掌控人心。


    如果在場的眾人當中能有一名古老貴族,一定會出聲反抗朗吉爾侯爵吧。不過,他們全都跟著公爵一起命喪戰場了。所以,這裏留下來的全是些明哲保身的貴族。每個人都不想失去現有的地位,而且更是貪生怕死。正因如此,原本剛才還大吐不滿,現在卻隻能聽從朗吉爾侯爵之言。


    「卡魯大人。就交由賊軍去對付第四皇軍吧。」


    「……你的意思是要讓賊軍去迎戰第四皇軍嗎?」


    「正是如此。這並不是什麽難事。根據我自小栽培的密探回報,率領第四皇軍的是惡名昭彰的影子將軍。他隻是個沾了樓因大將軍的光才當上將軍的凡庸之輩。要把他玩弄於手掌心,一點也不難。」


    朗吉爾侯爵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裏菲泰因公國的地圖,並將其攤開在紅毯上。


    「好了,首先想麻煩各位諸侯,將駐守於基地與城鎮的士兵集中交給我。如果沒有士兵,就什麽事都不用提了。」


    貴族們聞言後,紛紛匆忙奔出大廳,去召集駐守自家領土的私兵。這種時候,最早采取行動的人最能得利。而動作慢的人,得到的恩賞可能就少得可憐。這是眾貴族們一直以來與大貴族們競爭所累積的心得,大家爭先恐後地衝出大廳,隻為了討卡魯伯爵的歡心。


    相對之下,其他帶了士兵來到首都、卻沒有跟著公爵一起出征的貴族,或是根本沒有養私兵的貴族,唯一能做的就隻有貢獻金錢了。


    沒多久,大廳內便已經空空蕩蕩,隻剩下兩名貴族和擔任護衛的士兵。


    「那麽,礙事者都離去了。接下來所說的事,還請千萬別泄漏給其他人。這可是為了拿下重要勝戰的作戰計劃。明白了嗎?」


    朗吉爾侯爵說話時的眼神十分銳利,卡魯伯爵咽了一口口水後點頭。


    「首先是要誘導第四皇軍與賊軍交鋒。」


    「想誘導第四皇軍,有這麽容易嗎?」


    「為此,得特地替他們開一條路。先鬆懈基地的防備,告訴他們從這裏通過會比較安全,亟欲建功的影子將軍一定會上勾的。接下來,隻要再把他們誘導至領土內陸即可。」


    朗吉爾侯爵自信滿滿地說道,卡魯伯爵卻是一臉憂色。


    「事情真能那麽順利嗎?對手再怎麽說都是大帝國的將軍,這種計謀一定會被識破吧?」


    「人類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隻要若有似無地灑點餌,對方就一定會來吃。就讓他們誤以為己方的進軍勢如破竹。雖然氣勢當頭的敵軍很可怕,但如果那是我方故意讓出的優勢,最後要殺要剮就隻能任由我們處置。」


    看到卡魯認同地點頭後,朗吉爾侯爵又再接著說道:


    「接下來,我們隻要靜靜地隔山觀虎鬥,最後再趁勝者疲憊不堪之際給予最後一擊。」


    「嗯。你是打算坐等漁翁之利嗎……」


    「到這一步為止,應該都可說是勝券在握。但接下來我軍是否能取勝,就端看士兵們的實力了……隻是,還有一件更讓我在意的事。」


    「什麽事?」


    「休太峴共和國和德拉路大公國似乎已經停戰。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費爾瑟亡國,但最重要的理由恐怕還是休太峴元首之死吧。」


    「……這一點似乎也會很棘手喔。」


    「休太峴共和國已經漸失向心力。難保不會有人為了利益而進攻我國。」


    裏菲泰因公國因為接連兩次的戰敗而折損了大批兵力。因此,除了重要關口以外的地點,守備都薄弱了不少。


    「賊軍、葛蘭茲大帝國、休太峴共和國。其他國家明明那麽鄙視我們,還譏笑我們是奴隸國家,但其實我們裏菲泰因公國很受歡迎嘛。」


    裏菲泰因公國是處被吉格爾沙漠所覆蓋的不毛之地,然而自古以來,卻是眾人相爭之地。其理由就在於零星散布於吉格爾沙漠中的美麗綠洲。人們群聚而居的綠洲雖然無法吸引精靈靠近,但反向思考,隻要都沒人了,自然會有精靈前來。若是能得到那些綠洲,或許就能聚集精靈,取得精靈石。隻是,也不能貿然出兵攻占。因為裏菲泰因公國與葛蘭茲大帝國一直以來透過奴隸交易,建立起堅不可摧的關係。


    但這也隻到上個月為止,現在兩國的關係已降至冰點。


    「所以,此戰必須在短期內速戰速決。」


    盜賊與怪物正四處襲擊村落。一旦人民積怨爆發,很可能會再出現第二、第三支賊軍。如此一來,國家的體製恐怕難保。外來的侵略與內部的瓦解,任何一方都足以導致裏菲泰因公國從地圖上徹底消失。


    為了避免此一結果,絕不能拉長戰局,必須將戰情導向短期戰。


    「如果是朗吉爾侯爵,應該能成功吧?」


    「可以的。所以,請全權交給我吧。」


    「……我明白了。」


    為了讓卡魯放心,朗吉爾自信滿滿地說道,然而——


    (這將會是一場極為艱難的硬戰。)


    當下裏菲泰因公國能夠召集到的士兵人數,最多約為五千左右,不但連第四皇軍的半數都不到,甚至也比不上正在各地持續招攬兵力進攻的賊軍人數。


    「即使如此,我也一定會盡全力抓住勝利,您等著瞧吧!」


    對自己有生養之恩的國家。無論如何都想要保住這個國家。


    朗吉爾侯爵堅定決心,並開始擬起策略。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朝霧尚未散去的清晨時分。


    鎧甲發出的金屬聲與馬匹的嘶鳴仿佛交織成數十部的重奏,直貫天際。


    貝爾克要塞的正門前——為數驚人的騎兵與步兵正列隊於此。


    眾人全身洋溢著飽滿活力,臉上表情則因為緊張與亢奮而顯得激昂。


    葛蘭茲大帝國南方的守護者·第四皇軍兩萬大軍當中的——一萬。負責指揮左翼兩千兵力的,是「炎帝」持有人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特裏斯,我很少聽到那位奇洛將軍的相關傳聞,他的能力如何?」


    站在麗茲身旁的是散發著赳赳雄風的老兵——特裏斯。


    「也難怪公主殿下會不知道,因為奇洛將軍的存在有如一道影子。他的名字就連中央都未有耳聞。這都是因為奇洛將軍的同期之中有個怪物啊。由於奇洛將軍總是和那個怪物征戰在同一片沙場上,才會遲遲未能出頭。」


