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奔騰的騎兵隊。


    那是被派到戰場來的獨立部隊。


    他們高舉的旗幟是魔族的象征——紫底配上兩支交叉的尖角。


    一旁優雅地飄在空中的紋章旗,則為紫底上繪有生著一支犄角的白馬。


    雷貝林古王國軍瞥過本陣揭舉的相同旗幟後,穿梭在葛蘭茲中央軍的第三陣之中。


    打頭陣的是一輛由四匹馬拉動的戰車。


    雷貝林古王國女王克勞蒂雅單手持鞭,強風從正麵吹來,使她紫銀色的頭發在空中躍動。


    「你在戰場上無法騎馬,不會有生命危險嗎?」


    即使戰車激烈搖晃,克勞蒂雅仍熟練地操縱著韁繩,這麽問道。


    戴麵具的少年將兩隻手臂掛在戰車邊緣,采放鬆姿勢,望著天空說:


    「之前有『疾龍』在,所以沒什麽問題。」


    「那你為什麽不騎它?不是把它救回來了嗎?」


    「……」


    比呂不作回應,但克勞蒂雅為他下了個結論——他不會。


    「這場戰爭結束後,我也來和她聊聊好了。」


    「它傷口雖然愈合了,但若亂動又會裂開,還是別勉強它比較好。」


    比呂邊說邊打開地圖,拿起手邊的劍代替紙鎮壓在地圖上。


    然而地圖仍被風吹得不斷翻騰,比呂看著地圖,苦惱地雙手抱胸。


    「這種狀況下你看地圖做什麽?」


    「我有件事想確認一下,看著地圖也比較容易想像。」


    兩人還在交談,地圖就被強風吹破,擦過比呂的臉頰消失在遙遠的後方。克勞蒂雅露出「我就說吧」的表情哼笑了聲。


    比呂無意回嘴,隻淡淡嘀咕道:


    「『皇黑騎士團』似乎成功焚毀了糧食。」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令克勞蒂雅聽得莫名其妙。比呂總是會突然拋出一些測試克勞蒂雅的話題。她不知道個中含意為何,但無論在何種狀況下,比呂都會拋出難題,要她仔細思考。


    「你也會用這種方式和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相處嗎?」


    克勞蒂雅想起在軍事會議上初次見到的,那名氣質脫俗的少女。


    紅皇女出生在那個葛蘭茲皇家,卻罕見地給人一種純真而文靜的神秘印象。勻稱的身材看起來既優雅又緊實,眉清目秀的模樣仿佛名匠的雕刻品,渾身充滿吸引眾人目光的魅力,微微激起了克勞蒂雅的嫉妒心。


    光是第一印象就如此強烈。


    克勞蒂雅肯定能和她聊得很開心吧。


    「考慮到今後的發展,我很想跟她培養良好的交情。」


    「………若有機會就這麽做吧。」


    聽見比呂冷淡的回答,克勞蒂雅開心地笑了。


    因為她看見深藏在麵具底下的眼眸,浮現出常人應有的情感。


    克勞蒂雅知道,得到他的手段就藏在「那裏」,不禁感到胸口一熱。不過在那之前,她還是要小心別惹到比呂,避免他將自己當作敵人。


    趕緊回答剛才的問題吧——克勞蒂雅望向西方。


    這次的問題並不難,因為戰況有了明顯的變化。


    「如果那陣煙代表糧食遭到焚毀,接下來戰況應該會一舉逆轉吧?」


    「答對了。」


    比呂想到,他留給麗茲的那封信已不在「疾龍」身上。


    信上提到幸存的「皇黑騎士團」。飽受痛苦的他們長期潛伏在費爾瑟,一直窺探著聯邦六國的動向。


    「聯邦六國太躁進了,若他們能好好掃蕩殘黨,結果將會不同。」


    如果變更後勤——補給部隊的位置,可能就不會引發這場悲劇。然而光說些後悔的話也沒有意義,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們也隻能老實接受。


    「不過,『皇黑騎士團』這種強大的辦事能力還真教人佩服。」


    西方冒起的黑煙——意味著計策已經生效,並且證明幸存的「皇黑騎士團」焚燒了糧食。


    「奧拉似乎也沒放過這次機會,開始行動了呢。」


    比呂望向葛蘭茲本陣,看見許多旗幟豎立起來,一縷塵煙也隨之冒起。


    那是下達給各部隊指揮官的傳令——看來奧拉決定要一決勝負了。


    「接下來聯邦六國的士氣雖會下降,仍然會拚了命殺過來。」


    「是啊,所以現在正是關鍵的一刻。」


    聯邦六國發現自己預期的正麵迎擊策略被看穿,肯定有所動搖吧。


    那他們會怎麽做呢?——事到如今也隻能將計就計。


    唯一的方法就是繼續前進。葛蘭茲中央軍的隊伍之中開了個洞。


    既然如此,他們便打算讓那個洞完全貫通。聯邦六國本軍為了擊垮葛蘭茲中央軍,應該會拚死發動攻擊。


    「希望不會事與願違……畢竟若論氣勢,現在還是聯邦六國比較強。俗話說狗急跳牆,沒有什麽比被逼急的獵物更駭人的了。」


    「這點我想他們很清楚。而我們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會來到這裏。」


    在不被聯邦六國發現的情況下,像是棉花吸水般一點一點絞緊對方的脖子,等到對方察覺時再一口氣擰斷,將他們解決掉。


    這是獲得最終勝利的必要之策,也是比呂他們所追求的結果。


    「我們是來為他們爭取時間,讓包圍殲滅戰術得以完成嗎……那我可要收點報酬才行。」


    克勞蒂雅邊說邊停下戰車。


    他們終於來到目的地——第三陣前列。


    周圍的葛蘭茲士兵神情緊張,開始整隊。


    士兵們排好整齊的隊伍後,個個用精焊的麵孔望著雷貝林古王國軍。部隊長可能已經收到聯絡,因此士兵們見到比呂他們也毫不驚慌。


    「別那麽悲觀。」


    比呂從戰車上跳了下來,一麵確認地麵的觸感,一麵對克勞蒂雅說:


    「他們正是為了給你報酬,才會將這些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吧。」


    為了回應那份期待——


    「我們必須把那群家夥收拾掉。」


    比呂定睛細看第二陣後列——士兵紛亂雜遝之處,有一支卷起大量沙塵的騎兵隊。


    他們如惡鬼羅刹般,將擋在前方的葛蘭茲士兵殺得落花流水,毫無阻礙地持續前進。


    見到這支異常的隊伍,克勞蒂雅不悅地皺起眉頭,跟在她身後的雷貝林古士兵也舉起槍矛,進入備戰狀態。


    「………那群人真教人不舒服。」


    克勞蒂雅毫不掩飾嫌惡,喃喃說道。


    「他們好像叫『幽鬼隊(斐德塔)』,是聯邦六國前司令官率領的私設部隊。」


    比呂冷淡地回應後,克勞蒂雅卻興致盎然地追問:


    「你還真清楚,有跟他們交手過嗎?」


    「不,可惜沒有。我之前隻有在報告中聽過他們,稱不上清楚,連他們實力如何都不知道……不過既然來到這裏,就代表他們有著『相應的』實力吧。」


    據說他們就像野獸般,不由分說地濫殺葛蘭茲人。


    將這種危險部隊送上戰場的人,隻能用惡劣兩字來形容。


    不過前司令官的私設部隊,為何至今還留在這裏?比呂雖感到大惑不解,但再怎麽想也得不到答案,就算曉得答案,也對戰爭的勝敗沒有影響。


    因此他先將問題擱置。既然那支部隊已經出現在敵陣中,比呂也隻能除掉他們。


    「不能讓他們通過這裏。克勞蒂雅,你也明白這點吧?」


    「是的,沒問題。我的部隊即使遇到魑魅魍魎也不怕,他們沒那麽軟弱。」


    「那我就放心了。讓我們把這些活死


    人打回地獄去吧!」


    比呂在麵具下愉悅不已地勾起嘴唇。


    下個瞬間,克勞蒂雅便以冷靜而有禮的表情,舉起有著透明刀身的寶劍說:


    「他們竟敢在『王』的麵前撒野,真是無禮至極,快把這些人給我收拾掉。」


    克勞蒂雅朝著「幽鬼隊」冷笑,手臂輕輕一揮。


    僅此一個驕矜狂妄的號令,一點也稱不上激勵。


    然而,雷貝林古王國軍的鬥誌卻就此爆發開來。


    『令吾等女王之威名!傳至先王羅可斯耳中!』


    雷貝林古士兵踢了下馬匹側腹,抬頭挺胸奔馳而去。


    長槍尖端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放出光芒。


    每當馬蹄蹬地時,馬上的身軀便隨之晃動,使鎧甲嘎吱作響。


    他們夾緊腋下固定長槍,準備好迎擊前方逼近的「幽鬼隊」。


    刹那間——兩軍交錯。


    隻見戰場上血肉橫飛,首級、手臂四散各處。士兵們頭盔損毀,肢體凹陷,內髒破裂。他們即使血流如注——縱然咳出鮮血仍咬緊牙關,拚命刺穿敵人的咽喉。


    在這場血腥衝突中,互相撕裂肉體、粉碎骨骸、輾壓靈魂。


    『嘎啊啊啊啊!』


    士兵們英勇地咆哮著,借此超越恐懼,自行投入死亡的懷抱。


    一切都是為了女王。雷貝林古士兵滿懷驕傲,不斷屠殺敵軍。


    然而,縱使他們氣勢再強,仍有敵軍從他們手中溜走。


    「別在意後方,盡情發狂吧!由我來阻擋他們。」


    克勞蒂雅露出陶醉的表情,開始攻擊那些衝破軍陣的「幽鬼隊」。


    「我要你們瘋狂起舞,臣服在我腳下。」


    四周刮起白雪。晴空之下,猛烈的斬擊如暴雪般不斷竄出。


    「你們盡管扭曲醜陋的容顏、催眠狹隘的心靈,讓我榨取那卑賤的靈魂吧。」


    超乎想像的劍技。


    即使對方騎在馬上,她仍將每個出現在麵前的敵軍斬成兩段。


    見到這精湛的劍舞,不隻雷貝林古士兵,就連一旁的葛蘭茲士兵也士氣大振。熱血沸騰的戰場瞬間讓人有股錯覺,以為自己誤入了極寒之地。


    「也讓我嚐嚐那絕望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


    「你們慢到令人想打哈欠,弱得我直打瞌睡。」


    男子靜靜地將「幽鬼隊」斬倒。他站在原地使出攻擊,一步也沒動過。


    「憑這種程度是報不了仇的。你們實力弱成這樣,什麽也無法得到。」


    他僅僅一刀,便讓前方的敵人像斷了線的傀儡般,倒地不起。


    戰場上的憎惡氣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壓倒性的恐懼逐漸支配整座戰場。


    『喔喔喔喔喔!』


    「幽鬼隊」的成員仿佛要吐出心中憎恨般大聲咆哮,個個從馬背上跳下,拔劍朝比呂衝了過來。


    「根本沒做好覺悟。你們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態來背負絕望的?」


    在這名麵具男跟前,受輕微報複心驅使的劍擊與兒戲無異。


    地麵無法吸納的鮮血滿溢四周,然而他的白衣上仍未濺到一滴血跡。


    比呂站在血窪上散發驚人的霸氣,毫不留情地展開攻擊。


    「無論你們失去什麽、被奪走什麽、有什麽東西被人破壞,在心情上還是天差地別——沒有一點相同。」


    比呂往下望去。


    他用虛無的瞳眸,睥睨著滑倒在血窪中的敵軍,並在那人奮力站起時,毫不猶豫地舉起「冥帝」刺向對方的頸項。


    『啊嘎!?』


    可悲的亡者沉入血窪之中,比呂從他身上拔起黑刀後環顧四周。


    「然而,唯有絕望是平等的。」


    比呂走向一個後退的敵軍,揮刀將對方斬成兩段。


    他以冷酷的眼神,盯著那倒下的身軀和噴濺的鮮血說:


    「若痛恨世上不合理的事物,就到天上去向神祈求變革吧。」


    比呂仰望蒼穹,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無人能夠窺見他隱藏在麵具後的表情。


    在不絕於耳的喧囂中,比呂以一副虛脫的姿態君臨於血窪之上。


    他仿佛枯木般脆弱,在一般人看來破綻百出,隻需輕輕一推便會倒下。


    然而,包圍比呂的「幽鬼隊」卻像遭到捆綁似地一動也不動。


    明明是個大好機會,卻有好幾個人步步後退。


    『——呃啊!?』


    這時忽然有支長槍貫穿他們的背部。那些「幽鬼隊」太過專注地盯著比呂,因而鬆懈戒備,被身後悄悄接近的葛蘭茲士兵刺穿了心髒。


    夥伴的死,令其他「幽鬼隊」成員回過神來。


    『啊啊啊……啊啊……』


    現場已經沒有人因怨念而發狂。


    他們一心隻想活下去,模樣極其悲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幽鬼隊」發出精神奕奕的吼叫自我激勵後,不知為何卻開始後退。


