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六日。


    皇宮凡涅塞恩——表麵上已經恢複一如往常繁忙雜遝的日常。


    許多高官往來出入,貴族們寒喧交談,戒備的士兵們各個視線銳利地眼觀八方。


    讓人不禁以為仿佛倒帶回到發生叛亂前的那一幕。


    然而,毀損的內觀維持著原狀,通往正殿王座的走廊上仍留有血跡。


    或許是不願回想起當初淒慘的現場吧,眾人總是刻意避開這條走廊。


    走廊前方的入口,倏然隱約傳來騷動聲。


    但隨即便被巡邏士兵們的鎧甲聲所掩蓋。


    此時——比呂正走在通往玄關的長長走廊上。


    總覺得四周至今仍留有異臭。


    牆壁上布滿了死於休特貝爾之亂中的貴族們幹涸的血跡。


    (是否應該暫時封閉通路,更換壁紙呢?或者應該留下來作為警惕……不,思考這些事應該是下任皇帝的工作吧。)


    比呂以指尖描繪血跡,心中則是思索著今後的計劃。


    (要戰勝聯邦六國的計策多得是。隻是,即使成功了也沒有意義。因為背後的黑幕還沒有正式登場。為了引出藏身於暗處中的他們,還是需要一點誘餌。)


    黑幕最不樂見的未來為何?求之不得的未來又是如何?


    很顯然,目前掌握到的情報尚不足以做下判斷。


    那麽,為了讓事情水落石出,誘餌便愈加顯得不可或缺了。


    (他們想要的東西……)


    比呂停下腳步。等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來到布下森嚴戒備的玄關前。


    他在人群中發現一張熟悉的麵孔——麗茲正左右張望著,似乎正在找人。


    當麗茲的紅色眼瞳一看到比呂的身影時,立刻綻開笑容,朝他跑過來。


    「你去哪裏了?我一直在找你耶!」


    麗茲毫不掩飾地對著比呂大吐不滿,而比呂隻能回給她一抹苦笑,同時搔了搔頭。


    比呂實在不方便坦誠自己其實也和前天一樣,再次去了皇帝陵寢。因為他還不打算讓麗茲知道這件事。如果被追問起來也很麻煩,於是他當下決定說謊帶過。


    「有貴族們來找我商量事情。」


    「啊,這樣啊……?最近的比呂真搶手呢。」


    麗茲不假思索地相信了。


    不過貴族們來找比呂商量事情,這點倒也不全然是謊言。


    貴族們似乎認為比呂是最接近王座的人,因此才會試著找他攀談以製造交集,或者向他介紹相親。若是後者的情況,比呂會請對方透過統領東方貴族的凱爾海特家提出,此時對方便會連忙道歉後知難而退。


    「話說回來,麗茲你都準備就緒了嗎?」


    「唔,我把準備事宜交待給奧拉去處理了。」


    這女孩又拋下自己的工作了吧——如此心想的比呂並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歎了口氣。


    大概是察覺到這股微妙的氣氛吧,麗茲連忙將手舉在麵前不斷揮動。


    「啊,你別誤會喔!這是我們兩個人詳細討論後決定的。而且也是奧拉自己說,剩下的事就交給她的!真的啦!」


    「那就好。」


    比呂這下鬆了一口氣。既然兩人有確實討論好分工的話,自己也就沒什麽好說的。


    「我多少也有所成長了耶?你稍微多信任我一點嘛……」


    麗茲不滿地嘟起嘴,反覆以腳跟蹬著地板。


    我會鬧脾氣喔!如果再不道歉,我就鬧脾氣給你看!那副態度仿佛如此強調著。


    「對不起。今後我會先聽你說完後,再下判斷的。」


    「嗯,那就好。那麽,一定要好好聽我說喔!」


    麗茲以食指抵著比呂的鼻尖嚴正說道,比呂則是帶著和煦笑容回答:


    「嗯。希望你可以告訴我,你和奧拉商量後決定的事。」


    「那麽,一直站著說也不是辦法……反正也不是必須保密的事,就去那邊談吧!」


    麗茲指著擺在玄關前方的長椅,接著伸手勾住比呂的手臂。


    被半拖著走的比呂看著一如往常朝氣蓬勃的麗茲的背影,不由得眯起眼。


    來到椅子前方時,比呂幾乎是被用扔的摔坐在椅子上,而麗茲隨後也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並以手指抵著下巴,仰望著天花板。這是她在思考事情時慣有的動作。


    「該從何說起呢——由於此次事態緊急,必須以行軍速度為優先,所以我們決定隻帶三百名左右的護衛同行就好。因為你想想看,這次很可能將和休太峴共和國開戰,所以還是盡早抵達南方比較好對吧?」


    說到這裏,麗茲像是刻意要數給比呂看似地彎下一根手指後,又再開始接下去說道:


    「而且,我和奧拉都認為,隻要去到貝爾克要塞,就有第四皇軍的兩萬士兵……如果能夠取得南方貴族的協助——雖然也要視休太峴共和國的情況而定,但或許可以帶著五萬以上的兵力回來大帝都吧。」


    大概是想告訴比呂自己的確有派上用場,麗茲的聲音顯得雀躍,語氣也是愈說愈激動。比呂綻開微笑點點頭。


    (她們返回中央的時間果然相當微妙。)


    就算一切發展都能如同比呂所預期,大致上還是需要兩個月左右。


    (縱使依照計劃行動,但畢竟對手是聯邦六國,不知道我究竟能爭取到多少時間……)