    「那個怪物是指……樓因大將軍嗎?」


    「沒錯。正因為有才能非凡出眾的樓因大將軍在,奇洛將軍建立的功績全被他搶走鋒頭。即使如此,他仍穩紮穩打地累積功績,也因此才得以晉級擢升,現在則被稱為影子將軍。」


    「這個稱號實在……不過,既然是一路吃苦過來的人,指揮上應該沒問題吧?」


    麗茲說完後,特裏斯思忖地低吟一聲。


    「唔呣……這就很難說了。」


    「你是擔心什麽嗎?」


    「由於一直以來被迫當個影子,所以聽說他常常看不順眼那些才華洋溢的人。」


    「比起天才,更看重努力的人嗎?」


    「說好聽一點是這樣。說難聽一點,就是會故意疏遠具備才能的人。」


    「即使這樣也還是爬到今天的地位了,我想大概沒問題吧,不是嗎?」


    「疏遠具備才能的人,會造成戰略眼界變得狹隘。當然也不會采納其他比自己優秀之人的意見。」


    特裏斯眼神染滿憂色地望著麗茲。


    「而且,皇女殿下……您是否忘了?」


    「嗯?」


    「皇女殿下可是奇洛將軍最討厭的天才型人物,這才是讓我最頭痛的一點。」


    「哈哈,才沒有呢。如果我是天才的話,就不必每天勤於鍛煉了。」


    麗茲連忙揮手否定,但或許是因為被誇獎為天才型人物而欣喜吧,隻見她的臉上隱約揚起笑意。


    特裏斯深深歎了一口氣後,伸手指著麗茲腰間的「炎帝」。


    「那是什麽呢?」


    「『炎帝』啊,很可愛吧!」


    「可不可愛先不提……這個世界上存在幾把精靈劍?」


    「五把。可是其中一把遺落了——現在剩四把。」


    「世上僅有四把的精靈劍,其中的一把就在皇女殿下的腰上喔。」


    「咦?可是持有『炎帝』並不代表就具備才能,兩者並不相關吧?」


    「『炎帝』之所以選擇皇女殿下,必有其理由。您的身上一定具備了某項連您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因此,奇洛將軍勢必會將皇女殿下視為眼中釘吧。」


    「他可是堂堂的第四皇軍司令官。我想應該不至於表現出這麽幼稚的情緒吧……」


    「盡管如此,還是謹慎為上。請您千萬當心。」


    「……我明白了。」


    麗茲將特裏斯的忠告謹記在心。


    (比呂之前也這麽說過。)


    麗茲想起戴著幾乎遮住半邊臉龐的眼罩的少年。


    他離開這片土地已經過了十天——就在他出發的兩天前。


    那時候,比呂一如往常地把自己關在貝爾克要塞的書房裏。


    麗茲前去找連早餐也不吃、一味埋首讀書的比呂。


    『麗茲,你認為戰爭不可或缺的東西是什麽?』


    麗茲甫一踏進書房內,比呂便冷不防地丟了一道問題給她。


    『我想想……士兵、糧食、還有——……啊、還有情報!』


    『這三項的確都很重要。不過,每一場戰爭都必須基於大義而發起,這點也不能忘記喔。』


    苦笑著的比呂,視線筆直地注視麗茲。


    『總之,關於大義,之後有空再聊吧,現在先來談談情報——』


    直到剛才為止,比呂表情中所帶有的一抹稚氣,如今已全然褪去。


    (又是這個表情……)


    這名少年擁有好幾張麵貌。平時是一副與他年紀十分相符的孱弱模樣;在戰場上時,則會換上高深莫測的冷酷表情;而像現在這樣展現智謀時,則會露出凜然神情。究竟哪個才是他的真麵目呢?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平時與年紀相符的比呂最好。麗茲邊在心中如此盼望,邊聽著比呂的話。


    『——在時機成熟之前的數年、甚至數十年,事先派遣間諜潛入敵國。根據借此累積的情報,比對近況報告後,才能開始著手戰爭的準備。』


    比呂闔起手中的書本。


    『基於大義才能得到國民的支持。兵士的鍛煉與士氣就不用說了。待糧食準備充足,也掌握了敵國情報,接下來便隨時可以開戰——』


    不過——話語至此,比呂先是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接著說道。


    『即使這些要素樣樣俱全,有時還是會落敗。就是指揮官未能妥善運用情報時。』


    『幕僚不就是為了防止這一點而存在的嗎?』


    『假使一名指揮官身邊有敢忠言直諫的幕僚,這就證明他很清楚本身的缺點。我認為這種人十分有才能。但是你千萬別忘了,並不是所有指揮官都是如此,有些指揮官會刻意疏遠比自己優秀的人,反而盡是網羅一些才能不如自己的人。』


    空有顯赫頭銜的指揮官古今中外多不勝數。容易嫉妒他人才能者,尤其又以平庸之將為最多。因此,才能出眾的人若是沒有遇見賞識自己的伯樂,根本沒機會出場表現,一身本領甚至可能從此被扼殺。麗茲雖然身為女性,卻能得到「炎帝」的厚愛,還擁有葛蘭茲皇家如此萬中選一的血統,看在這類平庸之將眼裏,當然很不是滋味。


    『麗茲的階級是少將,有可能會被賦予指揮權,也可能擔任某人的幕僚。這種時候應該注意的是,即使指揮官有錯,也絕對不能當著幕僚的麵否定他。自尊心受損的指揮官,很可能會故意給你更多的試煉。』


    『可是,如果不及時指正錯誤,後果會不堪設想吧。』


    『所以,你得先做好準備。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能臨機應變。為此,你需事先與各部隊長取得密切聯係。』


    『不過,他們會理我嗎?』


    『你隻要善用你第六皇女的頭銜就好。而且你又是「炎帝」的持有者,你的一封信就足以左右他們的情緒。』


    比呂沉著地展開雙臂,黑色的眼瞳中閃爍著光芒。


    『獲得「炎帝」厚愛的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士兵們一定會言聽計從。這一點在時機成熟時,將會發揮出效果。』


    『時機成熟時?』


    麗茲開口反問,但比呂隻是綻開一道微笑,並沒有回答。


    『接著來談談大義吧。』


    之後,比呂滔滔不絕地暢談起來——


    (還記得比呂說完時,已經是夕陽西沉的時分……)


    麗茲光是回想起來,頭就不禁泛疼。她搖搖頭後凝視著前方。


    「特裏斯。」


    「是。有什麽事嗎?」


    「先去查出千、五百、百及十等各級旗長的名字。」


    特裏斯不解地偏過頭。麗茲應該早就知道她所率領的二千兵力的各部隊長姓名才對。


    佇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特裏斯恍然大悟地將視線投向麗茲。


    「您是指全軍嗎?」


    「沒錯。萬一奇洛將軍決策錯誤時,為了能臨機應變,必須事先做好準備才行。」


    如果最後證明隻是多此一舉,那當然是最好,但畢竟戰局可是變幻莫測。


    「麻煩你了,特裏斯。」


    「是,我明白了,我會立刻去調查。」


    騎在馬背上的特裏斯點頭回應後,隨即將馬匹調頭,消失在士兵人海中。


    就在麗茲目送特裏斯離去,伸手握住「炎帝」的劍柄時——


    本陣裏的數座太鼓同時擊響,鼓聲竄行於士兵行列之間。


    本陣的上空揚起大量的紋章旗。麗茲見狀後,舉起手向旗手示意。


    隨即,一麵紅底繪有百合花圖案的紋章旗迎風飄揚,同時,葛蘭茲皇家的金底獅子紋章旗亦高高揭起。全軍開始朝裏菲泰因公國全速進擊。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麗茲人馬揮軍出發的三天後。


    比呂抵達了邊境都市林肯司。


    「終於到了,我等你好久了。」


    臉上掛著隨和微笑的奇歐爾克正站在宅邸前迎接比呂。


    「疾龍」也一起站在奇歐爾克的身旁,不過一臉氣呼呼的,大概是不滿一早被吵醒吧。


    「奇歐爾克先生從一大早就在這裏等了嗎?」


    太陽才剛升起不到一刻。再說,比呂根本沒有通知自己預定抵達的日期,也難怪他會如此詫異。一想到不知奇歐爾克先生究竟等了多久,比呂內心便湧現滿滿的愧疚。不過,奇歐爾克隻是搖搖頭要他別放在心上。