    「…………我就說你們沒做好覺悟了。」


    他們卡在葛蘭茲中央軍之中,已經來到第三陣的位置,竟然還想全身而退,真是太愚蠢了——蠢到令比呂無言以對,隻能在心裏嘲笑他們。


    「真沒勁。」


    盡是些高聲吠叫的弱者,披上野獸的外皮在逞威風罷了。


    「恭喜,你們是一群如假包換的人類。」


    比呂劃出精準的軌跡,割裂敗逃敵軍的喉嚨。對方微微慘叫一聲,比呂便將他的頭骨砍成兩半。


    「而且是手段最為卑鄙下流的人類。」


    比呂一刀刺向棄械投降的敵軍。


    『嘎噗——啊、啊啊……』


    「就算你們請求原諒,我也絕不寬赦。」


    比呂優先斬殺那些想要投降的人,以免引起模仿效應。


    無數人民身陷苦難,無數人民在絕望中死去。


    「幽鬼隊」冠冕堂皇地以複仇為由,殘殺人民。


    他們對於求饒者毫不留情,殺害女性和孩子時眼睛都不眨一下,欣喜地手刃毫無縛雞之力的人。甚至大啖屍體,沉浸在逞凶的愉悅當中。


    「像你們這種人,我怎麽可能留活口?」


    『啊呀……咿、啊啊啊啊咿!?』


    比呂砍下一名敵軍的頭顱後,將之拋向持續無謂抵抗的「幽鬼隊」。


    「已不必多說什麽,說再多也沒用。」


    他讓刀尖劃過地麵,用肩膀扛起刀身,瞪著那些「幽鬼隊」。


    僅此動作便讓他們全部停下腳步。


    『…………啊!』


    「幽鬼隊」似乎終於明白——


    即使天翻地覆,他們也贏不過這個男人。他們抗拒似地顫抖著,開始倒退。基於本能,知道不能背對敵人。


    一旦轉過身去便會喪命。他們這樣的處境,猶如誤入猛獸牢籠的強盜。比呂往前走。


    敵軍退得多快——他就用加倍的速度前進。


    「從上麵來吧。」


    一名驚呆的敵軍瞬間被砍頭,頸部噴出血來。


    鮮血噴至空中前,比呂又喃喃說道:


    「再來是下麵。」


    他鎖定下個目標,輕輕地將黑刀橫向一揮。


    敵軍的上下半身頓時斷開。


    「右邊。」


    比呂的劍速不快,力道也不重。


    比孩子揮動木刀的力道還要輕,攻擊速度也慢得可用肉眼看清。


    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避開他的攻擊,敵軍接二連三倒臥在地。


    「我還沒殺夠。所以你們也別放棄,再抵抗一下吧!」


    他們連為何會受到攻擊都不清楚,遑論如何防禦、如何阻止眼前這把凶刃。


    「你們能不能繼續掙紮,滿足我的渴望呢?」


    麵具下的右眼——綻放出仿佛能射穿世上一切的金色光芒,裏頭飽含高昂的鬥誌,令人寒毛直豎。


    即使在豔陽底下,那道光輝仍沒有一絲陰影。


    若隻有右眼如此,很可能會被人當成「異彩眼(巴爾迪克)」。


    然而,就連他的左眼也蘊含著深沉的黑暗,迸發出如利刃般的殺意。


    麵對這道侵蝕人心般的目光,「幽鬼隊」明顯感到懼怕。


    兩道光芒原本絕不可能同時存在——縱使翻遍史書,大概也無法在世上找到任何一個兼具這兩種目光的人。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那他肯定是非人生物,擁有常人無法理解的怪力,亦即和神同等的力量。


    因此,見證這般奇跡的「幽鬼隊」士兵才會僵在原地。


    「僅憑這點覺悟,也想擋在我麵前?」


    比呂出手毫不留情。


    攻其不備,使出殘酷的斬擊。


    這是當然的。


    因為他心中沒有「饒恕」的選項。


    非得殲滅所有敵人,才會停止這場單方麵的殺戮。


    『啊……啊啊啊啊!』


    光是這樣對峙,雙方的實力差距就一目了然。


    敵軍被那對迥異的雙眼盯上時,應該會有種靈魂被切碎的恐懼感吧。


    「閉嘴。」


    比呂甚至不允許他們陷入恐慌。


    他們這才絕望地明白,麵對神的審判時,一切抵抗都沒有意義。


    「幽鬼隊」的憎惡遭到根除,肉體也被殘忍地切成碎片。


    『咿、咿!?』


    他們聲音顫抖、滿臉絕望,僅靠憎恨來維持平衡的內心終於徹底懾服。


    「哎呀……我還以為你們打從心底恨著葛蘭茲士兵呢。」


    見到「幽鬼隊」扔下武器、四處逃竄的模樣,克勞蒂雅傻眼地說:


    「……這樣的收尾真沒意思。」


    克勞蒂雅似乎失去了戰鬥的興致,緊抓武器的那隻手放鬆下來。


    她就像看到垃圾般,用鄙視的眼神望著「幽鬼隊」士兵的背影——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似地偏過頭。


    「但你們真能從『王』的憤怒之中逃離嗎?」


    克勞蒂雅不帶任何感情,對著那名少年呢喃道。


    他的右眼醞釀出一股異常肅穆的氣氛。


    他的左眼散發大量殺氣,直盯「幽鬼隊」。


    比呂將手伸向蒼天,在麵具後方露出詭異的笑容。


    「汝——明白絕望為何物嗎?」


    話一說完,天空便卷起混亂的漩渦,大地也隨之搖晃,發出悲鳴般的轟響。


    一股龐大力量奔流而來——不分敵我,讓所有人震懾不已。


    「盡管悲觀地哭泣、失意地流淚、享受這份絕望吧!」


    地麵大幅凹陷。


    空間也不敵那股力量而破裂。


    一切全被恐懼填滿,絕望向四麵八方擴散。


    「墮入黑暗深淵吧——『冥帝』。」


    聲音自世上消失。


    寂靜籠罩大地,仿佛從天地初始就沒有聲音這個概念似地。


    「吾名為——『黑辰王(史爾特爾)』。」


    壓力不斷膨脹,四周逐漸受到莫名的壓迫感支配。


    無人能從這陣暴虐的寂靜中逃離。


    每個人都感到畏怯,這時比呂鎖定目標,將「冥帝」水平舉起。


    「吾為引導一切生命平等走向虛無之人。」


    ——死恐(穆斯貝爾)。


    時間靜止了——不,唯有心跳聲仍響徹世界。


    周遭所有生物全都忘了時間的流動。


    不分敵我,隻要是生物,就連馬匹、昆蟲、草木全都一動也不動。


    「好了——來場死亡之舞吧。」


    比呂像個對罪人下達判決的死神般,摸著麵具這麽說道:


    ——冥鏡屍水(休瓦爾茲沃爾德)。


    漆黑之顎顯現,仿佛下了個詛咒似地墮入世界之中。


    *****


    「————唔!?」


    麗茲背部傳來一陣惡寒,她一臉驚訝地朝那方向望去。


    一隻漆黑的龍,伴隨著黑煙般詭異的氣體從天空中落下。


    發現這點的不隻麗茲一人。


    四周的士兵也忘了戰鬥,注視著這異常的光景。


    那股惡意無情地覆蓋並支配整個天空。


    每個人都切身感受到駭人的空氣。


    「這股氣息——……!?」


    麗茲感到異樣而眯起眼睛,但她察覺到戰場傳來的殺氣,隨即舉起「炎帝」。


    一瞬間——強烈的衝擊竄遍全身,腳下土地大幅凹陷。


    「跟我對戰時也能分神……你還真從容。」


    無精打采且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從大錘與紅劍交接的縫隙傳了過來。


    麗茲無法確認浮在空中的黑暗物體究竟為何,不禁怒瞪礙事的露卡。對方用混濁的瞳陣回望著她。


    「……你就這麽在意『那個』嗎?」


    露卡確認似地往空中一瞥,加強手中大錘的力道想將麗茲壓垮。麗茲也不遑多讓地踩穩腳步,頂了回去。


    「感覺到這種不知名的力量,任誰都會在意吧?」


    「什麽不知名——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們用各自的武器壓製住對方,麗茲還在想下一步要怎麽做時,露卡就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大概是想攪亂麗茲的心神吧。


    麗茲雖然感到不解,仍不動聲色故作平靜地回答:


    「對啊……就是因為不清楚,才想確認一下啊。」


    抵住大錘的紅刃對麗茲話語中潛藏的憤怒起了反應,因而噴出火來。


    露卡咂舌並往後跳開,與麗茲拉開距離。


    「……這火真討厭,簡直像蛇一樣纏人。」


    她瞥了眼燒焦的左袖,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麗茲的視線從露卡身上移開,再度望向天空。


    然而,天空已和平常沒有兩樣,剛才那股不祥的氣息也逐漸淡去。


    憑著些許殘跡可以曉得那人身在何方,但無法確定他的身分。


    「既然你的煩惱沒了,可以請你去死嗎?」


    露卡低聲說著威嚇的話語,並露出爽朗的假笑。


    不用說,她眼中絕無一絲笑意。


    麗茲按捺住心中升起的不安,在不被露卡發現下,緩緩踏出步伐估算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不會死的。」


    麗茲小心翼翼地接近露卡。


    同一時間,露卡仍然繼續對著空氣說道:


    「我討厭你那種毫無根據的自信,也痛恨你那不知疾苦的美麗容貌。」


    她的眼神黯淡無光,臉上掛著微笑,荒蕪的情感從話語中浮現。


    「對……跟你相比,我確實是不知疾苦。」


    麗茲無法否認這點。


    她知道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回想起來,出生至今經曆到的幾乎都是壞事。


    然而,因為有許多人對她伸出援手,她才不致沉淪。


    「沒想到你竟然會承認。你頂著第六皇女這種崇高的身分,但還滿『坦率』的嘛。」


    「姊姊也說我老實過頭了,不過沒辦法,這就是我的優點。」


    麗茲本人並未察覺到,這顆單純的心造就了


    她的「魅力」。


    她反而因為「坦率」,難以找到誌同道合的人。


    在這種人人互相陷害的時代,她隻要使點壞就能得到更多支持者。


    隻要學會一些花招手段,即使沒遇見比呂,她也能鞏固自己的地位。


    麗茲當然也像同年紀的少女一樣,有嫉妒、憤怒、憎恨等情緒。


    然而,這些情緒和大人的惡意相較之下可愛多了。


    宮中充斥著奸計、詭謀、策略,還有魑魅魍魎橫行,麗茲這種潔癖顯得格格不入。


    「………啊啊,真的好美。就像新生兒一樣不知人間的汙穢。你既單純又高尚,仿佛一道美麗的白光,白得如此殘酷。」


    露卡身上開始湧現殺意。


    由之而生的惡意使氣壓產生變化,逐漸壓縮整個空間。


    「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肩膀也搖晃起來。


    「啊哈哈——……不行。」


    麗茲第一次見到她改變表情。


    那副凶狠模樣和正常人差距太大,實在難以用人類兩字稱呼。


    露卡的麵容扭曲到幾乎要流出血淚,她像是要喊破喉嚨般吠叫道:


    「我不允許——……!」


    地麵承受不住露卡散發的凶惡氣勢爆裂開來。


    「我絕不允許你這種人活在世上!」


    露卡氣勢洶洶地朝麗茲衝來,背後卷起大量沙塵。


    已經估算好距離並看準時機的麗茲,毫不猶豫地踏出一步,將「炎帝」突刺出去。劍在空中精準地繪出一條紅色軌跡,朝露卡延伸。


    露卡發現劍尖迫近眉睫,輕輕別過頭去避開攻擊。


    強烈的風壓衝破前方的空氣猛然襲來,劃傷麗茲的臉頰。


    「唔!?」


    麗茲立刻改變重心腳,使右腳移到後側,扭轉身體將手臂抽了回來。


    「我很清楚你在盤算什麽。」


    露卡施予威力強大的攻擊,麗茲好不容易才用紅劍擋掉,卻因大錘的反彈力道而雙腳離地,整個人浮在空中。


    「現在輪到我了。」


    暴風狂嘯。


    大錘恣意刨開地麵,朝麗茲逼近。


    露卡竟能輕鬆地以單手操縱武器,其臂力委實令人驚訝;然而更駭人的是她再三使出的那些變化自如的攻擊招式。


    原以為大錘會從頭頂落下,實際上卻從右方猛烈進逼。


    大錘以出其不意的動作玩弄麗茲,她僅做了個深呼吸便開始回擊。


    「哈啊!」


    麗茲將左拳槌向紅刃,強行以刀身充當盾牌。


    她為了回避攻擊,便鬆開抵在刀上的左臂,看準時機閃身躲過一擊。露卡因大錘的反作用力而產生了一處明顯的破綻,麗茲舉起右腳全力踢了過去。


    然而,身體前傾的露卡卻正麵迎接麗茲的踢擊,右手腕一扭,便將大錘猛然從下方頂了上來。


    「內髒爆裂吧!」


    麗茲明白這一擊無可閃避,便放鬆姿勢使身體撲向大錘。


    這看似放棄的舉動令露卡皺起眉頭。接著麗茲卻將「炎帝」突刺出去,用刀尖抵住大錘。相互抗衡的兩股力量,摩擦出大量火花。


    「哎呀,你要跟我比力氣嗎?」


    「怎麽可能?你一個人玩吧。」


    麗茲一回答完露卡,便將整隻手從劍柄上鬆開。


    「炎帝」失去平衡,瞬間朝天空飛了出去。


    露卡見到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呆愣地抬頭望著空中的「炎帝」。這時,落至地麵的麗茲隨即以右手撐地,扭腰將腿掃向露卡的雙腳。


    「什——」


    露卡被撞了出去,姿勢也隨之鬆懈。


    麗茲見狀後迅速起身,朝著對方的腹部用力一踹。


    「呃嗚!?」


    露卡仿佛墜崖般伴隨著大量土沙整個人彈至地麵,在血腥的戰場上激起一陣旋風,消失在沙塵之中。


    麗茲見露卡消失後,望向天空舉起手來。


    「……歡迎回來。」


    「炎帝」的紅刃噴出抗議的火焰,回到麗茲手中。


    隨後她再次定睛凝視那陣不斷冒起的煙塵,並且調整呼吸。


    麗茲側耳傾聽周遭喧囂,發現「幽鬼隊(斐德塔)」幾乎已被收拾殆盡,該部分的戰局也將告一段落。


    即使因對方的強烈憎惡而感到震懾,「薔薇騎士團」仍拚命戰鬥,一步也不肯退讓,才換來這樣的結果。


    「……就要結束了。」


    不知是因為與強者戰鬥,還是由於與「炎帝」共鳴增強的緣故,麗茲的五感變得相當敏銳,就連戰場氣氛如何也能清楚掌握。


    整座戰場的空氣即將徹底改變。


    迫近本陣的那支敵軍部隊似乎已經完全停下腳步。


    葛蘭茲中央軍沒能堵住被打開的大洞,但那個洞卻發揮了陷阱的作用,將攻進來的聯邦六國本軍困在裏麵。


    葛蘭茲預備軍也從敵軍後方進逼,將他們團團包圍。


    「接下來就看右軍和左軍了……」


    麗茲望向左右兩方,看見遠處揚起的戰塵。


    戰鬥似乎尚未結束。


    該處的聲音全被劍戟聲蓋過,雖然聽不到聲響,但可以想見那裏肯定和這裏一樣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


    為了讓死傷維持在最小範圍——


    「………我必須打倒你才行。」


    緩緩靠近的女性——左半身滿是令人不忍卒睹的傷痕,袖子還隨風飄動,就像在強調她失去的左臂似地。


    然而,最讓麗茲在意的還是她臉上的表情。


    「………尹格爾、尹格爾,幫幫姊姊好嗎?」


    她仿佛迷路的孩子找尋母親般,空洞的眼神不斷遊移,並在頭蓋骨前蹲下。


    她一麵拍去上頭的沙子一麵嘀咕道:


    「對不起、對不起,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所以請你在這裏等一下。」


    她的表情如聖母般充滿慈愛,眼睛卻如惡魔般混濁。她專心地撫摸頭蓋骨,每摸一下,頭蓋骨上幹枯的肉片便隨之掉落。


    「很冷嗎?再忍耐一下就好。」


    長期的戰亂造成許多人精神異常。


    每個人的症狀各有不同,但麗茲從未見過像露卡這麽嚴重的人。


    她置身戰場的理由為何?——麗茲開始思索是何種情感驅使了露卡。


    她想要複仇嗎?還是來此求死?抑或是想找到生存目的?麗茲腦中浮現各種想法,但她認為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姊姊會根絕葛蘭茲的血脈,為你達成心願的。」