    比呂低下頭開始煩惱起來。此時一個不明物體倏然閃過他的視野。


    「嗯……?」


    在思考乍然中斷的比呂眼前,麗茲白皙的手正不停揮舞著。


    「喂,比呂……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吧?」


    一道格外低沉的聲音傳進比呂的耳畔。頓時他的背脊冷不防竄過一陣顫栗。


    這下可不妙。比呂急忙好好地解釋。


    「不、不是的,我聽得一清二楚喔。我想這樣應該沒問題的。」


    比呂略顯做作地聳起肩,但麗茲的臉上露出像是看著大騙子一般的冷淡表情。


    「哼……還真是保險的回答呢。」


    「不不不,是真的相當周全、無懈可擊啊。所以我也隻能這麽回答,這不能怪我吧?」


    「算了。既然你不想聽的話……我不要理你了!」


    麗茲一臉冷漠地不再搭理比呂。比呂盡管再怎麽懊悔自己的失態,也於事無補了。


    正當沮喪的比呂努力思索著該怎麽道歉時,一道巨大身影突如其來地落在他的頭頂上。


    他揚起視線一看,眼前站著一名全身穿著黑色鎧甲的騎士。


    「『獨眼龍』,我找你好久了。」


    「………喔,是迦達啊。」


    現在可不是理會迦達的時候。透過皮膚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身旁麗茲所散發出的怒氣,令比呂十分明白自己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之中。


    「你那是什麽反應——」


    迦達話說到一半便突然打停,視線來回掃視比呂和麗茲後點點頭。


    因為迦達戴著頭盔,所以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他想必是已經理解現況了吧。


    「吵架啦?」


    「我們沒有吵架呀。隻是我在說話時,比呂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已。」


    「啊……原來如此,這就是『獨眼龍』你不對了。」


    迦達甫一出現,便能瞬間掌握當下情況,並且插入對話。


    真是敏銳的魔族——如此心想的比呂,同時也不忘以眼神向迦達求救。


    「……唉,總之先道歉如何呢?這麽一來,小丫頭也會消氣了吧?」


    「這個嘛——等我從南方回來後,如果你能陪我去逛


    街,我就考慮原諒你。」


    還真是具體而悠哉的請求。隻是不曉得到時有沒有時間玩耍就是了。


    不過,如果此時拒絕的話,根本如同是火上加油吧。


    「我知道了。等麗茲回來後,我們就一起去逛街吧。另外,到時候看你想要什麽,我買給你。」


    「真的嗎?約好了喔?」


    「當然。下次再見麵時,我一定會陪你去逛街的。」


    「嗯,既然如此,要我原諒你也是可以啦。」


    盡管麗茲嘴巴這麽說,臉上卻大為滿足地綻開笑容,看來是氣消了吧。


    無論再怎麽成長,這種時候的麗茲,還是很有這年紀的女孩應有的樣子。


    「既然這種連狗都不理的吵架鬧劇結束了,能不能換我說一下?」


    「啊啊,也對。怎麽了?」


    對於迦達的挖苦,比呂隻是左耳進右耳出,他將視線移向迦達。麗茲同樣一臉好奇地豎耳傾聽。


    「為什麽連我們也要一起前往南方,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我還以為麗茲跟你說過了。我希望你能把『鴉軍』帶過來。若把已經完成治療和努力自主訓練的人也算進去的話,人數大概在三千到四千上下吧。」


    「如果隻是這件事,叫馥金和沐寧去就可以了。我則是和『獨眼龍』一起行動吧。」


    「不行。萬一真的和休太峴共和國開戰,一定會需要迦達的知識和經驗。而且到時候若是『鴉軍』也一起參戰,就不能沒有迦達坐鎮指揮啊。」


    「可是……『獨眼龍』接下來要前去迎戰聯邦六國吧?我想那才更需要我的力量吧。」


    盡管比呂已經明確拒絕,迦達仍然不肯死心,結結巴巴地試圖說服他。


    「我隻是去爭取時間而已。在葛蘭茲大帝國整頓好戰力之前,我並無意與他們正麵交鋒。所以迦達就放心前往南方吧。」


    比呂仿佛不容反駁般地堅定說道。


    「……真的沒問題嗎?」


    看著仍不肯讓步的固執迦達,比呂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


    麗茲和迦達全都一個樣……看來自己似乎相當不受到信任啊。


    「沒、沒問題的,盡管放心吧。所以,迦達也快去做好出發的準備吧。」


    繼續爭論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


    既然迦達不打算讓步,比呂決定主動強製改變話題。


    「麗茲,奧拉和羅莎她們現在人呢?」


    由於比呂的意識已經轉向其他問題,迦達也無法再多說什麽,隻能噤聲不語。


    被比呂突然這麽一問,麗茲有些慌張地開口回答:


    「呃,奧拉好像前往鎮上的精靈神殿了。她說要去和孩子們道別。羅莎姊姊則是正和近侍們開會。」


    此時,麗茲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似地用力拍了一下手。


    「對了對了,斯卡塔赫恢複意識了。她說想要見比呂。」


    「她的情況如何?」


    「嗯——體力還沒有恢複……另外她覺得腳好像怪怪的。」


    「既然隻剩這些問題,那麽就讓她跟著你們一起前往南方吧。」


    「可是帶著她一起上路真的好嗎?」


    麗茲將雙臂環在胸前,偏過頭說道。


    「我認為應該讓她好好靜養,這麽做傷勢也會複原得比較快吧……」


    從這番話裏聽得出麗茲是真的很擔心斯卡塔赫的身體。


    「我當然也是這麽想。隻是,這座皇宮裏沒人可以保護她,難以確保她的人身安全。」


    如果隻有比呂自己一個人的話,事情還好辦,但皇宮接下來極有可能掀起一場醜陋的政治鬥爭,難保不會把斯卡塔赫一起牽扯進來。畢竟再也不會有比皇位繼承權更棘手的問題了。然而,不論是比呂、麗茲或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當事者根本沒有閑暇時間去思考這些事。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就算本人們沒有那個意思,底下的人也有可能失控引火。