    「不不,畢竟有皇家相關人士要來,這麽做是應該的。原本也有去驛站迎接你,但似乎剛好錯過了。」


    「謝謝你。」


    奇歐爾克苦笑著望向正一臉過意不去的比呂,並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那是比呂透過凱爾海特家的傳令兵送來的。


    「我已


    經依照你信中內容指示下去了。不過,隻有這樣夠嗎?」


    「是的,很充分了。真的很謝謝你。」


    「你這樣動不動就向我道謝,反而讓我很傷腦筋。你現在的身分是皇子,必須展現出『好好感謝我命令你吧』這等的霸氣才行。」


    「這也太為難我了……」


    這種話自己怎麽可能說得出口,比呂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奇歐爾克理解般地點點頭,並拍了拍比呂的肩,仿佛說著「你這個人就是這樣」。


    一大早情緒便莫名激昂的奇歐爾克,讓比呂有些難以招架。


    察覺到這一點的奇歐爾克無地自容般地搔了搔頭。


    「啊……抱歉。可能是整晚熬夜,再加上你的後裔身分獲得承認,所以我才會一時太高興。我實在太厚臉皮了。居然對皇子做出這種舉動,大概會被判冒犯君主罪吧。」


    整晚熬夜應該是因為比呂吧,所以比呂也不好說什麽。再加上奇歐爾克原本個性就很豪爽,不過是被拍拍肩膀罷了,比呂並不會因此而感到不愉快。但如果是休特貝爾第一皇子之類的人這麽做的話,他應該會頓時一陣惱火吧。


    在彼此陷入沉默之前,比呂決定換個話題。


    「麗茲已經出發了吧?」


    「是的。她前天才剛寄了信過來。現在應該正準備進軍裏菲泰因領土吧。」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比呂正要跨上「疾龍」時,奇歐爾克連忙叫住他。


    「咦,不吃了早餐再走嗎?」


    「不了,我還有其他在意的事……」


    皇帝在信中提到的事項之一——魔族(瑣羅斯德)的出現。


    中央大陸目前存在的魔族都是與其他種族的混血,並沒有純血統的魔族。


    然而,消息會特別往上呈報,就表示裏菲泰因公國境內出現的魔族為純血種的可能性很高。


    比呂在一千年前也曾和魔族爭奪過霸權,親身體會過他們的強大。


    (如果隻是不上不下的魔族,就連麗茲對付起來也綽綽有餘,但若對方持有魔石,可就危險了。)


    魔族擁有稱為魔力的未知力量。


    有些魔族的魔力很小,有些則是擁有超乎常理的強大魔力。


    分辨魔力大小的方法,就是觀察對方身上是否在某個部位長出結晶。


    無法全數納於體內的魔力,則會蓄積在體外形成結晶。


    由於該結晶可以發揮出近似精靈石的力量,久而久之便被稱之為「魔石」。


    萬一麗茲不幸巧遇擁有魔石的魔族,不難想像情況將會有多危險。


    奇歐爾克當然無法察覺正陷入沉思的比呂心思,他端正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那麽就到街上買點食物和水吧。半路上休息時可以——」


    看到奇歐爾克再度將手伸進懷裏探找起來,比呂連忙出聲製止他。


    「不勞費心。食物和水都在這裏了。」


    比呂扭過身,將背在背後的麻布袋給他看。


    「是嗎?那麽一路上小心了。我會在這裏等待你們的捷報。」


    「好的,我出發了。」


    告別了有如母親般笑臉盈盈的奇歐爾克,比呂跨上「疾龍」並用力一拉韁繩。「疾龍」的身體猛然一躍,以萬鈞之勢馳騁於大地。


    才一轉眼,奇歐爾克的宅邸便已經被遠遠拋在身後。強風打在臉頰上,黑衣也隨之翻飛。


    *


    第四皇軍攻進裏菲泰因公國境內後,持續以驚人速度揮軍進擊。


    敵軍未多加抵抗也是原因之一,不到半天的時間,第四皇軍便陸續攻占了一座又一座的基地。


    目前大軍已經來到,距離裏菲泰因公國首都奧茨巴卡爾十二塞爾(三十六公裏)處。


    第四皇軍今天又再攻下兩座基地後,為了讓士兵與馬匹能稍作休息,於是便先停止進軍。


    在本營裏,正為了製定今後方針而召開軍事會議。


    一座僅將四方圈圍住的簡易營帳中,奇洛將軍坐在上位位置,麗茲則在他的斜右前方。凝重的氣氛中,一名幕僚舉起手問道:


    「是否要開始下一道議題呢?」


    「嗯。無妨,開始吧。」


    幕僚在取得奇洛將軍的許可後,便拿著偵察部隊呈交的報告書站起來。


    「裏菲泰因公國南方出現賊軍。現在似乎正揮軍北上,朝我們的方向而來,這麽下去的話,兩軍恐怕免不了正麵交鋒,將軍有何指示?」


    聽見幕僚的報告之後,奇洛將軍一臉頗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他定睛凝視著灘放於桌麵的地圖——上方排列的棋子。


    「賊軍人數呢?」


    「約莫四千。他們將裏菲泰因公國的守備軍打得落花流水,除了雇用傭兵之外,沿途上周圍的奴隸也陸續加入從軍。預估與我軍相接時,賊軍兵力將增至六千以上。」


    「嗯。裏菲泰因公國有什麽行動嗎?」


    「根據內線臥底回報,他們正召集士兵困守首都。密探回傳的消息也是相同,因此情報應該不假。有可能是為了封城戰做準備?」


    「打算像隻縮頭烏龜嗎?堂堂裏菲泰因公國居然變得這麽貪生怕死。不過,這下勝負已定了——」


    奇洛將軍泰然自若地將手覆在地圖上。


    「首先是鏟除礙事的賊軍。不如就把他們收編至我軍旗下。但隻要傭兵就好。奴隸一律格殺。之後再攻陷首都,風光地凱旋歸國。」


    幕僚們全無異議。


    奇洛將軍一臉滿意地點點頭,卻發現麗茲似乎有些不滿地睨著地圖。


    「皇女殿下,您認為我的作戰計劃有哪裏不夠周全嗎?」


    「至今為止的緊迫強行軍,已經讓士兵和馬匹都累壞了。」


    第四皇軍已經攻落數座基地。因敵軍防備薄弱而連戰連勝——之後更一鼓作氣地用驚人速度一路挺進至此。過程順利得幾乎讓人感到害怕。但也多虧於此,士兵們的士氣相當高昂。


    然而,雖說是輕易取勝,但多少還是遭遇到反抗,這點也不可否認。接下來戰事仍將持續。無論是要前去討伐賊軍,或是要趁勢直搗敵國首都,都有必要先休息一下。


    麗茲光是一想到累積的疲勞可能帶來的後果,就感到恐懼不安。


    「如果無法休息,就應該依照原訂計劃拿下北方綠洲都市普諾爾之後,展開交涉才對。」


    「皇女殿下似乎並不了解吧。」


    奇洛將軍的聲音中夾帶著一絲嘲諷。麗茲雖然也聽出來了,仍毫不吭聲地靜待他說完。


    「請別把第四皇軍和其他國家的士兵一概而論。他們平時日以繼夜地進行訓練、鍛煉體力,一切就是為了現在。這點程度的速攻,他們是不會累的。」


    「即使如此,他們終究還是人類。不可能永無止境地持續戰鬥下去。」


    「根據我的計劃,隻需再戰兩場——一是擊敗賊軍,二是攻陷裏菲泰因公國首都。如此一來,不隻北部一帶,裏菲泰因公國的半數領土便全都歸我大帝國所有了。」


    「皇帝陛下並不希望殲滅裏菲泰因公國。」


    「不過是首都淪陷罷了,並不代表亡國。不必擔心,我會把南方留給他們的。否則的話,奴隸船就無法靠岸了。」


    看著奇洛將軍一副勝券在握的態度,麗茲難掩內心厭惡地開口反駁:


    「那麽一來,第四皇軍就得時時刻刻看緊裏菲泰因公國才行。一旦南方守備稍有鬆懈,休太峴共和國恐怕會很危險。而且,為了取回首都,裏菲泰因公國勢必也會群起反攻。南方至今的穩定狀態一旦瓦解,後果可不堪設想。」


    「到時候,就隻好徹底殲滅裏菲泰因公國了,不是嗎?」


    奇洛將軍如此說完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望向麗茲。


    「皇女殿下想必是累了吧,所以才會盡說些不安、喪氣的話。軍事會議到此結束,您可以回到崗位去了。如果想退到後方待命也無妨。」


    麗茲雖然很想破口大罵,還是握緊拳頭強忍下來。但或許是滿腔怒火難以輕易平息吧,情緒全都寫在臉上,奇洛將軍的副官基古伊見狀後,出聲指責:


    「現在的您隻是一名幕僚。即使貴為皇女,來到這裏也是一視同仁。如此不懂得控製情緒,可讓人不敢苟同喔。別盡是說些違逆將軍的發言。請您自重。」


    「基古伊,別說了。皇女殿下還年輕,而且才剛成為軍人不久,要她馬上知道軍事會議的竅門,實在太為難她了。往後再慢慢學習就好了。」


    對吧?奇洛將軍詢問在場的幕僚們,隻見每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皇女殿下,請放心吧。我會給您機會好好表現的。」


    奇洛將軍輕笑了一聲後,將視線落在地圖上。


    那副態度應該是表示不想再多談的意思吧。


    「是嗎……那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先回去休息了。」


    如果這時候大吐不滿,隻會讓自己更難做人罷了。周遭全是群隻會看司令官臉色的幕僚。麗茲從椅子上站起來,忿忿然大步走出營帳。


    一來到外麵,特裏斯隨即將麗茲的愛馬牽到她的麵前。


    「皇女殿下。軍事會議結束了嗎?」


    「奇洛將軍根本沒有考慮到後果。」


    麗茲跨上愛馬後,將馬匹調頭朝向自己陣營的方向。


    「嗯……果然如此,看來他是不可能改變心意了吧。」


    「沒錯,他打算先擊敗賊軍,再攻陷奧茨巴卡爾。」


    「野心勃勃呢。我原本還以為他是個謹慎行事的男人。」


    「是啊。先別提他了,準備工作進行得如何?」


    「已經進行六成了。」


    「是嗎……我會再寫好信交給你的。」


    回到隊上的麗茲抬頭仰望天空。


    是因為風勢變強了嗎?大片沙塵漫天飛舞,視野顯得不佳。


    「總覺得不太自然。為什麽突然刮起風……」


    攻打裏菲泰因公國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如果隻是陣風也就算了,但有如颶風一般的風勢持續不停,實在有違常理。此時,麗茲忽地注意到「炎帝」正小幅度地輕顫著——


    「——有東西接近了?」


    「皇女殿下?您沒來由地說什麽啊?」


    麗茲沒有回答特裏斯的話,專注地眯起眼凝視前方。


    突然,強風與沙塵在同一時間消失了。


    下一瞬間——占據了麗茲視野的是一支駱駝騎兵大軍。


    「怎麽可能……為什麽敵人會靠得這麽近?哨兵都在做什麽!」


    特裏斯難掩動搖地放聲大吼。周遭的士兵也因為毫無預警的敵襲而慌了陣腳。


    「冷靜!整好隊列!吹響號角通知本營!」


    麗茲十分鎮定。她拔出「炎帝」高聲下達指令:


    「特裏斯!可以立刻出動嗎?」


    「第一騎兵大隊隨時都能出動。第二騎兵大隊則需要一點時間。」


    「我知道了!那麽就將第一騎兵大隊調到第一線!」


    說完後,麗茲一蹬馬腹向前奔去,特裏斯見狀發出驚呼:


    「皇女殿下!您要去哪裏?」


    「我會盡可能爭取一些時間,你快趁機做好準備!」


    麗茲穿梭在騎兵隊伍的縫隙間移動,在出了營區一段距離後停下馬。


    前方大片的沙塵漫天飛揚,有如浪濤一般襲向麗茲。


    雙方相距約九十轆(兩百七十公尺)。


    麗茲定睛注視著駱駝騎兵,同時握緊「炎帝」的劍柄。


    當駱駝騎兵逼近至麗茲身前三十七轆(一百一十一公尺)的距離時——


    「不必手下留情,盡管將他們燃燒殆盡吧!」


    瞬間——從「炎帝」的劍刃發出一道烈焰。火焰燃燒著空氣,幹燥的熱浪頓時朝四周竄開。迅速往左右擴散開來的火焰形成一大麵牆壁,徹底隔開雙方人馬。


    看著眼前有如幻境般的光景,麗茲陣營響起熱烈歡呼。


    「敵人避開火焰,分成左右兩路攻過來了!」


    麗茲將馬匹調頭,來到第一騎兵大隊的陣前。


    「趁敵軍隊形瓦解之際突擊!第一騎兵大隊跟我來!」


    「皇女殿下!」


    特裏斯騎著馬奔過來。


    「怎麽了?」


    「第二大隊也準備就緒了!」


    「那麽,指示他們從敵軍側麵進攻!另外,立刻傳令本營,指示後備騎兵繞到敵軍後方!前後夾攻,殲滅敵軍!」


    「遵命!願葛蘭茲十二大神保佑您!」


    「特裏斯也是!第一大隊出發——!」


    當麗茲轉頭望向前方時,眼前呈現的是一幕令人震驚的景象。炎壁竟被沙浪壓製住。


    「怎麽可能……為什麽?」


    就在她反應不及時,炎壁已經完全埋沒於沙塵之中。


    高卷至半空的漫天沙塵當中,忽地竄出為數眾多的駱駝騎兵。


    看見這一幕的的麗茲重整好情緒後,將「炎帝」往前方一揮,大聲喊道:


    「唔,先滅滅敵軍的氣焰!第一騎兵大隊,突擊!」


    麗茲拉緊韁繩,抬腳一蹬馬腹,氣勢如虹地率先奔了出去。緊隨在後的上千騎兵高聲吼道:『跟緊殿下!』


    敵軍的先遣集團與麗茲錯身而過。麗茲往前一個伏身,敵兵長槍從她頭上橫空掃過。


    麗茲立刻揮動「炎帝」回敬,當場斬斷敵兵身體。


    「嘔噗……!」


    麗茲冷冷瞥了一眼噴出血花、從駱駝背上摔落的敵兵後,於「炎帝」的劍刃上凝聚一團炎塊,並朝著前方擲出。瞬間,被火焰團團包覆的多名敵兵齊聲發出悲鳴。


    大多數的駱駝騎兵皆來不及閃避,一個個被燒成焦黑爛屍,發出陣陣惡臭,倒臥於沙漠之中。馬蹄踩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噴散的血霧籠罩整片戰場。


