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


    一支軍隊仿佛逐陽光而行一般,離開了貝魯特領地。


    軍隊所揭舉的紋章旗為蛇——安古伊絲的旗幟。


    總數三萬的軍隊正行進於通往費爾瑟的城間道路上。


    搭載指揮官的馬車奔跑在隊伍的中央附近。


    車內的露希亞表情甚為不滿地望向窗外——眺望著外頭的景色。


    坐在她前方的是一名給人輕佻印象的男子,他正是露希亞的副官塞琉古。


    「……您似乎心情非常差呢。」


    「這是當然的吧。沒想到居然會有那麽多愚昧之徒!」


    繼續逗留在西方領域,也無法取得任何戰果。然而,多數人竟然還是選擇支持露卡。所謂的人心欲望無窮吧。


    多數的將兵隻因為討伐了「軍神(瑪爾斯)」的後裔便得意忘形,過度偏執於這一點,不懂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完全蒙蔽了視野。


    「不過,如果隻從結果來看的話,會有這種反應也是人之常情吧。」


    「哼,由那種家夥擔任部隊長官,隻能說底下的士兵還真是不幸呢。」


    一聽到葛蘭茲大帝國召集到的兵力隻有十三萬,各國指揮官便紛紛提出進言,主張必勝無疑。


    完全不去正視原本的二十萬大軍,在與區區的四萬兵力交戰之後,一口氣減至十六萬的這道事實,一味地妄自尊大。


    由於是明知現況仍做出的發言,當時的露西亞也隻能無言以對。


    「看來『軍神』的名字就足以抵過十萬兵力吧。」


    露希亞不以為然地諷刺道。


    「率領萬軍,則於天無敵;率領千軍,則於地無敵;『軍神』的戰略主宰三千世界——對手可是這樣的強者,也難怪眾人會那麽得意忘形了。」


    「哼,虧你居然能記住這種傳說。」


    畢竟戰勝了寫下眾多傳說的那個男人的後裔,當然會驕矜地認為十三萬軍力根本不足為敵。簡直是愚昧至極,看在明知比呂第四皇子早已逃脫這道事實的露希亞眼裏,根本就隻是一群小醜盲目起舞罷了。


    「要是露卡可以保有理性的話,或許就能免掉一堆問題,順利撤退了吧。」


    雖然露希亞早就預料到,尹格爾之死一定會導致露卡崩潰,隻是崩潰的程度與負麵發展,卻遠超乎預期。


    原本想握住露卡痛失尹格爾的這道弱點、趁虛而入,把她當作傀儡的這項計劃卻也因此大亂,這點同樣出乎露希亞預料之外。


    「沒有一件事順利的。」


    「這也沒辦法。畢竟我們的進攻對象可是葛蘭茲大帝國啊。」


    長年以來稱霸中央大陸的國家。


    對上如此的泱泱大國,居然還能連戰連勝,會因此而變得自以為是,倒也無可厚非。


    「而且,如今皇位繼承權的持有者幾乎都已經不在了,葛蘭茲大帝國的式微化可說是再明顯不過啊。」


    「拿掉皇族頭銜不提的話,也隻不過是少了四個人罷了。如果放眼大局,此次的結果也未必真的握有多少優勢。」


    中央與西方雖然瓦解了,但其他領域則仍健在,因此才能迅速地召集到十三萬兵力。無庸置疑的是,未來勢必將演變成長期戰。


    盡管聯邦六國全力進攻,葛蘭茲大帝國卻依舊是堅如磐石,既然如此,也隻能靜待其慢慢腐敗垮台了。


    葛蘭茲大帝國內部的各方勢力,目前是因為擁有共同的敵人才能團結合作,但骨子裏盡是該怎麽把其他敵手踹下馬的禍心。因此,根本用不著勉強進攻,再過一段時間,葛蘭茲大帝國便會擅自瓦解了吧。


    「當初確實是錯判了此戰的盲點。」


    若是繼續深入內陸,隻會無路可退。當初真應該先暫時退回費爾瑟,以重新打穩基盤為優先。等到葛蘭茲大帝國陷入終日權力鬥爭不斷的狀態後,屆時一定可以網羅到更多的內鬼。人類的欲望深不見底,一定會有可乘之隙。當初實在應該選擇韜晦待時的。


    明明這才是可以確實掌握勝利的唯一手段啊——


    「興亡不可能在一日之間,凡事都有先後順序。通往正確解答的道路不隻有一條。」


    即使審慎做好周全準備,仍難以成事時,隻要另外再想手段即可。


    一旦放棄思考,既無法使國家富庶,反而隻會導致國家步向滅亡。


    「若是妾身在這裏平白枉送士兵們的生命,那麽一切努力就全都化作泡影了。」


    「可是,您真不該把『幽鬼隊(斐德塔)』交給露卡大人的,沒有必要連他們都拱手讓出去吧?」


    聽見塞琉古的疑問,露希亞從鼻間發出一聲冷笑回應:


    「那群家夥妾身可應付不來。原本就打算找個機會處分掉了。」


    如果是要用來對付葛蘭茲大帝國的話,的確是沒有比「幽鬼隊」更加可靠的戰力,但若是要與其他國家交戰,他們那種不懂得區分輕重、見人就咬的狂暴戾氣,實在無法放任不理。


    「隻要交給露卡,應該就能妥善地將他們處理掉了。」


    「盡管如此,但舍棄的時機是否不太恰當呢?我認為往後的戰役中,一定會有需要他們的情況。」


    「那是指在他們依舊保有『戾氣』的期間之內吧。不過,一旦拂除了這部分,他們將會變成一群毫無用武之地的家夥。」


    「……拂除嗎?」


    似乎是在思量著話中的含義,塞琉古一臉不明所以地偏過頭。


    「若是不明白也無妨。說明起來太麻煩了。」


    露希亞像是懶得搭理眼前的副官似地,再度將視線移向窗外。


    「妾身的戰爭已經轉入下一場。葛蘭茲沒有妾身想要的東西了。」


    「您說下一場戰爭,是指費爾瑟屬州嗎……?」


    「沒錯,妾身目前已取得討伐『軍神』後裔的名聲。接下來當他國將注意力都擺在葛蘭大帝國時,妾身則趁此機會,早一步搶先他國入主費爾瑟。」


    「隻希望那位大人不會出手妨礙才好……」


    「如果你是指『無名氏』,那麽大可不必擔心。她正忙著調教『寵物狗』呢。在調教完成之前,是不會有所行動的。」


    露希亞以鐵扇抵著額頭,綻開一抹大獲全勝般的表情,然而——


    「嗯……?」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鼓噪,同時,馬車也倏然停止。


    「什麽事?」


    並不是士兵們起了爭執。從車外傳進來的那陣聲音中,夾帶的緊迫氣氛更勝於此。


    然而,由於多道不同的聲音交雜混合,讓人難以推測出明確的答案。


    「我出去看看情況吧。」


    正當塞琉古準備從座位站起來時,露希亞卻伸手製止他,並指示他豎耳聆聽。


    『敵襲!敵襲!右方有敵人來襲!』


    「喔……」


    緊急事態——不過,露希亞卻沒有驚慌之色,反而興味盎然地眯起眼。


    她的腦海裏首先閃過的疑問是——攻擊是來自何處?接著思忖起山賊、怪物之類來襲的可能性,隨後又像是否定般地搖搖頭。


    「露希亞大人,總之還是先出去……看看——……」


    隻見塞琉古維持著坐姿,憑倚在牆上昏厥過去。


    露希亞並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靜靜地將視線探向一旁。


    「哎呀呀,你還真是處變不驚呢。」


    當下緊迫的氛圍之中,響起一道格格不入的開朗聲音。


    就在失去意識的塞琉古身邊——坐著一名戴著兜帽的訪客。


    「……是『無名氏』啊,好久不見了。」


    露希


    亞輕聲低喃,隻見被兜帽遮掩住的嘴角高高揚起,泛開一抹近乎悚然的邪笑。


    「露希亞大人,真的是好久不見呢。近來可好?」


    「擅自坐進別人的馬車裏,這點可讓人無法苟同喔。你從什麽時候就在了?」


    「一開始就在了喔。」


    露希亞當場作勢要起身,但冷不防憑空出現的一把長杖卻對準她而來。


    「請你別亂動。我和你的『曼荼羅』實在不怎麽合得來,有點討厭。」


    「你這是什麽意思?打算和安古伊絲交戰嗎?」


    露希亞以鐵扇指了指距離近到幾乎快要抵住下巴的長杖說道,同時重新坐回椅子上。


    「哎呀呀,我是來與你談交易的。我今天之所以來此,是想帶走比呂第四皇子的遺體。」


    「………交易?」


    「你應該也知道吧?就是『黑死鄉(歐克斯)』呀。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要比呂第四皇子的遺體。畢竟也算有點交情,而且他們至今在各方麵替我打點不少事,所以難以拒絕……真的很傷腦筋。」


