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第四皇軍與六千奴隸解放軍正麵對峙。


    奴隸解放軍擺出的是鋒槍陣。第一陣、第二陣以奴隸步兵鞏固陣線,本陣、後陣則為駱駝騎兵——主要由傭兵們組成。是形同槍尖的陣形。


    另一方麵的第四皇軍則是祭出龍翼陣迎擊。兩千五百名士兵鎮守第一陣,同時鞏固中央防線;接著於本陣配置兵力一千;兩翼的兩千士兵則肩負包圍敵軍的重要任務。


    第三陣、第四陣分列於本陣兩側,兵力各為五百。剩餘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則作為後備軍,於後方待命。


    「弓箭發射!」


    如此喊道的是負責指揮第四皇軍第一陣的男子。


    他是奇洛將軍的副官,名為基古伊·馬卡爾·馮·茲拉其。


    「就讓饑腸轆轆的奴隸們,好好吃個飽吧!」


    基古伊手臂一揮,向旗手下達暗號。隨即一麵大旗升起。


    接到指令的第一陣弓兵隊立刻射出箭矢,朝敵陣傾注而下。


    多數的敵兵陸續倒臥沙堆,即使如此,攻勢仍未停歇,隨即從前線傳來劍戟交鋒的聲響。然而,奴隸步兵身上窮酸的裝備完全不是第四皇軍的對手,麵對精鍛打造的刀劍,一個接著一個化作劍下亡魂。


    然而,奴隸也相當有骨氣,他們憑著一股毅力,硬生生地從第一陣中央突圍。


    「對手隻是奴隸!你們居然對付不了嗎!」


    基古伊臉色鐵青地看著中央被突破。


    這麽下去的話,奴隸解放軍的駱駝騎兵將會一湧而入吧。


    「無論如何,絕對要阻止他們!」


    然而,遺憾的是,基古伊的聲音未能傳達至最前列。大批駱駝騎兵魚貫而入。頑抗的重裝騎兵最後仍被駱駝一一踏碎。奴隸們的咆哮聲逐漸靠近。基古伊從軍服口袋拿出整疊的精靈紙牌,用力一蹬馬腹。


    「既然如此,我就親自前去阻止!」


    如此說著的基古伊麵前,冷不防地出現一頭駱駝。坐在上頭的是有著淡紫色肌膚的魁梧男子——魔族(瑣羅斯德)。


    「你就是皇女殿下所說的魔族嗎?」


    基古伊應該立刻逃跑才對。應該要馬上撤退。然而,他自恃著擁有精靈紙牌,因而下了錯誤判斷。基古伊丟出一張紅色精靈紙牌,隨即出現一團火塊。


    「哈,這是什麽?」


    魔族——迦達笑著一掌將火塊捏碎。


    基古伊盡管心生動搖,仍繼續丟出精靈紙牌。又是降下冰雹,又是刮起颶風,接著一道勁雷從天劈落。然而,迦達僅憑「手」便擋下所有招式。


    「這樣就結束了嗎?」


    「怎、怎麽可能……你是怪物嗎!」


    迦達倏地拉近兩人距離,手中大劍打橫一掃。


    「嗬——我是魔族啊。」


    這是基古伊最後聽見的一句話。基古伊的人頭拖著一道血痕拋飛上半空,身體從馬背上滑落。迦達像是一點也不感興趣似地,連看都沒看一眼。


    「乘勝突破中央,取下指揮官的首級!」


    轉身望著前方的迦達麵前,大群葛蘭茲騎兵嚴陣以待。


    每個人臉上皆盈滿怒氣,從四麵八方攻向迦達。


    「嗬。」


    迦達輕輕揮動手中「創魔」,揚起的劍風輕得有如呼吸一般。先是往右一掃,再往前突刺,接著回手收劍至左方,最後縱向劈落。瞬間,五名騎兵當場殞命。葛蘭茲騎兵盡管難掩動搖,仍毫不退縮。因為他們有著身為葛蘭茲大帝國精銳的自負。駱駝騎兵為了掩護迦達,正麵迎戰葛蘭茲騎兵。


    「……好了,現在就去拿下勝利吧!大家跟緊我!」


    迦達高聲一呼,奴隸解放軍迫不及待地準備踏平第四皇軍。


    就在這個時候,迦達視野的邊端,一道宛如彈丸般的紅色火焰朝著他襲來。


    「嗬,是小姑娘啊。我可不會像昨天一樣手下留情喔?」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說完,麗茲的身影忽地從馬背上消失,下一瞬間便描繪著優美軌跡躍上空中。


    「真是勇敢呢。我對殘殺小孩子沒有興趣。如果現在逃跑,我還可以放你一馬。」


    從迦達頭上穿過的麗茲,朝他使出一記斬擊。迦達大劍一揮,輕易擋下。


    火花在兩人之間迸散開來,爾後消失。迦達一個翻身,從駱駝背上躍下。


    他的目的是瞄準麗茲落地的瞬間。迦達一個箭步竄至麗茲麵前,接著大劍打橫一掃。


    麗茲在千鈞一發之際勉強擋下攻擊,但整個人順勢彈飛,兩人再度拉開距離。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要是能逃就快逃吧,我不會追上去的。你應該也不想死在這種地方吧。」


    迦達好心忠告,而麗茲隻是揚起一抹無所畏懼的笑容,不加理會。


    「沒錯。所以,我並不打算乖乖受死。」


    麗茲沉著地擺出應戰架勢,迦達不由得瞪大雙眼。迦達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恐懼,也沒有輕蔑之意。有的僅是蘊含在紅玉雙瞳中,那道近似使命感的決心。


    「你不至於看不出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吧?在我看來你隻是有勇無謀。」


    「如果現在逃走了,未來每當我遇到阻礙的高牆時,一定也會不停回避。所以,我絕對不能逃!」


    麗茲將垂落在肩膀上的紅發撥至背後,重新握好「炎帝」。


    「是嗎?原來如此……你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被精靈劍選中的理由,我似乎能夠理解了。」


    眼前的女孩有著高貴而美善的純潔心靈。遇到困難時,絕不允許自己逃避。


    正因為如此,迦達更覺得可惜。她的生命不應該在這裏殞落。


    然而,迦達同樣有著不能退讓的理由。


    「那麽,就在此一決高下吧!」


    「之前就想對你說了,少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態度!」


    麗茲先將腳尖埋進沙裏,接著用力一甩。沙塵隨著風遮住迦達的視野。


    看準眼前的好機會,麗茲瞄準迦達的脖子,豪氣萬千地揮落「炎帝」。


    「我不會說你卑鄙。但是對於腳不乖的小姑娘,還是必須給予應有的懲罰。」


    如此說著的迦達伏下頭,避開「炎帝」的劍刃。回避動作十分靈巧,與他的魁梧體格完全不相符。


    麗茲露出一臉驚愕表情。迦達則趁這時候,將手掌抵在地麵,施展出魔力。


    頓時,黃沙纏住麗茲的腳,讓她一時失去平衡,往前撲倒。


    麗茲連忙想要起身,但腳卻被埋在沙堆中無法動彈。


    「唔!」


    一道巨大黑影落在麗茲頭上。她抬起頭,隻見迦達正高舉著大劍。


    「還沒完呢!」


    麗茲大喊一聲,以拳頭用力捶打地麵,大量沙塵隨即揚上空中。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迦達一時分心,大劍偏離麗茲的位置,斬落在一旁。


    脫困後的麗茲蹤身一躍,從迦達的頭上越過,繞到他的身後。


    「喝!」


    將「炎帝」對準迦達背部的麗茲奮力一斬。


    「唔!竟然一再地耍詐!」


    察覺到麗茲意圖的迦達立刻回過身迎擊。


    刹那間——劍刃與劍刃相擊,發出一陣震天悲鳴。


    「我現在就收拾你!」


    仿佛呼應麗茲的氣概,「炎帝」跟著發出烈焰。


    「呿!」


    迦達正想後退拉開距離時,麗茲抓緊時機,搭配著佯攻發動攻擊。時而出拳迎擊,如果被躲開,就補上一腳,若是又失敗,則跨步向前揮劍劈斬。毫不拖泥帶水、十分熟練的動作,迦


    達滿心佩服般地歎了口氣。


    「……雖然是敵人,但你確實很了不起。動作和昨天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主人的心誌愈是強大,精靈劍也會賜與毫不遜色的力量,若是至高無上的「心願」,效果也會更顯著。想要引導出精靈的力量,端看精靈與主人的「心意」能有多少共鳴。