    「敵軍陣腳大亂了!別讓他們有空檔重整態勢!趁現在一舉擊潰!」


    失去騎士的駱駝因為畏懼熱風而開始亂竄。敵軍的隊列也逐漸潰散。


    氣勢洶洶的麗茲陣營騎兵看準這個時機發動攻擊,槍尖光影一閃,陸續刺穿敵兵。


    麗茲同樣一次又一次揮劍劈斬,將臉上染滿懼色、不停哆嗦的敵兵送上黃泉路。


    屍臭味侵蝕著四周空氣,隨著屍體不斷增加,異臭便愈是濃烈。


    「真是個驍勇善戰的小姑娘呢!」


    忽地有聲音如此喊道,同時,一道身影從麗茲正前方越過屍體朝她逼近。那人高舉著一把幾乎與他身高相等的大劍,將擋道的騎兵一一撞開,開出一條路。


    一看到有著淡紫色肌膚的男子,麗茲立即露出一臉驚色。


    「……為什麽魔族會出現在這裏?」


    騎在駱駝背上的男子用力一躍。咚——一聲,麗茲眼前揚起一大片混雜著血花的沙塵。男子的大劍卷起強風,颯颯呼嘯。麗茲在危急一刻架起「炎帝」防禦。


    刹那間——「炎帝」與大劍相擊,迸出大量火花。


    「唔!」


    麗茲的身體連同馬匹頓時騰空。雖然魔族的臂力之強勁簡直超乎常人、令人難以置信,但毫不遜色地反擋回去的麗茲,力量同樣非比尋常。


    「哈哈哈哈哈!」


    「唔!」


    不僅接下自己的大劍,甚至還能反推一把,魔族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


    魔族往後退開,與麗茲保持距離,並將視線移向「炎帝」開口:


    「……精靈劍嗎?」


    「哎呀,怎麽了嗎?」


    麗茲強忍著手部的麻痹感,同時為了避免讓對手看穿,刻意綻開一抹笑容。


    「因為就憑小姑娘那副纖細的身軀,是不可能擁有此等力量的。」


    「光憑這點便妄下斷言,未免太早了吧?」


    聽見麗茲的話後,魔族將大劍插立於地麵。


    「你瞞不過我的。這是魔皇劍五殺其中的一把『創魔(悖班史雷夫)』,放眼亞雷堤爾,能擋下魔皇劍的兵刃十分有限。」


    魔皇劍五殺。


    為了對抗精靈劍五帝,千年前由魔人煉製而成的五把寶劍。


    魔皇劍當中封印著魔人的靈魂,與精靈劍同樣具有意誌。選定主人的方式各有不同,有時也可能選擇非魔族的人作為主人,隻是據說這種情況時,通常會附帶某種詛咒。


    「而且,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長年宿敵狹路相逢所引發的共鳴。」


    被魔族這麽一說,麗茲低頭打量「炎帝」。紅刃上正釋放出熾人的熱氣,甚至使得空間出現扭曲。祂正迫不及待——高喊著立刻戰鬥吧!


    麗茲安撫著「炎帝」,同時怒瞪魔族。


    「…………你說得沒錯,我手上的正是精靈劍五帝之一的『炎帝』。」


    「喔——初代皇帝的愛劍『炎帝』嗎?傳記當中也常常會提到呢。很榮幸有機會親眼見到。我記得天惠(格拉爾)是『怪力』吧?」


    男子揮動大劍劃圓,隨即刮起一陣強風。


    「『創魔』的天惠是『衝擊』,證據就是小姑娘的手應該麻痹了吧。先不說這些了,反正彼此都在趕時間,還是快點分個高下吧!」


    魔族躍躍欲試地揚起單邊嘴角。


    「我的名字是迦達·梅泰奧爾。身分為奴隸解放軍的副官。」


    「我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麗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舉起「炎帝」嚴陣以待。


    此時的第四皇軍正逐漸殲滅賊軍。一方麵是因為敵軍寡不敵眾,另一方麵則是由於麗茲陣營的第二騎兵隊擊破敵軍側翼,後備騎兵也繞到敵軍背後加以夾擊。


    迦達應該也注意到了吧。他環顧了周圍一圈,最後視線定焦在麗茲身上。


    「已經沒時間了。我們就速戰速決吧!」


    「不必那麽著急,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麗茲騰空躍起,攻向迦達,卻被他輕易擋開。


    對手畢竟是魔皇劍的持有者,麗茲很清楚想要先發製人可沒這麽容易。


    「你知道嗎?『炎帝』還能發出火焰喔。」


    「喔?」


    忽地「炎帝」劍刃上浮現一道紅色波紋,隨即化作炎蛇襲向迦達。揮開紅刃的迦達往後一個翻身,接著將手抵在地麵。受到魔力控製的沙土頓時隆起,形成牆壁擋住了炎蛇。


    麗茲握拳揮向沙壁。


    「喝!」


    麗茲的手臂用令人驚駭的怪力貫穿沙壁。


    「什——咕!」


    麗茲的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滿是錯愕的迦達臉上,勁道之強,甚至將他整個人轟飛。迦達在地麵滾了一圈、兩圈後停下,麗茲揚起一抹笑容朝他開口:


    「哎呀,你忘記『炎帝』的天惠了嗎?」


    迦達動作不急不徐地緩緩起身,舉手拭去嘴角的血跡,臉上的笑意也更加深沉。


    「如果是一般男性,早就失去意識了吧!」


    忽地僅在一個轉瞬間,迦達完全屏除了與麗茲的距離,手上「創魔」輕輕一揮,從麗茲的頭上直劈而下。


    「唔!」


    麗茲舉起「炎帝」擋下「創魔」。威力之強,使得她的腳踝以下隨之陷入沙中。


    「別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


    麗茲倏地右腳猛然一踢。然而,迦達卻輕而易舉地僅以單手擋下。


    麗茲順勢躍起,以左腳補上一記踢擊——這次腳背正中迦達的心窩。


    「唔咕!」


    按著上腹往後退的迦達一把捉住麗茲的右腳,將她扔了出去。


    被拋上半空的麗茲完美地穩住身形,以左手撐地漂亮著地。


    然而,「炎帝」卻不在她的手上,而是掉落在一旁地麵。麗茲皺著臉低頭望向顫抖的右手。她的右手因為「創魔」的「衝擊」而麻痹了。


    「……真是棘手的蠻力呢,不過你的手現在應該因為麻痹而使不上力吧。」


    「竟然對著嬌弱的女孩子說什麽蠻力,太失禮了。」


    「這倒也是。對於獲得精靈劍厚愛的人來說,確實有些失禮。」


    兩人隔空互瞪了須臾後,迦達忽地移開視線,環顧四周。


    悲鳴與雄吼交錯層疊的陰森喧囂聲響徹戰場。迦達的夥伴大多已化為屍體,血肉染紅了枯黃的沙漠。他不悅地蹙起眉心。


    「為了作為賠禮,接下來我會拿出全力應戰——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不過,還是留待下次有機會再交手吧。」


    「你想逃嗎?」


    「別太逞強了。憑你右手的狀態,還打算再戰嗎?」


    如同迦達所點明的,麗茲右手的麻痹仍未消退。


    躍上駱駝的迦達居高臨下地俯視麗茲。


    「你相當有才能。隻要繼續鍛煉下去,再過五年,你或許就會超越我了吧。」


    迦達如此說道時,一名賊軍的駱駝騎兵朝他奔馳而來。


    「首領!我軍已經撐不下去了!」


    「我知道。反正目的已經達成。撤退!」


    「等、等一下!」


    麗茲撿起「炎帝」蓄勢待發,但迦達隻是瞥了她一眼,隨即離開戰場。


    「皇女殿下!您沒事吧!」


    特裏斯來到正一臉不甘地睨視著迦達背影的麗茲身邊。


    「嗯,我沒受傷。對了,我軍損耗狀況如何?」


    「我尚未收到報告,所以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不嚴重。這都是多虧皇女殿下牽製住最棘手的魔族啊。是否要追擊呢?」


