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四日。


    這一天,陣陣寒風夾帶著紮刺肌膚的痛楚,吹襲過大地。


    一來到室外,身體便會因為超乎想像的寒冷而不停打顫。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會凍死街頭的強烈寒流,籠罩著大帝都。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即便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之下,葛蘭茲大帝國的首都克勞狄司仍彌漫著奇妙的熱氣。


    中央大道被一望無際的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甚至就連踏腳的空間也沒有。


    更詭異的是,人人臉上皆是流露出焦躁神情,手上提著大件行李,拚命擠向城門。就好像是畏懼著什麽一般,也像是要逃離某種危險似地,驚慌的模樣以心無旁鶩來形容或許也不為過。


    『動作快啊!繼續留在這裏,肯定必死無疑!聯邦六國就要攻過來了!』


    一名商人正試圖插進長長的排隊人龍。若是平時的話,一定會遭到群起撻伐,但唯有此時此刻,卻沒人開口斥責他。因為周圍多的是插隊的人們,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想要穿過正門。也有另一群人正忿忿然地怒瞪著擠在正門前的人潮。


    盡管沒有說出口,但內心想必是怨懟連連。


    肯定正痛斥他們是群薄情的家夥吧。


    遠遠眺望著逃難人群的,是原本便居住於大帝都的人們。


    盡管明知大帝都危機當頭,卻無法舍棄長年定居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他們也沒有足以移居他國的積蓄。


    縱使財力方麵尚有餘裕,也順利躲過戰火,然而一旦失去了國家,恐怕再也無法恢複往常的工作與生活。


    易言之,無論是留下來,抑或是逃跑,結局都是一樣。


    因此,有別於原本便居無定所的商人,他們實在無法離開大帝都。


    『真是薄情的家夥。聯邦六國又怎麽樣?我們可是葛蘭茲大帝國啊。』


    『不過,真的沒問題嗎?聽說皇帝陛下與入侵皇宮的賊人大戰之後,身受重傷啊。』


    『而且根據傳聞指出,聯邦六國出動了十五萬大軍。我國由於國土遼闊,戰力分散於各地。因此不像他們可以立刻集結兵力。』


    葛蘭茲大帝國的廣大領土區分為五個領域,分別與敵對國家邊境相連。零星的戰火紛爭可說是家常便飯,而大多數的兵力也由於必須駐守國境而分散開來。如果試圖將兵力集中於一方,某處便會立刻出現破綻。


    正因為如此,各領域的管理經營是交由五大貴族負責,每當發生大事件時,其存在便愈顯重要,不過前提也要是他們目前依舊健在才行。


    『由於庫羅涅家掀起的叛亂,使得物資運送曾一度中斷。拜此所賜,所有人都怕被危險波及,根本不敢靠近大帝都。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聯邦六國那群蠻族居然大舉侵略西方!』


    『你認為阻止得了聯邦六國的來襲嗎?』


    『天曉得……庫羅涅家的後繼者好像是馬爾克家吧,可是既然中央貴族當中出現了叛亂者,實在很難再指望他們。最後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西方貴族了,不知道他們可以撐多久。』


    『我聽說啊,除了休太峴共和國以外,其他各國也已經紛紛開始備戰。若是正式與周邊諸國開戰,葛蘭茲大帝國真的會完蛋啊!』


    『難得才剛迎接新的一年……真不知道未來情勢會如何。』


    民眾將噙滿不安的視線投向皇宮。


    烈日高掛於萬裏無雲的青空之上,沐浴在陽光下的皇宮今日同樣璀燦得令人眩目,絲毫不曉得居住於地麵的人民心聲。


    此刻的皇宮裏,葛蘭茲大帝國的重要人物們正齊聚一堂。


    正殿已經毀於休特貝爾第一皇子之手,無法再使用,因此臨時於偏廳設立了司令部。包含比呂在內的皇族以及被稱為大貴族的有力人士正聚集於此,擬訂今後的方針。


    『往後該如何是好呢?如今不但痛失了陛下,也失去了許多高官啊。』


    不久前,他們才剛向國民說明此次叛亂是由樓因前大將軍一手策劃的。


    至今有關於休特貝爾第一皇子入侵皇宮,並殺害皇帝與近侍們的消息則被全麵壓下,以免造成民眾的混亂。隻有避重就輕地表示,由於叛賊的入侵,導致皇帝身受重傷,高官當中也出現傷亡。


    『這簡直是前所未聞的事啊。不對,三百年前,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吧。』


    『不過,這與三百年前的事件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畢竟當時可不像這次一樣,有多達十五萬的大軍大舉入侵啊。』


    三百年前的那個時代正值混亂期,每個國家都曾發生過相似的事件。而且當時僅有皇帝一個人犧牲,文獻裏則並無高官們受害的相關記載。


    『雖然目前勉強向國民隱瞞了皇帝陛下的死訊,但這並非是長遠之計。』


    早晚還是非公開不可。不過,那必須等到確定下任皇帝人選之後。


    當下為了對抗聯邦六國的威脅,務必防止皇位繼承者於此時爆發皇位之爭。因此,人選一事也隻能暫時擱在一旁了。


    就算先選出暫代的皇帝人選,對此感到不滿的貴族諸侯一定會全力推舉自己所擁護的皇位繼承者,到時隻會形成各自為政的情況。


    如此一來,將會招致葛蘭茲大帝國陷入分裂。


    (首先必須在與聯邦六國的交戰中取得勝利才行。決定下任皇帝人選,則是等到戰事落幕之後再說吧。不過,前提必須是周邊諸國沒有緊接著來襲……)


    葛蘭茲大帝國正立足於極其危險的平衡點之上。


    除了西有聯邦六國、南有休太峴共和國,周遭還有其他多個中小國家。


    若是這些國家沆瀣一氣,不消片刻,葛蘭茲大帝國的領土就會被瓜分殆盡,在無力收複失土的情況下,最終將從地圖上永遠消失。


    (為了避免這種結果……必須鏟除那些中飽私囊的貴族。)


    背叛將引來背叛。權欲薰心的貴族們當中,大多數的人一定都不想舍棄目前的地位吧。愛國之心可說是近乎於無。


    因此,勢必會陸續出現被好處誘惑之人。


    隻要對方能保證其領地完好無缺,二話不說就會輕易變節。


    (不過,若是太單純的手段,就怕會引起骨牌效應。務必謹慎行事才行,但在現今聯邦六國大軍壓境的狀況下,實在沒有時間從長計議——既然如此,就隻能采取強硬的手段了,隻是……)


    比呂歎了口氣,靜靜地眺望聚集於偏廳的眾人。


    每個人此刻無不因為憂忡國事,而流露出苦澀的表情。


    當中唯有一個人一臉不以為意地冷眼旁觀。


    那正是斐爾沃爾夫·夏論·瑟雷涅·馮·葛蘭茲第二皇子。


    他擁有北方人民廣大的支持,被封為「北方王者」及「雙狼」,備受愛戴。他有著中性的五官臉龐,容貌十分吸睛,而更加引人注意的則是他那對異色的雙眸。被稱作「異彩眼(巴爾迪克)」的這項身體特征,隻有在過去的傳奇人物們身上才會看到,因此也被喻為是英雄的資質。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左眼為藍、右眼為金——帶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印象。會讓人聯想到天空的一頭藍發,有如絹帛般柔軟,身體曲線相當纖細,外頭罩著一件棕色毛皮大衣,底下則露出白銀鎧甲。


    盡管他目前似乎無意與比呂他們為敵,但實際上的心思為何,卻讓人難以捉摸。


    他曾說過對王座沒有興趣,唯有對於自己鎮守的北方絕不讓步。


    隻要是為了守護北方,甚至也已經做好覺悟,可以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若是考慮到未來與之為敵的可能性,瑟雷涅第二皇子絕對是比呂首先必須鏟除的存在。


    (不過,在還有利


    用價值的情況下便早早將其解決掉,未免也太可惜了。暫時還得借助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力量。至少直到鞏固好麗茲的地位為止……)


    比呂轉頭望向麗茲,隻見她端正娟秀的臉龐,正覆罩著深深黑影。


    想必仍為了輸給休特貝爾第一皇子一事而耿耿於懷吧。


    另一個原因則是由於斯卡塔赫於此戰中身受重傷,至今依舊昏迷不醒。


    (雖然輸給休特貝爾,但至少還是有所收獲……此戰促使「炎帝」覺醒了。不過,卻也另有隱憂。麗茲目前的精神層麵還不夠成熟,不足以踏上稱皇之路。)


    依她現在的狀態,無法取得貴族諸侯的支持。


    太陽是普照萬民的天之主宰者。可不容許將光輝投射在特定的人物上。


    既然會因為同情某人而悲傷,就更必須做到悲民所悲。


    慈愛人民、體恤士兵、以國家為重。


    (這是多數執政者已然忘卻、舍棄的情感。)