    「你居然還繼續和那些家夥牽連在一起,要是被總統知道了,你可就——」


    露希亞話說到一半,就被「無名氏」伸手打斷。


    「所以了,來交換條件吧。」


    「無名氏」伸出的手豎起食指,左右搖了搖。


    「你讓比呂第四皇子脫逃的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喔——……」


    露希亞的銳利目光當中,迸射出殺氣。她握緊鐵扇的手憤怒顫抖著。


    見狀的「無名氏」一臉愉悅地輕笑出聲,肩膀也隨之起伏。


    「為什麽我會曉得——你一定感到相當匪夷所思吧?」


    露希亞噤聲不語。「無名氏」看見她的反應後,更是樂不可支。


    「我並不是在套話。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一直『看』著,所以才會明白。不過說來說去,最重要的還是你和他的實力相差之懸殊一目了然,即使不『看』,我一定也會從最初就存疑的。」


    感受到話裏透露出的輕視態度,露希亞身上散發出的明確殺氣也益發賁張。


    一觸即發——馬車內的氣溫急速驟降。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能睜隻眼、閉隻眼,任由你奪走遺體嗎?」


    「這樁交易對你來說並不虧喔。若是要檢查首級驗明正身,你的謊言當場就會被戳破,不過,如果冒牌貨的遺體被奪走,你反而還多了借口吧。再說了,你不是有本尊的『手臂』嗎?隻要把那個當作證據交給總統,並不會有什麽不便吧?」


    「既然明知事情的真相,為什麽要采取這種強硬的手段?」


    「這場交易結束後,『黑死鄉』那群家夥就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等我把冒牌貨的遺體交給他們,再取得我想要的目標物後,便會解除雙方的合作關係。因此,根本沒必要把真相告訴他們呀。」


    「敢不履行交易,『黑死鄉』可不會放過你……你是想找死嗎?」


    「哈哈,怎麽可能,很不巧的,我個人並沒有自殺的念頭。再說,就算真的被暗殺者盯上,我也還有『看門犬』,不會有問題的。」


    她那滿不在乎的輕佻口氣,像是刻意激怒一般,讓人不禁一肚子火。


    雖然露希亞很想當場折斷「無名氏」的脖子,但身處在狹小的空間內,而且當下的狀況就好像互相拿刀抵著彼此的心髒似地,就算是露希亞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恨得牙癢癢的,露希亞也隻能緊咬牙根,拚命地安撫內心怒不可遏的情緒。


    「你究竟有何目的——難道是為了讓妾身離總統的王座愈來愈遠,才想握住妾身的弱點嗎?」


    「我的一切行動皆是基於吾等之『王』意誌之所至。區區的總統那張渺小王座,我可沒有興趣,你盡管放心吧。」


    語畢,「無名氏」的身影如同出現時一般,宛若融入空氣似地唐突消失。


    露希亞沒有顯露驚訝之色。滿腔的怒火反而更加淩駕於上。


    「……哼,嗬嗬,嗬哈哈哈哈,居然嫌總統王座渺小嗎?」


    自己卻對那張渺小的王座求之不得,甚至不惜切割許多事物。一路踩著他人往上爬,好不容易才來到這一步。然而,「無名氏」竟然說對那張渺小的王座不感興趣,聞言的露希亞,內心當然是波濤大起了。


    「真敢說呢……妾身絕對會把你踹出競爭之列。」


    就在露希亞下定全新決心時——她察覺到車外有其他人的氣息,頓時戒心畢露。


    「露希亞女王陛下!運送比呂第四皇子遺體的貨車遭到襲擊了!」


    一知道來者是同伴而非敵人時,露希亞的四肢瞬間放鬆下來。


    「結果呢?」


    「遺體被奪走了!請立刻派出部隊前去奪回——」


    「無所謂。不要了。」


    「咦?」


    「就算追過去,也隻會害部隊全軍覆沒罷了。」


    對上「黑死鄉」實在太過不利了。縱使編組了追擊部隊,要奪回遺體恐怕非常困難。若是對方陣營還有「無名氏」在的話,更是隻會讓士兵們平白送死。


    雖然正式開始行動的「黑死鄉」令人憂心,但「無名氏」的目的同樣讓人在意。


    其他還有許多讓露希亞難以釋懷的事項……


    「總而言之,首先也隻能針對攤在眼前的問題逐一去解決了。」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八日。


    葛蘭茲大帝國——中央領域最西側的馬爾克領地。


    通往西方領域的城間道路中途一帶,由麗茲所率領的葛蘭茲十三萬大軍正於此處紮營。陣營中心是豎有獅子紋章旗的巨大司令部,環繞其周圍的,則是要誇示自身陣仗般的華麗營帳。


    麗茲等人之所以選擇停留在這裏,是因為聯邦六國集結全軍,布陣於拉瑞仕平原。那裏正是傳聞中,比呂遭到處決的地方,至今仍有大量屍體曝曬於蒼穹之下的戰場遺址。


    巧合的是,麗茲紮營的地點正是過去比呂在與聯邦六國的決戰中,設置作為本陣的據點,仿佛是循著他的軌跡一般,麗茲與奧拉一同漫步於營區內。


    「聽說偵察部隊已經從拉瑞仕平原回來了。」


    麗茲對奧拉說完後,此時注意到一名神色緊張的士兵,正朝她們兩人敬禮。


    士兵之所以會那麽緊張,一方麵或許是因為見到麗茲吧,不過最大的理由應該是已經預想到戰爭即將開打。麗茲向士兵回禮後,放眼環顧四周。


    周遭的士兵們也和剛才那名士兵一樣,每個人皆是一臉正色地埋首於各自的任務。


    整座葛蘭茲營區處於一種無以言喻的緊張狀態之中。


    盡管如此,看起來並不像是虛張聲勢,真要說的話,更有如彌漫著一股恰到好處的謹肅氛圍。這麽一來,即使發生緊急事態,也能立即采取行動吧。


    之後,麗茲將視線重新移回正在讀取報告書的奧拉身上。


    「嗯,根據回報,敵軍兵力數從十六萬減至十萬。」


    聯邦六國的兵力之所以明顯大砍,除了是由於身為司令官的露希亞帶兵撤離之外,與比呂的對戰、以及在各地發動掠奪時,遭遇到頑強抵抗等,也都是原因之一。然而,掠奪行動不僅使得全軍士氣高漲,糧食更是存量豐富。