    「不用,不必追了。接下來就交給奇洛將軍吧。至今為止的強行軍,已經讓馬匹和士兵們疲累不堪,還是盡可能讓大家多作休息。」


    「我明白了。」


    「唉……」


    麗茲深深歎了口氣,感覺全身的力量正一點一滴流失。


    「嘖,我還有得學吧……」


    自己終究還是比不上比呂——如此想道的麗茲,臉上露出一抹無力的淺笑。


    *


    清晨才自東方天空升起的燦爛耀眼旭日,如今則化作緩緩西沉的夕陽,一寸一寸勾勒出地平線。


    再過不久,夜幕即將垂下,進入由黑夜統治地上萬物的時刻。


    就在日夜交替的此刻,一頭龍奔馳過刮著熱風的沙漠。


    腳掌沒有沾染絲毫沙土,時而優雅時而強勁,有如風一般疾騁而去。


    坐在龍背上的是比呂——明明不會騎馬的他,雖然駕馭「疾龍」的經驗尚淺,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既沒被甩落,也能順利地操控「疾龍」。


    盡管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小段路程……但擔心「疾龍」會累,還是有必要稍作休息。


    「這一帶應該有村落才對。」


    比呂放慢「疾龍」的速度,並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張紙——裏菲泰因公國的地圖。他放眼環顧遠方,在地平線上發現一道


    渺小的影子。


    「可以再努力一下嗎?」


    「疾龍」仿佛點頭應允般低下頭,隨即又再疾馳起來。


    方才發現的影子慢慢擴大,不久,距離更加拉近後,已經能以肉眼辨認出並排而建的土造房屋。甫一靠近,比呂立刻察覺到異樣。不,即使不是比呂,任何人也一定會注意到這座小村落的異樣。比呂躍下「疾龍」徒步走進村落,同時謹慎打探著四周情況。不尋常的靜謐彌漫於整座村落,每個人的表情都透露出不安。


    比呂臨時要求「黑椿姬」做出兜帽,並將帽簷拉低至眼睛高度。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比呂出聲詢問附近的一名農夫。


    農夫一見到比呂的打扮,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用充滿警戒的表情開口:


    「……旅人嗎?」


    如果說自己是從葛蘭茲大帝國入境的,不難想像對方會有什麽反應。


    因此,比呂自稱是來自裏菲泰因公國的鄰國——休太峴共和國的旅人。


    裏菲泰因公國原本直到兩百年前,都還是現今鄰國休太峴的一部分。


    或許是多虧於此吧,農夫表情中的警戒消退了幾分。


    「從這麽遠的地方來到這裏,真讓人佩服呢。隻是,你來的時間點太差了。」


    他應該是指葛蘭茲大帝國來襲的事吧。


    不過也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呂希望也能取得其他情報,於是繼續深入追問。


    「葛蘭茲大帝國似乎攻打過來了。」


    「還不止如此。南方更有奴隸暴動作亂。公爵大人率隊親征的大軍最後被打敗了,國家存續與否都還不知道,處境可說是岌岌可危。」


    「……公爵軍落敗了嗎?」


    「是啊,因此現在是由公爵家的卡魯大人接任。他為了討伐賊軍,再次開始召集士兵。拜此所賜,這一帶戒備人手嚴重不足,盜賊四處猖厥。還不隻如此,怪物也開始群聚起來。大帝國軍偏偏又選在這個時候進攻。聽說他們以破竹之勢一路揮軍南下,目前已經即將逼近首都了。」


    「逼近首都嗎……」


    皇帝的詔令應該是指示先攻下北部一帶後,借此要求裏菲泰因公國進行談判。為什麽會專斷獨行地改為直搗首都呢?


    (被勝利衝昏頭了嗎……)


    第四皇軍的任務是拿下北部的綠洲都市,之後則是靜觀南方鄰接的其他國家的動靜。現在的葛蘭茲大帝國可沒有多餘時間理會裏菲泰因公國。


    皇帝目前的心思全都轉往費爾瑟屬州上,中央的貴族們則為了各種利益權力而勾心鬥角。這時候即使接到殲滅裏菲泰因公國的捷報,或許會感到惋惜,但絕不至於會為此欣喜。


    (……而且,萬一落敗了該怎麽辦……)


    盡管第四皇軍再精悍,要攻下首都可沒那麽簡單。為了保住國家,敵軍的反抗勢必會更加激烈,屆時恐怕會進入長期戰。這也意謂著南方將日漸蕭條,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拖垮國力。此外,軍需物資也不是免費的。縱使想在敵國就地籌調,還是有其瓶頸。


    (一旦糧食不足,就隻剩下一個選擇。希望麗茲別和指揮官起衝突才好。)


    農夫對著正暗自思忖的比呂開口:


    「勸你趁著還沒被卷進戰火之前,快點逃走吧。」


    「你們不逃嗎?」


    盡管明白自己是多此一問,比呂仍然忍不住問道。


    「怎麽能舍棄土地逃走呢?而且我們也沒有積蓄。即使逃走,迎接的下場也隻有餓死一途。再說,隻要戰爭結束,士兵就會回來了。」


    農夫撿起腳邊生鏽的劍後聳了聳肩。


    「雖然常被其他國家譏笑是奴隸國家、不毛之地,但再怎麽說都是自己生長的土地。無論處境會有多艱難,我也一定會苦撐到士兵回來為止。」


    態度十分剛毅——但隻要看看他的腳,就會發現他害怕得連膝蓋都在發抖。


    那些拿民脂民膏中飽私囊的貴族大可逃難到其他國家。然而,人民當然不可能有多餘的旅費,而且,離開生長的土地後還能活下去的人僅有少數。


    正當比呂想要開口給眼前那位樂觀農夫一些建議時——


    一名村民從村落的入口處朝著村內大喊:


    「不好了!盜賊成群朝這邊過來了!」


    男子手指的方向——漫天飛揚的沙塵橫亙於眼前。


    眼看盜賊人馬正逐漸逼近,村人們一陣騷動。


    「他們是之前也曾來襲的那群家夥嗎?」


    「可惡,瞧不起人嗎……好好算清舊帳吧!」


    「沒錯!這次我們也已經做好應戰準備了!趁這個機會向他們討回被擄走的孩子!」


    比呂默默聽著村人們的對話,之後對著眼前的農夫開口:


    「村落之前也曾被襲擊過嗎?」


    「是啊。公爵大人不是出兵侵略葛蘭茲大帝國嗎?盜賊就是看準了那個時機。對盜賊來說,少了守備隊馳援的村落,正是最好下手的目標。各個村落的下場都差不多,都有女人與小孩被擄走。」


    我的孩子也是!農夫如此說道時的臉上布滿懊惱,隨即他以雙掌拍打臉頰,重新斂起表情。


    「叫女人和孩子們到我家避難!男人拿好武器!絕對不能放任他們繼續為所欲為!」


    農夫高聲說完後,轉身麵向比呂。


    「你也快點逃吧。」


    比呂反覆搖了搖頭。事態會演變至此,雖然最大元凶是裏菲泰因公國,但出兵報複的葛蘭茲大帝國也無法完全置身度外。不能無端傷害其他國家的國民!縱使自身陣營並非直接主因,但畢竟是間接成因之一,所以比呂非戰不可。