    「現在可不是去思考應該由誰成為皇帝的時候。或許對那些不必上戰場的人而言,政治就猶如是戰爭吧。」


    沒必要讓麗茲為了這種小事苦惱。她現在應該以累積經驗與功績為優先。比呂認為現在這個混亂時期,反而正是好機會。他相信這一定可以促使麗茲獲得更進一步成長。


    「沒錯。此時此刻,皇位繼承者必須攜手合作才對。」


    麗茲點點頭,對比呂的話深表認同。


    就在此時——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忽然有人呼喚麗茲,包含迦達在內的三人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轉向聲音來源。


    眾人的視線前方站著一名士兵。


    被三人同時盯著瞧的士兵,一臉畏縮地僵立在原地。似乎是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見士兵嘴巴張張合合的,卻沒有出聲。


    「怎麽了?有什麽事?」


    麗茲語氣平靜地詢問,士兵這才連忙舉起手敬禮。


    『是!布拿達拉卿在找您。她想請您批準搬運物品進宮!』


    布拿達拉卿就是指奧拉。


    布拿達拉家是被稱為五大參謀世家的名門之一,代代優秀參謀輩出,以西方作為據點。由於家族目前已經轉換支持的派閥,因此身為千金的奧拉,也隨之投入麗茲的麾下。


    (聯邦六國的魔掌似乎尚未伸向布拿達拉家的領地……)


    但這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考量到西方未來的局勢,隻希望他們別太逞強才好。


    (總之……還是先提點一下比較好,待會兒派人送封信過去吧……)


    正當比呂暗自思忖時,身旁的麗茲猛然站起身。


    「我知道了,你先去轉告奧拉,我馬上就過去。」


    『是!布拿達拉卿說她會在凱爾海特家的宅邸等您!』


    完成傳令使命的士兵,向比呂與迦達點頭致意後,便快步離開。


    「那麽今天晚餐時,再邊吃邊談吧。」


    麗茲朝著比呂揮揮手,同時邁開步伐。


    「嗯。晚上見了。」


    聽見比呂的回答後,麗茲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那麽我也去準備了。」


    「好,替我問候馥金和沐寧。」


    當迦達的身影沒入玄關前熙來攘往的人潮後,比呂揚起一抹淺笑。


    直到不久前還彌漫於四周的平穩氛圍,頓時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比呂全身上下所纏繞的狂暴霸氣,他的臉上流露出近乎冷酷的表情。


    「這時候她應該也開始行動了吧……那麽我也差不多該正式有所動作了。」


    比呂此時的腦海裏,浮現出正在北方穩健地一步步累積力量的腹黑女王身影。


    「……接下來絕不容許失敗。」


    即將展開的是一生一次的謊言。


    隻要踏錯一步,就會墜入地獄深淵,賭上生死的冒險。


    「吞噬抑或被吞噬……隻有神知道了。」


    比呂愉悅地——冷笑著。


    *****


    刺骨的寒風呼嘯肆虐。


    外頭大雪紛飛,光是想到要出門就嫌麻煩。


    雷貝林古王國——最大的城塞都市《紫雪郭(逖亞倪)》。


    為了保護同族不受外敵侵擾,在四周掘有深廣的護城河,雙重城牆嚴密地固守內部。


    唯一出入口的吊橋目前被封起來,整座城塞布下周全的防備陣勢。


    被稱為《紫銀殿(逖亞路)》的王宮座落於城郭裏的丘陵上,居高臨下地眺望著城鎮。


    在白雪的妝點下,紫銀之城化作一座銀


    色城堡,俯望著街景。


    其正殿裏,眾多貴族正齊聚一堂。


    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交談。


    這也顯示出女王的權勢之強大,以及她那不容冒犯的威嚴。


    貴族們蘊涵著些許緊張感的視線,全集中向璀燦耀眼的王座。


    坐在上頭的正是剛登基不久的女王克勞蒂雅。


    她雖然有著一張溫柔可親的臉龐——然而,潛藏於底下的則是狡猾謀略家的另一麵。


    她在曆經一連串的迂回曲折後,終於爬上王座,但一開始時,許多雷貝林古貴族都很瞧不起她。


    不過,他們很快地便吃到了苦頭。


    無以數計的貴族被剝奪爵位,連房子也被拆除。


    理由不外乎是官商勾結、侵占公款,甚至也有人借由強課重稅來壓榨人民,隻能說是自作自受。


    人民欣喜若狂,貴族們則是惶恐畏懼。


    恐懼會引發反彈。有一段時期,許多人在大貴族的帶頭之下,重炮批判克勞蒂雅,但她卻絲毫無畏於大貴族,挺身迎戰,運用謀略一路取勝,奠定了堅如磐石的體製。等回過神時,才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克勞蒂雅便已經坐穩女王之位,君臨雷貝林古王國的頂點。


    「嗬嗬……」


    透露著妖豔氛圍的笑聲響徹於正殿,貴族們各個不明所以地紛紛轉頭打探女王的臉色。每當克勞蒂雅一笑,眾人內心便會隨之騷然。因為她是可以笑著宣告死刑的女王。遭到論處的貴族們被拉上絞刑台時,口中總會大喊著「死亡微笑」。


