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蘭茲大帝國——南方重要關隘貝爾克要塞。


    要塞座落於與裏菲泰因公國的國境線上,四周圍繞著高聳的城牆,借此防範外敵。


    腹地中最為顯目的莫過於司令室所在的中央塔。當中的三樓,有間美其名為書房的房間。


    從窗戶灑落的晨曦照亮了室內——一名少年悠悠轉醒。


    少年有著黑發、黑眼,五官柔和而端正。


    然而,覆住半張臉以上的眼罩帶給見者亦正亦邪的印象。


    來到這個世界(亞雷堤爾)之前,少年的名字是奧黑比呂。


    如今則被葛蘭茲皇家收為養子,獲賜第四皇子這道威風的頭銜。


    並獲準以比呂·修瓦茲·馮·葛蘭茲自稱。


    「呼啊……」


    就在比呂打了個哈欠的同時,外頭輕快的鳥囀穿過窗戶回蕩於耳際。


    他支起上半身,隨即響起物體掉落的磅當聲響,好幾本書從他身上滑落。


    連帶著也使得周圍堆得有如一座山脈的書本,像是雪崩一般垮了下來。


    「我又……在這裏睡著了。大概又會被麗茲罵吧。」


    比呂眺望著房間裏的慘狀,帶著一臉心虛的表情搔了搔頭。


    飲食起居都在書房解決幾乎已經成了比呂的日常。


    當然比呂並不是沒有自己的房間,他的寢室被安排在二樓。


    不過,由於書房是在三樓,來來回回太麻煩了——他就是基於這道自暴自棄的墮落理由,才會持續這種住在書房的生活。


    「……畢竟有很多事情要查啊。」


    嘀咕了一聲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借口,比呂腳邊的另一疊書山又再應聲塌落。


    此時,一頭有著雪白毛皮的白狼賽伯拉斯出現在比呂眼前。


    白狼是不存在於中央大陸的稀罕生物,賽伯拉斯小時候從東諸島漂流至中央大陸時,恰好被麗茲撿到,之後便一直由她飼養。對賽伯拉斯而言,麗茲是有如姊妹的存在。


    「賽伯拉斯也睡在這裏啊。」


    由於三樓目前主要是被當作賽伯拉斯的遊戲區,它會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


    也或者可以說,賽伯拉斯正一步一步地占地為王。士兵們若是沒有取得它的同意,甚至別想要踏進這裏一步。


    「你是為了避免我凍死,而特地幫我取暖嗎?」


    賽伯拉斯並沒有回應,隻是左右擺動著尾巴。


    比呂觀察了賽伯拉斯須臾後,仍然無法得到答案,他放棄地聳聳肩站了起來。


    「好了……得在麗茲發現前回去房間才行。」


    他站在房間的入口——將耳朵貼在厚重的木製門板上,確認外麵走廊上沒有其他人在。


    「賽伯拉斯,拜托你安靜喔。」


    比呂回過頭,將手指抵在嘴巴上。在他身後的賽伯拉斯則是張開大口,回以一記哈欠。


    那個動作仿佛也像是在說著「沒用的,認命吧」。


    「現在是早餐時間。麗茲應該正在食堂用餐。沒問題,一定能成功的。」


    比呂伸手摸了摸賽伯拉斯的頭,臉上浮現一抹微笑。


    高傲的白狼抬頭冷眼望著比呂,動動鼻子後,大大地歎了口氣。


    盡管比呂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賽伯拉斯的意思,因而有些困惑,但就在下一瞬間,他便知道了答案。


    「比~呂~!你又睡在書房了對吧!到底要我講幾次才會聽!這樣會感冒耶!」


    伴隨著一聲聲有如母親般的台詞,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了過來。


    「……怎麽辦?」


    比呂連忙求助賽伯拉斯,卻隻見白狼垂下尖尖的耳朵。


    遭到朋友背叛的比呂將視線移向房門。盡管腦海中閃過破門逃走的念頭,但又疑惑著事情有嚴重到必須落荒而逃嗎——就是這一瞬間的躊躇不決,產生了致命的空檔。


    「比呂!」


    「磅」地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用力打開。早晨特有的寒氣頓時灌進書房內。


    盛氣淩人地站在走廊上的,是一位正雙手扠腰、氣呼呼地鼓起雙頰的美少女。


    美少女有著一頭宛若火焰的紅發,紅色眼瞳如寶石一般盈滿光芒。就像是經由名匠之手精雕細琢出的端正五官,以及細滑、白皙的肌膚,無論男女老幼都會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目光。


    她正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同時也是貝爾克要塞的司令官——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與她親近的人,則是叫她麗茲。


    比呂朝著麗茲扯開一抹討好的笑容。


    「早、早安……有、有什麽事嗎?」


    「嗯,早安。」


    回應比呂問候的麗茲臉上,掛著讓人不由得產生一陣惡寒的微笑。


    然而,她下一秒便臉色瞬變,露出嚴肅表情,雙頰也氣得圓鼓鼓的。


    「居然還敢問我有什麽事?為什麽不在自己的房間睡覺?書房裏又沒有床鋪,隻能睡在地板吧?這樣不僅會腰酸背痛,還會感冒耶!」


    麗茲連珠炮似地說完,隨即哀傷地垂下雙眸。


    「我很擔心你耶。要是比呂感冒了,不是會很難受嗎?」


    「不、不過,被書本團團包圍住,其實意外地溫暖喔。」


    「……你說什麽?」


    麗茲眯細眼睛。當比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時,已經為時已晚。


    看到麗茲舉起手伸向自己的臉,比呂立即繃緊全身,以因應即將到來的劇痛,然而——


    「我不要聽你的借口。從今以後,一定要回房間睡覺喔。」


    「素!」


    麗茲隻是溫柔地捏了捏比呂的臉頰。


    這讓比呂的內心升起滿滿的罪惡感。他反而還寧願被麗茲狠狠揍一頓。


    被人如此溫柔地叮囑,任誰都無法回嘴或反抗吧。


    「很好,以後一定要注意喔。」


    麗茲反覆撫摸著比呂的臉頰——


    「那麽一起去吃早餐吧!」


    接著,她換上一如往常的笑容,輕快地邁開步伐。


    「……走吧。」


    比呂留下一抹苦笑後,便和麗茲與賽伯拉斯一起離開書房。


    貝爾克要塞的食堂位在一樓。


    現在正坐滿了剛結束晨練的第四皇軍的士兵,十分熱鬧。食堂的大嬸在廚房裏忙碌地來回穿梭。比呂一邊眺望眼前的景象,一邊與賽伯拉斯走向士官用的桌子。


    而桌子前,已經先入坐的特裏斯正一臉哀怨地望著冷掉的餐點。


    「小鬼……我的早餐都冷掉了啦。」


    注意到比呂的老兵忿忿然地瞪著他。


    老兵是特裏斯·馮·塔密耶三級武官,從麗茲年紀尚小的時候起,便跟隨在她身邊。


    「對、對不起。」


    「您沒必要過意不去。」


    從比呂身後出現並且如此說道的,是德裏庫司二級武官。


    「隻能怪特裏斯卿不懂得看情況。」


    德裏庫司單手端著擺有餐點的餐盤,在特裏斯的身旁坐下。


    「早安,比呂殿下。」


    「啊啊,早安。」


    德裏庫司看了一眼比呂的手邊——


    「您還沒去拿餐點吧。我去替您端過來吧?」


    「沒關係,麗茲已經去替我拿了。」


    「小鬼,你是不是誤把皇女殿下當成打雜的了?」


    特裏斯怒不可遏地氣得全身發抖。


    德裏庫司輕拍他的肩膀,安撫般地說道:


    「就一般常理來說,皇位繼承權的持有者之間,原來應該都是水火不容的。相較之下,他們


    兩人感情可以這麽好,不是才要覺得欣慰嗎?」


    「唔……話是沒錯啦……」


    明明才剛認識沒多久,德裏庫司就完全摸熟了駕馭特裏斯的方法,比呂邊是感到驚訝,邊在他的對麵坐下來。此時,麗茲兩手端著餐盤來到桌子前。


    「比呂,我替你端過來了。好了,快點吃吧!」


    叩咚一聲,被放在比呂眼前的餐盤上,大量的肉塊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實在是太多了。全部吃完的話,胃會受不了啦。」


    「因為比呂常常會被賽伯拉斯搶走食物嘛,我把那部分也算進去了。」


    「啊,原來如此。」


    的確,最近賽伯拉斯幾乎天天都會來搶走比呂的食物。


    份量這麽多的話,就算賽伯拉斯食量再大,也不可能吃得完的。


    麗茲能夠懂得估算這一點,或許都是多虧了平日學習兵法的成果吧。


    看到麗茲的成長,比呂不禁一陣感動。


    「那麽我就心懷感激地開動了。」


    比呂雙手合十說完後,特裏斯與德裏庫司也跟著開始用餐。


    德裏庫司專心地品嚐美味早餐,一會兒後,他停下手邊動作,對著比呂開口:


    「比呂殿下,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關於原奴隸們,屬下有事情報告。」


    原奴隸們——也就是加入奴隸解放軍戰鬥的奴隸。


    他們現在暫住在搭建於貝爾克要塞外麵的臨時住宅,由麗茲他們提供糧食。不過,畢竟不可能一直養他們,還是必須早點讓他們自食其力才行。為此所需的相關事宜,比呂則全部交待給德裏庫司處理。


    「整理好的文件已連同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的信函,一起寄給古林達邊境伯爵了。」


    「謝謝你。我相信舅父大人不會刁難的。」


    「關於古林達邊境伯爵,我倒是不擔心。」


    德裏庫司回應了麗茲的話之後,又再將視線移回比呂身上。


    「隻是,從裏菲泰因公國掠奪來的領土,目前幾乎已經確定其中一部分將分給古林達邊境伯爵,這可是一大危機啊。」


    德裏庫司端起裝滿水的高腳杯。


    他將水一飲而盡,紆解喉嚨的幹渴,接著抿了抿嘴潤潤嘴唇後,才又接下去說道:


    「也不排除分給其他南方貴族的可能性。如此一來,勢必會阻礙到計劃的。」


    「我明白你的擔憂,不過,最後一定會如願拿到想要的土地。」


    對於德裏庫司的不安,比呂隻是一笑置之,並開口說明個中理由:


    「南方貴族接下來可有得忙了。因為他們各個正摩拳擦掌,設法搶到涅可爾家的領土。」


    涅可爾家是如今已故的奇洛將軍的家名。


    他擁有的領土雖然位於南方,氣候卻與中央很相近。隻是,或許是受到南方地形的強烈影響吧,屬於降雨量少的幹燥地帶。也因此,涅可爾家的領土是一大片幾乎看不見高大樹木生長的草原,非常適合放牧,這對於資源貧乏、倚賴公共馬車與軍馬販售維生的南方貴族而言,可說是夢寐以求的土地。


    「您是認為南方貴族的注意力,如今全被涅可爾家的領地所吸引了嗎……?」


    比呂以點頭回應德裏庫司的問題。


    比呂將先前一戰的所有過失全部推到奇洛將軍頭上,而涅可爾家自是難逃究責,再加上現在失去了當家,甚至就連想奔走求援都沒辦法。


    而南方貴族們便緊咬著這道弱點,對垂死的涅可爾家公開攻詰鞭屍。


    懲處輕則減少領土、重則沒收。不管處分如何,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們絕對休想全身而退。


    「除此以外,貴族們覷覦的焦點還包括裏菲泰因公國割讓的綠洲都市。相較之下,我們想要的土地荒草不生,別人根本不屑一顧。」


    比呂他們想要的土地由於與葛蘭茲大帝國鄰接,至今為止,裏菲泰因公國為了避免無謂爭端,一直未加打理。


    盡管目前還是一片荒蕪,不過隻要改善水利,便有機會恢複土地生氣。比呂打算從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引水,再將部分土地分給獲得解放的奴隸們,由他們著手開墾。


    其他方案的話,看是要掘井或是挖地采礦等,都是不錯的用途。


    「不但可以給予獲得解放的奴隸們工作機會,舅父大人的領地也能變得更加富饒,可說是一石二鳥呢。」


    麗茲代替比呂說出他的心聲,但實際上並不隻有如此。若是能加強奇歐爾克的力量,也能進而提升南方貴族的地位。而這一切,最終都將化作麗茲的助力,把她更加推近王位。隻是有件事讓比呂有點憂心——


    「雖然會相當耗時就是了。」


    不過他終究沒有說出自己的顧慮,隻是點點頭回應麗茲的話。


    「那麽,我會秉持著這個前提,暗中與古林達邊境伯爵聯絡,事先做好準備的。」


    德裏庫司似乎是認同了比呂的想法,如此說完後,便低下頭繼續用餐。


    比呂同樣默默地將肉放進口中咀嚼,然而,從旁邊投來的一道視線,逼得他停下動作。


    麗茲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比呂,這讓他十分難為情。


    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後,比呂對著麗茲開口:


    「呃……你要吃嗎?」


    「可以嗎?」


    「嗯。因為你一臉就很想吃的樣子。」


    「因為我看比呂吃得津津有味的嘛。」


    「原來如此。來,請吃吧。」


    比呂將肉遞向麗茲——


    「啊~」


    隨即,隻見肉塊消失在她有著整齊貝齒的嘴裏。


    等到確認麗茲將肉吃掉後,這時比呂才注意到周遭的視線。


    特裏斯緊緊揪住胸口,像是過度換氣發作似地;而德裏庫司則是一臉受不了地搖搖頭;至於坐在四周的士官們更是起哄地吹起口哨。


    「比呂、比呂,再一塊!」


    麗茲有如幼鳥討食一般,緊緊圈住比呂的手臂。


    然而,沐浴在四方投來的視線暴雨中,比呂實在沒有勇氣再次將肉分給麗茲。而不知道麗茲是沒注意到還是故意的,她又再出聲催促:「呐~呐~再一塊嘛!」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呢?此時可得謹慎思量。太膚淺的計策一定會被麗茲看穿的。


    話雖如此,回應的態度若太過冷漠,坐在對麵的特裏斯的暴怒雷吼肯定會當場貫穿比呂。


    (被逼入絕境了啊。)


    不過,過去被稱為「軍神」的男人此時想到一招妙計。


    因為一頭高傲的白狼正好來到他的腳邊。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一人一狼交換了一道視線。彼此之間不需要有聲的語言。光是一記眼神就足以傳達心中的想法。賽伯拉斯飛撲到長桌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比呂的食物。


    「喂、喂!賽伯拉斯,這樣太沒教養了!」


    「算了、算了,賽伯拉斯肚子一定也餓了,就原諒它吧。」


    「啊呣!?」


    (插圖)


    比呂將最後一塊肉塞進麗茲口中,成功地堵住她的嘴。


    期間,掃平了成堆肉塊的賽伯拉斯跳下地板,神采奕奕地離去。


    「真是拿它沒辦法……我也來吃早餐吧。」


    既然肉塊小偷都逃掉了,那也沒辦法,麗茲放棄地坐回座位,開始用餐。


    比呂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盡管這麽一來,早餐大概會吃不飽吧,但至少可以度過眼前的難關。然而,卻因為麗茲的一個動作,讓他再次陷入戰栗之中。


    「比呂,這是肉的回禮。啊~」


    「呃……


    」


    苦難尚未結束。就這樣,比呂開始了騷動的一天。


    *


    吃完早餐的比呂與麗茲分開後,移動腳步前往中庭。


    當他接近中庭,便聽到一陣氣勢磅礴的聲音。


    不是單一的聲源,而是由數百道聲音交疊後化作合唱,撼動著比呂的耳膜。


    須臾後,比呂停下腳步,一群整齊地列好隊伍,正在揮劍練習的士兵吸引住他的目光。


    「嗯,還挺有模有樣的。」


    前庭裏的每個人各自忙碌著,或是進行模擬戰,或是練習杖術,比呂視野的一角還瞥見有人正在操縱弓箭。


    裝備也是各有不同,有些人穿著輕裝鎧甲,有些人穿著重裝鎧甲,甚至也有人穿著長袍。不過,或許是因為顏色統一為黑色,相互交織出一副堪稱詭異的光景。


    細分成數支小隊的隊伍前,站著一名部隊長進行指揮。而與隊伍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搭建有一座高台,站在上頭的指揮官正用嚴厲眼神緊盯著士兵們。


    走到高台旁的比呂,抬頭望向高台上的那個人。


    「似乎很順利呢。」


    身穿可覆住全身的鎧甲——黑色溝紋鎧甲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比呂,接著巨大軀體縱身一躍,跳到地麵。