    露卡依依不舍再一次撫過頭蓋骨後,起身麵對麗茲。


    「你是時候該為尹格爾去死了吧?」


    「……你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她的心裏什麽都沒有。


    麗茲不知道那個叫尹格爾的男人是誰,但她明白,失去那個人讓露卡恢複了本性,因此露卡肯定從一開始就瘋了。


    雖然不知那是何時、何地發生的事,也不曉得原因為何,但現在的她才是她本來應有的樣子。


    「……你失去了容身之處,很彷徨對吧?」


    依賴的對象死去後,露卡變回了原本的自己。


    她從一開始就是個活死人,不對這世界懷抱任何希望。


    即使感到絕望、一心求死——仍因各種機緣巧合而活了下來。和麗茲完全相反的幸福人生——不,該說不幸才對。


    在詛咒下出生卻受許多人幫助的麗茲。


    在祝福下出生卻受


    許多人虐待的露卡。


    她們兩者無論自己願不願意,都活到了現在。


    「挖出別人內心的秘密,讓你很滿足嗎?」


    「我不知道,但是……總覺得有點了解你是怎樣的人了。」


    「就算了解又如何?我和你根本水火不容。」


    「也許吧……」


    麗茲遺憾地回道。


    「那麽,就讓我們互相殘殺吧?」


    露卡將嘴角揚起到幾乎要裂開的程度,口中牽絲的黏膜被風吹斷。


    「我要你像尹格爾一樣——交出你的頭顱!」


    露卡蹬了下地麵,跳向空中。


    大錘發出尖銳聲響從空中落下。


    麗茲跳向一旁避開攻擊,隻見大地猛然凹陷並卷起塵埃。


    露卡從塵煙中衝了過來迅速發動追擊。


    「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


    「唔!?」


    即使將紅刃打橫抵擋大錘,麗茲仍承受不住衝擊而重摔在地。


    「嘎哈!?」


    「我要把你光滑的肌膚扒下來,獻給尹格爾!」


    雖然口中這麽說,然而露卡根本不顧麗茲的肌膚如何,連一粒沙都不放過似地將大錘用力砸了下來。


    麗茲用手槌向地麵,卷起一陣沙塵。


    露卡被沙塵擋住視線,武器因而偏離軌道砸在地上。


    「啐!」


    她咂了下舌後再次揮動大錘,然而麗茲已不在原地。


    「我可不會在這裏輸給你。」


    麗茲繞到露卡身後,將「炎帝」朝她揮去。


    露卡側過身避開麗茲的攻擊,接著舉起右腳做出反擊。


    麗茲雙腳使勁踩緊地麵,將上半身向後彎曲。


    露卡的腳底伴隨一陣巨響掃過麗茲的鼻尖,接著麗茲便用眼角餘光瞥見——大錘從右側砸了過來。


    「哈啊!」


    麗茲還沒來得及站好,就咬緊牙關擰轉身體,使盡全力用「炎帝」迎擊。


    紅刃與大錘激烈碰撞——未能相互抗衡便反彈開來。


    她們兩人都想取對方性命,因此迅速調整姿勢再次交戰。


    一次、兩次、三次……她們像是要全力痛揍對方般互相攻擊。


    麗茲不時使出掃堂腿,若失敗就用拳頭出擊,再鎖定對方的腹部施予前踢。


    她用盡渾身解數拚命進攻。


    然而她的招式全被露卡看穿且迅速避開,露卡還會回以毫不遜色的反擊。


    這是一場講究技巧和速度的持久戰。


    空氣轟隆作響,形成旋風將兩人卷入,並化作利刃襲擊她們。


    即使臉頰裂開、傷口發熱,她們仍像忘了疼痛似地,拚命以鬥誌一決勝負,用全身來進行攻防,直到體力耗盡、氣力衰竭、對方靈魂粉碎的那一刻才肯罷休。


    然而,平衡崩解的時刻終於到來。


    「煩死了、煩死了——……!」


    露卡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望著天空大口吸入氧氣。


    麗茲立刻抓緊機會大刀一揮。


    但是——


    「……騙你的。」


    露卡發出哼笑說道。


    「我當然知道。」


    麗茲語帶諷刺地回答。


    她以斬擊迎接對方的錘擊,用撈水般的動作,僅憑右手的力量將「炎帝——從下方往上一揮。大錘自頭頂砸下,她整個人向旁邊移開半步閃過攻擊。


    這動作使得紅劍的軌跡有所偏移,隻發出呼嘯,並未砍中目標。


    麗茲無暇悲觀。見到那隻大錘砸進自己腳邊的地麵,她趕緊利用這個機會吼了一聲:


    「就是現在!」


    麗茲氣勢十足地籲了口氣,向前跨出一步。


    然而——


    「你太慢了。」


    「咦——噗!?」


    沒有任何前兆,也沒有類似前兆的異樣感。麗茲卻突然感受到一陣幾乎要震破五髒六腑的強烈衝擊,骨骼碎裂般的聲音在身體中回響。


    麗茲為避免自己倒下而踩穩步伐並咬緊牙關,但她口中仍噴出大量鮮血。


    斑斑血跡滴落地麵,麗茲不禁壓著右側腹單膝跪地。


    「為……為什、麽?」


    她滿臉驚恐地抬起頭,隻見露卡用那雙空虛的瞳眸俯視著她。


    「抱歉,我好像還沒跟你說明對吧……」


    露卡愛憐地撫摸著大錘的把手,嘴上道歉,卻用毫無悔意的態度說道:


    「我是世界五大寶劍之一——法淨劍五滅『金剛杵(梵桀喇)』的持有者。」


    麗茲本來就知道露卡不是一個普通人,她邊呻吟邊站起身來。


    「嗚……」


    不過就實力而言,麗茲可以確定自己更勝一籌。


    但她沒有因此自滿,也不同情對方,更不敢有一絲大意。


    「………啊!」


    麗茲即使想提問也無法順利發出聲音,她口中溢出的唯有鮮血而已。


    「喔,我懂了,你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下場,感到很混亂對吧?」


    露卡瞥了眼「金剛杵」後,望向神情困惑的麗茲。


    「它的『天惠(格拉爾)』叫作『淨讓(梵桀喇達喇)』。使用時有幾個必要條件,不過簡言之就是獻出自己的力量,借此使對手的體感速度鈍化。」


    「………所以我才會誤判嗎?」


    「對,當你看見『金剛杵』的時候,它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是喔……不過,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麗茲還沒棄械投降。


    她還會繼續戰鬥,因此讓她曉得「天惠」的事對露卡而言非常不利。


    「因為你讓我充分使用了『淨讓』,這就當作給你的回禮吧,反正被你知道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接著,露卡滿臉笑意地用手抵著下巴偏頭說道:


    「不過,不知為何『淨讓』對那個男的就是沒有效果,讓我覺得很困惑。但對你有效就是了。」


    麗茲聽完全身顫抖,因為她明白這段話語背後的含意。


    見麗茲有所抗拒,露卡感受到無以名狀的喜悅,甚至開心到忘我。


    「你想聽嗎?那個少年的名字——」


    不能問。她明白問了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但身體卻不允許她拒絕,大腦渴求那個答案而阻斷了其它訊息。


    「那個人淒涼地將頭垂向大地,遭到斬首而亡。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嗎?」


    露卡說著假惺惺的言語,借此享受麗茲的反應,就像擅長用花言巧語操縱人心的詐欺犯一樣。她觀察著麗茲肝腸寸斷、悲痛欲絕、對世界感到絕望最後崩潰的過程。她肯定是為了講這段話,才會說出「天惠」的秘密。