    「請、請問……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內容寫了什麽嗎?」


    一名貴族鼓起勇氣提出疑問。他的視線緊盯著克勞蒂雅手中的信函。那是葛蘭茲大帝國第四皇子的親筆信。


    「嗬嗬……沒什麽,我隻是在想,迫不及待的時刻總算來臨了。」


    克勞蒂雅衷心感到愉悅地掩嘴笑道。


    「雷貝林古王國躋身列強的時刻終於來臨了。這教人怎麽能不想笑、不雀躍呢?」


    對於克勞蒂雅的反應,大多數的貴族皆是滿臉狐疑地緊皺眉頭。不過,克勞蒂雅完全不以為意,持續兀自笑著。


    此時——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


    一名士兵態度泰然自若地走進正殿。貴族們對他並不陌生。他是克勞蒂雅登上王位時,新任命的女王親衛隊隊長,也是克勞蒂雅親自前去挖角的勇將。


    他走近王座後,隨即單膝跪地,並低下頭。


    「軍團已經準備就緒,隨時都能出擊。另外,對方剛才派來傳令兵,表示我方可以一路暢行無阻地抵達目的地,絕不會遭到刁難。」


    「有勞你了。真不愧是比呂殿下,做每件事都讓人無從挑剔呢。」


    貴族們滿是疑惑地蹙起眉,聽著兩人的對話。不過,也有一部分的貴族臉上浮現出喜悅。克勞蒂雅愉快地眺望著眾人的反應,接著站起身。


    「沉寂的時間結束了。魔族(瑣羅斯德)再度立足於中央大陸的時刻來臨了!」


    克勞蒂雅如此宣言後便離開王座,用洗練的動作走下樓梯。


    她闊步走在紅毯上的姿態落落大方,在場眾人無不為之著迷。


    剛才幾名同樣露出喜色的貴族緊跟在她身後。其他完全狀況外的貴族們則是帶著滿臉問號,伏下頭恭送女王。


    「好了,開始吧。接下來的前方路途,將籠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信任我的人,再跟過來吧!」


    克勞蒂雅拔出先王羅可斯留下的劍,氣宇軒昂地離開正殿。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七日。


    比呂正待在皇宮的貴賓室。坐在他對麵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


    除此之外,沒有第三人在場。然而,兩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氛相當沉重,貴賓室裏彌漫著宛如大批人群聚集推擠的奇妙壓迫感。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威脅我?」


    率先開口的是低頭眺望著地圖的瑟雷涅第二皇子。


    「你是願意協助呢,或是拒絕?你隻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就好。」


    比呂眼神冰冷地凝視著瑟雷涅第二皇子。


    瑟雷涅第二皇子像是表示投降似地,舉起雙手微笑說道:


    「當然了,為了我可愛的弟弟,請務必讓我幫忙吧。再說我們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此時我拒絕協助的話——你可怕的夥伴將會摧殘北方吧?」


    「當然不會摧殘了,隻要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其實你根本沒必要威脅我,隻要你開口,我都會無條件協助你的。」


    「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首先,非常感謝你做出如此賢明的判斷。」


    比呂語氣淡然地說完後,眼神直盯著瑟雷涅第二皇子。


    正確來說,比呂是對他腰間的兩把刀感到在意。


    「你之所以對皇位沒有興趣,是因為那個嗎?」


    「我有回答這個問題的義務嗎?」


    「不,我隻是姑且確認一下罷了。」


    比呂露出一抹淺淺冷笑,從椅子站了起來。


    「要是你中途毀約,我也會很傷腦筋,所以才想先鏟除所有不安的種子。」


    比呂走到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身邊,用冰冷的眼瞳俯望著他。


    「真不錯呢。那張冷酷無情的表情……非常吸引人喔。不過,我比較希望你也能對我露出隻有在麗茲麵前才會有的笑容。」


    「隻要可以確定你是同伴,到時候,我會帶著笑容歡迎你加入麗茲陣營的。」


    「……真是嚴格。不過,你大可以放心。我目前還無意與你們為敵。」


    「很高興能聽到這句話。」


    比呂回以一抹冷酷微笑,接著拿起放在桌上的東西夾在腋下後,朝大門走去。


    「麗茲差不多要出發了,所以容我先告辭了。」


    正當他的手指碰觸到門把時——


    「你果然是個可悲的人。」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這句話從背後傳來,比呂不由得停下腳步。


    「你務必得多加提防才行喔。敵人可是無所不在的。小心別等到環顧四周時,才猛然發現自己早已四麵楚歌,或者在睡夢當中被人斬斷腦袋。畢竟……全是一群棘手的家夥呀。」


    「我明白。」


    對於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忠告,比呂想都沒想地立刻回答完,便轉開把手來到走廊上。


    今天是麗茲出發的日子。必須帶著開朗明快的心情替她送行。


    比呂一想到她很可能早就在玄關等著自己,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穿過走廊,此時,他發現前方迎麵而來的季裏希宰相。


    「比呂殿下,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正在玄關等著您。」


    「啊,果然……」


    「那麽,我先告退了。」


    季裏希宰相輕輕點頭致意後,便從比呂的身邊經過離去。


    瞬間——一陣沒來由的莫名惡寒竄上比呂的背脊,他倏然回過頭。


    「………」


    並不是自己多心。比呂將手抵在後頸。那道有如電流竄過的感覺是從來不曾在戰場上體驗到的。但剛才從季裏希宰相的身上,確實散發出殺氣。


    「還真的是……一群棘手的家夥啊。」


    比呂低喃了一聲,內心的不悅完全表露無遺,接著他再度邁開腳步。


    彎過轉角後,眼前筆直的走廊——是許多高官在叛亂中喪命的地點。


    比呂定睛注視盡頭處,隻見有許多人正聚集在那裏。


    「天氣愈來愈冷了,要小心別感冒喔。在野外紮營時,一定


    要多蓋幾件被子。」


    當比呂來到玄關時,就聽見羅莎有如慈母一般嘮叨個沒完。


    而麗茲大概是反覆聽到耳朵快長繭了吧,她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的不耐煩。


    不過,當她看到比呂來了,臉上馬上換成一張笑容。


    「啊,比呂!你終於來了!」


    麗茲原地又蹦又跳地向比呂揮手。


    奧拉則是站在她的身後——低下頭垂落視線,大概是在閱讀她最愛的書籍《黑之書》吧。比呂走近她們的身邊,開口道別:


    「路上請務必小心。」


    由於是以行軍速度為優先,因此同行的護衛僅僅不到三百人。


    盡管比呂認為應該不會有人不識相地挑在這個時機點襲擊麗茲,但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還記得那時候也和今天一樣,隻帶著少數護衛翻越辛梅爾山呢。」