    如果是她(麗茲)的話,一定可以為了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傷心吧。


    比呂比誰都更清楚麗茲是個多麽善良的女孩。


    (不過……這一點並不是目前所需要的。絕不能感情用事。)


    如果是一個月前、皇帝還健在的時候,縱使麗茲仍保有天真、心軟的一麵,還是能夠取得皇座。然而如今……在麵臨皇帝駕崩、又有他國大軍來犯的現況下,不得不說非常困難。


    (下任皇帝不可或缺的就是冷靜的判斷力。必須要是不會受到情感所左右,可以明辨現況之人。麗茲的成長確實令人眼睛為之一亮,隻是偏偏還沒學會克製情感的方法……)


    不受任何人所束縛。不受任何人所主宰。不受任何人所指使。


    這正是目標成為皇帝、立於葛蘭茲大帝國頂點之人必須具備的姿態。


    麗茲在能力方麵雖然稱得上充足,但若是要說她缺乏身為獅子——王者的風範,倒也不為過。


    (另外也還有其他問題……)


    比呂稍微鬆開領口,深深地歎了口氣後,以眼角餘光望著羅莎。


    此刻羅莎妖豔的美麗容貌上,正掛著一抹冷峻的表情。理由應該不單單隻是因為皇帝之死。另一方麵恐怕也是由於不得不被迫修正將麗茲推上王座的計劃吧。


    (這下子,我的存在就顯得礙事了。早知道,就應該盡早將支持對象轉為麗茲才對。)


    因為此次的事件,讓皇位繼承順位有了大幅變動。


    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由於策動叛亂,被剝奪了皇位繼承權。


    第一順位自然落到布魯達爾第三皇子身上,但西方貴族的勢力正漸趨式微。


    或許是因為瑟雷涅第二皇子對王座興致缺缺,鮮少來到中央,因此便以體弱多病為由,將其皇位繼承順位擠到後麵。那麽,目前這間偏廳裏的在場者當中,繼承順位最高的人會是誰呢——若是真要問的話,所有人勢必都會回答麗茲吧。


    然而,此時便會浮現出比呂剛才所擔憂的問題。


    目前並無擁護麗茲的派閥。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當她的後盾。


    那麽縱使繼承順位再高也不具任何意義。隻是空有頭銜,卻毫無用武之地。如此一來,下一個繼承順位的比呂對麗茲而言,便會成為礙事的存在。


    比呂擁有東方貴族的支持,加上又是「軍神(瑪爾斯)」的後裔,在人民之間有著極高人氣。


    更重要的是,自從比呂根據亞堤鄔斯的遺言,被收為葛蘭茲皇家的養子之後,至今累積的功績更是無話可說。


    (此時就算我強勢地自立為皇,大概也沒人敢跳出來阻止吧。)


    盡管如此——


    (國家將難逃分裂局麵。他們絕對不會輕易地放任我登上皇位的。)


    比呂將視線投向包含馬爾克家在內的有力貴族。


    在庫羅涅家失去權勢後,中央貴族便立刻轉而認定馬爾克家為主,其立場之輕浮簡直令人無語。這群牆頭草的中央貴族們臉上寫滿了不安,正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而他們低聲交談的內容,有一部分是針對某個人物。


    『為什麽事到如今才又現身……』


    『再說,他之前究竟人在哪裏?他不是應該和皇帝陛下在一起嗎?』


    他們的視線全集中於一名臉型瘦長、看上去有些病懨懨的男子身上。


    畢讚·季裏希·馮·夏論。


    五大貴族之一的夏論家前當家,也是皇帝的左右手——同時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舅父。他在休特貝爾引起的叛亂事件之後便下落不明……直到前幾天,突然一臉若無其事地現身,甚至還參加今天的集會。


    『季裏希宰相……在那種情況下,真虧您能夠福大命大地幸存下來呢。』


    或許是認為繼續交頭接耳也不會有結果,一名貴族開門見山地說道。


    之所以話中略微帶刺,大概是考慮到季裏希宰相與休特貝爾第一皇子勾結的可能性吧。然而,季裏希宰相絲毫麵不改色地開口:


    「有什麽疑問嗎?」


    『當然有了。當時待在皇宮裏的人,大多數都死於凶刀之下。僥幸逃過一死的就隻有事前躲進暗室的女人與小孩。這種情況下,向來隨侍在皇帝陛下之側的您卻獨活了下來。我想任誰都會有「該不會……」的疑問吧?』


    麵對貴族咄咄逼人的質問,季裏希宰相隻是聳聳肩。


    「當時我正好奉皇帝陛下的命令離開正殿。」


    『喔……什麽樣的命令呢?』


    「我奉命前去指示增派正殿的警備。正當我將一部分的近衛騎士調到正門時,便遭到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的襲擊而受傷。」


    在那之後所發生的突發事件,僅在轉瞬之間——如此補充的季裏希宰相,身體因為恐懼而打顫。


    「可笑的是,當時所有人全都卸下了防備。一看到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現身時,每個人可以說是頓時打了一劑強心針。」


    然而,眾人隨即便知道自己錯了。


    「虐殺就此開始。每個人臨死之際,都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也是等到回過神時,就已經失去了一隻手臂。」


    季裏希宰相緊緊握住左手袖子。衣袖刻劃著深深皺折,仿佛昭告著裏頭的空洞。


    「我當下實在應該立刻將這件緊急事態回報給皇帝陛下的,然而我卻選擇可恥地逃跑了。隻是由於失血過多,半路上便失去了意識。所幸被侍女所救……我現在才能平安無事地——不,醜態百出地出現在這裏。」


    『誰會聽信你的這番鬼話!』


    一名貴族雙手用力拍桌後,站了起來。


    『對象可是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至今為止,接下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的攻擊,卻能僥幸不死的,除了你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了。這一點,你又要怎麽解釋!』


    就在這名貴族語帶憤怒地說完後,其他人同樣像是難以認同似地,紛紛吐露不滿。


    『尋常凡人在精靈劍五帝麵前,就猶如是初生嬰兒一般。遭逢堪比天災的攻擊,卻隻是犧牲單臂便逃過一劫……有誰會相信這種話?』


    『你該不會根本就和休特貝爾第一皇子串通好了吧?為了避免遭到懷疑,才會故意犧牲左手臂,這麽想的話還比較合理吧?』


    比呂大致上也同意貴族們的疑問。


    宰相的地位僅次於皇帝。是繼皇帝之後,第二重要的人物。


    若是真的有意顛覆國家,絕不可能獨獨放過季裏希宰相。


    (憑休特貝爾的力量,光靠一隻手就足以解決季裏希宰相。隻是,偏偏苦無證據。當前也隻能先置之不理了。)


    再說,像季裏希宰相這般高明的家夥(老狐狸),是不會輕易露出破綻的。


    「簡直荒唐至極。就憑這種無憑無據的理由,便誣賴我是內鬼,實在太可恥了吧!」


    季裏希宰相語帶怒氣地駁斥。


    平時總是保持冷靜沉著的他,難得會將情緒顯露於外。


    季裏希宰相以右手猛捶桌麵,貴族們之間的私語乍然停歇。


    「現在可不是互相爭辯的時候。就在我們爭執不休的此時此刻,精靈王所恩賜的葛蘭茲大帝國神聖領土,正遭受西方蠻族的踐踏啊。」


    所言甚是。


    既然無法掌握證據,對著季裏希宰相窮追猛打也隻是浪費時間,還有其他必須優先處理的事態。


    此時先將自己的事擱下才是正確之舉。因此,貴族們也隻能噤聲不語。


    「現在更是應該團結一致的時候,再這麽下去,隻會愧對皇帝陛下!如果想硬扣我罪狀的話,至少也等到擊退西方蠻族之後再說吧!」


    盡管比呂忍不住在心底暗罵厚顏無恥,但葛蘭茲大帝國的宰相能幸存下來,的確也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在失去皇帝的現況下,國家之首無庸置疑地非他莫屬,而不可否認的是,如此一來,對於統合未來方針也會更加容易。


    『那麽……現在可以把議題轉到聯邦六國了吧?』


    原本一直默默旁觀著這場無謂之爭、擔任司儀的貴族,語氣半帶愕然地說道。


    他在確認現場無人反對之後,接著向文官要求資料。


    『就如各位所知,聯邦六國的兵力約有十五萬,不過根據密探的回報,他們目前仍持續從本國派出援軍,最終很可能會超過二十萬大軍。』


    擔任司儀的貴族十分鎮定地宣讀著文官呈上來的報告書。


    相對之下,一開始還靜靜豎耳傾聽的貴族們,紛紛發出驚呼。


    『如此龐然大軍一旦攻進中央,根本阻止不了啊!』


    『中央以外的援軍,目前情況如何?』


    『各領域的援軍要全數集結至中央,少說也要一、兩個月,之後還必須做好迎擊準備……最快恐怕也要三個月吧。』


    『這段漫長的期間……飽受威脅的西方貴族不知道撐不撐得住啊?』


    沒人能夠回答最後的這道疑問。偏廳籠罩在沉重嚴肅的氣氛之中。


    沉默不語的眾人麵麵相覷,擔任司儀的貴族此時開口:


    『目前侵略西方的聯邦六國,正兵分多路對西方領土展開進擊。根據報告書指出,他們已陸續攻陷多處基地與城鎮,大肆為所欲為。』


    『負責維持費爾瑟治安的軍隊都在做些什麽?為什麽放任他們如此輕易地攻進國土……布魯塔爾第三皇子人在哪裏?他都毫無作為嗎?』


    『再說,西方不是有巴奇修五大將軍嗎?他人呢?』


    擔任司儀的貴族接到眾人的提問後,滿是不甘心地緊抿嘴唇。


    『西方貴族的主力——布魯塔爾第三皇子所率領的軍隊,聽說被牽製於費爾瑟屬州。另外有關於巴奇修五大將軍,他為了死守與費爾瑟屬州之間的國境線而浴血奮戰……最後卻不幸命喪戰場。』


    說到五大將軍,正是葛蘭茲大帝國最具代表性的偉大武將們。


    他們由皇帝直接指派至各領域鎮守,借以嚇阻他國的不軌舉動,堪稱是最後的一道防波堤。


    不難想像他的遺骸會麵臨什麽樣的淩遲。


    為了迫使西方貴族們投降,勢必會好好拿來利用,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吧。


    (話說回來,巴奇修先生已經戰死了嗎……)


    鎮守西方的巴奇修·馮·哈斯五大將軍。雖然比呂與他的交情稱不上深厚,但之前攻打德拉路大公國時,多虧他幫了不少忙。如果沒有他,比呂的計策恐怕難以成功,也無法順利救回麗茲了吧。


    『國境守備隊兵力連一萬也不到,可以想像那是一場多麽嚴峻的硬戰。再加上「皇黑騎士團」也隨同布魯塔爾第三皇子前往費爾瑟屬州了,就算是五大將軍,也難以抵抗聯邦六國的猛攻吧……』


    『所以,聯邦六國的大軍究竟是怎麽入侵西方的?多達十五萬的兵力怎麽可能會看漏?如果他們真的有辦法瞞過我們的耳目、暗地移動的話,也不排除早已經入侵中央。考慮到這一點,務必盡早擬定對策才行。』


    如此說道的貴族畏懼著隱身暗處的敵人,像是要虛張聲勢似地刻意提高音調。


    「恐怕是……混在費爾瑟餘黨軍之中吧。」


    比呂眼見眾人的討論遲遲未有進展,於是指著攤放在桌子中央的地圖開口:


    「先將十五萬大軍化整為零,慢慢脫離費爾瑟餘黨軍。之後,於多處地點沿途合流後,再大舉入侵西方,這麽想或許比較妥當吧。」


    費爾瑟屬州在曆經數次大規模的戰役後,許多城市、村落、基地或城堡化作廢墟,正好可以作為掩蔽。隻要善加利用這些地點,要藏匿大軍也並非不可能。


    然而,貴族們即使聽完比呂的說明後,似乎還是難以置信。


    『比呂殿下,恕我直言。十五萬的龐大數量若要少量多次地分批潛入——所需耗費的時間恐怕長到令人語結吧。而且由於絕對不能被發現,更是必須小心再小心。怎麽想都太不切實際了吧?』


    「即使不切實際,仍勢在必行——這也顯示出對方的決心啊。」


    搶在比呂反駁之前,瑟雷涅第二皇子將單手手肘抵在桌上,一臉愉悅地說道。


    「他們絕對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早從好幾年前……不,或許很可能耗費了數十年的漫長歲月來策劃這一切。小心謹慎地避免被我方發現,一步步做好準備——沒錯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投給比呂一抹微笑,像是要征求他的讚同似地。


    「沒錯,一方麵也是因為葛蘭茲大帝國給了其可乘之機。」


    為了消滅葛蘭茲大帝國,而精心策劃的縝密且宏大的計劃。


    向來以強大國力為自豪的葛蘭茲大帝國,隻顧著侵略他國,卻忽略了危機。


    自食惡果——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招來今日這般無可挽救的狀況。


    『聯邦六國為何對我們如此恨之入骨呢?』


    一名年輕貴族一臉哀淒地說完後——


    『正因為身為大國、曆史悠久,因此憎恨我國者並不在少數。』


    聯邦六國此次出兵來犯的理由,其背後最根本的原因——知道這一點的年邁貴族深深地歎了口氣。他並不是對年輕貴族的無知感到不以為然,而是感慨著葛蘭茲大帝國所背負的原罪。


    『尤其聯邦六國的恨意更是深沉吧。套句瑟雷涅皇子方才的話,就聯邦六國的情況來說,也可以說是早從千年之前便開始準備了吧。』


    處處遭到打壓的那段過往,受到迫害而西遷的人們。


    過去曾不惜粉身碎骨、為葛蘭茲大帝國賣命效忠的一族之後裔,以及其相關人士。


    那正是比呂過去的部下——「黑天五將」的子孫們所建立的聯邦六國。


    聯邦六國如其名所示,是由六個王家所組成的聯邦國。


    而聯邦的成立,全靠著以總統為首所建立起的不可動搖的凝結力,其中有三個王家的始祖正是「黑天五將」。至於人種則相當多元,包括獸族(安斯洛)、長耳族(阿爾芙)、小人族(德瓦夫),而當中也有人族,據說國民的性格也獨具特色。當然,每個王國皆未忘卻祖先的仇恨。


    盡管最後挽回了名譽,但在葛蘭茲大帝國境內,「黑天五將」的後裔卻被視同為不存在。被人從曆史上完全抹殺掉的人們,其仇恨當然是無以數計了。


    因此,此


    次侵略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吧。


    就在偏廳陷入沉默時,一名至今為止一直默默靜觀的人物突然開口:


    「首先還是先來思考未來的事吧?」


    出聲的人,正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第六皇女。


    會讓人聯想到火焰、如絹絲般富有光澤的紅發;雙眼宛若耀眼熾熱的紅玉,透露著強烈的意誌;英挺的五官盡管稚氣未脫,卻散發出靜謐氣質,猶如一件出自名匠之手的精細雕刻品,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其容貌吸引住目光。


    「現在應該討論的內容,是要怎麽對付攻打過來的聯邦六國才對吧。」


    看著你一言我一句、不斷偏離正題的軍事會議,麗茲滿是愕然地開口。


    『沒、沒錯。繼續討論吧。』


    擔任司儀的貴族輕咳了一聲後,攤開握在手上的羊皮紙輕聲說道:


    『加入反叛軍的約三萬士兵已經全數投降,隻是精神狀況並不穩定,若要將他們投入反攻作戰中,恐怕很難隨行出征。除此之外,若是將協助此次叛亂行動的貴族們遭受到的懲處也列入考量,中央兵力勢必大幅減少——可以立刻動員的人數,推測約為五萬左右。』


    然而,自暴自棄的反叛軍逃兵正在各地大肆為亂,就連盜賊也看準了中央目前情勢混亂,開始猖狂橫行起來,最終導致治安持續地加速惡化。


    要召集到五萬的兵員數,前提是必須無視這些問題,才有可能辦得到。


    『因此,考量到治安的維持,目前可以召集到的兵員數大約隻有兩萬而已。』


    『就憑這點軍力,絕對無法逼退十五萬大軍的。果然還是隻能等待正從各地趕來的援軍吧。』


    『也隻能這麽做了。目前唯有請西方再忍耐一下。現在應該立刻從北方、東方及南方征調戰力才對。』


    「這恐怕也有困難。」


    季裏希宰相一臉苦惱地開口。


    『為什麽?』


    貴族們各個臉上浮現出問號,此時,比呂從座位站起身,並掏出一封信。


    「我收到穆茲克家寄來的信。」


    一聽見掌管南方的五大貴族名諱,偏廳裏細碎的騷動聲頓時加劇了起來。


    比呂大動作地拍了拍信,示意貴族們安靜。


    「這封信裏提到休太峴共和國正於國境布署軍隊,局勢相當緊張。現階段尚未確認對方兵力,但恐怕不隻一、兩萬而已。」


    『這怎麽可能?休太峴共和國現在應該正忙於王位繼承之爭,根本沒有餘力介入他國紛爭才對啊?』


    「我原本也是這麽認為,但事實就是如此。穆茲克家來信請求出動第四皇軍馳援。」


    第四皇軍的指揮權握在第六皇女的手上。


    眾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集中至麗茲身上,她則是一臉為難,歎了口氣。


    「要出動第四皇軍是無妨。而且也早就做好隨時出動的準備……隻是如此一來,就無法指望南方可以調兵來援了。」


    無論是要戰到休太峴共和國主動退兵為止,還是雙方握手言和,顯然都必須耗費相當的時間。再者,由於第四皇軍的指揮權握在麗茲手上,因此絕不可能聽從麗茲以外的指揮官之令行動。換句話說,必須由麗茲親赴南方,對抗休太峴共和國才行。