    換句話說——少女已經跨出一步了。


    盡管還隻是費力地想要掙脫凡人之殼的階段,但確實前進了一步。


    無庸置疑的,麗茲正開始走在豪傑之路上。


    「居然在短時間之內就能有如此成長,所以才說人類很可怕啊。輕易地就超越了我的預想。」


    然而,迦達也有無法退讓的理由。無論如何,都非摘下勝利不可。


    「我絕對不能輸!這同時也是為了米璐耶。」


    迦達從體內釋放出魔力,額頭上的魔石隨之發出強烈光芒。


    「什——」


    麗茲停下動作,臉色瞬間大變。迦達的身體整整變大了一圈。


    「接下來輪到我出手了。如果在這裏耗費太多時間,奴隸解放軍就要全滅了。」


    迦達使勁地劈落大劍。麗茲以分毫之差勉強避開!大劍落在她原本所站的位置,地麵因而深深塌陷。


    「好好見識一下過去曾經席卷中央大陸的魔族力量吧!」


    迦達開始奮力揮舞起「創魔」。麗茲也不甘示弱地發動攻擊,然而卻無法削減大劍的威力,麵對那股強大的力量,隻能任其擺弄。


    隻有風壓淺淺劃過麗茲臉頰。正因為有精靈劍的加持,受到的傷害才會隻有這點程度,否則照理來說,臉頰早就被削掉一大塊肉了。


    就如同當下站在一旁的葛蘭茲士兵,受到與劍刃無異的強風波及,身體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針對我來就好!」


    麗茲奮不顧身地飛身向前。毅然攻向迦達的麗茲,將手中「炎帝」往前一刺——


    「光憑精靈劍已經無法阻止我了。」


    迦達輕而易舉地徒手接下紅炎劍刃。


    「那麽,我就隻好全力揍扁你了!」


    麗茲的拳頭正中迦達的臉頰。頓時響起一陣有如打中鋼鐵一般的悶響。


    然而,迦達一臉愉悅地揚起嘴角,俯視著麗茲。


    「不是跟你說了沒用嗎?而且,力道似乎比剛才小了一點。你自己有發現嗎?」


    麗茲的雙瞳中浮現出動搖。大概是因為激昂的情緒導致她自己也沒察覺吧。


    她的身體無法完全駕馭這股龐大的力量。毫無節製地釋出精靈的力量,卻又未能整合。每一道攻擊都乏善可陳。簡單來說,麗茲就好比是在力量的水龍頭持續打開的狀態下戰鬥。無謂多餘的動作隻會加速體力的耗損,龐大的力量也會加重身體的負擔。


    「真是可惜呢。完全不知道力量的掌控方法……明明你或許有機會可以超越我的。」


    迦達語氣淡然地說完後,又再發動攻擊。


    即使麗茲持續頑抗,但早已滿身大汗的她,最終還是跪落在地。


    「現在就讓你解脫吧!」


    迦達手中「創魔」用力一揮。麗茲在千鈞一發之際以「炎帝」成功防禦,但整個人輕而易舉地被彈飛出去。


    「還沒……唔……」


    麗茲拚命想要站起來,但膝蓋忽地一軟,又再跌回地麵。


    迦達走到她的身邊,高舉起「創魔」。


    「雖然我沒有興趣殺害一名小女孩……但戰爭就是如此。」


    一臉歉疚的迦達如此低喃後,揮落「創魔」——卻未能如願。


    「什——!」


    強烈的一陣顫栗竄過背脊,迦達驚慌地轉身望向背後。


    明明還是大白天,橫亙於眼前的卻是一片漆黑,宛如整個世界頓時失去了光明一般。


    「那個」逐漸變幻成吞噬四周光明的不祥「黑暗」。


    黑暗中浮現出一縷微光。隨著一道踩過沙子的腳步聲,某個東西從黑暗中現身。


    立刻作勢備戰的迦達臉上,滑落一道冷汗。


    「你……是誰?」


    從黑暗中出現的是一名少年,配戴著與他柔和五官十分不相襯的眼罩。


    少年沒有回答迦達的問題,隻是露出一抹淒切的微笑,朝著他走近。


    「離麗茲遠一點。」


    當少年的低語震動耳膜之際——一道衝擊竄過迦達的腹部。


    *


    比呂從彈飛出去的魔族身上收回視線,走到麗茲身邊。


    「麗茲,你沒事吧?」


    「比……比呂……」


    似乎是因為精靈的力量正在體內暴動,隻見麗茲痛苦地反覆大口喘息。


    比呂見狀後,眼角柔和了幾分,伸手繞過麗茲脖子後方,扶起她的上半身。


    「聽好了,冷靜下來,沉著地汲取空氣。慢慢地……想些快樂的事。」


    這個「領域」對她來說還太早了。


    即使是被讚喻為神童的亞堤鄔司,也是花了兩年時間才能承受住這個「領域」。


    「炎帝」究竟在想什麽……比呂睨視著掉在麗茲身邊的紅劍。


    「比呂……我——」


    「沒關係。什麽都不必說。將你的『決心』好好收藏在心底吧。」


    如果是那道「決心」促使麗茲變得更加強大,比呂認為自己最好別去過問。如果那道「決心」可以引導出精靈劍的力量,那麽更應該收藏在心底。


    比呂讓呼吸恢複平順的麗茲坐在地上。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會速戰速決的。」


    比呂站起來回過身。


    「你是什麽人……?」


    看著起身的魔族正朝自己走近,比呂臉上的笑意益發加深,甚至令人感到寒栗。


    「喔~~真耐打呢。那麽,這招如何!」


    比呂上半身一轉,黑衣衣擺大幅度地翻飛而起,接著使勁將白銀之劍揮向魔族。


    「唔!我在問你話,你是什麽人?」


    但卻因為速度太慢,被魔族從容不迫地擋開。


    「疾!」


    比呂緊接著又再出招,銳利劍刃描繪著正確軌道瞄準魔族的要害。


    然而,這次同樣被躲開,不過卻成功地淺淺劃過魔族的皮膚表麵,讓他見血。


    魔族也出招反擊,比呂輕鬆地側身躲開。由上往下劈落的大劍,從比呂的鼻尖掃過。驚愕不已的魔族毫不猶豫地又再攻向比呂。


    「喝!」


    「唔!」


    比呂時快時緩的攻擊,將魔族玩弄於股掌之中。魔族完全束手無策,隻要有瞬間的大意,腦袋便會當場被斬斷。他隻能卯足全力地跟上比呂的攻擊。


    此時,比呂的一記踢擊不偏不倚地狠狠正中他的臉。


    魔族的巨大身軀一個踉蹌,他拚命穩住身形、不允許自己倒地,並拭去嘴角的血漬,睨視著比呂。


    「我都已經來到這裏了,居然又出現礙事者……」


    魔族不耐煩地撩起被汗水濡濕而緊貼在額頭上的瀏海。


    「看來我天生就是個倒楣鬼呢……」


    原本被遮蓋住的額頭露了出來,嵌在前額的紫色小結晶也隨之暴露在比呂的視線中。


    相較之下,比呂則是並未蓄力的放鬆狀態。


    比呂擺出的架勢破綻百出,幾乎會讓人以為他是大意輕敵。


    然而,魔族感覺得出來,少年正散發著強大的鬥氣。


    即使身經百戰也不見得能夠達成,唯有從中更進一步反覆鑽研、精益求精者,才能習得的霸氣——沒想到居然會從眼前這名年紀輕輕


    的少年身上流露出來,確實值得驚歎。


    「嗬嗬……哈哈哈哈……這就是所謂的天賦異秉吧!」


    如此強者竟然會是個比自己年少許多的少年,魔族麵對這個事實,難以自製地大笑不止。


    他宛如揮動小樹枝一般,輕鬆舉起幾乎與他等高的大劍。


    撼動空氣發出低鳴的大劍卷起一陣沙塵,撲向戴著眼罩的少年。


    比呂僅是舉起白銀之劍,動作十分輕巧地因應。


    劍刃與劍刃交鋒,接著就見白刃伴隨著迸散的火花從大劍上一路滑開。


    「喔——好本事!」


    魔族的攻擊被比呂四兩撥千金地擋開,差點就露出致命的破綻。


    然而,魔族順著揮動大劍時的態勢,朝比呂的眼罩以掌緣猛力一推。


    那裏理應是少年的死角才對,然而——


    「真可惜,這裏並不是死角。我『看』得一清二楚。」


    比呂一個旋身,成功躲開。


    隻是,大幅度的閃避動作卻為比呂帶來一道破綻。若是常人的話,或許會見獵心喜地立刻攻擊。不過,魔族察覺到那隻是比呂的誘敵伎倆。


    「那麽,我就讓你再也看不見!」


    魔族將腳尖埋入沙中,接著將腳往上用力一甩。


    大量黃沙飛灑至比呂眼前。魔族趁隙縱身一躍,往後退開,成功拉開兩人距離——然而,他低頭望向感覺有異的右手臂。


    「還好我沒有上鉤……」


    隻見鮮血汩汩地從大大裂開的傷口不停滴落。


    他再度揚起目光,原本遮覆住比呂視野的沙塵已被一劍掃開。


    汗水從魔族的額頭滑落至臉頰,他抬起肩膀拂去後,高高地揚起嘴角。


    「盡管身為敵人,我還是深感佩服呢。年紀輕輕就達到武術的巔峰,你究竟是怎麽辦到的?隻是,現在也不是一味佩服的時候。我得設法扭轉局勢才行。」


    雙方相視對峙。


    搶先一步、兩步看穿敵人動向!能夠看穿對手下一招的人,才有機會摘下勝利。


    因此,絕不能貿然行動。兩人皆是繃緊每一根神經,專注於如何先發製人。


    「哈哈——真不錯!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賭上生死的決鬥讓人完全樂在其中,難以自製呢!愉悅正從心底源源不絕地湧上。」