    麗茲突然說起剛認識比呂後不久的事。


    「啊……是啊。那時候的我真的很礙手礙腳。」


    即使如此,麗茲他們卻始終沒有棄比呂於不顧,旅途上一路帶著他。當時欠下的恩情,自己現在應該多少償還了一些吧。比呂不由得升起萬千感慨,驀然感受到時光的飛逝。


    看到比呂的表情後,麗茲收起笑容,換上一臉正色。


    「不可以太逞強喔。我一定會全速趕回來的,絕對不準做出不智的行動喔!」


    「……我會等你回來的。」


    比呂點頭回應,小心翼翼地不讓麗茲看穿自己的心思。


    「話說回來,務必提防穆茲克家的當家。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讓人摸不清他究竟有何企圖。若有必要做出重要決斷時,就交由你全權判斷吧。」


    「嗯,放心吧。之前不是也說過嗎,多信任我一點吧。」


    麗茲露出一臉無奈的笑容。雖說如此,不過會擔心也是無可厚非的。


    「嗯,那麽最後一件事。唯有這一點,你千萬要牢記。不要凡事以他人的心意為優先,希望你能依照自己的想法來行事。明白了嗎?」


    比呂語末又再叮嚀一次。當下的氣氛可不容許麗茲敷衍帶過。


    意會到這一點的麗茲,嚴肅地點頭回應:


    「我、我明白了。我會堅持心意,絕不會向任何人讓步。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聽到麗茲坦率地回應後,比呂浮現出一抹清朗的笑容。


    「我相信你。好好加油吧。」


    比呂說著的同時,伸手摸了摸麗茲的頭。


    「比呂也不要隻顧著看書,要好好吃飯喔?要是我回來發現你瘦了,會天天逼你吃下一大堆肉!」


    「那樣反而更不健康吧——!?」


    比呂語聲還未歇,麗茲便上前抱住他。


    一陣輕柔的香氣流過鼻腔,麗茲的溫柔心意也隨之傳來。


    比呂的內心因為這道溫暖熱流而頓時平靜了下來。


    「絕對不可以逞強胡來喔。」


    麗茲那幾乎快要沒入空氣的聲音,讓比呂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話。


    再說,都是自己害她露出這種表情,此時不管說什麽,都隻會顯得虛情假意。


    盡管舍不得離別,比呂還是退離麗茲的懷抱,並伸手拭去她噙在眼角的淚水。


    「下次再見麵時,以笑容重逢吧。」


    「……嗯。」


    比呂從輕輕點頭的麗茲身上收回視線,改望向站在她身後的奧拉。


    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同樣對於隻有比呂一個人留下來的這件事,或多或少感到不滿。


    「請你好好協助麗茲吧,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


    奧拉堅定地回答,手上還緊緊抱著《黑之書》,比呂投給她一記微笑後,轉身走向映入視野角落的人物。他在設置於入口處的長椅上,發現了斯卡塔赫的身影。


    大概是身體仍然有些微恙,斯卡塔赫坐在長椅上,臉色顯得蒼白。


    斯卡塔赫注意到比呂走近後,也轉頭望著他。


    「……沒能幫上忙,真的很抱歉。」


    她劈頭便如此說道,同時深深伏下頭。她一臉懊悔地緊咬著下唇,仿佛是對苜己的無力感到羞愧。


    「你不必感到自責。好好療傷,痊愈後歸來吧。」


    「謝謝你的體貼。」


    「馬車的搖晃或許不利於傷勢複原,這點請你多加體諒了。」


    「有『冰帝』的加持,這點小事完全不成問題。再說,都怪我扯了麗茲的後腿,吃這點苦頭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吧。」


    斯卡塔赫聳聳肩回應。她總是容易苛責自己。對待自己非常嚴格的這一點,不知該說是好事抑或壞事。她的心願是替家人報仇。正因為如此,她絕不依賴任何人,隨時嚴以律己,一路征戰沙場至今。這樣的戰鬥若是持續下去,她早晚一定會崩潰。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一定可以找到——活著的目的。」


    比呂由衷希望斯卡塔赫可以朝著由她自己找到的目的前進,而非他人強行賦予的目標。


    比呂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遠地說完後,又再走向自己的部下。


    「迦達,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我同樣也祝『獨眼龍』可以平安無事。」


    「嗚嗚嗚嗚……我想待在賢兄的身邊……」


    「真不好意思。這家夥從昨天起,就一直吵著要留下來。」


    看著淚眼婆娑的馥金,身為哥哥的沐寧一臉大傷腦筋地搔了搔後腦。


    比呂流露出一抹苦笑,伸手輕撫馥金的頭。


    「你們兄妹要好好相處喔。不要動不動就吵架,才不會害迦達苦惱。」


    「……是。」


    之後,比呂解開抱在腋下的包裹繩結。打開包巾後,裏頭出現的是兩把精靈武器。兩把為一對,這在精靈武器當中十分罕見。


    「那麽,這個就給你們兩人——」


    比呂說完後,便將精靈武器遞給馥金與沐寧,但兩人卻倉皇失措地連忙開口:


    「我們不能收!精靈武器太貴重了,我們承擔不起!」


    雖然馥金拚命搖頭婉拒,但臉上還是難掩喜悅,並且伸手握住劍柄。


    「……喔喔,隻要賣掉後,就能一輩子遊手好閑、生活無虞了耶……」


    「笨蛋哥哥!你要是敢那麽做的話,我就砍下你的頭!」


    「哈哈……此外,這兩把武器的名稱也很稀奇。馥金的這把名為『小烏丸』,沐寧的那把則是『拔丸』,雖然形狀有些奇特,但我相信你們很快就能駕輕就熟了。」


    這兩把武器都是比呂在一千年前,仍以修瓦茲自稱的那個時候,請認識的「小人族(德瓦夫)」幫忙打造的。是比呂在那個時代的武器——形狀則是取自於「日本刀」。


    「我的『小烏丸』。賢兄賜給我的第一把武器!」


    完全喜形於色的馥金,開心得幾乎都快跳起來了。就像是第一次收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另一方麵的哥哥沐寧則是感歎連連地眺望著刀紋。