    『當前葛蘭茲大帝國裏,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就隻有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一個人而已。要身為重要戰力的她前往南方,實在太荒唐了吧?就目前的情勢來說,西方聯邦六國所帶來的威脅,遠遠勝過南方那個鄉巴佬共和國。我主張應該由穆茲克家設法阻擋就好。』


    一名貴族陳述完意見後,其他的貴族諸也陸續跟著點頭表示讚同。


    然而——


    「不,就讓麗茲前往南方吧。此時應該盡力避免招來穆茲克家的不滿。畢竟萬一與他們反目為敵,葛蘭茲大帝國就真的唯有滅亡一途了。」


    目前西方便已經岌岌可危,萬一連南方都失守,葛蘭茲大帝國勢必將會崩毀。


    『那麽……比呂殿下,西方又該如何呢?』


    「就由我前去坐鎮。把目前能召集到的兩萬軍力交給我吧。」


    「比呂,等一下。僅僅兩萬軍力要怎麽對抗十五萬大軍?」


    麗茲驚訝不已地插入對話。


    比呂搔了搔鼻頭,回給麗茲一抹苦笑。


    「放心吧,我不會涉險的。隻是要牽製他們,不讓他們攻進中央。」


    「牽製?」


    比呂點頭回應麗茲的反問。


    「對手可是一支多達十五萬的大軍。唯有聯合所有貴族之力,才有辦法打破絕望的現狀。所以,應該先將兵力集結於中央後,再向聯邦六國發動決戰。」


    「你打算在中央迎擊聯邦六國嗎?」


    「嗯,雖然對西方人民有些過意不去,但隻能請他們再忍耐一下。總之,目前必須全力集中於整備戰力。」


    隻是,時間拖得愈長,西方的犧牲人數也將持續增加。


    到時候,多數貴族諸侯恐怕會對葛蘭茲大帝國產生不信任感,也難保不會有人叛國通敵。


    為了避免這一點,比呂才會決定親率兩萬士兵前往西方。


    「若是知道援軍隻有兩萬,西方的人民或許會很失望吧。」


    比呂從麗茲身上收回視線,環顧著參加軍事會議的眾人。


    「不過,如果是身為『軍神(瑪爾斯)』後裔的我擔任指揮官親赴西方的話,一定可以稍微緩和人民的不安吧。」


    若是葛蘭茲大帝國的重要人物比呂率兵前去馳援,也能讓西方貴族與民眾明白,本國並未對西方見死不救。


    「另外,請布魯塔爾第三皇子留在費爾瑟屬州吧。在那裏充分養精蓄銳,為將來的重要時刻做好萬全準備,待時機一成熟,就來個前後夾擊,將聯邦六國打得體無完膚。」


    雖然聽起來就像是不切實際的紙上談兵,但此時還是必須自信滿滿地宣告。這麽做同時也隱含著牽製的意味,好讓貴族諸侯不會懷有二心、圖謀不軌。


    「凱爾海特家的代理當家,請你即刻前住東方,盡可能地召集士兵並帶至中央。瑟雷涅第二皇子則請留下來駐守大帝都,可以的話,也希望你能協助研擬對抗聯邦六國的戰策。」


    比呂望向羅莎與瑟雷涅第二皇子,兩人也點頭應允。


    於是比呂滔滔不絕地接著說明下去:


    「此外,為了避免引發人民不滿,甚而衝擊經濟,也必須安撫商人,使其安心才行。目前西方情勢不穩,因此我提議變更西方的交易路線。」


    「這點是無妨……不過您有適合的新路線嗎?」


    季裏希宰相插嘴提問。比呂一臉胸有成竹地點頭。


    「就向德拉路大公國請求協助吧,以避免經濟停滯。同時,為了加強與北方雷貝林古王國的交易往來,以高於平時兩倍的價格購入其豐富的礦石,並請他們優先售予我國。雖然隻是暫時性的,但在戰爭結束之前,還是可以用來活絡市場。」


    季裏希宰相舉起手抵在下巴,沉默不語。偏廳陷入須臾的靜寂,之後他大大地點頭。


    「……嗯,這是為了暗示他國,隻要與葛蘭茲大帝國合作,就能獲得利益吧?」


    首先,當務之急是要阻止他國攻進葛蘭茲大帝國。隻要展露出從容的態度,讓周邊諸國明白,葛蘭茲大帝國並不會因為這點程度的事態便有所動搖,無法拉攏到合作夥伴的聯邦六國,一定會開始焦急吧。


    相對於深表認同的貴族們,另一方麵的麗茲則是略顯不滿地癟起嘴。


    「我明白活絡經濟的重要性。這是預期將會進行長期戰所做的考量吧?然


    而,光是這樣,還是無法取得足以打破現狀的力量。畢竟敵軍早已侵門踏戶,攻進西方了。在我方做好萬全準備前,聯邦六國很可能就已經平定西方,並且朝中央進攻而來。」


    麗茲的優美語聲中沒有絲毫遲疑,散發著滿滿的自信。


    甚至看不出她有任何一絲的躊躇,態度落落大方地陳述自己的意見。


    「就在我前去對付休太峴共和國時,難保西方不會失守淪陷。你剛才說要以兩萬軍力進行牽製,但畢竟對方可是十五萬大軍,萬一他們組成特遣隊,被牽製住的很可能反而是你。」


    你有辦法防止這一點嗎?麗茲最後如此補充說道後,眼眸直視著比呂。


    不發一語、靜靜聽著的比呂,完全顧不得現場的氣氛,露出一臉錯愕的表情。


    因為他萬萬沒想到,麗茲居然會開口指正他。


    麗茲大概是察覺到比呂為了將貴族們的注意力從這些問題點上引開,而故意轉移話題,好借此模糊焦點吧。


    (不……根本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原本麗茲的成長就相當令人驚豔。)


    聽說麗茲最近分別向羅莎與奧拉學習政治與軍略的知識。


    並不是有人教唆她這麽說。


    正因為她獨自思考後,從中發現了疑問,才會提出意見。


    比呂對於麗茲的成長感到無比欣喜,忍不住想綻開微笑,卻還是努力地壓抑下來。


    (既然如此,我也必須好好回應你的成長才行……)


    比呂重新調整好心情後,為了拂除麗茲的不安,以及進而衍生出的疑惑,他開始提出說明:


    「你會有這樣的疑問也無可厚非。不過,聯邦六國暫時隻能繼續滯留在西方。理由可以分成幾點,我現在就向你說明吧。」


    比呂指著地圖,手指有如描繪般於圖麵上移動。


    「首先第一點是,聯邦六國的後勤站尚未確立。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花了幾年的時間來策劃此次的行動,但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備妥足以供應十五萬大軍的糧食。然而,又不能從城鎮或村落掠奪。」


    「為什麽?既然他們如此憎恨葛蘭茲大帝國,理應會大肆掠奪才對吧?」


    麗茲偏過頭,十分坦率地表達出自己的不解,比呂流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


    「現在的時節正值寒冬,假使采取掠奪之類的橫行,勢必會出現因此餓死的饑民,若是引發當地人民的反彈,更可能演變成武裝起義。如果考量到進攻中央以及日後的統治,他們一定會盡力避免這類的失策才對。」


    除非是無能至極的指揮官,否則絕對不會允許進行掠奪的。如果是在戰敗可能性相當高的情況下,會采取什麽手段或許就很難說,但以現狀而言,聯邦六國仍處於優勢,所以不可能貿然行事。


    「……嗯、嗯。」


    比呂看著麗茲不停點頭試圖理解自己的話,同時不急不徐地接下去說道:


    「另一個理由則是串連本國的後勤站,最遠隻設到費爾瑟屬州而已。雖然他們在費爾瑟屬州不乏幫手,但同時也有布魯塔爾第三皇子這名大敵。總之,我打算請布魯塔爾第三皇子以找出並破壞聯邦六國的補給路線為優先,在我方整備好戰力之前,盡可能妨礙他們的行動。」