    「畢竟是傭兵出身,原本就有底子了。」


    中庭裏的士兵們都是原本參與奴隸解放軍的傭兵。


    被比呂俘虜帶回的原傭兵當中,所有誌願者他皆一律納入兵隊。


    然而,在訓練開始後不久,半數以上的人就因為訓練太過嚴苛而請求退出……


    如今隻剩下三千人左右。


    「話說回來,裝備的顏色有必要統一嗎?」


    交給他們的所有裝備,都是用凱爾海特家遺孀的援款買齊的。


    隻是,他們的鎧甲上並沒有鐫刻比呂的紋章。理由有幾點——


    無論手藝再好的名匠,擁有設備再好的工作室,也沒人有能力在裝備下單後的短短數天內,趕工做出多達數千套的鎧甲。即使隻是鐫刻紋章的作業也是如此。


    因此,才會先從鄰近一帶的城鎮采購黑色裝備——也就是款式相似的鎧甲。


    「如果讓敵軍看到統一的裝備,對方絕對會有一定程度的警戒。不過,若是這支軍隊是支精銳隊伍,也能反其道而行,戰術範圍就可以更寬廣了。」


    比呂的話辛辣而直接。現在的他們如果沒有進一步鍛煉,根本不成戰力——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此。身為指揮官的男子雖然沒有否定,但也不表認同,頭盔下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語氣半帶戲譫地開口:


    「等著吧,我很快就會把他們訓練成比第四皇軍更加優秀——不,是全葛蘭茲大帝國第一的精銳!」


    「那真是太可靠了。過去他們還是傭兵時所穿的裝備收在倉庫裏。我衷心期望能有用到的一天。」


    「不會太久的。」


    男子將頭盔麵罩掀起,容貌隨之露了出來。肌膚呈現淡紫色——那是魔族(瑣羅斯德)特有的顏色。


    男子的銳利眼神,就連身經百戰的勇士都會望之怯步,身上的鎧甲縱使可以遮去他強韌的肉體,卻掩蓋不住從他巨大身軀散發出的霸氣。


    他是從南列島(安比席昂)漂流至此的純血統魔族——迦達·梅泰奧爾。


    位於葛蘭茲大帝國北方的雷貝林古王國也被稱為魔族之國,然而,在悠長的曆史歲月中,由於不斷與其他種族交融,如今即使是王族,血統也已經稱不上純正。


    易言之,嚴格說起來的話,中央大陸上並沒有魔族的存在。


    光就其稀罕程度來看,不難想像魔族的身分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因此,考量到迦達的人身安全,盡管烈日當空,為了能遮住額頭上的魔石與膚色,他還是選擇以鎧甲包覆全身。


    「先不提這個……如果接下來要赴戰場,他們是否派得上用場?」


    「雖然一切端看對手的精練度,不過,若是單獨行動的話,倒是沒有問題。隻是如果要和第四皇軍聯手作戰,恐怕會有困難。」


    「那麽應該就沒有問題吧。」


    「……嗅到什麽戰亂的征兆嗎?」


    比呂並沒有回答迦達的疑問,神色泰然自若地抬起頭仰望天空。


    晴朗天幕上點綴著白色雲彩。陽光透過雲縫間灑落大地。


    當下尚帶有一絲涼意的微風,不久後,大概就會轉變成散發著熱氣、仿佛要將人蒸熟般的熱風吧。


    今天應該也會是個酷熱的日子,比呂邊在心底如此預感,邊將視線移回迦達身上,臉上揚起一抹內斂笑容。


    「有備無患乃兵法基本啊。」


    「話是沒錯……不過,我的推測也並非全然錯誤吧?」


    「隻是有些在意的事。雖然還沒有掌握實證,但應該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比呂避重就輕地說道,迦達也沒有多加深究,點點頭回應:


    「那麽我會在時間允許範圍內,盡可能鍛煉他們的。」


    迦達拉下頭盔麵罩,將視線投向正致力訓練的士兵們。


    大批士兵們伴隨著震耳吆喝聲舉槍突刺的景象,如果看在門外漢眼中,或許會認為是一支精銳兵隊吧。但若是內行人,大概一看就能看穿當中的粗劣細節。


    然而,要彌補此一破綻,端看指揮官的手腕——是能活用抑或扼殺,全依照指揮官的謀策而定。


    「我很期待喔。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們的能力可以提高至即使是強人所難的要求,也能妥善因應的程度。」


    「如果想在短時間內變強,唯一的辦法就是透過實戰了。」


    「的確。唯有賭上生死的戰鬥,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可能性。」


    比呂如此說著,雙唇裂成一彎新月,就像個想到什麽鬼點子的小孩。


    「所以,或許以對手來說稍嫌不足,我收到報告指出,鄰近一帶的盜賊、山賊——和裏菲泰因公國的逃兵集結組成了盜賊團。」


    「地點很近嗎?」


    「他們似乎是趁著之前的戰亂之際,占據了洞窟、荒原隘路作為基地。」


    比呂將兩張羊皮紙遞給迦達。


    「從當中選一個吧。剩下的則交由第四皇軍負責。」


    迦達確認起牛皮紙的內容,比呂見狀後,繼續接著說道:


    「第一群盜賊團的據點是在距離這裏往東約一天路程的洞窟,人數五十人左右。另一群盜賊團則是盤踞在米璐耶居住的史雷司村附近——距離此地往南約一天路程的荒原隘路,人數估計為三百人。根據回報,這群盜賊團當中也包含了逃兵,而且直到現在,仍陸陸續續還有人前來會合……估計兩軍交戰時,人數應該會超過三百吧。如何?」


    「根本多此一問。當然是討伐隘路的賊軍了。有訂什麽期限或條件嗎?」


    「由於是必須及早解決的案件……出征人數八百,兩天內回來。而且途中也得安插時間讓馬匹休息,所以可以戰鬥的時間最多隻有三刻左右吧。」


    「還真是刁鑽的難題啊。」


    「如果不事先附加一點限製,又怎麽能從中汲取經驗呢?」


    「那麽,若是『獨眼龍』的話,會怎麽討伐賊軍呢?」


    「對手隻有三百人。我會隻身殺入敵陣——」


    殲滅賊軍——比呂的這句話一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因為迦達正瞪著自己。


    他的眼神仿佛正說著「那種作法隻適用於你」。


    不過,比呂決定當作沒看見,訂正了一下說法:


    「先不開玩笑了——對方固守於陣地內。縱使我方有人數上的優勢,但若無法靈活運用也是枉然。」


    比呂斂眉思索,開口說道:


    「而且,對於賊軍而言,那裏是自己作為據點的地方,一定早就充分掌握了地形,同時也占有地形之利,這點我方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若是大意輕敵,很可能會遭逢意想不到的損害。所以,如果是我的話,會設法將對手引出陣地,反轉立場。」


    說完後,比呂將手指抵在嘴上,揚起一抹微笑。


    「總之,還是親眼見識一下比較快。雖然有些唐突,能立刻準備出發嗎?」


    「哼,你就盡管驚訝吧——看看我所鍛煉的士兵們,其行動有多麽敏捷。和過去傭兵時期相比,絕不可同日而語。」


    桀驁不遜的態度——盡管麵對皇族,語氣也毫無顧慮。


    若是被宣誓效忠葛蘭茲皇家之人聽見的話,絕對會將劍尖指向迦達。更別說平日向來以冷靜著稱的特裏斯,他可能會當場氣暈過去吧。


    「哈哈,很高興可以聽見這句話。」


    然而,既然本人都不以為意了,旁人的想法也就無需理會。


    更重要的是,也可以說正是因為比呂的這份寬容與隨和,鞏固了他在第四皇軍當中,繼麗茲之後的第二高人氣。


    話雖如此,如果在士兵們麵前采取這種態度的話,確實很難樹立威信。迦達應該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隻要周遭有其他人在聽時,他便會對比呂表現出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殷勤態度。盡管那幅光景倒也挺有趣的,不過唯有像這樣沒有其他礙事者打擾時,兩人才能推誠置腹地暢談。


    「那麽就拜托你了。」


    「嗯,讓士兵們稍作休息後就出發吧。」


    正當比呂準備離去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回過頭望向迦達。


    「啊,對了……我想把保管在倉庫裏的舊裝備也帶去。」


    「什麽……?」


    迦達揣測著比呂話中的用意,須臾後,似乎是意會過來一般,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我會準備好的。」