    「雖說如此,卻日漸流失對侵略領地的統馭。聯邦六國根本管不住底下的大軍。據說除了進行掠奪,甚至還會襲擊毫無反抗之力的人民。」


    聽見奧拉的報告後,麗茲不由得眉頭深鎖。


    也就是說,聯邦六國軍在各地展開單方麵的虐殺吧。對象


    也包括倒戈的西方貴族領地。若是提出抗議,整座城鎮都會被夷為平地,放火燒個精光。


    「下手毫不留情。原本投降的西方貴族同樣無一幸免地全數遭到處決。看來六國是決定徹底殲滅葛蘭茲吧。」


    那些西方貴族大概是因為投靠敵陣後,便鬆懈了戒心。天真地認定聯邦六國絕對不可能攻擊他們的領地。然而,就在門戶大開、招待他們入城後,虐殺慘劇便於此展開。


    「當中似乎也有成功擊退聯邦六國的例子。」


    有成功、也有失敗,其結果全都反映在十萬這個兵力數字上。


    盡管如此,這依舊不是能由衷感到欣慰的報告。畢竟造成了無以數計的犧牲者。麗茲一想到當下的這個時候,某處或許又有人民不幸犧牲,一陣撕裂心扉般的悲傷便朝她襲卷而來。


    「西方……往後勢必將度過一段艱難時期。」


    奧拉嚴肅地說道。麗茲輕輕點頭,並揪緊胸口。


    流離失所的人們、橫行的盜賊、肆虐的怪物……盡管戰爭結束後,這些問題仍會導致民怨四起。要讓西方領域的人民享受平靜安寧,勢必需要耗費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畢竟是戰爭,這也莫可奈何——如果可以這麽說服自己的話,該有多麽輕鬆。


    「首先全力摘下勝利吧。」


    奧拉柳眉低垂地感歎,麗茲則是溫柔地輕撫她的頭。


    「放心吧。你看好了,我一定會取回過去那個明媚幽美的西方。」


    盡管麗茲故作開朗地說道,但內心的憂鬱與隨之而來的責任兩相作用之下,讓她的笑容顯得僵硬。


    未來將會有許多難題等著麗茲。一想到背後的沉重壓力,也難怪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或許正是明白這一點,奧拉也跟著坦率點頭。


    「嗯,我也會全力以赴的。」


    奧拉「嗯!」地自我激勵,握緊拳頭仰望天空。她的眼神透露著一道純粹而美善、近乎於使命感的情感,仿佛說著一定會戰勝任何困難一般。


    「話說回來,奧拉的父親正在西方吧……他是否平安呢?」


    聽見麗茲的問話,奧拉點點頭,取出一封信。


    「似乎是借由封城戰,順利撐過來了。」


    進一步詳細詢問後得知,比呂事前派人送了信過去,因此奧拉的父親才沒有中了敵軍的挑釁,而是選擇忍辱負重,最後順利挺過攻擊。真是太好了——麗茲並沒有說出這句話。


    因為要是她這麽說,其他同樣在這場戰爭中殞命的人們,就顯得太不值了。


    有人是為了國家而捐軀;有人是為了拯救家人而喪生;也有人不惜犧牲自我,好讓摯友逃過一劫。


    如此劇烈動蕩的時代,為了國家的安定,使得生命飽受威脅。


    唯有活著,人生才有意義——能說出這種話的,也可以說是生者的傲慢吧。


    畢竟沒有人是心甘情願地赴上黃泉。


    「也必須請奧拉的父親好好努力才行。既然他能養育出奧拉,他的知識一定會成為莫大助力。」


    「嗯,盡管使喚他做牛做馬無妨。」


    奧拉的回答,讓麗茲不禁一陣莞爾。


    「那麽大家還在等我們呢,快去參加軍事會議吧。」


    「就讓他們去等吧。」


    不假思索地速答。奧拉擺出一張臭臉說道,完全表達出內心的不悅。


    麗茲泛開一抹苦笑。她可以理解奧拉之所以會有這種態度的理由。


    大概是看不慣統領南方貴族的五大貴族之一穆茲克家,總是一副目中無人地大放厥詞吧。


    若是羅莎也在,或許還不會有問題,偏偏因為貝圖的陰謀詭計,導致羅莎無法同行參與此戰。而失去主人的東方貴族,也因此完全被南方貴族的氣勢所壓製。


    「如果姊姊也在的話,情況或許就會有所不同吧。」


    「……穆茲克家正處心積慮地想從失去權力的五大貴族手中搶奪領土。」


    奧拉的擔憂並非謬見——


    「我不會讓貝圖稱心如意的。」


    在與聯邦六國的對戰中,五大貴族的勢力版圖也正逐漸發生變化。


    取代已然凋零的庫羅涅家統領中央貴族的馬爾克家,由於當家在對聯邦六國之戰中不幸戰死,使得向心力日益流失。更重要的是,之前的內亂中出現了許多叛徒,有力貴族們甚至因而遭到討伐,這或許也是馬爾克家頓失權勢的原因之一吧。


    而統領西方貴族的明斯特家也是一樣,因為布魯塔爾第三皇子戰死沙場,導致許多西方貴族紛紛起了異心,倒戈投靠聯邦六國。這一點卻成了他們步上滅亡的原因,最後還是難逃災禍、含恨而終。


    至於剩下的夏論家,現任當家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傀儡,並不會現身於台麵上。瑟雷涅第二皇子本身似乎也沒有將勢力觸角伸出北方的野心,而這也是他無法取得貴族諸侯支持的原因。基於上述的種種原由,與穆茲克家齊名的其他五大貴族並未參與此次的戰役,因此,貝圖正積極拉攏各地區的中小貴族,想趁著此次機會,建構起獨霸一方的勢力。


    所以有不少軍事會議的內容,都會傾向於采用穆茲克家提出的議題。


    「真沒出息……隻怪我不夠好……」


    看到奧拉難得吐露喪氣話,麗茲苦思著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


    就在此時——


    「什麽……?」


    麗茲第一時間便將手伸向係在腰間的「炎帝」。


    「………?」


    奧拉同樣注意到異狀,順著麗茲目光的方向望過去。


    視線最後停在一處傳來喧哄鼓噪聲的地方。那陣緊張迫切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互相咆哮一般。


    「吵架嗎……去看看吧。」


    麗茲隨同奧拉快步前往聲音的來源處。


    基本上投身戰場的士兵們當中,大部分都是愛逞能的家夥。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就起爭執,因此為了盡可能避免互生嫌隙,指揮官會借由賞賜美酒之類手段來加深情誼,然而,畢竟麵對的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家夥,常常都是事與願違。


    「讓我過去!究竟在吵什麽?」


    為了壓過吵成一團的士兵們的聲音,麗茲刻意提高音量。


    一看到司令官——第六皇女的身影,士兵們各個露出一臉驚愕,乖乖讓出路來。然而,卻沒有人開口說明。究竟在吵些什麽呢?麗茲為了究明原因,撥開人群一路前進。


    最後麗茲的腳步停在一塊地麵上積了一灘血窪的空地。


    「——」


    她瞬間不由得屏息。因為她的眼前倒臥著一頭全身浴血的龐大生物。


    周圍的士兵們則是全力替它治療。


    『再多拿一點繃帶過來!軍醫究竟在磨蹭什麽,有人去叫軍醫了嗎?』


    一名士兵以布堵住噴濺的鮮血,同時大聲吼道。


    『快點去拿繃帶過來,喂,你也別站著,快去叫軍醫!』


    甫一說完,另一名士兵飛也以地經過麗茲身邊離去。


    那人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甚至根本沒有留意到麗茲的存在。


    麗茲踩著茫然的腳步走近那頭龐大生物,並在它的身邊蹲下。


    「……幸虧你能平安歸來。」


    她伸手撫摸那頭生物的肌膚,傳回一陣粗糙的觸感。帶有微溫熱度的鮮血漸漸染紅了她的手。


    大概是對她的舉動感到可疑吧,士兵盛怒之下開口:


    『喂,不要隨便亂——!啊、不,屬下失言了!』


    士兵立刻便發現麗茲的身分,隨即別開臉,默默開始治療。


    麗茲對於士兵的反應並沒有多作留意,也毫不介意沾染上血跡,隻


    是不停溫柔輕撫著那頭生物的肌膚。


    「……真虧你承受得住呢。」


    麗茲看著刺穿堅硬鱗片的無數箭矢,拚命強忍著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畢竟不能在士兵們的麵前哭泣。


    此時,就在麗茲水氣氤氳的視野角落,奧拉同樣跟著蹲下身,以布按住被箭矢刺穿的傷口。


    「………比呂的嗎?」


    「嗯,正是『疾龍』。居然會落得這副傷痕累累的模樣……」


    據傳「疾龍」是非常不親近人、難以捉摸的生物。盡管如此,唯有這孩子卻莫名地親近比呂,這讓麗茲感到相當驚訝。雖然「疾龍」不曾讓麗茲騎在背上,不過也和麗茲相處得很融洽。和賽伯拉斯更是最佳玩伴,常常一起盡情地四處奔馳。然而,她如今這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一絲往日的風采。


    『喂喂喂,我的專門領域是救人耶?從來不曾替「疾龍」治療過,別強人所難了。』


    『就算是這樣,眾人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呀!因為它可是比呂殿下的「疾龍」啊!』


    「……要加油喔。」


    麗茲一看到軍醫趕到,隨即站起身。


    自己現在還得去參加軍事會議,總不能留下來照顧「疾龍」,必須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才對。如果在這裏佇立不前,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奧拉?」


    麗茲輕喚了一聲嬌小的少女,隻見少女搭在「疾龍」座鞍上的手僵止於半空。


    「怎麽了?」


    麗茲作勢伸手輕拍奧拉的肩膀,但手尚未觸上,奧拉卻倏然站起身。


    看到奧拉難得如此敏捷的動作,麗茲不禁一愣。


    「麗茲,軍事會議要開始了。」


    看著平時總是麵無表情的奧拉,如今卻一臉狼狽荒亂的模樣,麗茲疑惑地偏過頭,然而,都還來不及開口確認,嬌小少女便轉身邁開步伐。


    「等、等一下,奧拉,你怎麽了?」


    「『疾龍』的生命力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一定馬上就能恢複了。現在必須集中於軍事會議才行,你就別胡思亂想,隻要把全副心神放在聯邦六國就好。」


    奧拉難得饒舌地說道,同時快步走在麗茲身前。由於麗茲完全被奧拉那反常的反應吸引走目光,因此並沒有注意到被她藏進袖口裏的一封「信」。


    而在另一旁,有人正靜靜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若是麗茲沒有因為奧拉而分神的話,或許就會注意到一身奇異打扮的男子吧。


    「………」


    臉上戴著麵具的白衣男子。男子身上的純白衣裳隨風翻飛,他從麗茲與奧拉的背影上收回視線,接著走向正持續搶救「疾龍」的士兵們。


    「不好意思,可以讓一下嗎?」


    他光是開口發言,空氣便頓時凝重起來。


    愈漸增強的威迫感,夾帶而來的壓力逼得士兵們根本無從抗議,自然而然地讓出路來。感受到男子霸氣的士兵們,各個或是恐懼、或是敬畏,臉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紛紛往後退開。


    沒人出聲盤問他的身分。所有人都被他的霸氣震懾住,當場為之噤聲。


    由於沒有遭遇到任何擔撓,他當然也就很順利地來到「疾龍」身邊。


    「……太好了。看到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麵具男單膝跪地,輕撫「疾龍」的頭,同時肩膀微微顫動著。


    『喂、喂,不要隨便碰,否則它的傷口會——』


    軍醫像是鼓足了決心似地想要提醒男子,卻目擊到一幕不可思議的光景,頓時驚訝得瞪大雙眼。


    『這……怎麽可能……』


    一陣幽微的光線包覆住「疾龍」,布滿全身的傷口竟開始漸漸愈合。


    可謂是自然的奧秘,打破常識的異象,奇跡的傑作。


    士兵們親眼見到那股不明所以的莫名力量後,也和軍醫一樣驚愕不已,出神凝望著眼前的光景。麵具男無心理會啞口無言的眾人——


    「………被收走了嗎?」


    他確認「疾龍」的座鞍被解開後,便逕自站起身。


    「把它交給我吧。」


    『這、這件事恕我無法答應。這隻「疾龍」可是比呂第四皇子的——』


    麵具男舉起左手搭在軍醫的肩上,右手開張的掌心則停在他的眼前。


    「……很抱歉,我非帶走它不可。」


    語畢,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從麵具底下流泄而出。周圍的士兵們察覺到異常氣息後,立刻伸手探向劍柄。麵具男一臉無奈地抬頭望向天空,忽然間,從天空飛來一根長棍,深深陷入地麵、兀然豎立。


    「真不像你呢。就算是因為確認它平安無事,而一時情緒太過激昂,也不該引起無謂的紛爭吧。」


    陷落的地麵揚起大量沙塵彌漫於四周,此時,響起一道與現場氛圍大相逕庭的明快女性聲音。隻見群聚的士兵有如摩西分海一般往兩旁退開,一名紫銀女子則步行於其間。


    「克勞蒂雅,就算你這麽說,但它畢竟是我的眷屬。正因為是我必須保護的存在,我這麽做也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為了主張正當性,我才會把『那個』帶過來呀。」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不然你認為我是為了什麽?」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發動攻擊。」


    有別於自顧自地聊了起來的兩人,士兵們則是一臉茫然地僵立在原地。


    不過並不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奇妙二人組。


    而是看到豎立在兩人之間的長棍上頭——隨風飛揚於半空的紋章旗。


    一麵白底繪有天秤的紋章旗。


    雖然隻是小國,擁有的龐大影響力卻擴及中央大陸的大國之象征。


    沒人在戰場上親眼見過。因為那個小國向來保持中立,形成獨立於俗世之外的特有文化,從來不曾出現在鬥爭的舞台上。


    然而,作為其象征的紋章旗如今就豎立於眼前,在場的眾人頓時語結。


    「啊,各位一定很驚訝吧。」


    或許是注意到士兵們的反應,被喚作克勞蒂雅的那名女子,舉起手掩嘴輕笑起來。


    「你們好——」


    *****


    同時間的另一方麵,葛蘭茲大帝國的司令部裏,正準備召開軍事會議。


    雖然氣氛稱不上和樂融融,不過倒也不至於苦悶沉重,恰到好處的嚴肅氛圍盈滿於室內。此時,貴族諸侯們各個眼神充滿期待地望向坐在上位的一名女子。


    『剛才接到報告,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已經到達了。』


    擔任司儀的貴族率先打破寂靜,隨著他的發言,現場氣氛頓時起了變化。


    因為早在克勞蒂雅的人尚未抵達之前,她的名字便不時傳進眾人耳裏。


    例如拯救遭到盜賊襲擊的難民、解救受到聯邦六國攻擊的城鎮、甚至僅以一千兵力擊退兩萬大軍如此振奮人心的英勇事跡,諸如此類的美談都在西方難民的走告下傳了開來。其深受愛戴的程度,相信在不久之後,就會有吟遊詩人為她賦詩歌頌,並且在酒坊間,被人們拿來作為暢飲麥酒的下酒菜,欣賞舞者的精湛詮釋,同時為之心馳神往。


    「必須好好感謝她。要是沒有她,西方恐將陷入更加水深火熱的狀態。」


    當然,如果考量她的功績,光是口頭上的感謝絕對不足以表達。不過,酬謝事宜隻能擇日再議。盡管如此,麗茲身為葛蘭茲大帝國的司令官,還是必須先誠摯地向她致上感謝之意。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一定也會接受的。可以有如此可靠的鄰國,真是有如打了一劑強心針。』


    「


    沒錯。不過,聽說雷貝林古王國軍的損失相當慘重。」


    為了拯救西方的人民,導致眾多雷貝林古士兵不幸犧牲。之後回報雷貝林古王國的酬謝當中,也必須加上要支付給這些犧牲士兵家屬的補償金才行。


    「總之現在就展現出最大的誠意,歡迎雷貝林古王國加入我方陣營吧。」


    對於麗茲的話,無人提出異議。先不論有力貴族的內心有何想法,克勞蒂雅確實比起在場的任何人,都更早一步解救眾多的西方人民,感謝她都來不及了,誰還敢口出抱怨或酸言酸語呢?