    或許是因為戰栗而不住顫抖吧——隻見魔族的身體正歡欣鼓舞地微顫著。


    「那就痛快地放手廝殺吧——如何,『獨眼龍』!最後能夠站著的人便是贏家!這樣應該很簡單易懂吧?我的名字是迦達·梅泰奧爾。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吧!」


    男子幹涸的嘴唇笑成一道彎月,接著一個旋身!頓時,幾乎與他等高的大劍劍尖隨之嵌進沙中。比呂瞥了一眼迦達的動作後,聳了聳肩。


    「魔族還真是個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不可理喻的人種呢。我對互相廝殺可沒興趣。」


    然而,如此說著的比呂臉上,卻浮現一抹與自己那番話背道而馳的豪壯笑容。


    那副表情與年紀輕輕的少年十分不相襯——在一旁看著的麗茲見狀後,臉上顯現一抹不安。比呂以眼角餘光瞄了她一眼,頓時褪去幾分殺氣。


    「不過,我現在正好也感到有些心浮氣躁。你可要預先做好覺悟啊,傷勢可能不會太輕喔。」


    下一秒,虛無開始一步步控製少年。將他的一切情緒全數剝離,就仿佛墜入深淵一般……比呂將右臂抬至與胸同高,水平端舉著手中的白銀之劍,並將劍尖指向魔族。


    刹那——兩人之間迸出火花。尖銳的金屬聲回蕩於戰場。


    兩人意不在切磋比劃,而是一味地持續瞄準對方的要害。


    然而,雙方的力量差距開始慢慢地如實顯露出來。迦達因為速度略遜比呂一籌而漸趨下風。他判斷繼續纏鬥下去會有危險,於是暫時拉開兩人距離。


    「……『那個』是什麽?雖然你很巧妙地刻意隱藏,但那股龐大的力量洪流,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不過,任何文獻或傳記中都沒有記載那把劍。至少在我至今讀過的著作當中根本沒有。」


    魔族鍛煉有素的身體湧現出騰騰魔力,仿佛可以貫穿心髒般的目光緊扣住比呂。


    「『獨眼龍』……我再問你一次,你手上的『那個』究竟是什麽?」


    「『創魔』的天惠是『衝擊』,『炎帝』則是『怪力』,世界五大寶劍各自擁有可以發揮其本身特性的天惠。沒有一種天惠是重複的。說到這裏,你心中應該有底了吧?」


    比呂臉上掛著毫無破綻、慧黠過人的表情接著說道:


    「所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比呂淺淺地呼吸一口氣後,將「天帝」高舉向天空,接著騰身一躍。


    「什——!」


    迦達的驚訝僅在轉瞬之間——隨即一道莊肅凜然的光之斬擊朝他正麵襲來。


    「神光雷火」——從超高速當中衍生出的猛烈攻擊。「天帝」所帶來的「神速」,甚至將世上的一切聲音拋在身後。


    迦達將「創魔」架舉在身前試圖抵禦,然而右臂卻不敵其力而應勢往後抬舉,同時濺出血花。


    還來不及感到劇痛,下一道劍光又再襲向迦達。


    既阻擋不了、亦閃避不及,迦達壯碩的身體瞬間染滿鮮血。


    「唔嘎!」


    盡管迦達試著反擊,但根本無法擊中連身影都捕捉不到的對手。縱使如此,他依舊不停揮舞著「創魔」,竭盡所能企圖追上比呂的殘影。


    然而,他眼中所見的唯有益發增強的殘光熒煌,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而他身上的刀傷也不斷隨之增加。


    「我在你後麵。」


    繞到迦達身後的比呂,抬起腳強勢地往他背上一踹。


    比呂還以為可以將他踹飛出去,但迦達迸發出魔力,利用黃沙纏覆住自己的腳,借此抵抗衝擊。


    「唔!」


    咬緊牙根苦撐住的迦達,猛然一個轉身,以「創魔」的劍刃揮散混沌的空氣。隻可惜,在迦達逼近之前,比呂便早一步飛身躍起避開。


    「哈!在半空中就動不了了吧!」


    像是已經等這一刻等很久似地,迦達舉起「創魔」刺向比呂。


    「真可惜。我還是能動喔。」


    比呂在腳下召喚出精靈武器。


    將之作為踏板,在半空中重整好態勢後,比呂以萬鈞之勢奮力揮落「天帝」。


    「——啐!」


    情勢頓時翻轉,迦達不得不被迫轉攻為守。


    迦達又再被比呂那變幻自如的劍技玩弄於股掌之間。偶爾劍擊忽停,卻冷不防揮來拳頭。即使避開了拳頭,肚子也免不了要挨上一記踢擊。若是迦達擋下了踢擊,比呂便會揮劍瞄準他的脖子。


    「可惡——根本沒完沒了!」


    迦達宣泄著煩躁,同時卯足全力試圖捕捉住比呂的身影。隻是,朝著判斷錯誤的方向再怎麽劈斬也毫無意義。


    頂著高溫烈日持續地激烈動作,隻會無謂耗費體力。不消片刻,從斬擊傷口冒出的鮮血隨同大量汗水不停流下,或許是瀕臨極限了吧,迦達忽然跪倒在地。


    比呂看著正不停急促大口喘息的迦達,將「天帝」的劍尖指向地麵。


    「……可以停手了吧?」


    「開什麽玩笑!我還能再戰!」


    迦達毫無遲疑地回答,比呂滿是遺憾似地歎了口氣。


    「是嗎……我個人是很希望你能早點認輸投降。」


    比呂一臉不耐煩地擦掉滑過臉頰的汗水,接著平順著呼吸,並環顧四周。


    「喝啊——!」


    葛蘭茲士兵伴


    隨著震天雄吼屠殺敵軍。將敵軍從駱駝上拉下來後,再群起圍攻,將其斃命。一開始賊軍的洶湧氣勢已完全消失。


    「別退縮!我們可是有『軍神(瑪爾斯)』的加持啊!」


    穿著重裝鎧甲的他們可是萬夫莫敵——負責守護葛蘭茲大帝國南方的第四皇軍。


    他們——第一陣——的指揮官基古伊副官,已經戰死在魔族手中。


    不過,至今征戰無數的他們並沒有因此而亂了陣腳,反而像是要趕走陰鬱氣氛似地更加英勇奮戰,一步步逼退賊軍。此外,第四皇軍的兩翼也已經遂行包圍賊軍的使命。


    下一刻,敵兵的怒吼聲及臨死的悲嚎聲,紛紛傳進比呂耳裏,屍臭味與血腥味也隨風拂過鼻子。


    比呂將視線從正逐漸化作煉獄的戰場上移開,朝魔族開口:


    「而且,你並無法引導出魔皇劍的力量。」


    比呂過去也曾和「創魔」的持有者對戰過,對方可不像迦達一樣任由自己宰割。


    那是一位懂得巧妙運用「衝擊」拖住自己的行動,再趁機反擊的強者。即使比呂在「天帝」的加持之下,得以大幅提升身體能力,卻也沒有因此而輕易取勝。因為對方同樣受到魔皇劍的加持,身體能力也因而提升了。


    根據這一點深入探究的結果,比呂大膽導出一道推測,並將他的推測告訴魔族:


    「雖然不知道魔皇劍是被你的何種特質所吸引,但你最好有所警覺,你的那道特質正逐漸消失當中。這一點不必我說,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吧。」


    「……的確,這家夥正打算棄我而去。理由我自己也很了解。隻是,即使如此,我也必須繼續戰鬥下去。」


    「無法引導出魔皇劍力量的你,是絕對贏不了我的。」


    先不提千年之前,但現在的中央大陸是由精靈所掌管。


    裏菲泰因公國並沒有精靈,即便如此,空氣粒子當中所含的魔力仍舊極其微弱。


    就算迦達持有魔石,但在這片陸地上,他應該無法完全發揮出原本的實力。


    若是又無法引導出魔皇劍的力量,就更別想戰勝比呂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投降。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這麽說是騙人的。根據往後的情勢發展,必要時,會好好差遣投降的戰俘。


    但要是老實說出自己的意圖,他們就算拚一口氣,也一定會更加頑強地反抗吧。


    不知道迦達是否一眼看穿比呂的謊言,他並沒有應允,隻是放聲大笑回答:


    「嗬,那麽就拿出全力,逼我屈服吧!憑你的實力,要擊敗我易如反掌吧。」


    比呂早就料想到他會這麽說,所以已經事先擬好第二步對策——那就是要挫一挫迦達的戰意。


    為此,必須讓他感到動搖。


    「你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後方吧?」


    縱使迦達始終保持麵無表情,但肩膀僅有瞬間的顫動仍逃不過比呂的眼睛。


    「難道本陣那裏有讓你掛心的人嗎?」


    方才對戰中,迦達的集中力曾數度渙散。


    現在也是。迦達即使身陷在生死交關的危險之中,還是一直注意身後的動靜。


    「閉嘴!」


    迦達怒氣畢露地惡狠狠瞪著比呂。這下算是不打自招了吧。


    比呂短暫地思忖後開口:


    「麗茲!你還能站嗎?」


    「咦,嗯,沒問題……已經比剛才好多了。」


    「那麽,請你前往敵軍本陣,捕捉為首的少女。」


    比呂話一說完,魔族立刻表露出如他所料的反應。


    「你認為我會讓你得逞嗎?」


    迦達的鬥氣勃然高漲,甚至連四周空間都隨之扭曲。


    比呂可以感受到驚人的魔力洪流。宛如灼燒著肌膚的熱浪朝他迎麵襲來。


    比呂有些訝異。迦達竟然會如此珍視其他種族的人,這以魔族來說相當稀罕。


    魔族其本上——十分鄙視純血種以外的種族,更將其視為劣等種。


    至少就比呂所知,在千年前,魔族的種族歧視相當嚴重。其他種族都是奴隸,也是他們輕蔑的對象。他們主張唯有魔族至高無上,是絕對的優越種族。或許也可以說正是因為那份傲慢,才會引發其他四個種族聯手殲滅他們。雖然也不排除迦達隻是少數的怪胎,但既然他那麽重視那名少女,現在就更得抓緊時間才行。


    「麗茲。這裏交給我,快去吧。」


    賊軍的本陣正被團團包圍。再這麽下去,為首的少女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假如迦達的原動力是來自於那名少女,一旦少女有個什麽萬一,魔族就更不可能選擇投降。如此一來,這場戰爭勢必會持續至一方全滅為止。


    就整體大局來看,這並不是好結果。此處兩軍開戰的消息,一定也已經傳回裏菲泰因公國那方。若是此時被人從側腹突擊,縱使第四皇軍再頑強,恐怕也難以招架。


    (為了提高評價,務必盡力避免顯著折損。)


    為此,就必須取得能讓中央的貴族們無從置喙的漂亮勝利。


    所以,第一步便是要先招降賊軍,之後再去迎戰裏菲泰因公國軍,這才是上上之策。


    「麗茲,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麗茲簡潔地回應後便跨上馬背,將馬匹調頭朝向敵軍本陣。


    「休想過去!」


    迦達連忙想追上,然而比呂卻硬生生擋住他的去路,並將手中的「天帝」劍尖對準他。


    「你認為我會讓你追去嗎?我會在這裏捉住你。」


    這下可以曉得他的原動力所在了。如果是麗茲的話,應該可以順利捉回少女吧。


    「哼!想捉住我,得先斬斷我的雙腳才行!」


    比呂無聲無息,一個箭步移至朝他襲擊而來的迦達身側。


    「讓戰事早點落幕吧。現在就請你稍微先睡一下。」


    體骼較迦達更顯單薄的比呂用力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接著揪住往後翻仰的魔族的頭,拉往自己的方向,同時以膝蓋狠狠重擊他的腹部,之後比呂一個轉身,順勢抬起腳跟猛踹魔族的頭。


    「嘔、咕啊!」


    比呂捉住腳步蹣跚的魔族臉龐,將人推倒在地。頓時揚起大片黃沙。


    他像是要抖落沾附的沙塵似地抬起腳,接著重重踹落在魔族的胸口,巨大的身軀隨之陷入沙漠之中。


    比呂以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失去意識的魔族,出聲交待附近的士兵:


    「把他牢牢綁緊,別讓他逃脫了。」


    說完,比呂用力握緊「天帝」的劍柄,縱身攻向仍持續頑抗的賊軍。


    「咿!」


    「他、他往這邊來了!」


    賊軍們一見到迦達落敗,頓時大為恐慌戰栗。


    當中也有人立刻作勢想逃跑,但在遭到團團包圍的情況下,終究無法如願。


    「不準逃!設法救出首領!」


    既然無路可逃,就隻能全力反抗,但麵對身影飄忽無蹤的根本無計可施,瞬間一一化作劍下亡魂。


    每當劍風揚起,淒淩厲吼與四濺的血花便隨之而來。沙漠中形成了數灘鮮血積成的水窪,看著敵兵陸續沉入血灘中,比呂陣營的同伴發出鼓舞歡聲。


    就在屍體堆積成山的時刻,第二陣前方傳來勝利的喧囂。


    似乎是意識到己方大勢已去吧,周圍賊軍的反抗逐漸軟化下來。


    「……再來就等麗茲把人帶回來了。」


    盡管大局已定,勢必仍有少數人不肯認輸。


    要讓奴隸解放軍乖乖棄械,就必須借助迦達與那名為首的少女。


    比呂移動腳步穿過陸續開始棄械投降的賊軍之間,來到迦達所在的位置。


    但在大帝國士兵的包圍之下,無法看到他的身影。


    聚集的大帝國士兵是為了嚴防賊軍來搶人。隻是,戒備人數未免也太誇張了。


    比呂俐落地穿行於士兵們的間隙,移步來到人群中央。


    「區區魔族竟敢反抗人族,你們休想繼續苟活在這個世界!」


    穿戴上等鎧甲的一名貴族子弟踹了一下魔族。


    其他有樣學樣的士兵也開始對迦達施以暴行。


    「當初要不是『始神(賽堤鄔司)』開恩,你們早就被『軍神(瑪爾斯)』趕盡殺絕了。居然忘恩負義、攻擊人族,真是不知感恩的下等種族!」


    比呂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有許多同伴都死在他的手中,難免會變得情緒化。如果是深思熟慮後采取的行動,或許比呂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倘若隻是為了一時的泄憤抒發,而若無其事地做出可能會對全軍帶來阻礙的行為,這可就不容饒恕了。


    「適可而止吧。」


    比呂厲聲說完後,數道無禮的視線集中至他的身上。


    「小鬼,你是在跟誰說話?」


    「你,還有在一旁助陣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我還希望你告訴我。是率領部隊的名將嗎?」


    「我是負責率領第二十六部隊的,達尼耶魯·馮·艾德華特百旗長。」


    達尼耶魯剛剛是在第一陣的後方嗎……如果他有親眼看到比呂戰鬥的場麵,絕對不會擺出如此高傲的態度吧。像是當下其他目睹了比呂奮戰英姿的周遭士兵,便全都一臉懼色地紛紛退後。


    他或許是接到捕獲魔族的報告後,脫陣跑來這裏的吧。


    包括擅自行動、以及對俘虜無端施虐等,這些違反軍紀的行為絕對不能輕縱。


    「……臭小鬼,兩條路給你選。一是乖乖受死,二是成為奴隸。」


    以他的身分地位,十分適合用來殺雞儆猴,借此強調賞罰分明、端正紀律。若就長期情勢來考量,他的性命比迦達更不如。多方思索後的比呂所得出的結論便是——今後的策略當中,並不需要這個男人。


    「很遺憾,你卻沒有選擇的餘地。隻是分隊長的話,替代人選隨便找都有。」


    「啥?」


    「你沒聽到嗎?我是說——你的這條命毫無價值。」


    「你說什麽——!」


    伸手欲揪住比呂的達尼耶魯,首級拖著一條血痕拋飛至半空。


    臉上維持著怒不可遏的表情,重重掉落地麵後,血跡慢慢朝周圍暈開。


    「啊,抱歉,還是有價值的。值得一死。」


    在場所有人頓時噤聲,比呂走到迦達身邊彎下身。


    「你沒事吧?」


    「這點程度,隻是剛好可以叫醒我罷了。」


    「要是你死了,我可就傷腦筋了。不會有人再對你動手的,放心吧。」


    「一看到你,我反而覺得那些人好多了。」


    「哈哈,我會把這句話當作誇獎的。」


    好了——比呂邊說著邊挺起身,視線掃過四周。


    終於回過神的士兵們伸手握住劍柄準備拔劍。


    「啊,勸你們最好別拔劍。你們應該不想被判冒犯君主罪吧?」


    當比呂出聲忠告時,「疾龍」正好來到他的身邊,同時不忘恫嚇周遭的士兵。


    比呂取下掛在「疾龍」側腹的一根長棍,插在地麵上。


    風一揚,原本卷起的布帛頓時展開在蒼穹之下。


    那是過去一名男子曾經高舉的紋章旗。


    如今隻留存於傳記當中,唯有在圖畫世界才能拜見。


    對於葛蘭茲大帝國的國民而言,那便是如此神聖之物。


    ——黑底上繪有一條巨龍握住白銀之劍的紋章旗。


    那是第二代皇帝、同時也是葛蘭茲十二大神其中之一的「軍神(瑪爾斯)」所高舉的神旗。


    每個人皆為之瞠目。宛如親眼目睹到傳說生物一般,視線在紋章旗與比呂之間來回遊移,嘴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聲音。