    「………是誰?」


    明明不想了解,明明不願相信,麗茲還是衝動地問了這句話。她甚至忘記自己身在戰場,一心隻想知道他的名字。


    「比呂·修瓦茲·馮·葛蘭茲。」


    「啊——……」


    即使聽了也沒有現實感。


    她質疑自己為何要問,視線逐漸模糊。


    痛苦之情自心底湧了上來。


    她感覺到灰暗情緒在胸中擴散。


    生存的希望被啃食殆盡,死亡的絕望無法抑止。


    就在麗茲流下一道淚水時——


    「現在崩潰還太早喔。」


    「嘎!?」


    麗茲鬆懈了一下。露卡乘隙發動攻擊,使麗茲重摔在地。


    露卡朝著喘不過氣的麗茲踹了下去。


    麗茲腹部受到


    重擊,縮成ㄑ字形並吐出血來。


    然而比起身上的傷,她的心髒仿佛撕裂般更為疼痛。


    「嗚……啊——!」


    「讓我把你送到他那裏去,這樣你們就不會寂寞了吧?」


    「唔!?」


    麗茲側腹被踹了一下,整個人飛了出去。


    她在空中急速滑行,露卡以驚人的腳程追上她,舉起大錘以迅雷之勢往下一砸。


    「永別了,幸福的皇女殿下。你嚐到一點痛苦的滋味了嗎?」


    麗茲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即將粉碎她身體的「金剛杵」。


    她覺得大錘迫近的速度異常緩慢。


    腦中如走馬燈般浮現各種經曆。


    心中千頭萬緒混雜,無法整合為單一情感而躁動不已。


    不斷重複的景象之中,不斷崩壞的心靈之中。


    ——麗茲「見」到了。


    她一直追求、一直思念、一直想要依賴的……


    ——少年的背影。


    「我不會……再放棄了。」


    已經哭得夠多。


    已經煩惱得夠多。


    已經後悔得夠多。


    已經說了夠多的借口。


    那麽——就沒必要再重複這些過程了。


    「嗯……已經夠了。」


    鮮明的景象印在麗茲腦中,她終於得以找回五感。


    麗茲辨認出迫近眉睫的大錘。


    她在空中瞬間調整姿勢,腳一蹬地,隨即用拳頭揍了過去。


    爆裂聲響起。毆打鐵塊般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上,令人戰栗不已。


    一般人都會認為碎裂的是麗茲的拳頭吧。然而,麗茲仍安然地維持出拳的姿勢,大錘則被狠狠揍飛,並將露卡整個人往後扯。


    「什!?」


    麗茲僅憑拳頭就將大錘撞飛,讓露卡滿臉錯愕。


    「………我答應好要揍你的呀。」


    決心下得不夠徹底而受了挫折,差點又想向他求救。


    她再三告訴自己這樣不行。


    然而她的心還是那麽軟弱,差點又要放棄用自己的雙腳行走。


    「你可別小看我!」


    麗茲像在斥責自己似地喊完,怒不可遏地朝露卡砍了過去。


    但露卡卻能看穿她每一道軌跡,搶先揮動大錘予以回擊。


    「側腹很痛吧?你的攻擊很沒精神喔。」


    「那又怎麽樣!」


    兩人正麵交鋒,展開激烈攻防。


    「順帶一提,殺了比呂第四皇子的人就是我。你恨我吧?恨到想要殺死我吧?」


    「你閉嘴!」


    「嘎嗚!?」


    露卡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紅刃上,麗茲趁機朝她右頰痛揍下去。


    那陣衝擊強到足以讓她腳下的地麵爆裂,但露卡仍未倒下,斜著身體站在原地。麗茲正麵回瞪那雙混濁的眼睛。


    「我相信。」


    她毫不動搖的雙眼中有股強大的意誌力,使得「炎帝」咆哮起來。


    通透的紅色火焰發著藍光流到世上。


    麗茲每踏出一步,腳下便噴出火直衝天際。


    「我決定不再迷惘。」


    澄藍的火焰——像要賜予她翅膀似地圍繞在她身邊。


    「我決定不再受人影響。」


    麗茲將劍尖朝下反手拿起「炎帝」,舉至眼睛高度。她撫摸紅刃,藍焰便隨之噴出並逐漸包圍整個世界。


    「我要使出全力了。」


    那天她發誓要變強,她將當時的心願放在心上——


    這道火是邊獄(謝歐爾)。


    這道炎是地獄(因菲爾諾)。


    這道焰是煉獄(普嘉托利姆)。


    「綻放吧——『炎帝』。」


    ——百花繚亂(拉格納洛克)。


    「炎帝」從麗茲手中消失——世界被紅與藍包覆。


    她身上也出現了變化。


    圍繞麗茲全身的藍焰,在一瞬間治愈了她所有的傷。


    「開始吧。」


    甜美的嗓音從麗茲喉嚨中傳出。


    不像之前那麽勇猛,既不狂妄也不威武。


    一旦聽見這純淨而豔麗的聲音——腦髓便會隨之麻痹。


    「啊……什麽……咦?」


    露卡茫然若失,嘴唇一張一闔,低頭望向自己的「金剛忤」。


    這時,她用眼角餘光瞥見一幅光景。


    「尹、尹格爾?」


    她稱作弟弟的那隻頭蓋骨正熊熊燃燒。


    「尹格爾!」


    露卡著急不已地撲了過去,但是為時已晚。


    她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火焰中,然而頭蓋骨早已消失,連灰都不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拚命想要收集骨灰,卻什麽也沒抓到,那悲痛的聲音更不可能傳達出去。


    豔紅火焰將一切燃燒殆盡,露卡仰頭望著焦黑的天空,將拳頭砸向地麵。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抬起頭時仿佛被惡鬼附身般,帶著強烈的憎惡朝麗茲直奔而來。


    「你們為什麽要妨礙我!」


    麗茲不作回答,右手一揮。


    四周的火焰像要守護她似地形成防護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卡如野獸般咆哮,再三發動猛烈的攻擊。


    不過——攻擊無效。


    一切——都沒用。


    仿佛生物般蠢動的火焰緊緊挨著麗茲,擋下了所有攻擊。即使如此露卡仍無畏而專注地持續進攻。


    「我哪裏惹到你們了!我隻是想要幸福而已!這種處境我已經受夠了!我隻想和弟弟幸福過活!我要的隻有這個!」


    麗茲望著被火焰牆擋下的大錘,眉目因悲傷而皺起。


    「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怎麽回答你。」


    她朝大錘一伸手,藍焰立刻團團圍住「金剛杵」。


    就連握柄部分也在一瞬間被火焰吞噬。


    「可惡!」


    露卡承受不住灼熱火焰的高溫,皺著眉頭放開自己的武器。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答案。」


    麗茲四周的藍焰開始膨脹。


    火焰迅速成形,化為一頭紅藍相間的獅子。


    它的身長超過大型怪物(蒙斯特),長尾如蛇般在空中甩動。


    火焰形成的口水從它的尖牙滴落大地,炎之腳爪重踩在地,刨刮著地麵。


    「哈……那是、什麽……」


    麵對這懾人的怪物,露卡放棄似地雙膝跪地。


    「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幫助我?」


    麗茲將手舉向蒼天,獅子便發出咆哮朝露卡撲了上去。


    大概已經精疲力盡了吧,露卡盯著來襲的獅子,一點也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尹格爾……對不起。」