    「那麽,開始軍事會議吧。」


    麗茲話一說完,現場氣氛頓時嚴肅起來。


    麗茲一臉滿意地眺望著有力貴族們,之後向擔任司儀的貴族使了個眼神。


    「首先請說明目前的狀況吧?」


    『遵命。』


    擔任司儀的貴族將棋子擺在攤放於桌子中央的地圖上。


    『我軍目前停駐在馬爾克領地,為了因應接下來的決戰,正向附近的貴族征收支援物資。同時派出偵察部隊前往各地打探聯邦六國的動靜,根據前幾天的回報,敵軍現在正布陣於拉瑞仕平原。』


    麗茲拿起分發到的報告書確認內容後,抬起頭望向穆茲克當家。


    「貝圖卿,聯邦六國的動靜如何?聯邦六國本軍的偵察工作是交由你負責的吧。」


    「是的,聯邦六國的確正布陣於拉瑞仕平原,這一點千真萬確。」


    貝圖的態度中,散發出自信滿滿的朝氣,他站起身後,朝麗茲行禮致意。


    「斥候的報告中提到,聯邦六國軍總數為十萬,數字較開戰當初減少許多,雖然這一點不免令人存疑,但周圍埋有伏兵的可能性並不高。由於也有收到聯邦六國內部分裂的情報,因此據我推論,十萬這個數字應該可信。」


    「的確是有聽說司令官與副司令官不和的傳聞……有造成什麽影響嗎?士兵是否因此流失士氣或戰意?」


    「由於不斷在各地大肆掠奪,士氣相當高昂,戰意同樣未有衰減。」


    貝圖的口氣仿佛是說著此戰無法套用一般的常理或經驗,對手十分強勁。


    隻是,麗茲察覺到貝圖的表情似乎有異。總覺得他的臉上寫滿了為難,就好像苦惱著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似地。一眼就能看出絕對還有其他理由。


    「貝圖卿,有什麽讓你介懷的事嗎?」


    「不,養……」


    貝圖難以啟齒,口氣顯得支支吾吾。


    「這個報告很可能會對往後的戰事帶來影響。不知該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之後,貝圖露出一臉做好覺悟的表情,對著加強語氣追問的麗茲,誦讀起報告書的內容:


    「……另外也有報告指出,敵兵高舉著比呂第四皇子的『黑龍紋章旗』——辱罵他是『墮落的英雄王』。並且逼迫捕獲的難民踐踏紋章旗後,再將其斬首殘殺。」


    貴族諸侯們聞言後,仿佛遭到冰封一般僵止不動,甚至忘了要呼吸。由於內容太過令人震驚,思考也因此而中斷。


    無關乎比呂本人其實對此感到相當厭煩,在葛蘭茲大帝國境內,「黑龍紋章旗」有著神聖的地位。因為葛蘭茲十二大神——其中一尊的「軍神(瑪爾斯)」,是每一個生長在軍事國家葛蘭茲大帝國的人民皆虔誠崇拜、信仰的神祇。竟然逼迫人民踐踏如此神聖的旗幟,這種行為簡直是遠遠超乎想像的惡行。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比起憤怒,貴族諸侯臉上浮現出的困惑之色還更加濃烈。


    他們各個身體僵直,額頭上冒出大量汗水,不約而同地低頭緊盯著腳下。這是因為——一陣近乎戰栗的殺氣,僅在一瞬之間便彌漫整間室內。


    就在寂靜蔓延之際,「啪」一聲——傳來一道某種物體斷裂的聲響。


    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音,逼得在場眾人本能地縮起身體。


    每個人都在心底祈禱著不會被那股怒氣的暴風圈掃到,同時望向聲音的來源。最後視線停在坐於上位的紅發少女。


    「……」


    隻見一道鮮血沿著麗茲的嘴角垂流而下。


    她一方麵散發出恨不得想要立刻拔劍直搗敵陣的危險氛圍,另一方麵又像是強忍著激昂賁張的情緒一般,將拳頭用力抵在桌麵上。


    麗茲瞪得圓大的雙眼緊盯著貝圖。再怎麽見過大風大浪的貝圖,也不由得冷汗直流,拚命地舉手拭去額頭上的汗水。畢竟自己明明就與整件事毫無關聯,卻成了麗茲發泄怒火的標靶,也難怪貝圖的心底會感到恐懼了。


    盡管是至今經曆過各種生死關頭,神機妙算、運籌演謀的貝圖,同樣毫無招架餘地,他連忙從麗茲身上別開視線。


    「敵軍想必就是利用這種卑劣手段……來提升士氣吧。」


    雖然並不是值得讚許的內容,但手段確實高明。


    大多數對「軍神」抱持憧憬的人們,都會和麗茲一樣怒不可遏。


    不過,眾人看到麗茲震怒的模樣後,卻反倒是被她嚇一大跳,各個不寒而栗。


    因為麗茲並不是一個會表現出如此激烈憤慨的女孩。


    平時的麗茲總是帶著平靜爾雅的氣質,溫和的個性在葛蘭茲皇家當中實屬罕見。


    那些過去比起獅子,更把麗茲當成小貓看待的貴族諸侯們,這下或許也會大為改觀吧。


    獅子的孩子果然還是獅子,麗茲的憤怒甚至使得空間產生扭曲。


    「後天全軍再度開始移動。在那之前,周遭的偵察行動絕不得有所懈怠,就在拉瑞仕平原殲滅敵軍吧!」


    麗茲說著的低沉語氣,沁寒得仿佛打從骨子裏冷起來一般,在場所有人無不被迫點頭同意。盡管水麵上波濤激烈洶湧,底下則是一片沉著莊肅的無際深海。


    由於貴族諸侯們各個噤若寒蟬、貫徹沉默,軍事會議也因此籠罩於寂靜之中。


    擔任司儀的貴族似乎也因心懷恐懼,而忘了自身職責,導致會議完全進入停止狀態。即使眾人將視線集中在擔任司儀的貴族身上也沒用。


    在這片令人坐立難安的氣氛當中,率先有所行動的是一名銀發少女。


    原本靜靜站在麗茲身後待命的她,將手伸進袖口裏翻找了一下,接著踏著不帶躊躇的步伐走向麗茲。


    「……薩莉亞·艾斯特雷亞殿下,請用吧。」


    銀發少女遞上一塊白布,示意麗茲擦掉嘴角流下的鮮血。


    「啊、抱歉,謝謝你。」


    大概是終於意識到自己當下的現狀吧,麗茲蹙起眉,以白布覆住嘴巴。


    看到麗茲身上散發出的險峻氛圍緩和下來後,貴族諸侯們也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地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


    從外頭傳來一陣喧哄的吵雜聲。


    『現在正在進行軍事會議,請您稍等一下!』


    「哎呀,那麽我就更加必須出席軍事會議才行了,畢竟我也會參與往後的戰事呀。」


    『在、在取得許可之前,請您先稍候。我立刻前去請示!』


    「沒必要那麽浪費時間吧。」


    一名美麗女子劃開騷動的空氣,跨入靜寂籠罩的世界。


    女子有著一對明豔動人的紫色眼眸,嘴角則噙著一抹妖媚的氣息。


    「我是雷貝林古王國的女王,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葛蘭茲大帝國的各位,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克勞蒂雅優雅地躬身行禮,然而,態度卻是無禮至極,好幾名貴族當場忿然站起身。而當中大多數的貴族,其實是因為看到剛才的麗茲後,為了避免又再惹她動怒,才會率先發難。