    率先打破這片寂靜的是迦達。


    「哈哈哈哈哈哈,這下事情始末全都串在一起了!」


    比呂一臉詫異地看著突然放聲大笑的迦達。迦達忽地仰天一嘯。


    「你是在利用我吧!所以才會留我一命吧!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別太侮辱人了——迦達最後丟下這句話。此時,魔皇劍帶起一道光芒融入空氣中消失無蹤。發現這一點的迦達,表情因懊悔而扭曲,但也僅有一瞬之間,隨即仿佛看開似地一臉豁達神態,露出疲憊不堪的笑容。


    「……真是現實呢。」


    根據他的表情,比呂立刻意會過來。魔皇劍已經放棄迦達了。


    「這樣一來,你就隻是一個普通的魔族了。即便如此,你畢竟持有魔石,力量仍舊堪稱強大吧。」


    「滿意了嗎?」


    「怎麽說呢……無論何種結果,對我而言都沒差。」


    不管魔皇劍是否棄迦達而去,都不妨礙今後的計劃。


    接著,比呂視線掃過周圍士兵。他們似乎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隻能一臉茫然呆望著比呂。大家究竟打算愣愣地杵在原地多久?


    比呂歎了口氣,朝著士兵們開口:


    「我是比呂·修瓦茲·馮·葛蘭茲。是『軍神』、同時也是第二代皇帝的後裔。已受封為第四皇子,是葛蘭茲皇家的一員。」


    比呂的音量雖然不大——但聲音仍足以蓋過四起的鼓噪。


    「我身為皇家的一員,絕不饒恕任何擾亂軍紀之徒。剛才達尼耶魯卿對俘虜無端施虐,針對他的行為,我理當給予嚴懲,如有不服的人,可以站出來。」


    比呂的聲音稱不上特別悅耳,卻蘊涵著一股讓聽者不禁臣服的力量。


    「沒有嗎?那麽,捉住那兩個人。」


    比呂指著剛才和達尼耶魯一起對迦達施暴的人。


    被點名的士兵頓時一臉驚愕地連連後退,但仍被依令行事的士兵們所製伏。


    「放、放開我!」


    「這麽做有什麽不對!魔族可是殺了我們的同伴啊!你們一定也很憎恨他吧!」


    既然嚴懲了達尼耶魯,當然也不能讓他們無罪開脫。


    如果放過他們,不但會影響士氣,也無法取得其他士兵們的認同,結果隻會累積不滿罷了。


    因此,也必須給予他們相當的懲罰才行。


    「把他們帶下去。另外,其他人去通知各部隊,不準無端虐待投降的敵兵。」


    以眼角餘光確認接到命令的士兵們迅速開始行動後,比呂轉而低頭俯望迦達。


    「你所重視的那名少女,應該就快被帶來這裏了。」


    「要是你敢傷害她絲毫,我絕對會殺了你!」


    「……你真的如此重視她嗎?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理由呢?」


    迦達猶豫了一會兒後,或許是領悟到此時敷衍也沒用吧,於是開口說道:


    「……如果由魔族率領人族,各方麵都會不太方便,所以我才會利用她。盡管這隻是我自私的決定,她仍願意聽從我。因此我希望至少能平安無事地送她回到故鄉,結果如今卻落得這個下場。送她回故鄉的事也無法實現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提案。」


    「提案?」


    「沒錯。隻要你今後願意聽令於我,我就替你將那名少女平安送回故鄉。」


    不理會一臉詫異的


    迦達,比呂繼續接著說道:


    「這對你而言並不吃虧。失去魔皇劍的你,想要救出少女並逃離戰場,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應該也沒有愚蠢到會采取這麽不智的行動吧。」


    「你打算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讓人相信你會依約送她回故鄉吧!」


    「我可以向精靈王宣誓。」


    比呂如此說完後,眼神望向南方。一匹馬正朝著他的位置奔來。


    騎在馬背上的是麗茲。她先放慢馬匹速度,當她來到比呂麵前時,便伸手一拉韁繩將馬停下。


    「我把少女捉來了。」


    麗茲的身前坐著一名戴著黑色兜帽的少女。


    「辛苦了。就是她嗎?」


    「我是奴隸解放軍的指揮官米璐耶。」


    黑色兜帽的少女回答道。


    走近她身邊的比呂一見到少女麵貌的瞬間——沒來由地感到一股既視感。


    「叔叔!」


    正當比呂感到困惑的期間,米璐耶躍下馬匹,緊緊抱住迦達。


    「對不起。都怪我能力不足……」


    「才不會。你沒事就好。」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剛剛那位大姊姊一直護著我。」


    「是嗎……」


    比呂將視線從開心重逢的兩人身上移開,改望向麗茲。


    「在討論今後事宜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前線的情況?」


    「我去到賊軍本陣時,就隻剩下這個小女孩的親衛隊了。」


    「隻剩親衛隊?」


    「是的,據說其他士兵在戰爭一開始時,便脫離了戰場。敵軍本陣的好幾支部隊也是立刻就逃走了。所以遭遇到的反抗很輕微,我也才能這麽輕易地捉住米璐耶。」


    「他們逃往哪個方向?」


    「聽說是東方。」


    「謝謝你。我都清楚了。」


    比呂注視著東方。賊軍的後陣是逃往亞茨巴基地所在的方向。沿路是和緩的坡道,從這邊望過去,無法窺見基地的情況。比呂再次將視線移回迦達身上。


    「迦達,後陣是由傭兵固防嗎?」


    「對,另外還布置了少數的奴隸步兵。」


    這下錯不了了。可以肯定後陣絕對早就被裏菲泰因公國收買了。而那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在哪裏被收買等等的疑點,現在可沒時間去細想。由於後陣人馬消失無蹤已成事實,有必要采取因應對策。


    「麗茲,你現在指揮的兵力應該有兩千吧,目前是由特裏斯先生暫代指揮嗎?」


    「是的,沒錯。」


    聽見麗茲的回答後,比呂喚來兩名跨騎在馬背上的騎兵。


    「請問有什麽吩咐!」


    「把你們當成傳令兵,真的很抱歉。能不能請你前往左翼轉告特裏斯先生,請他將兵隊麵朝東方整隊好一字排開,就說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的命令。」


    「是!」


    「另外,請你前往本陣轉告奇洛將軍。東方出現裏菲泰因公國軍,請他派後備部隊過來。這個就說是第四皇子的命令。」


    「遵命!」


    接著,比呂轉向麗茲。


    「麗茲。請你立刻去和特裏斯先生會合,指揮左翼。」


    「比呂呢?」


    「敵軍應該會發動突襲,我去挫挫他們的銳氣。多少可以爭取到一點時間。」


    比呂將自己的紋章旗拿在手上,乘上「疾龍」。


    「我和米璐耶該怎麽辦?」


    迦達打斷兩人說道。


    「米璐耶跟著麗茲,你則騎著駱駝隨後跟上吧。」


    比呂一說完,手上白銀之劍光芒一閃,切斷束縛住迦達的繩索。


    「讓我自由活動無所謂嗎?我可能會殺掉那個小姑娘後逃走喔?」


    「如今失去魔皇劍的你是贏不了麗茲的。而且我剛才也說了,你是不可能有辦法帶著米璐耶逃離此地的。」


    如果把魔族丟在這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無論是他成功脫逃、或是不幸被殺,對比呂而言都很傷腦筋。所以也隻能這麽做了。況且,比呂認為迦達是絕對不會逃跑的。


    因為還有米璐耶在。隻要把她交由麗茲看管,迦達就不敢貿然行動。一定會老實地隨行在後。


    「那麽,我先走了。」


    和緩的坡道上,視野盡頭的另一側正揚起大量的沙塵直竄天際。


    比呂斂起表情,抬腳一踢「疾龍」的側腹,馳騁於沙原上而去。


    *


    裏菲泰因公國軍也已進軍,至距賊軍與第四皇軍交戰處僅咫尺之遙的地方。軍勢為五千。兩翼各配置駱駝騎兵一千,前陣以千名奴隸步兵固防,本陣與後陣則由合計兩千的輕裝步兵組成。


    率領裏菲泰因公國軍的,是公爵家次男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


    擔任副官輔佐卡魯的,則是朗吉爾·克裏葛拉·吉爾貝裏斯特。


    騎在馬上並列齊走的兩人,神情皆顯得黯淡。


    「……沒想到都到了這一刻,貴族們竟臨陣退縮。」


    朗吉爾侯爵大表不滿。


    昨天即將出兵之際,傳回一則報告。內容是第四皇軍的特遣隊燒毀數座村落。畢竟第四皇軍已經攻進領土深處,這也沒什麽好意外的。然而,希望守護領土的貴族們卻突然畏怯示弱。貴族們開始嚷嚷著應該向葛蘭茲大帝國投降呢?還是應該進行談判呢?