    「……請交給我吧。」


    「咦、喂!你在說什麽——」


    在滿臉詫異的農夫目送下,比呂一走出村落,瞬間便被盜賊團團包圍。


    「你是村落派出來的代表嗎?」


    三名盜賊跨騎在駱駝上。後頭則跟著十七名打扮寒酸的盜賊。


    「喂,我在問你話耶!」


    中間的男人——應該是盜賊的頭目吧。不同於旁邊的盜賊,他身上穿戴的銀製鎧甲比其他人都更為顯目,在夕陽映照下閃閃發光。左右兩名男子的裝備雖然比頭目差了一截,但看起來還是比周遭的手下堅固一些。比呂發揮演技,假裝出害怕的模樣,並用發抖的聲音開口:


    「請問……能不能商量一下呢?我可以付你們一些錢。」


    「沒得商量!村落裏任何值錢的東西,我們都會一件不留地搶走!」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比呂召喚出「天帝」,將其插立於地麵,並展開雙臂。


    忽地刮起一陣強風,翻卷著比呂的黑衣衣擺,原本遮覆住比呂臉龐的兜帽隨風掀起,讓他整張臉露了出來。


    「要從誰先死呢?」


    聽見這句話的周遭盜賊頓時哄笑出聲。


    「這小鬼還真會說笑呢!」


    「這是我今年聽到最好笑的話。」


    「等等,或許是最新的談判手法。喂,小鬼!我先死吧!」


    捧著肚子、笑到泛淚的一名男子跨步向前。


    「從你開始嗎?」


    在這群男人們眼中看來,比呂隻是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甚至也沒聽到一絲風聲,白銀之劍依舊插在地麵。然而,走向比呂的男子首級卻憑空消失,飛濺的血花比夕陽更加豔紅,渲染著天空。


    「啊?」


    「這是怎麽回事……」


    即使被同伴的鮮血淋了一身,男人們依舊無法解讀眼前事態的異狀。


    大量


    噴濺的血液將沙漠染成一片赤紅,沒了頭顱的男子身體倒臥在地。


    之後,比呂維持著與剛才相同的姿勢——展開雙臂,再次冷酷地開口:


    「接下來還有誰想死?」


    顏色有如射幹種子一般無限深邃的發絲,仿佛是黑暗的實體化,同色的眼瞳堪比黑曜石。眼底閃爍的光芒,讓人盡管身處沙漠,卻感受到冰冷得有如霜寒刺骨的古拉歐薩姆山脈。


    「咿……」


    怯懦的盜賊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稱不上悲鳴的嗚咽。


    他後退了數步轉身想逃,腦袋卻在不知不覺間滾落地麵。


    聽見屍體倒地的聲音,眾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移向聲音來源。


    「好了,還想繼續嗎?」


    比呂用令人膽寒的聲音說完後,各個盜賊們臉上表情同時一怔。


    騎在駱駝上的盜賊先是發出一道聲不成調的悲鳴,接著高舉起劍。


    隻是,劍還來不及揮下,這名盜賊的頸部以上同樣當場消失。


    然而——少年什麽也沒做。在盜賊們眼中看來確實是如此。


    「……我會留下幾個活口的。畢竟還想知道被你們擄走的人們下落。」


    比呂握住「天帝」的劍柄後一個旋身。黑衣在盜賊們的眼前展開。


    漆黑——那是黑暗的象征,同時也是恐懼的憑證。


    見到這幕景象,眾人無不愕然噤聲、全身僵直。


    一名盜賊被斬殺倒地。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盜賊身體被猛然貫穿,接著被踹飛出去。


    之後——原本身處於盜賊群中間的比呂身影忽地消失,隨即數道白銀絲線輕易穿過盜賊們的身體。


    防禦的脆弱程度,簡直像是沒穿鎧甲一般。宛如割破絹帛似地,絲毫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盜賊們一個個斬殺。


    每個人的生命燭火僅在銀光一閃之間熄滅,血液滲入幹涸的沙漠。


    「哇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夥伴們一個個殞命,盜賊團陷入極度恐慌當中。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就連自己正麵對何種攻擊都還一頭霧水。


    盜賊們表現出的反應各有不同。有人拔腿就逃;有人毅然迎戰;更有人嚇得當場癱軟。然而,轉身者的身體被攔腰斬斷,挺身迎戰者人頭落地,癱倒在地的人則是被一劍斃命。


    「……這是怎麽回事?」


    除此以外,想不到其他的話語——頭目的表情正如此訴說著。


    「我、我是在做夢嗎……」


    頭目瞠目結舌地,望著不久前還生龍活虎的一具具屍體。


    此時,一名臉色蒼白的手下來到頭目身邊。


    「頭目!快逃吧!這家夥根本是怪——唔!」


    來不及講完最後一個字,那名手下便一如壯烈殉職般倒臥於沙中。


    盜賊們的悲鳴傳遍靜謐的空間,恐懼控製著這片戰場。


    「可惡!大家快逃!」


    盜賊頭目將駱駝調頭,準備離開戰場。


    不讓他們逃走的比呂騰空一躍,揪住頭領的脖子,將人從駱駝背上拉下來。比呂毫不猶豫地一拳打在仰躺於地的頭目臉上。


    「啊嘎!唔咕!噢!」


    連續揮了好幾拳後,比呂最後抬起腳用力踹向頭目臉龐,頭目當場暈死過去。


    接著,比呂俐落地將手上原本反握的「天帝」劍柄一個翻轉,以完美的角度水平握舉。


    劍尖指向的盜賊立刻拋下武器,雙眼泛淚。那副模樣一看就是原本想從背後突襲卻失敗了。


    「請、請饒命啊!不要殺我……我絕對不會再襲擊村落了!」


    「可以喔。」


    「真、真的嗎?」


    「如果你逃得掉的話。」


    「咦——啊嘎!」


    得救了——臉上因為希望而閃過一瞬光采的男子,如今他的脖子被劍刃貫穿,氣絕身亡。


    男子從嘴中吐出大量鮮血,在他倒地的同時,其餘的盜賊們紛紛丟下武器,朝著四方一哄而散。冷冷注視著盜賊們背影的比呂,隨著一道白銀閃光,身影忽地消失。


    看見眼前景象的村民們,各個一臉茫然。原本二十人的盜賊團還沒能襲擊村落,僅在一瞬間便被擊潰——麵對眼前的事實,村民皆驚訝得說不話來。


    這時候,比呂走向村民們。他的手上正拎住盜賊頭目的脖子。比呂將四肢癱垂、失去意識的頭目扔至村民麵前。


    「他就是襲擊你們村落的盜賊團頭目。要殺要剮由你們決定。」


    說完後,比呂將一臉錯愕的村民們拋在身後,轉身走向正在樹蔭下休息的「疾龍」。


    「我另外還留了幾個活口,你們可以從他們口中逼問出山寨的位置,如此一來,應該就能曉得被擄走的女性及孩子們的下落。」


    親眼見識到比呂那股完全有別於常人的駭人力量後,縱使他是拯救村子的大恩人,還是難免會感到畏懼、敬而遠之吧。正當如此認定的比呂準備離開村落時——


    「請等一下。不用我多說,你大概也很清楚。沙漠的夜晚可是非常寒冷的。你有可以落腳過夜的地方嗎?」


    一開始遇見的那名農夫出聲叫住比呂。


    「放心——我有個朋友就住在前麵一點的地方,今晚我打算去他家借宿。」


    「是嗎……那麽——請稍等一下!」


    農夫轉身跑開,不見蹤影。比呂還沒反應過來,農夫便立刻又跑了回來。


    「雖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請你收下吧。」


    他手上捧著毛毯與許多食物。


    「希望你旅途上能用得到。」


    「不,可是,這些都是……大家的——」


    農夫打斷開口婉姖的比呂,搖搖頭說道:


    「原本應該以金錢表達謝意的……遺憾的是,我們這個村落相當貧窮。所以很抱歉,我們實在沒有餘力……」


    既然如此,就表示食材對他們來說是相當貴重的物品吧。更遑論要送出一件毛毯,一定很舍不得才對。


    況且之前才剛遭遇過盜賊來襲——然而,農夫臉上洋溢笑容,將手中物品塞到比呂懷裏。


    「原本照理說,我們早就死了。也沒辦法再吃到這些食物。可是,多虧有你相助,我們才能活下來。所以,請讓我們以此表達心中喜悅吧!」


    這點絕不退讓——農夫的眼神正如此訴說。比呂半帶苦笑地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呃——」


    比呂此時才發現,自己根本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農夫似乎看穿了比呂的表情,主動開口:


    「我叫作庫克裏。是這座村落的村長。」


    「我是比呂。庫克裏先生,這份恩情,我會牢記在心的。」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才對。」


    庫克裏苦笑著深深伏下頭。比呂轉身走向「疾龍」,黑衣隨著他的動作翩然翻飛。


    必須盡早結束戰爭。兩國交戰的當下,連帶也使得許多村落無辜犧牲。


    比呂暗自立下新的決心後,正要啟程離開村落時——


    「謝謝你!下次我會備妥豐盛佳肴的,到時候請務必留下來讓我們好好款待!」


    比呂聽見歡呼聲回過頭,隻見以庫克裏為首的村民們正朝他揮手。


    露出笑容的比呂拉了一下韁繩。「疾龍」的高傲咆哮隨即響徹雲霄。


    目的地是距離村落九塞爾(二十七公裏)的基地——以「疾龍」的腳程,不用一刻就能抵達的地點。


    當刺痛皮膚的寒氣開始籠罩沙漠的時刻——比呂抵達了目的地的基地。


    此處過去


    想必非常雄偉吧——在第四皇軍的摧殘下,如今已燒成一片殘破廢墟的這座基地,卻依然能讓人推想出過去的榮景,甚至不由得浮現這道感想。


    然而,這種地點最適合用來藏身——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覺地進行密談。


    「殿下。等您好久了。」


    一名士兵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比呂麵前。


    他是奇歐爾克的私兵,比呂之前寫信要求早一步動身的部隊長。


    「準備方麵進行得如何了?」


    「是。已經依照您的命令,全部準備妥當。請跟我來。」


    部隊長率先邁開步伐,比呂亦隨後跟上。比呂對著部隊長的背影開口:


    「其他士兵呢?」


    「正藏身在這座基地裏。」


    部隊長在待命所前方停下腳步並打開門,手伸向室內,恭請比呂進入。


    裏頭有五名身穿鎧甲的士兵,他們整齊劃一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比呂敬禮。


    比呂舉手示意大家「放輕鬆一點」,之後走向中央的長桌。


    「第四皇軍現在走到哪裏了?」


    「在斥候回來之前,尚無從得知消息是否正確,但應該已經到這一帶了吧。距離這座基地約莫一天的路程。不過若是『疾龍』,大概隻需半天吧。」


    「賊軍呢?」


    「根據四天前的情報,是在這裏。」


    部隊長手所指示的地點,距離這座基地三十二塞爾(九十六公裏)。


    「裏菲泰因公國的動靜如何?」


    「依舊沒有離開首都。不知是否打算貫徹防守戰略,正從各地召集士兵,城牆上揚起的貴族們的紋章旗與日俱增。」


    「城牆上插滿紋章旗嗎……」


    「您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嗎?」


    「嗯,隻是有一點罷了。」


    比呂拿起放在桌上的棋子,擺到地圖上。


    「這裏,位在奧茨巴卡爾附近的——亞茨巴基地,有什麽相關情報嗎?」


    士兵們的視線全集中向地圖上的那處地點,隻有部隊長低語回應:


    「雖然詳情還不清楚……常駐兵力大約兩千左右。由於是可以用來監視四方的軍事要塞,這裏的兵力似乎沒有被調走。」


    比呂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地圖。


    他根據裏菲泰因公國將領的立場,在腦海中擬出一道又一道的戰策。


    (將葛蘭茲大帝國軍引至絕境,再切斷其糧食補給後援。屆時,大帝國軍會采取什麽行動不得而知。既然如此,不是將大帝國軍逼至隨便一處基地,並采取持久戰讓全軍餓死,不然就是將其分散後再各個擊破。不過,裏菲泰因公國可沒時間進行這麽悠哉的作戰。)


    因此,所剩的選擇相當有限。


    (既沒時間,兵力也不足。同時也得留心其他國家的動靜。就長期觀點來考量,還是速戰速決為佳。隻要能擊退葛蘭茲大帝國,就能使其他國家有所忌憚。那麽,想利用少數兵力達到此一目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第四皇軍與賊軍交戰,再趁第四皇軍陣勢大亂時,一舉擊潰。)


    如果是這種情況,會在哪裏開戰,戰場的地形又是如何?


    (首都一旦發生異狀,可以立刻趕往支援,又能觀察兩軍戰況的最佳地點,就隻有亞茨巴基地了。首都城牆上增加的紋章旗,絕對隻是為了擾亂視聽吧。)


    得出結論的比呂抬起頭。


    「知道裏菲泰因公國的主要將領有哪些人嗎?」


    「據聞,幾乎都已經死在與賊軍的戰役之中了。」


    「那麽,公國已經沒有任何知名的將領了嗎?」


    「不,還有一個人。名為朗吉爾·克裏葛拉·吉爾貝裏斯特的人物。」


    「戰曆呢?」


    「他一舉揚名四方是在兩年前左右。當時,休太峴共和國派出三萬大軍侵略裏菲泰因公國,然而他卻以不足三千的兵力成功擊退敵軍。由於是逆轉劣勢而取勝,因而被稱為『回天荒鷲』。」


    「他的才能令人畏怯,結果反而被降職嗎?」


    「您說得沒錯。聽說過去曾麵臨許多惡意刁難。因此,最後他被調任為駐守休太峴共和國交界邊境的邊境聯隊司令官。雖說如此,那裏卻是處非常重要的關口,派他去也可以說是適材適任吧。」


    (雖然受到國民與士兵的愛戴,卻被貴族們嫌惡。)


    這一點似乎有機可趁。或許還能進而瓦解裏菲泰因公國軍。比呂將擺在一旁的羊皮紙與墨水拉過來,開始振筆疾書。


    「今後的指令都寫在這裏了。」


    從比呂手上接過羊皮紙的部隊長在確認完內容後,抬頭望向他。


    「殿下接下來要前去和第四皇軍會合嗎?」


    如果現在騎著「疾龍」出發,應該明天中午前就能和麗茲會合了吧。


    今後的作戰已經都寫在羊皮紙上。即使自己不在,也不會有問題的。


    「嗯,我馬上就出發。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可以吧?」


    「請放心。我一定會達成使命!」


    「那麽,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是。也請代我問候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比呂在士兵們的目送下來到外麵。


    寒氣纏覆住他的身體,但多虧有「黑椿姬」,意外地一點也不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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