    「那麽我也要去準備了。」


    比呂舉起手在身後揮了揮,便邁開步伐離去,身後傳來迦達指示士兵們休息的宏亮聲音。


    *


    八百騎兵卷起漫天沙塵,於荒野中奔馳而去。


    在距離目的地尚有一塞爾(三公裏)的地方,比呂的私兵「鴉軍」停止進軍,並以斷崖作為掩蔽。


    盡管熟練度尚嫌不足,但光就氣勢而言,絕對不輸第四皇軍。


    「接下來就是要設法將盜賊團引出巢穴吧。」


    比呂朝著後方送出暗號。隨即,騎兵隊列一分為二,從後方出現約百名傭兵打扮的士兵們。另外還有約二十名士兵則是喬裝成農民,身後還拖著一輛貨車。


    他們正朝著前方兩邊斷崖峽道下的狹窄通路——也就是盜賊團據為基地的隘路而去。


    「那麽,第一、第二騎兵隊也開始行動吧。」


    接獲比呂命令的各部隊藏身在貨車掀起的沙塵之中,兵分左右兩路開始進軍。還剩下百名騎兵——由比呂負責指揮,迦達則是從旁輔佐。


    「要是一切都能順利就好了,但畢竟對方可不是門外漢,我不認為他們會輕易上當。」


    「不過,人類意外地很容易落入圈套喔。在某些時機與情況之下,即使是老手,反應甚至還不如門外漢,這種事也是履見不鮮。」


    比呂對著迦達如此說完後,眯細雙眸,眼神深幽地望著遠方。迦達也跟著將視線投向同一處地方。就在兩人目光所及之處,奉命喬裝成農民的部隊在隘路前方停下步伐。


    「現在應該正在接受盤問吧。被我方撒下的誘餌釣上勾的對手,接下來會怎麽出招呢?」


    「應該大部分的人都會懷疑是陷阱吧。」


    「所以才要安排那輛貨車啊。因為上頭載著大量武器。」


    貨車上戴滿了防具與刀劍。這些對盜賊團而言,可說是求之不得的物品。他們既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以購買裝備,也沒有略奪的門路。由於往後還得定期出去搶奪糧食,勢必得要有武器才行。


    於是比呂才會命令部下們喬裝成商人。


    「隻是,護衛多達百人,這個人數會不會太多了?」


    「為了避免他們起疑,這個人數是有必要的。」


    「萬一對方因此而更加警戒,固守於隘路中、不出半步,到時該怎麽辦?」


    迦達的看法十分合理。對方人數僅三百人左右。若是知道護衛多達百人的話,很可能會心生膽怯而不敢妄為。盡管如此,還是會有少數人衝出隘路加以威嚇吧。對方一定會狂妄地宣稱自己在人數上占有優勢,再威脅農民們將貨車交給他們。


    「我已經指示下去,到時候就毫不猶豫地攻擊對手。」


    「喔……接下來呢?」


    「另外我也有交待了,隻要稍加挑釁之後,就立刻朝我們的方向筆直逃回來。」


    如此一來,因為夥伴被殺而怒火攻心的盜賊團,一定會為了追趕逃走的獵物而衝出隘路。屆時,繞路埋伏的第一、第二騎兵隊就趁機繞到他們後方,堵住出入口並發動攻擊。


    「你看,已經開始了。我們也過去吧。」


    戰鬥開始了。劍戟相接的鏗鏘聲響隨風傳至比呂他們耳裏。


    比呂搭乘的馬車緩緩起步。並騎在一旁的迦達眺望著前方,同時拉緊手中韁繩。比呂他們帶著剩下的百名騎兵,從斷崖隱蔽處現身。


    「對方的行動完全如我們所料。」


    「居然這麽容易就落入圈套……也難怪之前裏菲泰因公國軍會吞下敗戰了。」


    「即使如此,仍然比這一帶的盜賊強多了。盡管前後包抄,還是大意不得。」


    說完後,比呂指示剩餘的百名騎兵加入戰鬥。


    接獲命令的士兵們迅速展開行動,將迦達與比呂拋在身邊,開始突擊。


    等比呂他們抵達時,戰鬥應該早就結束了吧。


    「原本擬好的計劃是留下投降者一命……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這樣就好。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是平時的你,應該會下令全部殺掉才對。不過,這次卻要放投降者一條生路,所以我才會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嘛,理由很簡單。如果把他們全部殺掉,屍體將會引來怪物。如此一來,不是會害鄰近村落也遭殃嗎?」


    無論是要將盜賊團的屍體就地掩埋或是燒毀,都免不了會有怪物循著血腥味而來。到時候,若是怪物在隘路裏棲息下來,等到餌食都吃光了,就會開始襲擊附近的村落。難得都收拾掉盜賊團了,若反而帶來數滿為患的怪物,簡直是本末倒置。於是,比呂才會指示全隊士兵,不得攻擊有意投降者。


    「對方才剛經曆過一場敗戰,應該很快就會投降了。」


    比呂他們抵達戰場時,一如所料地,幾乎所有盜賊團都已經投降。


    然而,成為騎兵蹄下亡魂的盜賊也不在少數,最後盜賊團人數減至兩百人前後。依照計劃,將屍體疊上貨車,由特遣隊運到遠一點的地方處理掉。而受擄者則要接受應有的懲罰。這部分比呂打算交給留守貝爾克要塞的德裏庫司二級武官來發落。


    「似乎不需要花到三刻,輕而易舉就分出勝負了。」


    聽見迦達的話,比呂綻開一抹微笑點點頭。


    雖然原本就不認為會陷入苦戰,但「鴉軍」的表現確實遠超乎比呂的預期。


    「約莫休息一刻後,就啟程返回要塞吧。」


    比呂如此指示後,迦達隨即對士兵們下達命令。比呂以眼角餘光掃過這一幕後,轉而抬頭仰望天空。


    雲朵適意地流轉於天幕——陽光穿過雲層


    ,帶著悶熱的高溫投射於大地。


    (最近應該會被召去大帝都吧。到時要不要帶著「鴉軍」前往呢?)


    要他們在和平的路程中行軍,隻是無謂浪費時間罷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在比呂回來之前,讓他們更加精進訓練。


    (不過,若是陛下要我動身前往費爾瑟,我希望能帶上他們。)


    前幾天奧拉寄了信過來,信中提到,費爾瑟的情勢似乎尚未明朗,被磨光耐性的皇帝指示比呂前往費爾瑟的可能性相當高。


    這對「鴉軍」而言,也可以說是一個累積經驗的大好機會。


    (算了,現在想再多也沒用……到時候視狀況再來決定吧。)


    比呂伸手拭去滑過臉頰的汗水,稍微鬆開領口。


    之後,他閉上眼睛頤養精神,不久便開始發出細微的睡息。


    *


    一行人回到貝爾克要塞已經是隔天了。


    比呂所率領的「鴉軍」接近至貝爾克要塞的正前方時,大門靜靜地打開。從裏頭走出來的是司令官麗茲。她的身邊還跟著賽伯拉斯。


    「歡迎回來!」


    麗茲綻開一臉毫不矯作的笑容走了過來。


    比呂下了馬車後,先是摸了摸白狼的頭,接著走向麗茲。


    「你在等我嗎?」


    「嗯。因為你好慢喔。」


    麗茲嘟起嘴說道,比呂不由得苦笑。


    「我自認為還比預定時間提早回來了耶。」


    「就算是這樣,還是很慢呀。」


    兩人並肩而行,穿過正門後朝中庭方向走去。半路上,比呂開口詢問麗茲:


    「我這邊順利解決了。麗茲那邊怎麽樣了?」


    「這個嘛,當然是輕輕鬆鬆地手到擒來。所以啊,我才能比比呂更早回來。」


    麗茲滿是自豪地挺起胸膛說道。


    「嗬嗬,是我贏了!」


    「就算我輸吧……你做了什麽嗎?」


    「我喬裝成村女去找盜賊。結果啊,他們各個眼神一變。甚至還想要剝光我的衣服呢!」


    像麗茲這麽美麗的女孩,在這種偏僻邊境確實是難得一見。


    或許說來有些窩囊,他們大概就是被麗茲的美色所迷惑,最後才會落得被人一網打盡的下場吧。


    「那還真是讓人泄氣呢。」


    「就是啊!因為對手實在太弱了,這一戰打完後,隻有留下無限的不滿。」


    或許是因為一點成就感也沒有,麗茲仿佛是想趕走內心的鬱悶似地,腳步聲又再踏重了幾分。


    此時,迦達從比呂的身後出現,對著滿心不悅的麗茲開口:


    「既然你體力無處渲泄的話,我等一下就陪你過過招吧?」


    「哼,我覺得自己今天可是不會輸的喔,你做好受傷的覺悟了嗎?」


    麗茲語帶挑釁地說完,迦達揚起一抹遊刃有餘的笑容。


    「不勞你擔心。我也會小心控製力量,避免傷到小姑娘的。」


    「嗬,還真敢說呢……到時可別後悔喔?」


    被夾在火花迸射的兩人中間,比呂隻能無奈地聳聳肩。


    「總之,隻希望你們適可而止就好。」


    至今為止,兩人的對戰戰績是五五持平。一開始時,有精靈劍加持的麗茲連戰連勝,不過,迦達不愧身經百戰,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掌握住該如何對付出招直來直往的麗茲後,將戰績追平至五五對峙。