    由於花了點時間才說服眾人,於是比原訂計劃遲了一些才來到這裏。


    「真沒出息。明明是他們自己一手造成的結果吧。」


    話雖如此,但當初決議與葛蘭茲大帝國開戰的那些貴族們,已全都在與賊軍的交戰中陣亡了。


    再說,先不考慮投降這個選項,即使想要進行談判,前提也必須先擊潰第四皇軍才行。


    為了保住國家體製,勢必得設法取得更有利的條件。一旦選擇了不戰而敗,便隻會淪為其他國家的笑柄。


    「卡魯大人。接下來將是勝負關鍵。」


    「嗯。一切就交給你,拜托了。」


    朗吉爾點頭應是。此時,一名傳令官來到他的身旁。


    「閣下!部分賊軍正往我們這邊過來。」


    「是嗎?看來傭兵們順利脫隊了。」


    「要與他們會合嗎?」


    「不,就作為特遣隊行動吧。」


    為了趕上計劃的進度,這時候絕不能為了人馬會合而拖慢行軍速度。


    再說了,朗吉爾根本就不信任傭兵之輩。他們之所以投身戰場,並不是為了國家,也不是為了某人,隻是拿錢做事罷了。因此,誰也料不到他們什麽時候會背叛雇主,隨時都可能逃跑。讓那種家夥加入軍隊當中,隻是自找麻煩而已。


    「那邊的戰況也讓我很在意。我有話想問傭兵團的團長。去把他帶過來。」


    「遵命!」


    傳令兵應聲後離去,不久,帶著一名身穿輕裝鎧甲的男子回來。


    鎧甲上沾附著早已幹涸的血漬,肮髒的臉上沒有絲毫知性氣息。說好聽是傭兵,但那副樣子根本與盜賊無異。朗吉爾上下打量著男子的外表,忽地不禁蹙起眉頭。仔細一看,那名傭兵身上穿著的竟是裏菲泰因公國的鎧甲。


    幹涸的血漬不像是最近染上的,看得出來已經有段時間了。


    如果再從傭兵原本隸屬於賊軍這一點來看,輕易地便能推敲出一件事。


    那件鎧甲,大概是他從大破公爵軍的那場戰役中取得的戰利品吧。


    對此,朗吉爾的內心頓時失去了平靜。怒火從心底不斷翻湧而上。


    「久仰久仰,承蒙


    關照了。」


    男子絲毫沒有察覺朗吉爾的不悅,帶著滿臉討好的笑容跨騎在馬背上,搔著後頸點頭寒暄。一點都不懂得禮儀的男子,盡管朗吉爾恨不得當場殺了他,還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怒氣。


    一旁的卡魯或許是注意到他的情緒波動吧,便代替他開口:


    「辛苦了。我是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很高興能與你共肩作戰。」


    「嘿嘿,我才要高興呢,能拿到那麽豐厚的報酬。相對的,我也會好好完成份內工作!」


    「那麽,戰況如何呢?」


    「是,賊軍完全被壓製住,投降恐怕隻是早晚的問題。」


    「這可不妙。朗吉爾候爵,得加緊腳步才行。」


    多虧卡魯的話才得以重整情緒的朗吉爾點頭回應。


    「您說得是。喂,傭兵。」


    「是?」


    「由你帶路前往戰場。我方斥候並未調查至那一帶。最好是可以接近第四皇軍側翼的位置,麻煩你了。」


    卡魯聽完朗吉爾的話,不解地偏過頭。這也難怪,因為斥候回傳的報告明明從未間斷。而且,第四皇軍與賊軍交戰地點的相關情報,也早就掌握在手上。


    「那麽,拜托了。」


    「是,包在我身上,好好地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吧!」


    目送傭兵離去後,卡魯出聲詢問朗吉爾。


    「為什麽要那麽說呢?」


    「您是指我說謊的事嗎?」


    「沒錯。那名傭兵一定在心底大肆嘲笑吧。認為裏菲泰因公國的斥候能力不足。」


    「如果不那麽說,他們是不會在前方替我們帶路的。」


    「即使受辱也無所謂?」


    「接下來攸關國家命運的戰爭就要開始了。有什麽比國家滅亡更加恥辱的?想笑的人就讓他們去笑吧。」


    「嗯……原來如此。不愧是朗吉爾侯爵,也很懂得管理情緒呢。不過,我就沒辦法這麽輕易地屏除私情。」


    卡魯到現仍是一臉不服的表情,朗吉爾沉吟了一聲後,開口說道:


    「話說回來,您是否有發現那名傭兵身上穿著的鎧甲是我國軍隊之物?」


    「那是當然。盡管汙穢不堪,但我絕不會看錯的。大概是向某個商人買來的吧。」


    「不,那應該是打敗公爵軍時,從屍體上脫下來的吧。」


    「真的嗎?」


    「那是以上等鐵料所製作的。很可能是某個知名貴族的物品。可惜因為髒損,看不清楚紋章,無法追查出是誰。」


    「不可饒恕!這場戰爭結束後,一定要給予他應有的懲罰。」


    頓時一陣怒火攻上心頭的卡魯,呼吸變得紊亂。他的手緊緊握住韁繩,雙眼瞪視著早已不見蹤影的傭兵。看著如此氣憤的卡魯,朗吉爾安撫地說道:


    「所以才要他在前方帶路啊。」


    「什麽?」


    「一旦兩軍交戰,傭兵們便會首當其衝。所以,我才會打算把他們拿來當作擋箭牌處理掉。如果運氣好幸存下來,到時再來思考該怎麽處罰吧。」


    「嗯。真是個好辦法!」


    「而且,卡魯大人誤會了一件事。」


    「誤會?」


    「方才卡魯大人說我很懂得管理情緒吧,但我並不是那麽高尚的人。」


    朗吉爾聳聳肩接著說道:


    「我並不是不會生氣。其實我很想當場扭下他的脖子,但為了大局著想,即使是廢物,還是有用處的。所以才將他丟到前線,至少也能達到一點擾敵的效果。」


    如此說道的朗吉爾,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訕笑,卡魯不由得一陣愣怔。


    卡魯或許是對這個男人居然也會有意氣用事的時候感到驚訝。


    「即使如此,居然能夠想到把他當作棋子利用,真不愧是朗吉爾侯爵。我果然望塵莫及呢。如果是我,大概早就殺了那個男人吧。」


    「真是不敢當。您就別再誇我了。不然,至少也請等到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之後再說吧。」


    朗吉爾搔了搔脖子,表情顯得有些無措。


    卡魯的怒氣似乎終於退去,隻見他泛開一抹淺笑。


    「這倒也是。首先必須拿下勝利才行。」


    卡魯下定決心後,抬起頭望著前方。朗吉爾滿意地點點頭,兩人繼續策馬前進。然而,才剛安心沒多久,前導的傭兵團便開始出現異狀。


    刀劍相擊的激烈巨響。將氣勢化作聲音的豪壯雄吼,讓空氣也為之撼動。


    那是傭兵威嚇對手時,以刀劍敲擊盾牌,並嘶聲大吼的喧嚷聲。


    不過,裏菲泰因公國軍所預想的戰場,應該是在更前方才對。


    正當朗吉爾感到詫異時,一名傳令兵驚慌失措地奔來。


    「戰鬥開始了!」


    「什麽……?怎麽回事?」


    朗吉爾眉頭深鎖,凝視著前方。


    然而,在漫天沙塵的幹擾下,他無法掌握前線的詳細狀況。


    「人數呢?」


    「……隻有一個人。」


    「……啊?」


    朗吉爾不由得一聲愕然。


    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嘴角有些抽搐地又再問了一次。


    「我是問你敵兵的人數。」


    「一個人。他冷不防地出現在半路上,突襲前鋒的傭兵團!」


    「麵對上千對手,居然隻身來襲?」


    就算是想爭取時間,也未免太過不智。隻有一個人可以做什麽?


    或許,敵人伏兵正潛藏在某處。那個人隻是為了引開注意,才會采取隻身來襲如此有勇無謀的行動,這也不無可能。思索至此,朗吉爾立刻一笑置之。


    「不,不可能。」


    第四皇軍隻要一有任何可疑動靜,斥候不可能沒有察覺。要躲過哨兵的眼睛並不容易,更何況是如此空曠、毫無掩蔽的沙漠。難以理解的狀況讓朗吉爾的腦袋陷入混亂,不過他隨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重新恢複冷靜。對方的目的,或許正是為了擾亂我方。


    如果對方的用意是想爭取時間,拖慢裏菲泰因公國軍的行軍速度,可見敵陣也有一位十分高明的策士吧。朗吉爾思及此,不由得綻開笑容。


    「挺有本事的嘛。如果不是我,其他多數將領一定會有所警戒而停止前進吧。不,或者應該說,正因為謹慎如我,才會格外當心吧。」


    「不會有事吧?」


    卡魯一臉不安地問道。


    朗吉爾點點頭,為了讓他安心,略顯浮誇地張開雙臂。無論對手的目的為何,他都自認一定會看穿。更重要的是,隻身一個人又能有什麽作為?