    沒有糧食,就無法打仗。沒有人民,就無法栽作糧食。沒有土地,人民便無法生存。若是考量到侵略之後的後續事宜,更不可能無視這三點。


    「我正是根據這些不安因素,判斷敵軍不會立刻進攻中央。等對方做好萬全準備後,應該也會主動發起決戰吧。」


    畢竟浩浩蕩蕩召集了十五萬大軍,想必對方無論如何都會盡力避免铩羽而歸的結果。


    「所以,我方同樣也有充分的時間,足以整備戰力。」


    不過,聯邦六國其實很想立刻進攻中央吧——比呂如此確信。


    (我目前所能想到的事,對方一定也有相同的想法,想必也已經準備好某些對策——包括季節也是一大因素,再加上既然動員了龐大軍力,應該會希望速戰速決才對。)


    比呂思考著,並將視線移向麗茲。


    隻見她低聲思忖,感覺就像是明明難以釋懷,卻也隻能勉為其難地接受。


    (這下應該就能說服她前去與穆茲克家會合了吧。)


    卸下心中大石的比呂掃視著與會的眾人,並詢問是否還有其他意見。


    眾人皆不發一語。


    比呂確認沒人持反對意見後,便坐回椅子上。


    「那麽,接著就來討論每個人的職責吧。」


    季裏希宰相則取而代之地站起身,淡定沉著地繼續議題。


    (目前就先這樣吧……)


    比呂將視線落在自己手上,凝望著穆茲克家寄來的信函。


    *****


    會議結束後,比呂離開偏廳來到走廊,默默地邁開步伐。


    許多貴族行色匆匆地越過比呂奔跑離去。


    走廊上的眾人散發出的激昂熱氣中,暗藏各有所異的心思。


    名下領地靠近西方的中央貴族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而居住的土地與西方相距甚遠的北方貴族等,則是顯得幹勁缺缺,一副事不關己。


    (針對此次的戰爭,各方領域的反應還真是天差地遠啊。)


    至今為止的戰爭都僅限發生於局部地區。


    由於是第一次遭逢牽連葛蘭茲全境的全國規模的戰爭,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隻不過是隔岸之火罷了。人們必須實際蒙受損害後,才會湧現出危機感,因此對貴族們而言,隻要領地沒有受到波及,根本沒什麽好驚慌的。


    所以,態度上才會出現如此劇烈的溫差吧。


    換句話說,長年以來倡揚和平的貴族們,根本不具備所謂的危機意識。


    (簡單來說,就是過慣了和平的日子,腦袋都變遲鈍了吧。)


    於是在麵對國家的危機時,簡直愚鈍過了頭。思慮同樣太過天真。


    當比呂看到一群竟然還能談笑言歡的貴族們時,更是感到惱火。


    就在他打算加快腳步離開現場時——


    「比呂,等一下。」


    被人從背後叫住的比呂回頭過一看,麗茲正雙手扠腰地站在他的眼前。


    麗茲那盡管有些氣呼呼,卻又不失親切的表情,頓時緩和了比呂心中波濤狂瀾般的怒火。


    「怎麽了嗎?」


    「居然還問我怎麽了?你隻有兩萬軍力,真的沒問題嗎?」


    「我剛才在軍事會議上也說過了,這隻是在備妥戰力之前的緩兵之計。」


    「真的嗎?」


    麗茲走向比呂再度追問。看著冷不防地逼近眼前的美麗臉龐,比呂嚇得本能往後退了一步。


    「真、真的啦。畢竟對手可是十五萬大軍,正麵衝突根本是匹夫之勇。」


    比呂像是要遮掩羞澀似地伸手撫摸眼罩,此時,麗茲忽然以手指抵在他的眼罩上。


    「絕對不準做出冒險的舉動!等我擊退休太峴共和國之後,就會立刻趕回來,在那之前,你要乖乖等我喔!」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等你的。」


    比呂微笑著回應,但麗茲卻用像是看待可疑人物般的眼神瞪著他。


    最近麗茲對比呂的疑惑愈來愈深。


    並不是她不信任比呂,而是不再像至今為止一樣,對比呂的話囫圇吞棗地全盤接受。麗茲慢慢開始會先依自己的方式消化並反覆思索後,說出屬於自己的想法,而非全麵地讚同附和。


    若是以長遠來看,這點當然是好事,隻是如果是目前這個狀況下,可就讓人高興不起來了。


    「啊,對了。你要出發前往南


    方時,把迦達他們也一起帶去吧。」


    「包括馥金和沐寧嗎?」


    「嗯。拜托你了。」


    麗茲聽完後,一臉詫異地蹙起眉。比呂露出苦笑,開口說明理由:


    「之前有一部分的『鴉軍』因為受傷或是為了接受治療而回到貝爾克要塞。我希望之後你們要返回中央時,可以順便帶他們過來。」


    「如果隻是這件事,我去就好了。迦達他們還是跟著比呂一起留下來比較好。」


    「『鴉軍』原本都是傭兵,全是一群火暴莽撞的家夥,這點你也知道吧?他們很可能會不服麗茲的命令。為了應付這種情況,我才會希望你帶著迦達他們同行。」


    如此說道的比呂,內心浮現的想法卻完全相反,他當然深信絕對不會有這種事,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


    「而且,我希望你能居中拉近第四皇軍與『鴉軍』各部隊長的關係。如此一來,未來交由對方防守後陣時,就能產生安心感,合作上也會更容易。」


    「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交給你了。在那之前,我會盡可能地爭取時間。」


    「……嗯。」


    麗茲一臉嚴肅地點頭,但似乎仍然有些掛心,隻見她欲言又止地由下往上眺望著比呂。察覺到麗茲心思的比呂,像是要讓她放心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必擔心。你一定可以戰勝休太峴共和國的。就算沒有我,憑現在的你絕對沒問題。」


    雖然比呂開口保證,但麗茲卻不滿地嘟起嘴。


    「你是真的這麽想嗎?」


    她果然仍對敗給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的事耿耿於懷吧。要消除這道讓麗茲完全提不起自信的最大原因——或許不得不采取強硬的手段。


    (放心吧。我自有想法……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跨越難關的。)


    比呂決定暫時將自己的想法放在心底,先轉移話題。


    「我是這麽想的。所以,你就不要想太多,盡管繼續向前邁進吧。」


    就由自己替她開出必要的道路。給予她足以衝破迷惘的自信。


    這也是為了迎接麗茲躍上天際、化為太陽的那一天到來,所不可或缺之事。


    盡管麗茲仍難掩不安,但比呂斷定此時繼續多說也毫無意義。


    既然是在實戰中喪失自信,也隻能透過實戰取回自信了。


    「這麽說來,斯卡塔赫的情況如何了?」


    「還沒有恢複意識……不過聽醫生說,應該再過不久就會醒來了。另外,傷勢複原狀況也很順利。」


    「那麽,若是她清醒了,你也帶著她一起同行吧。或許她會表示想要留下來,但即使采取強硬的手段也無妨。希望能以讓她好好療傷為優先。」


    斯卡塔赫在與休特貝爾的對戰中,以及和「墮天者」交手時身受重傷。


    多虧有精靈劍五帝的加持,傷勢尚不致死,但換成一般人的話,很可能往後的人生都得在病床上度過吧。


    由於斯卡塔赫與比呂交換了誓約,當她醒來後,一定會要求與比呂同行。


    「斯卡塔赫的個性相當固執,大概不會輕易答應,不過若是由麗茲出麵說服她,我想她應該會難以拒絕。」


    「我當然會讓斯卡塔赫以療傷為優先的……」


    「那麽我就放心了。」


    比呂淺淺一笑後,拍了拍麗茲的肩膀,決定強行結束對話。


    「那麽,現在可是分秒必爭。當我們站在這裏閑談時,西方人民正飽受聯邦六國的折磨喔。快去著手準備吧。」


    「唔、嗯,一旦出發的準備就緒後,我會立刻通知你的。」


    兩人的交談最後以麗茲夾帶著困惑的回應作結束,比呂邁步從她身邊經過。


    之後,比呂背對著麗茲,沿走廊跨步離去。


    「……比呂?」


    麗茲噙滿悲傷的聲音,終究沒有傳進比呂的耳裏,隻是空虛地融入靜寂之中。


    *****


    葛蘭茲大帝國裏,有幾處隻允許特定人物進入的地方。


    其中一處是後宮遺址——位於皇宮凡涅塞恩後方的空地。


    由於十五年前發生的一起悲慘事件,建築物全數崩毀。


    至今一直沒有再建蓋任何設施,廣大的土地上,隻留下一處巨大的窟窿。


    另一處則是曆代皇帝長眠的陵寢。


    據傳陵寢存在於皇宮的地下。


    (隻有現任或下任皇帝才能進入的領域嗎……)