    『像雷貝林古這種小國,居然


    敢打斷重要的軍事會議,太不像話了!』


    『快點退下!隻不過有點貢獻,竟然就如此不識大體,真不知恥!』


    「安靜!」


    麗茲大聲一喝,貴族們立即鴉雀無聲。


    之後,麗茲從座位站起來,對著克勞蒂雅低下頭。


    堂堂的泱泱大國之首,竟向區區的北方小國女王低頭,現場頓時一片騷然。


    「請你原諒部下們無禮的舉動。同時,感謝貴國出兵相助。」


    麗茲說完抬起頭,臉上掛著我見猶憐的可人笑容。


    「我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麵對率直地低頭致謝的第六皇女,克勞蒂雅不由得一陣愣怔。


    她原本大概是想采取高壓的態度,故意挑釁、招惹麗茲吧。


    然而,麗茲做出的行動卻大出克勞蒂雅所料,才讓她的思考完全打結。


    不過,克勞蒂雅不愧是憑著攻於心計的智謀,一路爬上女王之位的女中豪傑,思考的切換相當迅速。


    她隨即單膝跪地,向展現出誠摯態度的麗茲行臣下之禮。


    「我才要請您原諒我的無禮之舉。」


    克勞蒂雅以最恭敬的禮節開口致歉。她像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氣感到羞恥般,深深伏下頭。


    「真切地期盼,今後可以更進一步地加深兩國的情誼與無可動搖的羈絆。」


    「當然,對於剛才的不愉快,彼此就盡釋前嫌吧。」


    請坐——麗茲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但一看到從克勞蒂雅身後出現的那名人物時,不自覺地又把話吞了回去。


    隻見那名人物一身奇異的打扮。


    臉上的麵具讓人無從判斷表情的情緒變化,身上卻又穿著一襲帶給人高潔印象的純白衣裳。此外,腰間還佩帶一把散發出危險氣息的黑刀。


    暗與光的均衡——非比尋常的風格讓麗茲不禁愕然,貴族諸侯同樣驚愕得全身顫抖。


    「……那位是?」


    麗茲眯細雙眸,打探般地詢問,克勞蒂雅則是綻開一抹笑容加以說明:


    「這位是巴歐姆小國——第二代國王『黑辰王(史爾特爾)』陛下。」


    「什……」


    此時驚呼出聲的,意外地竟是貝圖。


    當場的風向瞬間轉至了麵具男身上。


    那股壓倒性的存在感,就宛如他的出現是如此理所當然一般,所有人無不為之著迷。


    男子的右眼綻放出金色光芒,同時,左眼則布滿了比黑暗更加深邃的深淵。


    沐浴在眾人目光之中的麵具男,不發一語地輕輕點頭致意。


    接著——


    「我手上也有媛巫女大人的親筆信函。」


    克勞蒂雅拿出一張文字閃閃發光的紙張。


    那是隻有媛巫女才會書寫、稱為精靈文字的書體。


    「看見昔日盟友『獅子心王』陛下的國家遭受重創,對此甚感痛心的『黑辰王』陛下決定親自出陣。」


    「巴歐姆小國居然有國王登基……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貝圖明顯表現出反抗的態度,就好像說著難以置信似地,然而,克勞蒂雅的表情卻沒有一絲動搖,依舊不動如山。更甚而語帶嘲諷地回應貝圖。


    「一切都是事實,你不信也不行。」


    說著的克勞蒂雅將媛巫女的信遞給貝圖。


    信裏看不出有動手腳的痕跡。畢竟精靈文字是唯有受到精靈愛戴之人才能書寫的神聖書體。盡管貝圖一臉不願承認的表情,但或許又不得不承認吧,隻見他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之情,雙肩大幅垂下。


    「無、無庸置疑的……這確實是精靈文字。是唯有媛巫女大人才能書寫的文字……」


    貝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仿佛連反駁的心力都沒有了。


    就在克勞蒂雅與貝圖一來一往攻防的期間,麗茲的視線分秒未離地緊盯著麵具男,臉上始終布滿疑惑之色——不久後,她的眼神像是逼問一般,指著麵具男開口:


    「那頭黑發也是巴歐姆小國第一代國王——『雙黑英雄王』後裔的證明嗎?」


    雖然麗茲詢問的對象是克勞蒂雅,但目光依舊緊緊扣住麵具男。


    此時,克勞蒂雅將身體側移半步,仿佛是要擋去麗茲那近乎執念的視線,將麵具男護在身後,輕輕點頭回應:


    「真不愧是以學識淵博聞名的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您說得沒錯。」


    「嗬嗬,是嗎………既然如此的話,就那樣吧。」


    麗茲泛起一抹沉靜的笑容,同時眯細雙眸,一臉嫌煩似地撥了一下側發。


    「那麽可否讓我們半途加入軍事會議呢?」


    克勞蒂雅問道,麗茲隨即爽快地應允:


    「當然,我正好想詢問你有關聯邦六國的情況,同時,也想聽聽那位『黑辰王』陛下的意見……所以,誠摯歡迎兩位務必一同與會。」


    「那麽,我們就不客氣地參加了。」


    克勞蒂雅與麗茲眼神於半空交鋒。


    一旁的奧拉看著兩人之間火花四散的氛圍,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同時閉上眼。


    *****


    夕陽即將西沉的時分。


    地平線渲染著茜色霞影,遠方的古拉歐薩姆山脈山頂在餘暉的映照下,閃爍著光芒。


    此時的大帝都,原本朝氣蓬勃的街道上,人潮也開始變得稀稀落落。


    居高臨下俯望著人民日常的皇宮凡涅塞恩——是座擁有千年曆史的建築物。


    皇宮東側的區塊座落著眾貴族們的住宅,其中有棟宅邸格外醒目。


    那正是統領東方的五大貴族之一——凱爾海特家的宅邸。


    「………變得真安靜呢。」


    羅莎放眼眺望著寢室,莫名覺得簡直寬敞得離奇。


    因為一直到不久前,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的。


    麗茲總是追著比呂跑,斯卡塔赫則是一臉苦笑地眺望著這幕光景,一旁還有一副事不關己似地默默閱讀的奧拉,透過窗戶俯望中庭,則能看到於院子紮營的魔族與忠心耿耿的年輕人,此外還有一名恪守主人命令,寸步不離地隨行在羅莎身邊的女性傭兵。


    那段情感深厚、愉悅又熱鬧的日子,真的讓人刻骨難忘。


    「雖然早就明白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但內心某個角落又不由得抱持期待。」


    羅莎像是要轉移寂寥般地輕輕歎了口氣,躺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天花板。此時,賽伯拉斯則貼近她的腳邊撒嬌。


    「你不跟著主人一起行動,真的好嗎?」


    如此問完後,也隻是換來賽伯拉斯偏過頭,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的反應。


    現在的賽伯拉斯比起剛來到大帝都時,野性早已經退去。不,根本是完全被馴養成家犬了。


    大概都是傭人們太寵它的結果吧。


    「白狼」原本是棲息於東諸島的生物。據說以東諸島作為據點的獸族(安斯洛),必定都會飼養「白狼」隨行於側,此外更相傳「白狼」是唯有王家血親才能飼養的神聖動物。


    雖然不知道賽伯拉斯究竟是因為什麽緣故而漂流至中央大陸,當初麗茲將它撿回來時,眾人全嚇了一大跳。


    羅莎回顧著一幕幕令人懷念的記憶,同時伸手撫摸賽伯拉斯的肚子。


    「你再怎麽說也是女孩子,還是稍微注意一下體態比較好喔。」


    最近愈來愈肉感了。


    果然應該帶它去狩獵才對,否則「白狼」這道崇高威名都要哭泣了。


    「有空時,要不要去狩獵呢?還記得吧,以前麗茲常常會帶你去呀。」


    就在


    羅莎泛起苦笑時,寢室的房門突然發出聲響。


    以敲門聲來說稍嫌過重,似乎還混進了多餘的雜音,羅莎聞聲後,眼神頓時銳利起來。她拿起放在附近的「獅子王」,朝著房門喊道:


    「喂,發生什麽事?」


    自從麗茲出發後,羅莎便嚴密加強宅邸的警備。


    房門的另一側應該有兩名強壯堅毅的士兵顧守才對。


    然而,卻沒人回應。羅莎先是深深吐出一口氣後,沉著地調整呼吸。


    她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太陽已然西落,黑夜的帷幕覆罩著世界。


    就在月光即將盈滿室內的這個時候,賽伯拉斯忽然壓低身體,並發出低沉嘶鳴。


    「………果然還是來了嗎?」


    雖然早在預料之中,但可以的話,真希望不會成真。


    「真是的……如果我真的懷了孩子,早就離開這個危險重重的大帝都了。」


    若懷孕一事屬實,自己絕對不可能留在因為投入對六國之戰,而導致警備趨於薄弱的皇宮。


    此時早就回到根據地,建構起比監獄更加森嚴的警備陣式了。


    「好了,看來應該是某個貴族派來的暗殺者之類吧……」


    羅莎懷有比呂子嗣的消息很快便傳了開來。


    葛蘭茲大帝國長達千年的曆史下所衍生出的弊害,就在於過度重視血統。


    如果羅莎肚子裏的是「軍神(瑪爾斯)」的子嗣,勢必會深受歡迎,隻是對於敵對陣營來說,可就很難無條件地感到欣喜。因為那孩子早從出生以前開始,便已經以皇帝身分,肩負起國家的威信。如此一來,母親與外戚肯定也能借此掌握大權。


    換句話說,身懷貴胎的羅莎,生命安全遭到威脅的可能性也會隨之升高。


    正因為如此,羅莎才會嚴密加強宅邸的警備。


    「從門口來到這裏的一路上,已經配置了多名身手非凡的高手……」


    盡管羅莎本身也有一定的武術底子,但實力終究隻達一般男性的水準。


    「看樣子,前來取我性命的,是實力遠超乎預期的高手……」


    此時,房門軋然一聲,緩緩地打了開來。


    踏進房裏的是一名散發出詭譎不祥之氣、全身黑色打扮的人物。


    「……一個人嗎?」


    不過,光看對方的步履,就能判斷絕對是名非同小可的高手。


    否則的話,絕不可能順利到達這裏。


    羅莎像是要激發全身的活力一般,用力握緊「獅子王」,並且紮實地站穩腳步。


    「很遺憾,我早就預料到一定會有暗殺者來襲。」


    同時也做好了萬全準備。


    「所以,我已經張羅好豐盛宴席,會好好招待你的。」


    說著的羅莎揚起一抹無所畏懼的笑容,同時彈了一下手指。


    隨即,從走廊、暗處以及連結隔壁房間的門扉,陸陸續續出現無數手持武器的士兵,魚貫湧進房內。


    「把他捉起來!逼他供出幕後的指使者!」


    羅莎一聲令下,士兵們隨即發出雄吼,殺向那名暗殺者。


    然而,遮掩在兜帽底下的臉龐罩著一層黑影,從中浮現出的嘴唇勾勒出一彎令人悚然的弦月。


    『咕噗!』


    一擊必殺。暗殺者輕而易舉地貫穿一名士兵的心髒,將其送下地獄。


    接著以右腳為軸心一個轉身,猛然刺向第二名士兵。拔刀的同時,將刀身滑進第三名士兵的頭盔縫隙,當場使其腦漿迸散外露。斑駁飛濺的鮮血還來不及落於地板,暗殺者便輕易地削去第四名士兵的鎧甲,從其左肩往右下斜劃出一道深深斬痕。


    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被貫穿要害、氣絕身亡,所謂轉瞬之間發生的事,就是指當下這種情況吧。士兵們甚至沒機會發出呻吟,便陸續倒臥在地。雙方壓倒性的實力差距,近乎到了荒唐無稽的地步。


    單方麵的虐殺——沒多久的時間,士兵們便已經沉入血海之中。


    然而,羅莎眼前的那名暗殺者,依舊站在門口寸步未移,一如現身時一般。


    「啐!」


    羅莎從劍鞘拔出「獅子王」,但那名暗殺者卻從她的視野中倏然消失。


    「什……嘎!」


    忽然一陣衝擊竄過羅莎的腹部,肺裏積存的氧氣瞬間被迫吐出體外。


    盡管如此,她力氣頓失的手仍緊握著「獅子王」,憑著一股意誌放步疾奔。


    「別、別瞧不起人了!」


    「白費力氣。」


    暗殺者輕輕鬆鬆地拍落「獅子王」後,一拳打在羅莎臉頰上,將她整個人往後揍飛出去。


    趁著羅莎的身體狠狠撞上牆壁、搖搖欲傾之際,暗殺者倏然屏除兩人之間的距離後,又再一拳直貫她的腹部。


    「唔!」


    接著,暗殺者一把抓住因劇痛而皺緊臉龐的羅莎頭部,試圖捂住她的嘴。


    「呼——!」


    「怕死嗎?」


    羅莎的頭被壓在牆壁上,意識有一瞬間的抽離,但暗殺者似乎不允許她暈厥過去,再度朝著她的腹部送上一記更加強烈的衝擊。


    「好了,順順呼吸吧。我還不會殺你。」


    「呼……啊!」


    正當羅莎為了汲取氧氣而大口喘息時,暗殺者忽然捉住她纖細的頸子,並用力施壓。


    「騙你的。停止呼吸吧。」


    羅莎的身體被暗殺者那股非比尋常的腕力高高舉起,雙腳也離地懸空。


    她用力毆打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卻毫無作用。


    僅憑著孱弱的力量,終究無法掙脫桎梏。


    「啊、嘎啊啊!」


    從窗戶灑入的月光照亮了兩人,其中一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激烈掙紮著。


    淩亂的金發不停擺晃,反射著月光,散發出不撓的豔色。


    那道光芒即使麵對如狂風驟雨般落下的殘虐暴力,也絲毫不掩其光華。


    「觸感真好的頭發呢。一定非常美麗吧……」


    當暗殺者如此低喃完——加諸在羅莎脖子上的箝製唐突地消失,她也得以從痛苦中解脫。


    「唔、唔咕……咳哈!」


    羅莎雙膝跪地、蜷縮著背,拚命地將氧氣送進肺部。


    此時,暗殺者將手伸向正大口呼吸的羅莎頭部,冷不防地用力揪住她的頭發。


    「咿咿!」


    「平時你很細心地保養吧。金發的話,就絕對不會看錯了。一根也不留地全部送去給那家夥吧。」


    「我才不會讓你——唔咕!」


    暗殺者將羅莎的臉猛然撞向地板。


    「啊嘎!啊、唔、啊!」


    暗殺者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反覆、永無止盡般地重覆著暴行。


    羅莎的意識逐漸朦朧,無奈強韌的精神力卻在此時帶來反效果,阻止她昏睡過去。


    「真堅韌的頭發。怎麽也扯不下來。」


    口氣淡然而平靜。


    寄宿於聲音當中的唯有沉著的憎恨,除此以外,感覺不出任何卑猥的情感。


    暗殺者就好像肢解家畜一般,泰然自若地持續對著羅莎施虐。


    又是毆打臉部,又是反覆踢踹肚子,接著將她整個人重摔在地板上。


    然而,揪住頭發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永無止盡地持續揪緊,仿佛說著直到扯斷為止,絕不放手似地,固執得近乎賭氣一般。