    「沒問題的。繼續前進吧。不必擔心會有伏兵。」


    然而,朗吉爾的自信即將被徹底擊垮。因為就在不久後,前陣的腳步便完全停下。朗吉爾交待卡魯留在本陣待命,自己前去與前陣會合。


    「你們在做什麽!現在可沒時間休息!繼續前進!」


    朗吉爾厲聲吼道,但隨即便注意到前陣的氣氛不太對勁。奴隸們各個顏色鐵青,蒼白得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似地。


    朗吉爾策馬來到附近的奴隸身邊大聲問道:


    「發生什麽事?」


    站在前列的奴隸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無盡的絕望』……」


    詭譎不祥的詞匯,讓朗吉爾的內心竄上一陣寒意。


    這是父母為了叱責半夜不睡覺的孩子所讀誦的童話。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流傳於世的,不知不覺間便廣泛地滲透人心,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甚至奴隸們皆無人不知。關於故事的由來,有一


    說是某位沒沒無聞的吟遊詩人所傳述的,也有另一說是衍生自位於中央大陸西南方,拿拉騎士王國境內所流傳的妖精神話。


    「無稽之談!哪有什麽『無盡的絕望』,想也知道隻是迷信罷了。」


    朗吉爾表麵上一笑置之,但身體深處的某道警報正在大響。天氣明明相當炎熱,他流下的汗水卻出奇冰冷,仿佛連體溫都被奪走。朗吉爾清了清喉嚨,心驚膽顫地將視線移向前方,頓時不禁屏息。某個物體正自在穿梭於熱氣翻騰的戰場上。


    既像是引誘、也像是強勢將人拖走一般——


    ——『黑鴉』正伸展著雙翼。


    「黑鴉」是妖精神話中登場的神祇之名。亦稱為「黑神」,司掌死亡與破壞,被形容為將世界導向終焉的神祇。


    「怎麽回事……這是現實嗎?」


    憤怒發狂的羽翼橫揮一掃,一個接著一個的傭兵當場血濺半空,大量血液灑落沙漠,接著身體應聲倒臥。朗吉爾耳朵聽到的,就隻有放聲泣喊的傭兵們的悲鳴聲。其中應該不乏小有名氣的火爆份子,一定也有劍術卓越的高手。然而,對上那對黑色羽翼,隻能以班門弄斧一句話形容。


    傭兵們揮劍挺身迎戰,卻隻落得無辜慘死的下場。雖然朗吉爾一開始便隻是打算利用他們,但如今目睹他們被殘暴虐殺,竟不由得同情起來。然而,朗吉爾卻完全沒想過要出手相救。因為親眼見到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生物後,身體便受製於恐懼而無法動彈。忽地一顆人頭飛落至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朗吉爾腳邊。


    那正是先前他恨不得親手殺掉的,傭兵團長的首級。


    不過,朗吉爾的視線隻是專注凝視著某個焦點。「一旦鬆懈就會沒命」這道近乎強迫的念頭或許也是理由之一……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斬下傭兵團長腦袋的那名少年正望向自己。明明以兩人之間的距離來看,朗吉爾應該無法判斷對方是名少年,更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或許隻是大腦擅自呈現的幻覺。也可能是恐懼而使腦袋失常了。


    可是,朗吉爾確實看見了。


    ——少年臉上的笑意。


    傭兵們開始猶豫著該不該逃跑。朗吉爾看見有人正跑向他企圖求助。


    「射箭!別讓那些傭兵們靠近!」


    弓兵們忠實貫徹朗吉爾的命令。為數過千的箭矢劃破空氣竄出,描繪著拋物線襲向傭兵們。承受著箭雨洗禮的傭兵們在痛苦掙紮中氣絕身亡。當然,箭矢同樣飛竄至黑衣少年身邊,但今人驚訝的是,他竟毫發無傷。


    「他是怪物嗎——」


    朗吉爾當下唯一的想法就是——少年根本就是從妖精神話當中走出來的「黑神」。否則的話,眼前的景象該怎麽解釋?那樣還稱得上是人類嗎?


    之後,朗吉爾注意到周遭的狀況。戰場周圍,有跪地向神祇乞求原諒的奴隸,甚至也有喃喃懺悔的人們。前陣可以說正逐漸喪失戰意。


    「……這麽下去可不妙。」


    朗吉爾為了替士兵們打氣,從丹田使力,大大地張開嘴;然而,隨即又再閉上。因為他看到少年背過身去。


    他心想這正是大好機會。朗吉爾在心底盤算著若是趁現在少年背過身時,至少也會有一根箭矢射中他吧。世上不可能有人背上長著眼睛。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應該就能確實辨明少年究竟是人類還是怪物的同類吧。


    「趁現在!再次發射弓箭!」


    朗吉爾手臂猛然往前一揮。大量箭矢再度占據整片天空。


    箭雨密集到就連一隻老鼠都無處可逃,然而,卻被少年的黑衣一一彈開。


    正當朗吉爾驚愕瞠目之際,「咚」一陣物體落地聲傳進他的耳裏,他放眼環顧四周。隻見奴隸們的胸口被貫穿一個大洞,仰身倒臥在地。


    從死者的表情看來,大概連本人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吧。恐怖、絕望、畏懼,每個人臉上表情或有不同,但沒有一個人露出痛苦神色。


    如果往好的方向想,可以毫無痛苦地死去,或許也稱得上幸福吧。


    朗吉爾陷入一陣茫然,直到臉頰竄過刺痛感,才終於讓他回過神。


    他舉起手貼在臉頰上,傳來濕黏的觸感。


    「…………為什麽……我會流血?」


    望著沾附在顫抖指尖上的鮮血,意會過來的朗吉爾望向少年。


    然而,視線前方卻不見少年的身影。遍地隻有死狀淒慘的傭兵們的屍體。


    熱風吹拂而過,朗吉爾的身體也隨之慢慢回溫。待思緒恢複冷靜時,一股讓他幾乎想放聲嘶吼的顫栗朝他襲來。心髒重重地鼓動。朗吉爾將手握拳抵在胸口,試圖平息汩汩顫動的心跳聲。


    「嗬哈哈哈……原來如此。那就是報告中提到的黑衣男子嗎?」


    也難怪朗吉爾會不清楚。原本他一心認定,所謂的黑衣男子,隻是痛失嫡男與三男的無能貴族們,為了避免遭到彈劾而隨口撒的謊言。


    他至今一直難以置信,然而如今親眼見識到之後,也不得不信了。早知道就不該視為謊言嗤之以鼻,而是記在腦海一隅,在心中有個底才對。


    現在多說也無益了,無論如何都有必要針對黑衣男子擬定因應對策。雖然很想仔細研議,但敵人可不會乖乖等待。再說,當下的奴隸們各個全身顫抖,並喃喃低喚各路神祇的名諱。依這個情況來看,絕對會對往後局勢帶來阻礙。


    「既然如此……務必得封住那家夥的行動才行。戰爭可不是單槍匹馬就能成事的。」


    首先第一步,朗吉爾決定暫時撤退。放任奴隸們繼續惶惶不安也不是辦法。戰爭的開端相當重要。如果在這一步絆了腳,後勢恐怕堪憂。


    朗吉爾指示全軍撤退後,便轉身返回本陣。


    *


    第四皇軍的左翼已麵朝東方整隊完成,然而由於一路上的強行軍以及與賊軍的對戰,使得士兵們的士氣低迷到近乎穀底的狀態。即使如此,也沒有聽見任何不滿的抱怨,隊伍井然有序地整齊排列。如果是征兵得來的士兵,一定無法如此迅速地進軍,因為害怕而臨陣脫逃者也絕對是前仆後繼。


    在彌漫著緊張氛圍的左翼,受命指揮的第六皇女正在這裏。


    有如太陽一般眩目的紅發沾滿了塵埃而失去光澤。


    盡管如此,仍絲毫無損她的魅力,她那有如女戰神(帕拉蒂娜)般婀娜的身影,更成功阻止了士氣繼續下滑。


    「唉……」


    麗茲愁容滿麵地歎了口氣。那是蘊涵愛意的一聲歎息,就像是個等待丈夫征戰歸來的妻子——也像是望眼欲穿等著遊子歸家的母親。


    「別太擔心了,大姊姊。那位大哥哥應該很強吧?」


    坐在正憂心不已的麗茲身前的,是一名年幼的少女。少女有著一身褐色肌膚,如今則是被包覆在寬大的長袍之下。此外,長袍附的兜帽形成陰影籠罩住她整張臉,甚至就連表情都難以看清。