    當然,麗茲也發現到自己的缺點,努力地想要克服。隻要能夠跨越那個瓶頸,她一定能有突飛猛進的成長。比呂十分期待麗茲未來的表現。


    三人來到中庭時——身後傳來士兵們像是卸下重擔般的籲聲。


    「真是的,最後一刻全破功了。」


    迦達眼神半帶責備地瞥了士兵們一眼,接著便退到後方去。可以看到士兵們立刻因為緊張而挺起背脊。之後,就看到德裏庫司從比呂正前方的中央塔裏飛奔而出。


    「比呂殿下,看到您平安無事地歸來,屬下由衷感到喜悅。」


    德裏庫司畢恭畢敬地雙膝跪地,將視線投向站在比呂身旁的麗茲。


    「那麽,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是否有轉交給比呂殿下了呢?」


    「嗯?轉交什麽?」


    麗茲疑惑地偏著頭,德裏庫司見狀,臉頰微微地抽搐。


    「呃,那個……居然還問什麽——就是我剛才交給您的那封信啊。」


    「啊!你說那個啊……我當然有帶著喔!」


    麗茲終於意會過來似地,將信(垃圾)遞給比呂。


    之前好像也有過同樣的情景,比呂心中閃過一道既視感,伸手接過信。


    「這是信嗎……都皺巴巴的了。」


    「嗯,是父皇寄來的。」


    雖然麗茲說著的口氣十分輕鬆,但一看到皇帝的信變得有如一團垃圾時,德裏庫司的臉色頓時一陣鐵青。


    比呂盡管有些同情德裏庫司,但一切隻能怪他不該把信交給麗茲。


    由於比呂大致上已經猜到內容了,所以對於信的慘狀,老實說,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隻是,礙於眼前的德裏庫司正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可憐樣,他認為還是好好地讀一下信比較好。


    「我看看……陛下要我前往大帝都。似乎是要讚揚攻打裏菲泰因公國的戰績。」


    將藻麗文辭洋洋灑灑點綴而成的信函內容簡略翻譯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聽見比呂的話後,似乎是重新打起精神了吧,隻見德裏庫司綻開滿臉笑容。


    「噢噢,那真是太好了。立刻開始準備出發吧。」


    德裏庫司一邊抖落衣服上沙塵,一邊站起身。比呂點頭回應後開口:


    「就由你來安排吧,最好明天可以啟程。」


    凱旋而歸需要張羅的東西相當繁多。例如該帶多少兵力前往,還有從路程到糧食的計算等等,而且,由於一路上勢必會進入周邊貴族的領地,也必須準備好表明此行目的絕非侵犯的信函。


    「我想帶著五千兵力同行。是否可以請你計算一下所需的物資呢?」


    盡管比呂打算走整頓完善的公路,但士兵人數愈多,勢必愈會拖垮行軍速度。更重要的是,考量到貝爾克要塞周遭的治安維護,同行的士兵人數,五千已經是極限。


    「我明白了。我會立刻安排的。還有其他吩咐嗎?」


    「我會先把詳細內容整理好,你等一下來我的房間一趟吧。」


    「知道了。那麽請容我先告退。」


    德裏庫司召來部下,同時轉身離去。之後,比呂對著麗茲開口:


    「你就先挑好幾件禮服吧。」


    「比呂要穿嗎?」


    為什麽會冒出這種無厘頭的想法呢……比呂不由得心生動搖,啞口無言。


    然而,仔細想想也對,畢竟麗茲至今從來不曾體驗過以她為主角的慶功宴。所以她才會有如此奇異的反應。而這也就不難想像,過去的她是受到貴族諸侯們怎麽樣的對待。思及此,比呂感覺一股怒意翻湧而上。不過,比呂還是努力地壓抑怒氣,對麗茲投以一抹溫柔微笑。


    「不是的,是你要穿才對。」


    這次大帝都將要舉辦的慶功宴是以麗茲為主角,這點應該錯不了。


    在走回自己房間的路上,比呂向麗茲這麽說明,但她卻一臉疑惑地回道:


    「可、可是,那幾乎都是比呂的功勞,我什麽都沒做啊。」


    「才沒那回事。你非常完美地克盡了指揮官的職責,而我隻是從旁輔佐你,之所以能帶領士兵們抵達勝利終點,都要歸功於你的人


    望。」


    正因為麗茲一直與各部隊長保持密切聯絡,因此,即使指揮權轉移,也不會造成軍心浮動,事情也才能圓滑順利地進行。


    原本便是勝券在握的軍隊,比呂隻不過是稍微獻獻計而已。


    「聽好了,愈是優秀之人,其功績往往並非可以具體顯示的。」


    「既然無法具體顯示,就無法得到任何人的評論,不是嗎?」


    「當下確實是如此。但事後匯整報告書時,誰才是這支軍隊中的功臣便一目了然了。即使在報告書中被掩蓋下來,士兵們還是能夠代為證實,畢竟難杜悠悠眾口啊。」


    如此說著的比呂此時停下腳步。就在閑談之間,兩人抵達了比呂的房間。


    比呂打開門走進房內,來到桌子前取出紙筆,並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可是要我穿禮服……絕對不適合啦,我還是穿軍服就好。」


    麗茲縱身飛撲到床鋪上,抱著枕頭如此說道。


    「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要準備一、兩套才行。」


    「嗯~~…我記得羅莎姊姊好像有送給我幾套……」


    聽見麗茲的話後,比呂這時才猛然想起,也必須請羅莎幫忙才行。


    包括要獻給皇帝的貢品等等,而且畢竟機會難得,比呂希望能大張旗鼓地凱旋回歸。


    必須讓麗茲這位矚目新星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所有貴族諸侯和平民百姓的眼底。如果是羅莎的話,這方麵一定可以安排得很好。於是,比呂決定立刻寫信給羅莎。


    好一陣子的時間,房裏隻聽見筆尖滑過紙麵的聲響。


    時間悠悠地流轉而去,忽然,有人從外麵敲了敲房門,比呂聞聲抬起頭。


    「請進。」


    「打擾了。」


    走進來的是德裏庫司。他先是揖身行禮後,走向桌子旁。


    「物資都已經張羅好了。這是相關的文件,請您批準。」


    比呂快速地瀏覽完德裏庫司呈上來的文件後,便在上頭簽名。


    之後,他將要寄給羅莎的信裝進一隻白色信封內,烙上封蠟後再蓋上印璽。


    德裏庫司一看到比呂連同文件一起交給自己的信函後,一臉詫異地蹙起眉。


    「哦,這是……要寄給誰呢?」


    「請替我寄到凱爾海特家。」


    德裏庫司的雙眸頓時閃過轉瞬即逝的強烈光芒,這一幕全看在比呂的眼裏。然而,德裏庫司很快地便又重新斂起表情,搔了搔後腦勺,探問般地望向比呂。


    「哎呀,一時有些驚訝。這麽說來,您曾與凱爾海特家打過照麵吧。」


    「之前造訪大帝都時,剛好有機會聊了一下。而且,前陣子的對戰中,也是承蒙他們鼎力相助,所以才想邀請他們參加這次的凱旋慶功,也算是向他們表達謝意。」


    由於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比呂相當直率地說出理由。


    「原來如此,真是個絕妙的好點子。那麽我會派人快馬送過去的。」


    「麻煩你了。」


    目送德裏庫司離去後,比呂這時候才發現麗茲異常地安靜。


    他轉頭望向床鋪,隻見麗茲抱著枕頭一臉幸福地呼呼大睡。


    比呂不由得露出苦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床鋪旁替麗茲拉上被子。


    「算了,禮服明天再挑也無妨……」


    這次帶去的士兵除了從第四皇軍當中選出三千人以外,比呂也會從他的私兵「鴉軍」當中選出兩千人同行。


    另外預計也會帶著特裏斯、迦達這些近侍一起去。


    在眾人回來之前的這段期間,貝爾克要塞的指揮比呂則打算委由奇歐爾克執管。


    「該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也來睡一下吧。」


    比呂無聲地打了個哈欠,看著床上正睡得一臉香甜的麗茲,他不禁煩惱起自己應該睡在哪裏才好。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十五日。


    朝霧散盡後,太陽當空高掛之際,一陣涼爽的清風吹拂過林肯司的街道。


    一輛雙頭馬車奔馳過從中午時分開始,逐漸展現出熱鬧活力的中央大道——車裏坐著比呂、麗茲以及她的舅父魯瑟·奇歐爾克·馮·古林達邊境伯爵三個人。


    「啊……」


    比呂透過窗戶眺望車外,他發現街上的氣氛似乎變了不少。


    雖然與之前造訪時一樣熱鬧,但露天灘販和人潮較過去增加了許多。


    比呂一臉難以置信似地打量著車外景象。注意到比呂舉動的奇歐爾克開口:


    「你到貝爾克要塞赴任的事一下子就傳開了。因此,愈來愈多的商人開始重視南區,也吸引不少人來訪。」


    聽見奇歐爾克興高采烈地說著,比呂感到有些難為情地撓撓鼻頭。


    此時,坐在隔壁的麗茲突然靠向比呂身邊,視線直盯著窗外。


    「以前這裏什麽都沒有。那時候甚至還會覺得,如果能有一、兩攤露天攤販就好了,這樣想想的話,林肯司真的變了好多喔。對吧,舅父大人。」


    「的確。古林達家從祖父那一代起,便一直守護著這片土地,但過去從來不曾有這麽多人造訪。由於讚司比亞就在附近,就連裏菲泰因公國的商人都不會踏足林肯司。」


    讚司比亞是南方的大都市,而統治者是五大貴族之一的——穆茲克家。


    那是在皇位繼承權之爭中,沒有特別擁護支持的對象,采取靜觀其變立場的大貴族。


    聽說當家相當年輕。然而,盡管年紀尚輕,卻是個手腕高明的實力者,替他鞏固基礎的近侍們也全都是優秀人才。


    「不過,接下來就不必擔心了。因為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有比呂在啊!舅父大人的領地一定會變得愈來愈富饒,成為一座足以媲美讚司比亞的大都市!」


    麗茲自信滿滿地說道,奇歐爾克則是會心一笑地望著外甥女。


    「說得也是。為此,我也得更加努力才行。在你們離開的這段期間內,絕不能鬆懈大意,一定會好好完成你們托付的大任。」


    比呂和麗茲之所以會在這裏,理由就在於此。在他們離開南方的期間,比呂想請奇歐爾克代為管理貝爾克要塞,為了討論相關事宜,才會特地來到林肯司。


    奇歐爾克當然是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之後,奇歐爾克為了送比呂他們去和等在林肯司郊外待命的部下們會合,於是也一起搭上了馬車。


    「不需要那麽戰戰兢兢的。我想裏菲泰因公國應該不敢有什麽不軌之舉,貝爾克要塞周遭的治安也已經改善許多,不太可能發生需要勞煩你出馬的事件。」


    「比呂說得沒錯,舅父大人。你也上了年紀了,別太逞強啦。」


    聽到比呂和麗茲兩人盡是說些滅他誌氣的話,奇歐爾克難掩頹喪地低下頭。


    「……我就這麽不可靠嗎?」


    「不是的……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比呂的話被麗茲曲解後消化,最後演變成滑稽的事態。


    正當比呂試圖轉換當下的氣氛,而絞盡腦汁地尋找話題時——


    「啊!」


    麗茲突然驚呼一聲,從椅子上半站起身。


    「馬夫!停下馬車!快點、快點!」


    麗茲拍打著裝設於前方的窗戶,開口命令馬夫,隨即,馬車緊急停了下來。


    比呂感覺身體有一瞬間仿佛置身於無重力狀態下。


    就在他重新調整好姿勢時,麗茲冷不防地拉著他的手臂,從馬車門飛奔而出。


    「麗、麗茲?什麽事這麽急?」


    「跟我來就是了,快點!」


    麗茲拉著一臉狐疑的比呂的手臂,停在一


    攤露天灘販前麵。


    那間灘販專門販售做工精美的飾品。手環、戒指的售價都相當親民而公道。


    「你之前說過吧?要買東西送給我,當作是賠罪。」


    比呂記得應該是在先前與裏菲泰因公國的戰役末尾時,自己曾這麽答應麗茲。


    「嗯,我是記得自己曾說過……」


    「那麽,可以買這個給我嗎?剛才經過時看到的,我覺得好可愛喔。」


    麗茲拿給比呂看的是一隻銀製手環。


    設計與做工十分纖細而精致。或許是因為如此,比呂看了一眼標價,以露天攤販來說,它算是高價品。


    看到比呂一直盯著標價,麗茲態度一轉,有些客套地小聲開口:


    「唔?如果覺得太貴,不然就買別的吧?」


    麗茲語氣難掩遺憾地說著,雖然價格不算廉價,但倒也不至於高不可攀。


    比呂苦惱的並不是這一點,而是送她這種便宜貨真的可以嗎?


    與寶石之類的物品相比,這簡直有如雲泥之別。


    這隻手環戴在貴為皇女的麗茲身上,實在有些配不上她。


    「不,不是那樣的。我再確認一次,你真的隻要這個嗎?」


    「嗯。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邊的戒指之類的首飾應該更適合你。」


    比呂指著其他比銀製手環高價的飾品說道,但麗茲隻是搖搖頭。


    「不用了,這個就好。」


    看到麗茲那麽愛不擇手地捧在掌心裏,比呂也就無法再多說些什麽,於是便向店長買下手環。他還另外選購了三樣物品,請店長幫忙包起來。


    「咦,比呂買了什麽?」


    「秘密。話說回來,還是快點回到馬車上吧。」


    比呂環顧四周,注意到麗茲的民眾們開始聚集過來。


    由於她並沒有變裝,會被發現也是當然的。


    「這下不太妙呢,得快點逃走才行,比呂,我們走吧!」


    麗茲慌慌張張地奔向馬車。


    「居然一個人先逃跑,怎麽可以這樣……算了,反正也無所謂。」


    畢竟又不是被暴民所包圍。正當比呂不急不徐地準備追上麗茲身影時——


    「嗬嗬,是嗎?麗茲選了手環啊。」


    聽到有人從身後向自己搭話,比呂停下腳步。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比呂一回過頭,站在眼前的奇歐爾克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著下了馬車。


    「嗯?從你們跳下馬車的那時候起,我就一直都在啊。話說回來,順利地買好禮物了吧。既然如此,就快回馬車吧。」


    奇歐爾克拍拍比呂的肩膀後,率先邁開步伐。


    然而,過沒多久,他又一臉訕笑地回頭看著比呂。


    「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吧。附近這一帶的習俗當中,如果要送禮給自己珍視的人,手環可是第一首選喔。」


    「是這樣嗎?」


    「這道習俗由來已久了。麗茲大概是常常聽到母親提起,才會如實遵循吧。」


    「麗茲的母親嗎……可是,為什麽是手環呢?」


    「其實不限於手環,任何環狀的物品都代表了緊緊相係的意思。不過,更重要的是,那隻手環啊——上頭畫有紫藤花。這就是答案。」


    「不好意思……最後那段話我沒有聽清楚。」


    由於民眾開始鼓噪,奇歐爾克最後的細語並沒有傳進比呂的耳裏。


    「不,沒聽到也好。畢竟這不該由我來說明的。」


    「喔……什麽意思?」


    「你不必在意。好了,麗茲還在馬車裏等我們。要是被民眾包圍,會延誤前往大帝都的時間喔。」


    在奇歐爾克的催促下,比呂再度邁開步伐。


    無法得到令人滿意的解答,比呂也隻能帶著滿心困惑坐上馬車。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中域東部的霍連近郊。


    在奇歐爾克目送下啟程的比呂一行人,沿著由夏因大公路往東分歧出的城間道路移動。


    之所以會走這裏,是為了與凱爾海特家遺孀會合。


    「好久沒有見到羅莎姊姊了,雖然一直都有通信就是了。」


    正當比呂逐漸習慣了馬車的搖晃時,麗茲突然對他搭話。


    「之前羅莎一聊到你時,神情也是顯得格外開心呢。」


    「真的嗎?是這樣就好了。我的教育指導者是由羅莎姊姊擔任的,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疼愛我。」


    葛蘭茲皇家的女性在一定期間內,會由姊姊擔任妹妹的教育指導者;至於男性的話,由於還有皇位繼承等等的問題,為了避免無謂的紛爭,所以並沒有這種製度。


    也因此,皇家姊妹們的感情非常好——第一皇女因為體弱多病,在地方神殿調養生息;第二皇女則是年幼時便麽折了,麗茲也不曾見過她;而第四、第五皇女是一對雙胞胎,和麗茲年紀相近,原本三人感情十分親昵,但由於她們與布魯塔爾第三皇子是同一位母親所生,自從麗茲受到「炎帝」青睞之後,兩姊妹便從此疏遠麗茲。