    比呂從那對正感動不已的兄妹身上收回視線,望向朝自己投來奇妙目光的迦達。


    「有什麽問題嗎?」


    「我沒有嗎?」


    「如果把精靈武器交給魔族(瑣羅斯德),那可不是燒傷就能了事的。」


    比呂小聲地如此說明完,迦達一臉遺憾地歎了口氣說「真是麻煩」。


    「算了,我暫時就繼續靠著這個奮戰下去吧。」


    迦達將背在背後的大劍現給比呂看。


    「是你的話,不管使用什麽武器都沒問題的。」


    可以打敗純種魔族的人僅有少數。即使對上強者,迦達光靠著一般的武器也足以與之抗衡吧。雖然比呂認為總有一天,迦達也會需要專用武器,但現在可沒時間尋找,隻能請他先放棄了。


    「那麽比呂,我們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被人從背後叫住,比呂回頭一看,麗茲正站在自己麵前。


    「嗯,再見了。」


    「啊,還有,等我回來,你要買東西送我喔!」


    麗茲指著比呂的鼻子說完,留下一抹爽朗的笑容後,便飛也似地跑出玄關。她大概是相當羨慕馥金與沐寧吧。跟在她身後的是嬌小可人的少女奧拉。


    「……也買給我吧。我會期待的。」


    奧拉帶著一臉完全不容反駁的麵無表情,追上麗茲的背影。


    「……唔,該叫你買什麽才好呢?」


    臉上毫無血色的斯卡塔赫留下這句話後,也跟著離開。


    就在比呂一時之間無話可說時,迦達他們也陸續接著走出皇宮,玄關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看來你的荷包會大失血喔。」


    突然有隻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比呂將視線移向身旁的那名人物。


    站在比呂身邊的,正是露出一臉壞心眼的羅莎。


    比呂決定趁著羅莎開口之前先發製人,他從懷中取出兩封信。


    「這封信是要給麗茲的,而另一封則是要給迦達。等他們回來時,請替我轉交吧。」


    「我知道了……你打算在這種狀況下,開始展開計劃嗎?」


    「正因為這個狀況千載難逢,當然非得好好利用。盡管必須進行大幅修正,但事情一定可以很順利的。」


    「………」


    羅莎不發一語。她的肩膀微微輕顫,有些不安地低頭望著地麵。


    正當寂靜即將籠罩兩人時——


    「………絕對不準死喔。」


    大概是耐不住沉默的氣氛吧,羅莎率先開口。


    「嗯。我當然知道……我也對麗茲說過,不會有問題的。」


    比呂投給羅莎一道爽朗的笑容後,從「黑椿姬」裏取出一把精靈武器。


    「這把兵器名為『獅子王』。你看,在柄頭處刻有獅子的紋章對吧?」


    這是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在取得精靈劍五帝之前,曾經愛不釋手的精靈武器。


    或許是意會到這把精靈武器的珍貴性吧,羅莎頓時瞪大雙眼、半啟雙唇。


    「今後,你的人身安全必須由你自己守護了。」


    羅莎大概是認為明明隻是要用來防身,卻動用「獅子王」也太誇張了,她的臉頰不禁有些抽搐。


    「我、我不能收。凱爾海特家也有好幾把精靈武器。我使用那些就可以了。這個還是比呂大人自己留著就好。」


    「如果凱爾海特家的精靈武器也有取『名字』的話,你就用那些是無妨。」


    古今東西,不隻是武器,任何物品一旦取了名字,有時便會仿佛擁有自我意誌一般地帶來奇跡。人們大致上都會認為這大概是因為物品中寄宿著靈魂,而這一點同樣也能套用在精靈武器上。換句話說,武器也會和使用者一同成長。比呂相信被賦予「名字」與「無名」的精靈武器,還是會隨著使用而慢慢出現差距。


    「你將來一定會成為足以配得上『獅子王』的使用者。如此一來,祂也會回應你的。」


    比呂再次將劍遞給羅莎。


    「你做好覺悟了嗎?」


    羅莎略顯迷惘,視線在比呂與「獅子王」之間來回遊移。


    然而,最後羅莎還是敗給了比呂的堅持,認命似地大大垂落肩膀。


    「你以為我是誰呢?我可是五大貴族凱爾海特家的代理當家喔。」


    羅莎從鼻間流泄出一聲輕笑,接著伸手接過寶劍,百般珍惜般地緊緊抱住。


    隻見劍身隨著羅莎的動作,完全埋進她那對堪稱凶器的雙峰之間。


    比呂不由自主地別開視線,搔著鼻頭開口:


    「那、那麽我也得去進行一些準備,先走了。」


    他像是要遮掩羞怯般地背過羅莎,並邁開步伐。


    「啊、喂!怎麽突然說走就走!?」


    羅莎驚訝得連忙開口追問,但比呂實在沒有勇氣再度直視那幕光景。


    「我真的趕時間!待會兒見了!」


    比呂幾乎是以小跑步的速度穿過走廊。其實他並沒有說謊。


    他的確是有要事在身。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把麗茲和迦達從大帝都支開後,再來就剩他了。)


    比呂的步伐自然而然地放慢下來,沉著地走著,身上散發出的氛圍也開始有了變化。


    (……明明無法保證還有機會再見麵,即使如此,卻還是可以笑著道別,人類果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啊。直到不久前,都還有說有笑的——)


    比呂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空無一人的走廊,靜謐得沒有一點聲音。


    (……啊,對了。那一天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光線無法穿透的黑瞳中,沒有倒映出任何光景。有的僅是一片吞噬一切、漫無邊際的深淵。