    少女是賊軍——奴隸解放軍之首,故許多人對她懷恨在心,對裏菲泰因公國而言,更是恨不得殺之為快的仇視對象。第四皇軍也不例外。因此,第六皇女麗茲為了保護少女避開那些不講理之人,便讓她與自己一起行動。


    「話是沒錯,可是他常常逞強胡來,所以才讓人擔心呀。比呂……希望他別受傷才好。」


    「根本不必替那個小鬼擔心啦。」


    聽見麗茲的話後,特裏斯出聲回應。


    「我也認為你不必擔心。至於要不要相信身為敵軍的我所說的話,就交由你自己決定……」


    說話的是並行在特裏斯旁邊的迦達。光從外表來看的話,迦達的年紀約莫二十出頭,不過事實上,身為魔族的他,年紀早就破百了。


    「可是,他居然一個人跑去阻止敵軍,再怎麽說也太胡來了。」


    我當然會擔心啊——最後這句話,麗茲卻來不及說出口。因為害她擔心的那名少年回來了。雖然還相隔著一段距離,麗茲卻能知道少年臉上染滿了深深的疲憊。


    她連忙拿起水袋,並開口指示:


    「快點把路讓出來!讓他通過!」


    不久,比呂來到麗茲身邊。


    麗茲默默遞上水袋,比呂道聲謝後,將水袋移近嘴邊。


    看到比呂一口氣把水喝完,麗茲突然「啊」驚呼了一聲。


    因為比呂現在手上拿著的是她的水袋,而且自己剛才喝了好幾口。


    似乎是意會到其中的含意吧,隻見麗茲的臉頰紅得和她的發色一樣。


    「唔~~~~!」


    想尖叫卻發不出聲的麗茲,害羞不已地雙手抱頭。


    看見皇女的奇怪反應,比呂臉上露出詫異表情。


    不過,他隨即察覺到一道殺氣,於是將視線移向麗茲的身邊。特裏斯的臉上明顯寫滿不悅,正惡狠狠地瞪著比呂。


    比呂滿臉無奈地咽了口口水。他拭去嘴角的水氣,像是想蒙混過去似地環顧四周。


    「呃、咦,隻有這些嗎?」


    「咦?」


    麗茲似乎沒聽懂比呂那句話的意思。


    「啊、你是指水不夠嗎?我現在就去裝!」


    麗茲雞同鴨講地回應完後,作勢要去裝水。比呂連忙叫住她。


    「不是的,等一下!我不是指那個。水還有剩,非常足夠了。」


    「………我、我知道啦,隻是跟你開開玩笑。」


    麗茲的手放開韁繩,開始摸起坐在身前的米璐耶的頭。


    米璐耶原本乖乖地任由麗茲摸頭,但當她的脖子被扭至不合理的角度時,她的忍耐似乎終於到了極限。不久後,米璐耶出聲抗議:


    「大姊姊,好痛喔。」


    「對、對不起!因為你的頭好像很癢嘛!」


    「我的頭不癢啊……」


    「怎麽可能不癢!」


    完全聽不進去的麗茲繼續隔著兜帽用力揉著米璐耶的頭。由於有兜帽的遮擋,所以看不清楚米璐耶的表情,不過被人這麽粗魯地對待,少女會有什麽樣心情,比呂很輕易地就能體會到。


    似乎是看不過去皇女的失態吧——


    「咳咳!皇女殿下,小鬼應該是在問,士兵的人數隻有這些嗎?」


    特裏斯假咳了一聲後,幫忙打圓場。


    「是、是啊,我當然知道!」


    麗茲總算放開米璐耶的頭,舉起手指著比呂開口:


    「可能是太熱了,我才會一時發呆吧!」


    比呂泛開苦笑地搖搖頭。


    「不、不會,沒關係啦。是我不好,沒有說清楚。」


    「……真是一群沒有緊張感的家夥們。」


    迦達那句尖酸的吐槽,比呂決定當作沒聽到。


    之後,比呂斂起正色詢問:


    「那麽……為什麽隻有聚集這些人?後備的士兵們呢?」


    橫列排開、嚴防敵襲的,隻有左翼的士兵。


    剛才離開這裏之前,明明已經請人傳令給奇洛將軍,要他派後備部隊過來。然而,卻沒看到後備部隊的蹤影,而在左翼的背後,可以看到幾群士兵們將俘虜們的武器沒收後,分散看管。當中有不少人甚至坐在地上休息。


    「如果這現況是有其他計策的話……倒是無所謂。」


    那或許隻是欺敵之計,故意讓敵人以為我軍「太過大意」,隻是,看著士兵們的鬆散程度,比呂並不認為士兵們有接到這樣的指示。


    比呂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此時,麗茲用難以啟齒般的語氣開口:


    「那個啊……奇洛將軍回覆說:『我才是司令官,恕難聽從第四皇子的指示』……」


    麗茲的臉上寫滿了歉意,雙手的指尖不停地互戳。


    「我也有送了好幾道傳令過去,可是都被以各種借口回絕,像是『對付區區的裏菲泰因公國軟腳兵,騎兵兩千就綽綽有餘了』之類,最後還是無法說服他……對不起。」


    「是嗎?麗茲並沒有錯,別放在心上。」


    或許是比呂回答的口氣太過冷淡吧,隻見麗茲心情十分沮喪地垂下頭。


    比呂可以感覺到特裏斯的怒氣。儼然一副隨時都可能拔劍的模樣。


    隻是,那股怒氣是針對比呂的回答,還是針對奇洛將軍無禮的態度,比呂實在沒有勇氣開口確認。


    「……麗茲。總之我們一起過去本陣吧。先去和奇洛將軍打個照麵應該比較好。而且,如果沒有你同行,憑我恐怕很難見到將軍。拜托了。」


    大概是很高興聽到比呂拜托自己吧——


    「嗯,交給我吧!」


    麗茲倏地綻開一抹有如花朵一般的笑容。比呂頓時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我會把比呂的所有優點全都告訴他的!」


    「不用了,簡單介紹一下就好。」


    「你們要帶著米璐耶一起去嗎?」


    迦達不滿的聲音隨著風傳來。


    「從你們的話裏聽起來,那位奇洛將軍似乎並不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把米璐耶帶去那種地方,不會很危險嗎?」


    「但如果我不帶著米璐耶一起走,說不定你就會趁機將她搶走逃跑啊。」


    麗茲斜眼睨視著迦達,眼神十分冰冷,還帶著一絲嫌惡。


    「居然利用年紀這麽小的女孩,我絕對不會原諒你!所以,我要帶著她一起去。免得你又拖著這孩子四處挑起戰火。」


    嘴巴真不饒人呢——迦達如此低喃後聳了聳肩。


    比呂此時注意到米璐耶的反應。從比呂的角度可以看到米璐耶的嘴角。隻見她的嘴角下壓成ㄟ字型,似乎有些不滿,但或許是覺得麗茲說得並沒有錯,所以才沒吭聲吧。在比呂看來,米璐耶是個比實際年齡更聰穎的孩子。


    為了避免當下的氣氛變得更加劍拔弩張,比呂言歸正傳說道:


    「特裏斯先生,請你指示下去,叫士兵們休息。」


    「可以嗎?裏菲泰因公國很可能會攻打過來吧?」


    「正好相反。如果其他部隊都在休息,卻隻有左翼嚴加警戒,會讓敵人發現我軍指揮係統紊亂,並出兵來襲。」


    「唔……可是,如果不警戒的話,不會反而更容易遭到攻擊嗎?」


    「的確也是有這個可能性。如果是驍勇好戰之徒,應該會立刻發動突襲,不過,這次的對手似乎是位相當冷靜的人物,所以盡管讓他去猜疑吧,剛好借此爭取時間。士兵們當然就不用說了——另外,也要讓馬匹休息一下。」


    之前比呂為了牽製所進行的那一戰似乎也奏效了。隻要我方別露出破綻,敵軍一定也會謹慎行事。雖然比呂事先沒有料想到,奇洛將軍竟會拒絕派出後備部隊,然而若是就「反而激起對方戒心」的這層意義來看,倒是成效顯著。


    由於特裏斯也認同了,於是比呂輕輕拍了拍「疾龍」的脖子。


    「那麽就拜托你了。」


    「嗯,這裏就交給我。你就去好好教訓奇洛將軍吧!」


    特裏斯說完,猛然拍了一下比呂的背。


    真是老派的打氣方式,比呂咳著嗽朝本陣出發。


    *


    炙人的陽光照耀著第四皇軍本陣。不過,四周流轉的氣氛卻十分和平。四處可見談笑風生的士兵們,很難想像已經在這附近發現敵軍的蹤跡,放眼盡是悠哉、閑適的景象。而在本陣中央,有準備一頂用來防塵的營帳。


    裏頭有一張攤放著地圖的簡易長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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