    「所以啊,現在我也隻有和羅莎姊姊通信而已。」


    麗茲的聲音隱約夾帶著一絲悵然。


    自從受到「炎帝」青睞之後,她所失去的遠比得到的更多。


    然而,根據她往後的動向發展,過去失去的或許會有機會重新取回吧。


    所以,比呂希望可以透過這次與羅莎重逢的機會,讓麗茲稍微取回一點過去失去的溫情。


    「那麽你一定很期待可以見到羅莎吧。再過不久,便能和她會合了,到時候,你們就能好好聊聊信件中無法傳達的內心話。」


    「嗯,我有好多話想跟羅莎姊姊說。大概聊個一天、兩天都不夠吧。」


    「真不錯呢。我想羅莎一定也有很多話想說吧。」


    比呂如此說著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有人從外頭敲了敲窗戶。


    他將視線移向窗戶,隻見德裏庫司二級武官正從窗外望進來。


    「凱爾海特家派遣使者過來,請求同意雙方軍隊會合。」


    「羅莎姊姊來了!當然同意!立刻會合吧!」


    「遵命。」


    就在德裏庫司離去的同時,麗茲打開窗戶。


    「比呂,你看!有好多東方貴族的紋章旗!」


    麗茲視線的前方是另一條城間道路。


    行軍穿過其中的,是以凱爾海特家為首的東方貴族軍隊。


    在兩條路的交叉口,比呂與麗茲走下馬車等著迎接羅莎。


    東方貴族軍隊當中,約百名騎兵脫隊朝麗茲他們靠近。


    帶頭走在最前方的是——蜜斯緹·嘉麗愛拉·羅莎·馮·凱爾海特。


    年紀輕輕便守寡,代理五大貴族之一的凱爾海特家當家一職的女中豪傑。


    跨乘於白馬上的她身穿一襲以紫色為基調的軍裝,更加增添凜然威風。


    盡管如此,其曆經洗練的成熟之美也未有稍減,反而帶有幾分冶豔,進一步襯托出她的稀世美貌。


    「喔,麗茲!好久不見!」


    羅莎一躍下白馬,便立刻給了麗茲一記大大的擁抱。


    「你過得好嗎?有沒有生病?從信中看來,似乎是過得不錯,但有些事如果沒有像這樣親眼確認的話,實在很難知道呢。」


    「完全不必擔心我。羅莎姊姊似乎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兩人寒喧完之後,又再相擁了一會兒後才終於分開。


    之後,羅莎的視線不經意地移向比


    呂。


    「喔,你看起來似乎也過得很好嘛。我不在時,會不會覺得寂寞呢?」


    羅莎冷不防地靠向比呂,做勢要將他的臉壓進自己豐滿的胸前。


    雖然是轉瞬間的突發事件——但比呂還是即刻反應,準備閃身回避。隻是,他想了想,實在不該不識相地打壞當場的好氣氛,於是認命地舉手投降,任由羅莎將他擁進懷中。


    「嗯嗯,你還是老樣子,沒什麽體味呢。很多葛蘭茲人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還是能聞到體味,你的體味則是完全不會讓人反感。」


    羅莎嗅了嗅比呂頸間的味道,惹得他半帶苦笑地開口:


    「的確……常常會聽到日本人體味比較淡的說法。」


    由於早就習慣自己身上的體味,比呂也不太清楚,反倒是羅莎身上濃淡適中的香水味,與她的嫵媚風情兩相作用下,讓他的腦袋醺然暈眩。


    「好了,重逢的喜悅就先到此為止吧。」


    羅莎一臉滿意地放開比呂,雙手扠在腰間,換上嚴肅表情。


    「有幾件事情必須告訴你們。先回馬車再談吧。」


    羅莎指著停在她身後的一輛馬車,麗茲與比呂斂起正色點點頭,一起走向馬車。


    三人坐定位置之後,率先開口的人是羅莎。


    「聽說北方貴族將進行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不過,我認為不必太過解讀這件事。」


    葛蘭茲大帝國的領土劃分為五處領域——東方、西方、南方、北方以及中央。


    俗稱五大領域,雖然統治權握在皇帝手上,但各領域的經營管理則是委由稱為五大貴族的大公們執掌。


    「夏論家的當家開始行動了嗎?」


    「不,有所行動的是幕後的第二皇子。」


    第二皇子的母親正是出身夏論家——因此,他深受北方貴族的支持擁護。


    然而,第二皇子由於體弱多病,幾乎不會公開露麵,再加上或許是對皇位之爭沒興趣吧,甚至也很少前來中央。


    「為什麽會轉變心意了?」


    「天曉得。就算他想建立功績,但與北方為鄰的國家就隻有雷貝林古王國而已。盡管皇帝陛下亟欲統一中央大陸,但再怎麽說也不可能貿然攻打長年友好的鄰國。」


    既然如此,第二皇子的目的究竟為何?至今按兵不動的他,為什麽突然展開行動了?


    其中必有緣由……隻是,關於第二皇子的情報少之又少。


    (目前也隻能先靜觀其變了。)


    比呂搖搖頭中斷思考,身旁的麗茲像是想起什麽似地忽然一聲擊掌。


    「對了對了,說到雷貝林古王國,王女的成人式不是快到了嗎?」


    雷貝林古王國俗稱魔族(瑣羅斯德)之國,是千年前曾襲卷中央大陸的種族。然而,不滿其高壓政權的人族揭旗起義,其他種族也紛紛跟進,最後演變成一場大戰——結果,吞下敗戰的魔族被驅逐至南列島。


    不過,部分魔族為了拯救來不及逃走的同胞,選擇留在中央大陸。


    留下來的這群魔族所建立的國家正是雷貝林古王國。隻是,由於長久以來與其他種族不斷交融,如今出生的孩子幾乎沒有魔力——甚至就連王族也並非是純血統——隨著世代的演進,現在已經十分接近人族了。


    「是啊。聽說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人們昵稱為『紫銀姬(維妮斯)』。順道一提,她更令人稱羨的是擁有白皙如雪的肌膚喔。」


    羅莎回應了麗茲的話後,眼神饒富他意地望向比呂。


    「既是過去盟友的子孫,又是位美人,想必『軍神(瑪爾斯)』的後裔一定很感興趣吧?」


    千年前——被頌讚為英雄王的比呂麾下的「黑天五將」。


    其中一名男子名為羅可斯·凡恩·雷貝林古,是位與人族為伍、善良溫柔的魔族。既然是他一手創立的王國,比呂當然有點興趣;但一看到麗茲氣嘟嘟的表情,現在實在不是談論那位美麗王女的時機。


    正當比呂不知該說些什麽時——原本像是看好戲一般,愉悅眺望著他的困惑窘態的羅莎,這才換了個話題。


    「總之,北方動態可以先暫時不予理會——接下來要談的是中央貴族。」


    「他們有什麽動作嗎?」


    「我原本對無派閥的貴族們相當抱有期待,看來是我錯了。還以為他們多少會有些作為,沒想到稍微被威嚇幾下,便各個噤若寒蟬。就連稍具實力的貴族,步伐也難以統一,光會高聲批判,卻無法有效攻下一城。」


    羅莎的語氣難掩失望,她深深歎了口氣。


    「當我統整好東方貴族時,到時庫羅涅家所鞏固的地位絕對會更勝過往。當然,我也不打算隻是束手無策地坐視旁觀,隻是,目前尚無對策也是事實。」


    受任掌管東方領域的凱爾海特家目前是由羅莎代理當家一職,雖然借助了比呂的名義,卻依舊未能得到所有東方貴族的信賴。


    縱使想要利用其他家族,但西方貴族正集中全力殲滅費爾瑟餘黨軍隊,根本無暇置喙中央貴族的事。而南方貴族不知有何盤算,始終毫無動作。北方貴族則偏偏選在這個節骨眼進行軍事演習。


    因此,統整中央貴族的庫羅涅家才能悠悠哉哉地重新整頓派閥勢力。


    「我已經備妥下一步計策了。所以才會選擇途經武斯特子爵的領地。」


    比呂自信滿滿地說道,羅莎的雙眸頓時閃過銳利目光。


    「我記得……今天要在他的宅邸落腳吧?」


    「韓斯·馮·武斯特子爵,他的領地有一座都市和三座村落。根據調查,他似乎對居民強課重稅。因此,趁著此行前往大帝都,我也會順便要求他改善。」


    「雖然這是個好提議,但武斯特子爵有可能乖乖聽從嗎?」


    麗茲的口氣有些擔心,羅莎則是不以為然地搖搖手。


    「他當然不會聽的。最近中央的體製盡管開始鬆動,庫羅涅家的影響力依然健在。哎,若是能捉住一項弱點,或許可以集中突破瓦解。」


    「所以這裏才要好好利用武斯特子爵這道弱點。我在出發離開貝爾克要塞之前,事先寫了信給中央貴族和其周邊的有力貴族。我想他們一定會有所動作的。」


    「嗯……唔?難道你是打算讓他們互相牽製嗎?」


    麗茲一說完後,隻見比呂眯細眼眸,而羅莎也是一臉興致盎然地盯著妹妹。


    大概是注意到當下的氣氛變化吧,麗茲的表情滿是困惑。


    「咦,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對不起——正當她準備道歉時,比呂連忙搖搖頭。


    「不,你說得沒錯,就是為了讓中央貴族互相牽製。」


    比呂在信中提到,將會在武斯特子爵的宅邸落腳休息,讀完信的中央貴族肯定會開始起疑心——武斯特子爵會不會倒戈、投靠敵陣,也有極高的可能性將會使出一些手段來阻止。此外,也不排除其他無派閥的貴族或是執掌其他領域的大公們,會布下圈套伺機妨礙的可能性。