    黃昏時分——由於走廊不久前才剛經曆了一場慘烈事件,沒什麽人煙,因此腳步聲顯得更加響亮。


    比呂來到目的地——貴賓室前方時,兩名男性立刻迎上前,並躬身行禮。其中一人正是季裏希宰相,另一人則是守陵官。


    「比呂殿下,勞煩您特地跑一趟了,謝謝您。」


    比呂之所以來到這裏的理由——就是被站在他眼前的季裏希宰相找過來的。


    「你說有人入侵皇帝陵寢嗎?」


    「是的,似乎是有人趁亂闖入。」


    季裏希宰相抬起頭回應。


    「屬下深感慚愧。對於此次的失職,屬下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站在季裏希宰相身邊的守陵官當場雙膝跪地,開口謝罪。


    「總之,先帶我前往皇帝陵寢吧。沿途再請你詳細報告受害狀況。」


    「遵命。請跟我來。」


    當守陵官站起來轉過身後,季裏希宰相隨即麵向比呂開口:


    「那麽,我就在此失陪了。因為陵寢隻有皇族之人才能進入。」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季裏希宰相,辛苦你了。」


    「是,那麽我先告退了。」


    季裏希宰相行完禮後,便轉身離去。


    比呂注視著他的背部——不,是他應該已經失去的肩膀。


    (術法嗎……真想當場砍下他的腦袋啊。)


    從心底深處騰湧而上的怒火、以及名為殺氣的衝動,幾乎快要壓潰比呂的腦袋。


    然而,他輕拍胸口、反覆呼吸,借此驅散慨然熱氣,並調整氣息。


    (此時打草隻會驚蛇。反正他也隻不過是最末端的尾巴而已。)


    休特貝爾第一皇子、季裏希宰相,以及其他更多的人正侵蝕著這個國家。


    然而,潛伏在稱霸中央大陸的葛蘭茲大帝國中樞的他們,充其量也隻是最末端的尾巴罷了。藏身在暗處的身體,以及最前端的腦袋究竟為何,這點更加燃起比呂的盎然興趣。


    (我絕對會一一把你們揪出來。各個洗好脖子乖乖等著吧。)


    比呂的臉上噙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凝視著蔓延至通路最底端的無盡黑暗。


    「比呂殿下,請往這邊走。」


    聽見守陵官的聲音後,比呂這才回過神,連忙跟了上去。


    曆代皇帝長眠的地下陵寢,位於稱為「無之通路」的皇宮一角。


    此處設有多扇暗門,其中一部分的房間裏,更布下了用來對付入侵者的陷阱,是處絕不容外人貿然闖入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若是沒有皇帝的許可,甚至別想踏進此處一步。然而,如今皇帝已死,又失去了「風」——這裏也就成了監視的死角。


    「請不要碰觸牆壁。否則性命可能會不保。」


    守陵官開口忠告正一臉興味盎然地打量四周的比呂。


    聞言後,比呂隨即收回正要碰觸牆壁的手,浮現一抹苦笑。


    「原來如此,牆麵也設有陷阱吧。」


    雖然不知道設下的陷阱威力有多強,但似乎還是別隨便亂碰比較好。


    比呂


    有「黑椿姬」的保護,應該可以幸免於難,但無辜被牽連的守陵官下場會如何,光是想像就令人恐懼。


    「就是這裏。」


    最後,守陵官的腳步停在一堵平凡無奇的牆壁前方。


    當他伸手一觸及牆麵,隨即有一道沉重的聲音響徹四周,同時一陣沁寒冷風拂過比呂的肌膚。


    接著,比呂的視線前方出現一座通往地下的樓梯。


    牆上掛著好幾根火把,亮度盡管稍嫌昏暗,但至少還能看清楚腳下。


    守陵官帶頭走下樓梯,比呂則緊跟在那副佝僂背影之後,不久,眼前出現一條長長的通路。通路的前方被黑暗所包圍,什麽也看不見,但守陵官卻毫不遲疑地繼續前進。


    途中,隻見地上躺著遍體鱗傷的屍體,生前似乎是經曆過激烈戰鬥吧。


    守陵官發現比呂留意到屍體後,主動開口:


    「那是屬下的守陵者部下。不幸死在入侵者之手。」


    屍體並不隻有一具。沿著通路繼續往前走,屍體數量從兩具、五具、最後增加至八具。


    此時,比呂心中不經意地閃過一道異樣感。


    「現場都沒有入侵者的屍體嗎?」


    「這……說來窩囊……」


    守陵官滿是懊惱地低喃。


    雖然不清楚他的部下實力究竟如何,但既然可以獲派擔任曆代皇帝長眠陵寢的守衛,實力想必是沒話說吧。如此的高手竟無法製伏任何入侵者,全數落敗。


    身為代代守護陵寢的一族之首,想必是羞愧得無以複加吧。


    比呂在死狀淒慘的屍體身上察覺到一道既視感,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潛伏於黑暗之中的暗殺集團。


    (「黑死鄉(歐克斯)」——其毒掌甚至伸及皇帝的暗殺集團。)


    比呂回想起來,過去身為衛星都市崔伊特領主的男子,就是死在相同的手段之下。


    挖出雙眼並擊碎頭顱的手段,殘酷得令人不禁作嘔,而慘死的遺體旁邊,則擺放著一尊令人不寒而栗的無頭泥偶。


    (以稱作「父親」的人物作為原型所製作的嗎……)


    盡管不知道所指究竟為何事,但感覺得出來,當中一定隱含著某項訴求。


    從中散發出的情感包含了執著、憎恨與憤怒等激昂情緒。然而,卻無從探索真正的答案。線索就仿佛丟失、遺落在密林之中,掌握不住絲毫頭緒。


    就在比呂怎麽也苦思不出解答時,通路已經走到盡頭。


    前方是處廣闊的空間。


    即使抬頭仰望,籠罩著黑暗的頭頂上方,卻什麽也看不見。火把亮光可以照達的地方,相較下算是明亮,而火光未及之處,則有如一片無盡的深淵,仿佛一旦不慎誤闖,便再也無法脫身似地。


    「一千年前——根據神話傳說,主宰此處的是『五大天王』其中的一尊。」


    守陵官對著正放眼環顧四周的比呂如此說明。


    「將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強』的『黑辰王』。當他現身於世界時,所有人皆為之顫栗,麵對他那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任何種族皆被逼至滅亡之淵。」


    守陵官說道,同時不急不徐地邁開步伐。


    「然而,人稱『最強』的『黑辰王』唯獨敗在一名『英雄』之手,飲恨而逃。在那之後,這裏就被人族所統治,並在地上建立了首都。之後,領悟到死期將至的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便選定地下作為陵寢,成為曆代皇帝陛下長眠之處。」


    這裏也是整座大帝都中,最為神聖的場所——守陵官最後補充了一句。


    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相較於正值寒冬的地麵,地下則是相當溫暖。究竟是因為「王」的力量至今仍未消失呢?抑或是遍布於遼闊空間的奇妙土丘,所製造出的空氣所致呢?


    「……對了……」


    比呂用不帶一點感慨的語調低喃後,逕自轉換話題。


    「可否告訴我,為什麽會把我叫來這裏呢?」


    「因為身為『軍神(瑪爾斯)』後裔的比呂殿下有權知道。」


    守陵官如此說完後,立刻又再搖搖頭。


    「不,非得是身為第二代皇帝修瓦茲陛下子孫的比呂殿下才行。」


    「……有權知道?」


    守陵官忽然在腦海正浮現滿滿問號的比呂麵前停下腳步,接著舉起手臂。


    「比呂殿下是否有注意到零星遍布於皇帝陵寢內的土丘呢?」


    經由守陵官指點後,比呂重新環顧四周。


    的確如他所言,四處可以見到地麵隆起、形成有如丘陵般的土丘。


    「根據傳說載述,這些土丘命名為『千裏丘陵』,當中內含著祈求國運千載繁榮的心願,而每座土丘底下,則分別沉眠著曆代皇帝陛下。」


    至於在我身後的——守陵官話說到一半打停,他轉過身低頭鞠躬。


    「正是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寢。」


    在他身後的是一座覆滿草皮的土丘。


    美麗的葉片末端修整得十分整齊,看得出有人定期打理。


    土丘周圍擺著高大的柵欄,上方還綴飾著寶石。


    而土丘上有個看起來像是入口的洞穴。


    隻是,洞口周遭卻呈現出極不自然的異狀。


    土丘座落處的四周,明明打理得美輪美奐,唯有洞口卻莫名其妙地被成堆的瓦礫所封住。一眼就能看出,這絕對是遭到有心人破壞後留下的殘局吧。


    「原本洞口那裏有一扇門,裏頭則安置著棺木。」


    既然是人為破壞,就算不用進去,大概也能想像得到裏頭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吧。


    「有人趁著地上陷入混亂之際,來此盜墓嗎?」


    比呂推測出這樣的結論,但守陵官卻一臉匪夷所思地偏過頭。


    「我一開始也認為是盜墓者的傑作,但奇怪的是,僅有一項物品遭竊,其他則完好無缺。」


    守陵官將手伸進懷裏探找了一下後,掏出某個東西遞向比呂。


    「對方對於寶石之類的物品完全不屑一顧,隻有偷走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遺體,同時,取而代之地將這個放進棺木裏。」


    守陵官布滿皺折的掌心上,躺著一尊無頭泥偶。


    「其他陵寢的狀況如何?有沒有東西遭竊?」


    比呂接過泥偶,以宛若無生命之物般的冷然視線凝望了一眼後,又再望向守陵官。


    「不,其他陵寢都沒有受害。就隻有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寢遭到破壞。」


    並沒有搶走寶石之類,而是針對第二代皇帝遺體而來的犯行。


    這的確不像是盜墓者所為。


    不過在討論是否為盜墓事件之前,被盜的本人根本還活著,並沒有躺進棺木內。


    (打從一開始,棺木裏就沒有遺體。)


    就算是有,也是當作替代品擺進去的他人遺體吧。


    而更讓比呂不解的是,為什麽對方會針對第二代皇帝之墓而來?