    比呂身上溫和恭謙的氣質慢慢地轉為近似於殺氣的銳利氣息,他再度邁開步伐。


    目的地是貴賓室——迎接各國貴客的房間。


    站在房門前的是臉型細長,莫名給人一種刻薄印象的馬爾克家當家。


    「比呂殿下,準備事宜都已經完成了。下一步該怎麽做,就等您下達判斷了。」


    「辛苦了。那麽現在立刻召開作戰會議吧。」


    「遵命。讚成的中央貴族們已經在房間裏恭候您多時了。」


    馬爾克當家打開貴賓室的大門,並低下頭。


    「那麽,開始吧。」


    比呂在確認麗茲他們已經啟程後,也將前往西方討伐聯邦六國。


    這並不是牽製。他決定以單單兩萬軍隊力抗敵人十五萬大軍。


    (麗茲,原諒我打破與你的約定。)


    比呂在心中祈求著麗茲可以平安無事,同時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奮然而堅毅地跨出腳步。


    *****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領域西北部貝魯特領地。


    聯邦六國的本陣,是設在介於葛蘭茲大帝國西方與費爾瑟中間的國境線上。


    地麵上遍布著一望無際的大量營帳。


    多達五萬的士兵正落腳於此處,形成一座有如城鎮般的營區。


    當天空渲染成一片緋色時,隻見士兵們手忙腳亂地四處奔走,似乎正趕著進行某些準備。座落於營區中央的是司令部,可說是葛蘭茲征伐軍的心髒。


    司令部裏頭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盡管正值冬天,人體散發出的熱氣,卻讓室內溫暖得甚至不需要開暖氣。


    上至統籌軍團的將軍、下至率領連隊的千騎長,全都聚集於此。


    坐在上位的一名體型纖細的女性靜靜抬起手。


    她是葛蘭茲征伐軍的代理司令官——露卡·馬蒙·德·巫璐佩司。


    露卡出身自聯邦六國之一的巫璐佩司王家,是名才智過人的女性,也是下任國王人選中,呼聲最高的人。站在露卡身邊的一名男子,接到她的指示後,隨即往前跨出一步。


    他是露卡代理司令官的弟弟——尹格爾·德·巫璐佩司。


    尹格爾有著與姊姊十分相似的端正麵貌,是位身材高挑的美青年,隻是身上隱約帶著一股充滿野性的危險氛圍。


    「很感謝各位百忙之中特地齊聚於此。那麽開始進行定期報告吧。」


    尹格爾以指揮棒輕敲


    桌麵,推倒擺在地圖上的棋子。


    「麥克列將軍,請你報告各軍目前的現況吧。」


    「是,那麽就容我在此向各位報告吧。」


    一名年邁的老將軍站起身,動手將淩亂的棋子重新擺好在地圖上。


    「現在第一征伐軍與第二征伐軍正在持續勸降西方貴族,同時展開侵略。至於成果如何,隻要看過這疊署名信函,應該就能一目了然了。」


    麥克列將軍命令部下將西方貴族們寄來的署名信函放到桌上。


    「另外,第三征伐軍與第四征伐軍則是集中攻打周邊的基地。這方麵也相當順利——可能是因為主力部隊被撥調至費爾瑟,使得葛蘭茲方麵的守備力大幅下降了吧。」


    麥克列將軍稍微順了口氣後,擺上最後一枚棋子。


    「第五征伐軍則是在攻進不願接受招降的貴族們的根據地後,以掠奪糧食為主大肆作亂。」


    麥克列將軍眺望了一圈在場的眾人,隻見每個人皆是一臉滿意地點頭。


    包括坐在上位的露卡、以及她的輔佐官尹格爾也同樣掛著滿臉笑容。


    「受害狀況如何呢?」


    「果然還是以第五征伐軍折損最為嚴重。根據統計,約莫減少了七千人左右……不過等費爾瑟地區的軍隊——露希亞大人回來之後,就沒問題了。」


    費爾瑟地區的五萬軍隊前來會合之後,便會形成前所未聞的二十萬大軍。


    區區七千的折損,根本不成問題。這點程度的損失,還不至於遭到本國責難。


    最大的難關——


    「糧食方麵如何了?」


    就在於糧食問題。要供養二十萬大軍,所需的糧食量可是非同小可。如果從本國運過來,將耗費龐大的費用。正因為如此,當務之急就是設法從當地調度,但偏偏現在季節正值寒冬,事情意外地並不順利。


    「備糧預估約為兩個月左右,目前已經指示,行動的主要方針為糧食掠奪,但未來若是要供養二十萬大軍的話,葛蘭茲大帝國西方餓死的饑民恐怕將會屍橫遍野吧。」


    即使有意出錢向當地人民采購,但他們當然不可能釋出用來過冬的儲糧。


    既然如此,掠奪也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隻是做得太過火的話,難保不會對日後的統治帶來影響。因此,目前隻有鎖定持續反抗的貴族們根據地進行掠奪,而對於表明投降者,不但不會奪走任何物品,還會以禮相待。


    「那麽應該不必擔心吧。繼續依作戰計劃行動吧。聽說露希亞大人到時候也會順便運送糧食過來,所以這個問題就先暫且延後再議吧。」


    如此說道的是露卡。她以手指輕敲椅子扶手,同時眺望著地圖。


    「我更在意的是——麥克列將軍,西方人民目前怎麽樣了?是否如我方所願地行動?」


    「是的,這部分倒是沒問題。」


    麥克列將軍在地圖上畫出的西方主要道路上擺放小石頭。


    「西方的主要道路現在全被來自各個村落、城鎮,準備逃難至中央的民眾擠得水泄不通。」


    道路是非常重要的。


    對於貨物通流的順暢化、侵略行動的防範、經濟的發展以及國家的穩定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