    如此預測的比呂,沒想到會被麗茲看穿其中的真正用意。


    「麗茲成長了好多呢,姊姊很欣慰喔!」


    「等……羅莎姊姊——好難受喔!?」


    看著相互嬉鬧的兩姊妹,比呂泛起一抹苦笑,接著輕聲低喃:


    「因此——必須好好利用這些貴族諸侯的舉動,作為瓦解中央貴族的一步要棋。」


    「不、不過,事情有那麽容易嗎?」


    麗茲推開姊姊後,轉頭望向比呂。


    「既然連我都看得出來,我想一定也會有其他人看穿比呂的企圖吧。」


    「嗯,多少會有幾個人發現到信


    函中的真正用意。但是,無法看穿的人更多。尤其是那些平日隻會獨善其身的腐敗貴族們。」


    即使所有人皆不為所動,比呂也已經擬好了解套之策,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絕對不會失敗。


    「好了,差不多快到崔伊特了吧。」


    比呂從窗戶望出去,映入眼簾的是由武斯特子爵管理的城鎮——崔伊特。


    崔伊特是在五大領域底定後才興起的中規模都市。


    由於與大帝都相距不遠,是與戰爭無緣的地區,因此周圍並未築起城牆,腹地長年來不斷擴大,最後發展至今日的風貌。再加上許多往來大帝都的冒險者與商人皆會途經此處,即使是夜晚,路上仍可看到熱鬧人潮,是座十分繁榮的衛星都市。


    整座都市是規劃成有如一道圓形,領主武斯特子爵的宅邸就座落於中心。


    當僅帶著百名騎兵隨護的比呂與麗茲、羅莎他們一抵達,宅邸的二樓——朝外延伸而出的陽台上,隨即響起樂隊華麗的演奏樂音。


    「比呂殿下、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在下恭候多時了!」


    一名男子張開雙臂歡迎比呂他們的到來。


    「我是奉皇帝陛下之令,掌管崔伊特的韓斯·馮·武斯特。」


    全身珠光寶氣的中年男子——武斯特子爵跪在比呂他們身前,行臣下之禮。


    他的身邊站了許多傭人,各個全是俊男美女。


    「辛苦了。」


    麗茲小聲慰勞了一句後,便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地從武斯特子爵身邊經過。她的身後則跟著剛剛才會合的賽伯拉斯。之後,麗茲停下腳步輕撫著賽伯拉斯的頭,同時將眼神瞥向武斯特子爵。


    「雖然有點早,能否請你替我們備好餐宴與入浴呢?」


    麗茲高高在上的態度與口氣似乎絲毫無損武斯特子爵的好心情,他欣喜地站起身。


    「當然了!晚宴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快請跟我來吧!」


    羅莎靜靜看著兩人的互動,伸手搭住比呂的肩膀。


    「真是個堅忍不拔的男人呢。麵對麗茲的那種態度,還以為他會把不滿全寫在臉上。」


    「不,他隻是習以為常罷了。或許反而還會覺得麗茲算是好應付的吧。」


    雖然無從得知武斯特子爵內心的真正想法,但看得出這個男人十分懂得處世之道。周圍的傭人之所以全是俊男美女,與其說是他的個人喜好,或許是為了借此籠絡有力人士吧。


    「有中意的女孩嗎?雖然都比我差了兩、三級就是了。」


    羅莎的話聽起來雖然有些厚臉皮,不過倒也是事實,於是比呂也坦率地回應:


    「我想這世上不會有比你更加美麗的女孩吧。」


    「你還真誠實呢。那麽,今晚就由我陪你就寢吧?」


    到時候,麗茲一定也會在場吧。


    「哈哈,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比呂邊思索著該怎麽回避這道危機,邊走進宅邸。


    一行人跟著武斯特子爵來到一間大廳——鋪著潔淨桌巾的桌子上,擺滿了各式豪華佳肴。整齊排列的每張椅子旁,分別都站著一名侍者,還真是熱烈的歡迎陣仗。


    「好了,快請入座吧,所有料理全都是中央領域的特產,請趁熱享用。」


    比呂他們順著武斯特子爵的話坐好定位後……


    「咦,這樣不太對吧?」


    比呂忍不住高呼出聲。


    他特地為了麗茲而讓出上位,自己則坐在中間一帶的位置,然而,麗茲卻在他右邊的座位坐下,就連羅莎也是坐到他的左邊。


    「有哪裏不對嗎?」


    「就是啊,平常都是這樣吧。」


    「咦,可是,這樣的話……」


    照理說,武斯特子爵安排的那些俊男美女應該是要和比呂他們相隔而坐的。因此,隻見他們各個臉上一陣錯愕,困惑之情表露無遺。


    武斯特子爵同樣感到動搖,但他很快地便恢複冷靜,遣退了那群俊男美女,並在比呂他們的對麵坐下。


    而空著的上位,隨即便被賽伯拉斯所霸占。由於是麗茲的寵物,又不能把它趕出去,武斯特子爵雙頰微微抽搐地開口:


    「那、那麽,晚宴開始吧。首先,感謝葛蘭茲十二大神讓我有榮幸見到兩位殿下,也要感謝精靈王為我武斯特家與葛蘭茲皇家牽起緣分——」


    武斯特子爵單手高舉紅酒,開始了冗長的餐前祝禱。


    「真難得聽到如此虛假又沒感情的祝禱呢。聽到這種男人向自己致謝,神明們大概隻會嫌刺耳吧。」


    「羅莎姊姊說得太過分了。不過的確是又臭又長,感覺好煩喔。」


    「麗茲意外地也很毒舌呢。算了,反正過不了一刻,他就會從自我陶醉中清醒了。」


    比呂他們把武斯特子爵的話當作耳邊風聽聽就算了,開始享用起料理。


    *


    晚宴順利無波地結束了。


    如果不提武斯特子爵的長篇廢言,大致上稱得上是令人滿意的一場歡迎會。


    接著,武斯特子爵帶著比呂他們前往客房之後,便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好了,來決定睡覺的地方吧。」


    「為什麽?羅莎姊姊當然也要一起睡啊。」


    「不,麗茲睡在這裏也很奇怪吧?」


    現在,比呂正被夾在為了睡覺的地方而爭論的兩姊妹之間。


    「比呂殿下說得沒錯。畢竟是久別重逢,麗茲和我應該要一起睡才對。而且明天還得早起,幹脆三個人和樂融融地一起睡吧。」


    比呂根本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種話,可是他還來不及插嘴,麗茲便接著開口:


    「唔……這樣的確比較好。對了,羅莎姊姊還是老樣子,喜歡睡在靠窗的位置嗎?」


    「嗯,睡在可以看見夜空的地方,感覺格外風雅,很不錯呢。」


    「是喔~我是比較喜歡睡在靠門的位置,這樣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也能馬上反應……」


    「那麽比呂殿下睡在中間可以吧。」


    「嗯,這樣就好。」


    如此談定後,姊妹兩人便爬上床,各自躺好定位後望向比呂。


    「啊啊,我還有點事必須處理,你們兩人先睡吧。」


    「呼啊……是嗎?那麽我們就先休息了。」


    該說因為是姊妹所以特別相似嗎?兩人都是一沾到被窩便馬上入睡。


    麗茲更是一臉幸福地發出平穩睡息。一路長途跋涉,想必兩人都累了吧,也或者是因為剛才喝了酒,身體現在隻想以補眠為優先。


    比呂確認兩人都入睡了之後,靜靜地走出房外。


    來到走廊上,他凝視著盤踞於通道的黑暗夜色開口:


    「事情怎麽樣了?」


    比呂的語聲方歇,黑暗中隨即傳來一陣鐵器交疊的聲響。


    「糟透了。如果隻是強課重稅,或許還有救吧。」


    從暗處現身的是擁有魁梧身軀的迦達——由於四周光線昏暗,無法窺見他的表情,但從口氣當中,可以完全感受到他的不悅。


    「哦?他做了什麽愚蠢行徑嗎?」


    比呂事先命令迦達先一步抵達此處,以便調查崔伊特周邊。


    「他先是以征稅為名義壓榨民脂民膏,接著又下令士兵們喬裝成盜賊,襲擊村落。」


    「……證據呢?」


    「我們前往村落時,發現有人暗中監視。稍微施壓一下,他們就全招了。不過,光是這樣尚不足以證明是武斯特子爵搞的鬼。」


    「既然如此,或許有些強硬,就讓那些人和武斯特子爵當麵對質吧。」


    「我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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