    (企圖促使「父親」複活的「黑死鄉」嗎……)


    正當比呂準備再次仔細地確認手中的泥偶時——


    忽然間——一陣令人不住打顫的惡寒竄過比呂的背脊,他當下立刻以銳利目光掃視四周一圈。


    比呂散發出龐大的霸氣,使得空間受到壓迫而開始扭曲。


    原本是為了以防萬一真有敵人在場而做出的恫嚇舉動,結果被壓製住的卻是守陵官。他痛苦萬分地壓著胸口,單膝跪地。


    「啊……抱歉。」


    比呂確認無人藏身於暗處後,便開始一級級地收回殺氣。然而,他的戒心仍舊沒有絲毫鬆懈。


    他緩緩地、不急不徐地反覆


    呼吸,最後視線停在某個地方。


    「……怎、怎麽了嗎?」


    守陵官也跟著望向同一個地方,不過,眼前所見就隻有遼闊的空間。


    他的臉上因為剛才比呂冷不防發出的殺氣,而冒出大量冷汗。


    「不,什麽事也沒有。」


    盡管比呂回答沒什麽,但黑瞳卻沒有移動分毫。


    始終注視著同一個地方。


    黑暗靜靜地盤踞在比呂的視線前方,深沉得仿佛是拒絕外人入侵一般。


    比呂的殺氣已經較方才收斂了不少——


    「您、您看見什麽了嗎?」


    守陵官或許是看到比呂依舊保持著警戒而感到疑惑,於是開口詢問。


    比呂以眼角餘光打量他的表情,輕聲開口:


    「第一代皇帝的陵寢在哪裏呢?」


    聽見這道問題的守陵官,臉上寫滿緊張之色。


    奇妙的反應讓比呂不禁感到詫異,此時他終於收回視線,改望向守陵官。


    「我再問一次,第一代皇帝的陵寢在哪裏?」


    他那透露著殺氣的聲音,仿佛正說著「不得有一句虛言」。


    守陵官低下頭,用顫抖的聲音沙啞回應:


    「屬下真的不知道。據傳第一代皇帝的陵寢,隻會出現在被選為下一任皇帝之人的麵前。」


    他並沒有說謊。守陵官由於極度緊張,身體正不停顫抖,感覺不出說謊的跡象。


    他想必的確是據實以告了吧。既然他一無所知,繼續追問也沒有意義。


    那麽,剛才感受到的那股奇異氣息,也隻能由自己親自去確認了。


    「我想調查一下入侵者是否有留下其他跡證,可以嗎?」


    「當、當然沒問題。」


    似乎是從比呂的話中意會到他想單獨行動,守陵官起身調整好呼吸後,態度明顯像是正在思考借口一般地支支吾吾開口:


    「那、那麽,請恕屬下先行告退了。屬下必須去處理窩囊部下們的屍體,此外也得重新建構新的警備體製才行。」


    「我明白了。我記得路,沒問題的。你先出去無妨。」


    「如果有什麽事,請盡管召喚屬下。屬下會立刻趕來的。」


    守陵官再三鞠躬行禮後便快步離去。


    目送那副佝僂背影離開後,比呂接著邁開步伐,前去調查那道視線的真麵目。


    他毫不猶豫地走向黑暗之中——剛才感受到的視線來源。


    不久,眼前出現一顆巨大岩石。


    高度約為比呂身高的三倍,寬度則無法相提並論,根本看不見兩端終點。


    「真是奇怪……剛才居然看不見如此巨大的岩石?」


    比呂越過肩頭回望身後,視線僅能望見前方一寸的範圍,更後方的空間則被黑暗所吞噬。


    他轉頭環顧四周,也是同樣的結果。


    他並不覺得自己走了這麽遠……應該是受到某種力量的操控吧。


    「……如果是亞堤鄔司的話,無論他設下什麽奇妙術法都不足為奇了。」


    比呂苦笑著將手伸向岩石。


    就在指尖觸碰到岩石時——異狀突現。


    岩石表麵發出飄忽的微弱白光,慢慢流向地麵,觸地後又再反射。


    這幕光景有如雨滴一般輕柔而莊嚴地再三反覆著。


    光與暗不停交錯,世界也隨之忽明忽暗地閃爍,隱約透露著哀愁的眼前光景,讓見者為之動容。


    不久後,光影逐漸轉換色彩。


    由黑轉白、由白轉紅、最後由紅轉金。


    無比眩目的金色遮覆住比呂的視野,將世界的黑暗渲染成黃金色彩。


    「真是老樣子……盡是喜歡浮誇的東西。」


    盡管刺眼的光影逼得比呂閉上眼睛,但那股懷念的氣息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之後,可以感覺到光芒已經退去。與剛才一樣,世界再度籠罩於黑暗之中。


    當比呂重新睜開眼,在他麵前出現一處洞穴。


    即使試著定睛窺探,卻無法一眼望穿。然而,比呂的胸口湧現出的情緒並非恐懼,而是一股令人莫名感到平靜的安心感。


    「好了……現在就去確認那道視線的真麵目吧。」


    比呂不帶一點躊躇地大步走進洞裏。


    世界的景色開始有了變化。


    不——是驟然一變。


    仿佛誤打誤撞地闖進另一個世界似地,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不可思議的光景。


    「…………他究竟是怎麽打造出這處空間的?」


    無邊無際的花田。


    放眼所及之處,皆開滿了色彩鮮豔的花朵。


    抬頭仰望,陽光當空高照,耀眼的光彩籠罩著世界。


    然而,有個比眼前光景更加吸引住比呂目光的存在。


    在百花簇擁之下,那存在靜佇於此處空間的中央,散發著更勝周遭的存在感。


    ——一口黃金棺木。


    「哈哈,品味真差耶。不過倒是很有你的風格。」


    比呂忍不住脫口吐槽,隨即一陣和煦微風吹拂而過。


    微風宛如輕撫一般掠過比呂的身體後翻飛而去,隱約還能感受到些許的離情依依。


    「………出現啦。」


    比呂察覺到氣息後回過頭,一名泰然自若的年輕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雷恩·維爾特·亞堤鄔司·馮·葛蘭茲。


    葛蘭茲大帝國的第一代皇帝——也是比呂的義兄。


    不過,縱使身形外貌再相似,明顯還是看得出他並非本人。


    比呂以「天精眼(烏拉諾斯)」捕捉那道全身散發著幽微光暈的身影,明白了那隻是精靈的集合體。


    「真虧你可以找到這裏。若隻是抱持著半吊子的覺悟,是不可能發現這處空間的。」


    亞堤鄔司用機械化的淡然語氣開始講述起來。


    「這裏留有許多殘留思念。強烈的意誌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而褪色,而會永遠持續保留下去。因此,精靈們會將皇帝們的意誌與心願,收容進自己的體內後再具體呈現,借此流傳給後世。」


    總覺得像是在演戲一般的語調,搭配著臉上的麵無表情,莫名地顯得滑稽。


    盡管是精靈們的集合體,但看在熟知本人的比呂眼底,隻有滿滿的詭異感。


    亞堤鄔司並沒有察覺到比呂的心思,臉上依舊維持著麵無表情,大大地敞開雙臂,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你被選中參加這場嚴苛的試煉。選擇你是因為認定你足以延續曆代皇帝的意誌,同時繼承葛蘭茲大帝國所背負的原罪,以及身為皇帝無可逃避的命運。」