    一旦遭到他國進犯,本國就必須立即派兵趕赴現場。不過,若是道路被封鎖,就會產生致命性的延遲。站在侵略國的立場,要封鎖道路最快的辦法就是直接破壞,但真的這麽做的話,等到將來接手統治時,隻會大傷腦筋。雖說如此,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搬來巨大岩石擋路。那麽,如果要問該用什麽來代替的話,當然就是人了。


    無論是救兵或是難民,同樣都得使用道路。當難民愈多,也就愈能帶給國家衝擊。換句話說,可以確實拖慢來自葛蘭茲大帝國中央的援軍行軍速度。更重要的是,應該也可以同時發揮阻止西方貴族逃走的功用吧。


    「一切皆如作戰所示。」


    尹格爾暗自竊笑。他以眼角餘光打探露卡,隻見她同樣一臉滿意地點頭。


    「就如同本國的指示,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呢。」


    「作戰之所以能夠這麽順遂,最大的關鍵果然還是因為五大將軍其中一人已經伏誅了吧。」


    甚至有許多人不戰而降。


    一開始時,西方貴族的確相當頑強,不過當五大將軍的屍體一被擺出來示眾,就陸續開始有人投降了。


    「想不到葛蘭茲大帝國也會有沒落的一天啊。曾經稱霸世界的獅子到哪去了呢?」


    露卡語帶遺憾地低喃道,弟弟尹格爾則是愉悅地高呼:


    「這樣不是很好嗎?至少可以確定衰老的獅子一點也不足為懼,而且抵抗愈小,我方的損失也會愈輕微。總之,先一步一步讓西方陷入分崩離析吧。」


    「這一點我也讚成,隻是如果太過恣意妄為的話,後果會很可怕喔。」


    「為什麽?」


    尹格爾不明所以地詢問,露卡則是一臉不悅地輕嗤一聲。


    「西方遲早都會落入聯邦六國之手,若是留下禍根,將來統治時,民眾絕對不會輕易服從的。」


    「所以現在才會用糖果與藤鞭兩者並行啊。如同剛才麥克列將軍所言,目前都很順利呀。」


    尹格爾眺望著地圖,接下去說道:


    「服從者,免其一死;反抗者,則予以嚴懲。進行掠奪主要不就是用來殺雞儆猴,這有什麽問題嗎?我認為反而還應該燒毀幾處特別顯眼的村落或城鎮,借此將恐懼深植於人心,如此一來,就不必擔心民眾會萌生反抗之心了吧?」


    尹格爾針對露卡的說法提出不同意見,卻隨即遭到她搖頭否定。


    「過度的攻擊反而會讓對方心懷憎恨。而仇恨會代代相傳,最終化為獅子身上的害蟲,甚至可能導致國家滅亡。」


    人唯有活著,才有利用價值。畢竟食、衣、住都得仰賴人力。


    就連武器、金錢與土地,同樣要有人手才能取得。


    「而且,我們現在迫切需要的是功績與名聲,而非惡名吧。」


    露卡強調道。她的語氣同時也像是訓斥著「唯有這一點,絕對不能混淆了」。


    「我知道啦。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乖乖聽從本國的指示呀。」


    尹格爾將雙臂交叉環在後腦,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一臉不悅地仰望著天花板。


    「既然需要功績的話……往後的方針將會如何呢?畢竟露希亞大人似乎正朝此處而來,加上她那邊的軍力,葛蘭茲征伐軍將壯大成二十萬大軍。」


    麥克列將軍的言外之意是,一旦與露希亞會合後,到時恐怕很難爭取功績。


    目前手上雖然率領十五萬的軍力,不過是兵分六隊,本軍則先按兵不動。


    在這種狀況下,原本能爭取到的功績,也隻能眼睜睜地錯過。


    「要繼續這麽等下去嗎?還是搶先一步,前往中央呢?」


    「當然應該進攻中央吧?而且西方這裏大概是找不到有骨氣的男人了。這種地方就交給其他人,而我們就獨自朝中央進軍吧。」


    渴求與強者對戰的尹格爾血氣方剛地主張,另一方麵的露卡則是維持一貫的冷靜。


    「行事切忌急進。首先必須徹底分裂西方、斷絕後顧之憂,接著再與露希亞大人合流,一起進攻中央,這樣才對。」


    「姊姊……你未免也太過度謹慎了吧?反正隻要不違背本國高層的命令就好了呀?其他方麵就由我們放手去做,應該無妨吧?」


    「若是因為專斷獨行而走錯一步的話,到時可就萬事休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在發言之前,真的明白我們的處境嗎?」


    「……我明白


    啦。不過,管他是不是專斷獨行,總之取得勝利就好了吧?隻要將葛蘭茲大帝國打個落花流水、體無完膚,讓其他人無從置喙,這樣不就好了嗎?」


    「根本不熟悉地緣的我們,若是毫無策略地貿然進攻中央,絕對占不了地利優勢。更重要的是,現在正值冬季。可以說就連天時都不站在我們這方啊。」


    露卡一臉不予置評地駁斥弟弟好戰的意見後,以指揮棒輕敲地圖。


    「首先派出斥候,前往中央搜集情報。仔細研判葛蘭茲大帝國的動向,同時慎重行事,等到達成原本的目的之後,再一步一步累積功績吧。」


    「……我知道了。全聽姊姊的就是了。」


    不服氣的尹格爾臉上盡是不滿之色,但又無法反抗姊姊,隻能沉默不語。


    「現在必須沉住氣。萬一我在此時失敗了,那個『女人』就會跳出來把所有甜頭全部端走。所以,現在也隻能忍耐。明白了嗎?」


    露卡凝望著摯愛的弟弟,有如開示般地溫柔說服著。


    「……好啦,知道了啦。」


    尹格爾乖乖地點頭回應,剛才的高張氣勢頓時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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