    露卡茫然望著這幅光景,混濁的雙眼像是窺見什麽似地流下一道淚水。


    「姊姊沒能為你報仇。」


    她悲痛地呼喊——接著,那微小的聲音便與眼淚一起被業火吞噬。


    烈焰朝四方擴散開來。


    大地撼搖,連黑煙也被大火掩蓋,地獄業火襲卷地麵,將一切生命燒盡。


    不久後火勢漸弱,留下一縷輕煙就此消失。


    麗茲麵無表情地望著一處。


    該處有一名女性——受盡各種苦難的露卡正倒在那裏。


    麗茲沒能殺死露卡。


    「…………」


    她也覺得自己太仁慈,但無論如何就


    是下不了手。


    然而,她已發誓不再迷惘。


    她決定遵從自己心意,就算那是錯誤的選擇也要勇往直前。


    這是改變的第一步,麗茲還不知道自己能為露卡做什麽。


    但既然讓露卡活了下來,就得負起支持她的責任。


    「你得先贖罪,在那之後……我們再一起找個目標吧。」


    當麗茲對昏迷的露卡這麽說完——


    「你選了這條路啊。」


    與世隔絕的空間內響起一陣掌聲。


    為防外敵入侵,她明明就用「炎帝」的火焰牆將四周圍了起來。


    麗茲目光銳利地望向聲音來源,忽然見到一名男子佇立在該處。


    他戴著奇特的麵具,身穿白衣,腰際掛著一把不祥的黑刀。


    「就連第一代皇帝……第二代皇帝,不,曆代皇帝都沒有選過這條路。」


    男子有些欣喜地顫抖著聲音走了過來。


    「不過,這次我就尊重你的選擇。」


    他在麗茲麵前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露卡。


    「所以你也要把她讓給我——……」


    當他將視線移回麗茲身上時,話語卻戛然而止。


    因為——


    麗茲臉上浮現出笑容。


    *****


    「你不要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說些自以為是的話!」


    比呂臉部受到撞擊,下一秒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望著天空。


    他尚未感覺疼痛,也還不理解發生了什麽事,腹部就傳來一陣衝擊。其原因一目了然,因為麗茲正騎在他身上。


    「你做的事不會讓任何人高興!也不會讓任何人幸福!」


    她揪住比呂的衣領,強行將他的上半身拉了起來。


    「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


    腦袋被猛力搖晃使他無法順利思考,即使想說話也沒辦法說。


    「可是,你為什麽每件事都想自己解決!」


    麗茲眼中透出一股怒意。見到那張臉,比呂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為什麽從來不依靠任何人!」


    他被麗茲一把推開,倒在地上。


    比呂看著忍住眼淚、發泄情緒的麗茲,想起了亞堤鄔司說過的話。


    「……原來如此。」


    亞堤鄔司說得沒錯。


    比呂所做的事,或許全都是為了滿足自己吧。


    因為麗茲一點也沒有得救的感覺,還如此譴責比呂。


    「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你……」


    「你給我安靜!別擅自猜測我的感覺!」


    比呂將手伸向麗茲的臉頰,麗茲拍掉他的手,還使出頭槌砸了下來。


    他連哀號都忘了,隻呆愣地看著對方帶淚的麵容,其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我很笨,你不好好說明我是不會懂的!」


    麗茲將臉埋進比呂頸側,抓著他衣領的那雙手顫抖起來。


    「呐,告訴我……」


    「咦?」


    「……我很、弱嗎?」


    她漸啞的嗓音震動著比呂的耳膜,滿溢的淚水濡濕了他的頸項。


    「我弱到讓你無法依靠嗎……?」


    「………………」


    麗茲見比呂一直沉默不語,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那麽……我就、變強給你看。」


    她伸手環住比呂的脖子,用微弱的力道抱住他。


    「我會強到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她抬起頭來,皺著臉強忍淚水,眼中蘊含穩定的光芒。


    「我會強到可以扛起你的重擔——」


    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一陣溫暖而溫和的雨,落在比呂臉上。


    「——……你要等我喔。」


    麗茲溫柔地撫上比呂的臉頰。


    「到時候我一定會去接你,把你背負的東西全都搶過來。」


    她愧疚似地撫著他微腫的臉,顫抖著銀鈴般的聲音繼續說道:


    「所以……在那之前,你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比呂臉上的疼痛感逐漸消失,蒸騰般的灼熱感也慢慢散去。


    「不過當你覺得撐不下去,或者受不了負荷力不從心時,盡管回到我身邊。」


    滂沱淚雨不斷滴落,她嗚咽著露出笑容。


    「即使整個世界遺棄你,我也會陪你走到最後。」


    麗茲難為情地擦拭眼角淚水,露出微笑。


    「要是說了這麽多,你還聽不懂的話——」


    她站起身來,壓在比呂腹部上的重量也隨之消失。


    「反正我一定會超越你就是了。」


    她那帶著熱烈情感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傳來。


    「——你好好期待吧。」


    感覺到她就此離去,他抖動肩膀低聲笑了起來。


    「好——……」


    比呂雙手掩麵。


    麗茲話語中的力道打動了他。


    這是訣別——不,他們仍有些微的連係。


    就算麗茲對他百般抱怨,比呂也無法反駁吧。


    縱使麗茲揍他以泄心頭之恨,比呂也無法還手吧。


    因為比呂對她做的事,就是如此過分。


    然而,她卻選擇原諒——甚至留給比呂一個可歸之處。


    喜悅從心底湧了上來,無可抑止的欣喜之情在胸中擴散。


    麗茲已不再盯著比呂的背影。


    她開始凝視前方邁出步伐。


    (還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嗎……)


    像個孩子般隻會鬧別扭的他,根本就比不上她。


    他從千年前就已停下腳步,相反地她卻開始向前邁步。她很強——他單純地這麽認為,甚至對她抱有敬意。


    (那麽,我也繼續前進吧。)


    並非將她作為目標。


    而是讓自己作為一名可敬的對手,站在她麵前。


    他希望能抬頭挺胸地回到那個地方——


    (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超越我,我等著那天到來。)


    比呂將掉落地麵的麵具再度戴回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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