    亞堤鄔司舉起手指向某個地方。


    比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名男性正站在黃金棺木前方,深深地垂下頭。


    那人的側臉有著亞堤鄔司的影子。比呂偏著頭打量那張十分眼熟的臉龐,此時,他注意到男子臉頰上滑落的淚水,思考乍然中斷。


    『父皇……請您原諒朕吧。朕……朕……修瓦茲陛下,懇請您原諒朕……』


    而在相隔一小段距離外,另一名紅發男子昂然佇立,手上還握著貌似精靈劍五帝當中的四把寶劍,他以精焊的表情瞪視著棺木。


    『在當今這個混亂期,各式各樣的思緒心機交錯漩湧。而那道漩渦竟還無知地打算吞噬朕。如果這就是您所說的原罪,那麽朕會斬斷這一切,將葛蘭茲大帝國導向更高的頂點。』


    誇下雄心壯誌的男子身旁,又再出現另一名男子。


    比呂曾見過這名男子。


    絕對不可能忘記。


    他正


    是麗茲的父親,遭到暗殺的前任皇帝·葛萊亥特。


    『噢噢——……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


    他蜷縮著身體嗚咽呢喃。


    流露出的脆弱霸氣簡直有失皇帝的身分。


    他的懷裏正躺著一名熟睡的紅發嬰兒。


    『麗茲……噢……麗茲……朕無法保護你的母親……請你原諒朕這個無知的父親吧……』


    葛萊亥特愛憐地輕撫嬰兒的臉頰,皺起的眼角噙滿了悲傷。


    他此刻散發出深切的父愛,那是在生前的他身上所難以想像的。


    『亞堤鄔司陛下,懇請您千萬不要選擇這個孩子……請您賜給這孩子遠離戰火的生活,唯有這孩子……請您賜予她安穩和平的人生吧!』


    聲音中蘊涵著無限苦悶,宛如是靈魂的呐喊——也像是打從心底渲泄著情感。


    『如果必須為此付出犧牲的話,就將矛頭指向朕吧,朕願意舍棄這條命。所以請您……請您務必守護這女孩。』


    有人聲聲懺悔、有人宣示著自己的力量、也有人衷心祈禱。


    各式各樣的殘留思念匯集於此處。比呂頭痛不堪地跪落地麵。


    憤怒、悲傷、喜悅、憎恨,數道情感交錯混合,相互連結後慢慢融合。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長眠的這處空間裏,有著龐大的資訊量。


    就連擁有「天精眼」的比呂都無法處理的情感,竄流至胸口深處。


    「可以進入此處空間的人,有權知道一切。」


    比呂捂著疼痛的眼眸,望向精靈集合體的亞堤鄔斯。


    「可以領悟多深、洞窸多少,端看你自己而定……不過,希望你能為了終將到來的『轉換期』做好準備。」


    明明並非本人,但說完想說的話後便逕自消失的這一點,倒是非常相似。也或許精靈本身就是急性子吧,抑或該傳達的事情,打從一開始便決定好了。雖然不曉得原因是何者,但這樣的說明,根本不足以讓比呂理解狀況。


    「希望你能繼承朕的意誌。朕心之所求,唯此而已。」


    精靈集合體留下最後這句話後,便飛散消逝。


    忽然一陣強風,伴隨著呼嘯風鳴穿過空蕩的通路後卷上天際。


    比呂像是目送般地眺望著天空,之後他稍微拉鬆領口,深深歎了口氣。


    「呼……盡管如此,還是必須采取所需的行動。」


    雖然隻能土法煉鋼地探索……但無論如何,都非找出答案不可。


    這與其說是命運,更像是必然。


    一千年前——與這個世界訣別的自己如今又再度回歸一事、以及自己的存在,導致這個世界的真理因此而扭曲,對此比呂絕對責無旁貸。


    眼睛的疼痛感覺比剛才緩和了許多,比呂站起身,走向那口黃金棺木。除了上頭仿佛是要宣示威嚴的華麗裝飾之外,棺木本身倒是沒有什麽奇特之處。


    「該不該打開呢?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亞堤鄔司的木乃伊啊……」


    正思索著該如何是好的比呂視線餘光——掃過一個奇妙的物品。


    「這是……」


    一本古老的書籍就擺在上頭。


    當比呂拿起來翻閱內容時,他感受得到精靈的力量正透過書籍傳來。


    這應該是為了防止紙張蛀朽,而將精靈的力量灌注於書籍當中吧。


    「這麽說來,他過去就曾努力練字,以備萬一必須留給後世某些訊息時,可以派上用場吧……」


    比呂半帶苦笑地以指尖描繪書上工整的字跡。


    那是亞堤鄔司的字——總之大概就是「第一代皇帝手記」之類的吧。


    一開始的內容都是比呂也知道的事。


    然而,讀到愈後麵時,比呂開始注意到時間序列相當奇特,此時,他的腦海裏驀然浮現出另一本書。比呂取出收放在「黑椿姬」裏的「白之書」。


    「………兩冊合為一冊。難道這樣才算完整?如此一來,是否也應該把『黑之書』帶來啊?」


    比呂將兩本書攤開在黃金棺木上,兩相對照著慢慢開始閱讀起來。


    *****


    就在比呂待在地下深處大傷腦筋的同一時刻——


    位於費爾瑟屬州——西南部舊杜雷領地的米特基地。


    不久前還晴空萬裏的天幕,如今灰蒙蒙一片。


    讓人心生不安的鼠灰色低空雲層覆罩著整個世界。


    舊杜雷領地正是數個月前,費爾瑟王國的王女斯卡塔赫與葛蘭茲大帝國擁有「少女軍神(阿芙蘿黛蒂)」別名的奧拉,展開熾烈對戰的戰場。


    其中,戰火最為猛烈的地點就在米特基地。


    米特基地一開始是建造來保護人民,免受以特拉邦德山作為根據地的怪物危害,但隨著費爾瑟王國滅亡後,便失去了原本的目的。


    然而,盡管曆經了數次戰火的摧殘,堅固的基地仍屹立不搖,持續嚇阻著西方鄰國,最後卻因為聯邦六國的入侵,完全喪失了作為防波堤的功能。


    殘破不堪的景象,以瓦礫堆來形容是再適合不過了。


    塌毀殆盡的城牆、熊熊燃燒的建築物、遍布四周的大量焦屍。


    燒焦的鐵鏽味彌漫於這處空間,好幾座已經高高堆起的屍山,又再繼續疊上新的屍體。來不及被土壤吸收的鮮血,在地麵上形成一灘大水窪。


    盡管如此,戰事仍未停歇。因為放眼所及之處,仍可看到持續頑抗的士兵。


    不過可想而知的是,無謂的抵抗再過不久,終將結束。


    縱然如此——還是讓人忍不住開口:


    「愚蠢之徒,即使苟活下去,未來麵臨的也隻有苦難啊!」


    一名少女眺望著戰場上漫天飛揚的沙塵,一臉不悅地說道。


    被倔強士兵團團包圍的少女張開鐵扇,試圖揮散飄蕩於空氣中的屍臭味。


    「真是浪費時間。」


    「這也顯示出他們的必死決心呀。看來是真的很不想拱手讓出從費爾瑟餘黨軍手中搶來的米特基地掌控權吧。不過,也已經麵目全非就是了。」


    擔任女子近侍的青年將校浮現一抹微笑。


    正眺望著淒慘戰場的青年臉上那道笑容,看起來分外殘酷。


    「說是葛蘭茲大帝國第三皇子,還以為會是多麽有骨氣的男人呢,結果無趣至極,真讓人大失所望。」


    少女說著的聲音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不滿。


    她用半帶輕蔑的視線,望向癱坐在眼前的一名男子。


    「沒什麽大不了的。實力稱不上強,但又不算弱,也不是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原以為實力不足的部分,會以才智來補足,結果采取的攻勢,根本隻能說是單憑蠻力的匹夫之勇。真是讓人難掩失望。為什麽妾身偏偏得和這麽無趣的男人交手呢?」


    少女一邊撫摸著手上的鐵扇,一邊哀聲歎道。


    「你說呢,布魯塔爾第三皇子?」


    一身氣派打扮的禿頭男子——布魯塔爾第三皇子露出一臉苦不堪言的表情。


    若是大帝都的貴族們看到自己被繩子牢牢捆綁的狼狽模樣,一定會頓時語結。眾人不是會當場愕然傻眼,就是因為發自於忠誠的憤怒而暈死過去吧。


    然而,即使布魯塔爾第三皇子遭到俘虜,卻仍剛毅而威武地瞪視著少女,仿佛說著唯有尊嚴絕不可掃地似地。之後,他將視線移向少女身旁那麵繪有毒蛇的紋章旗。


    「我曾看過那麵紋章旗。你們是安古伊絲國的人吧……」


    「喔——你知道呀,那麽你清楚現任君王的名諱嗎?」


    「……天曉得,住在西方之境的邊境王名字,誰會去記啊!」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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