    「既然如此,隻好連頭皮一起剝下來了,如果因此折斷你的手臂,先跟你說聲抱歉囉。」


    暗殺者將腳踩在羅莎纖細的左手臂上,使盡全力地拉扯她的頭發。


    「唔、咕……嘎啊啊啊啊啊!」


    一道骨頭碎裂聲響起的同時,羅莎的悲鳴隨之響徹室內。


    盡管如此,暗殺者依舊不肯罷手。


    靜靜地持續著單方麵的虐待。


    「這樣也不行嗎?接下來改踩住手指吧?還是鼻子太礙事了?幹脆割掉的話……不,從眼睛下手比較好吧,隻要完整地貫通後——?」


    此時,一直屏息以待的賽伯拉斯看準時機,飛撲至暗殺者的背上。


    一白一黑的兩道身影交纏在一起,在黑暗中激烈竄動。


    羅莎的口中不斷吐出一泓泓的鮮血,使勁地撐著顫抖的雙腿站起身。


    「別小看我了。你這區區的暗殺者……」


    羅莎的碧藍眼眸中燃燒著憤慨怒色,任由鮮血濡濕臉頰,彎身拾起「獅子王」。


    「我可是前第三皇女——才不會輕易死在你手上!別小看我了,我好歹也繼承了葛蘭茲的血統啊!」


    盡管表情因為劇痛而扭曲,羅莎依舊朝著暗殺者發動一記宛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攻擊,然而,劍尖卻在僅隔分毫之差就能貫穿對手的距離被擋了下來。


    「正是因為如此!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饒你不得!」


    原本緊緊咬住暗殺者背部的賽伯拉斯卻被猛然甩開。


    緊接而來的一記強烈踢擊,讓它狠狠撞向牆壁。


    即使如此,高傲的白狼仍然沒有露出一絲膽怯懼色,齜牙咧嘴地撲向暗殺者。


    「別來礙事,臭狗!」


    暗殺者伸手按住賽伯拉斯的嘴巴,並捉起它的尾巴,將它用力甩在地板上。


    接著毫不留情地一拳揮向痛苦掙紮的白狼,而後仍不滿足地用存心將其踏碎般的氣勢,高高抬起腳跟再猛然踹落。


    「咕唔!」


    然而,暗殺者的腳卻未能觸及賽伯拉斯,腳跟最後停在羅莎的背上。


    隻見羅莎整個人趴在賽伯拉斯身上,將它護在自己的懷裏。


    「它是我很重要的家人……絕不會讓你殺了它。」


    羅莎的雙眼放出銳利目光,對著正俯望自己的暗殺者投以一抹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


    暗殺者的殺氣頓時攀升。難以抑製般地全身怒顫。


    「那麽就去死吧。連同你肚子裏的孩子一起受死吧!」


    暗殺者一把抓住羅莎的頭,將她用力扔向牆壁。


    「唔咕!」


    劇烈衝擊從羅莎的背部傳至全身,之後,她有如滑落似地重重跌在地上。


    盡管如此,她仍然咬緊牙根,將拳頭抵在地板上,強忍著劇痛試圖站起身。


    「夠了吧,已經夠了吧。死心吧,我要讓你品嚐到同樣的痛苦!」


    「可惡……」


    暗殺者朝著羅莎伸長手臂,然而,他的手卻凍結於半空。


    並非比喻——暗殺者沐浴在月光下的整隻手臂,全化成了冰塊。


    「到此為止吧。」


    來者一頭青綠色的發絲,即使置身於暗夜之中,仍舊綻放出宛若絹帛般的柔滑光澤。有如玻璃藝品般的精致臉龐上,漩湧著沉著的鬥誌。線條纖細的身體四肢,包覆在厚實的鎧甲底下,使得在清明的靜謐中,流露出殺氣騰騰的怪譎氛圍。


    佇立於門口的人,正是哈蘭·斯卡塔赫·杜·費爾瑟。


    「抱歉,羅莎大人。花了一點時間解決其他入侵者。」


    斯卡塔赫全身散發出無可掩飾的怒氣,向前跨出一步。


    「你怎麽會在這裏?」


    暗殺者說著的語氣中,第一次夾帶著情緒。


    方寸大亂的無措模樣,與不久前泰然大方的態度迥然而異,表現出的強烈動搖,更是幾乎讓人心生憐憫。


    「這並不重要吧。反正我會在這裏殺了你。」


    斯卡塔赫僅在一瞬之間,便屏除了雙方的距離,來到暗殺者麵前。


    「我可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


    聞言的暗殺者一聲咂舌,試圖拉開距離,然而——


    「很遺憾的是,沒人可以逃離『冰帝』的冷氣!」


    斯卡塔赫朝著雙腳遭到冰封的暗殺者揮落長槍,當場斬斷他的一隻手臂。


    「要是掙紮亂動的話,我也很傷腦筋,所以這隻手臂,我就收下了。我來替你止血吧?隻是很可能會腐蝕喔。」


    「什、啊嘎,咕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暗殺者原本血流不止的傷口逐漸凍結,讓他痛苦不堪地在地麵上掙紮翻滾。


    「從實招來,是誰派你來的?」


    斯卡塔赫抬起腳猛然一踹,踐踩在正滿地打滾的暗殺者身上。


    「咕噗唔!」


    「先跟你聲明,我可不會手軟。因為一直以來,我最無法原諒的就是像你們這種選擇卑劣手段的家夥。」


    暗殺者的兜帽從頭上滑落地麵。


    從窗外灑進的月光,清楚地映照出他的臉孔。


    斯卡塔赫頓時倒抽一口氣。


    暗殺者似乎是曾遭受刑求,臉龐上留有嚴重的裂傷。雙眼少了眼球,隻剩下兩處空洞的窟窿,額頭上還有像是被挖掉某種物體後留下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


    「那種膚色……你是魔族(瑣羅斯德)嗎?」


    或許是聽見斯卡塔赫的話吧,暗殺者倏然僵止、一動也不動。


    而後,咧開一抹令人悚然的邪笑。


    「吾等之父啊。請賜『愚者』永劫不複的苦難吧。吾等之父啊。請賜『聖者』安詳和平吧!」


    瞬間,鮮血從暗殺者全身一切孔洞噴濺而出,脖子以下當場癱軟,四肢也完全失去力量,身體重重傾倒在地。血窪在地板上逐漸擴散。


    斯卡塔赫驚愕得瞪大雙眼,立即上前確認暗殺者的生命跡象,便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


    「怎麽會……自盡了嗎?」


    羅莎走近正震驚不已的斯卡塔赫身邊。


    「斯卡塔赫大人,多虧有你,我才能撿回一命。賽伯拉斯也做得很好喔。」


    白狼來到斯卡塔赫的身邊坐下,一旁的羅莎則伸手摸摸它的頭。


    斯卡塔赫重新調整好心情,對著羅莎深深伏下頭。


    「我來晚了,很抱歉。沒想到來襲的暗殺者會是如此難纏的高手……」


    羅莎搖搖頭回應斯卡塔赫的歉意。


    「不,你無須放在心上。反正我最後也平安獲救了啊。」


    幸好頭發夠強韌,不至於禿得太嚴重——羅莎笑著補充。


    斯卡塔赫看得出她隻是強顏歡笑。


    因為羅莎的臉色十分蒼白,還冒出大量的汗水。


    「話說回來……『黑死鄉(歐克斯)』嗎……」


    羅莎輕撫著白狼的頭,同時將視線投向暗殺者的屍體。


    「你認識這群人嗎?」


    「不,我對於他們的了解,僅限於一般眾所皆知的情報……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想必非常憎恨葛蘭茲皇家吧。」


    羅莎說完停頓了一下,接著搖搖頭。


    「不,應該說是憎恨『軍神(瑪爾斯)』吧……」


    「黑死鄉」對於軍神血脈的恨意非比尋常。最有力的證據就在於,羅莎的肚子剛才便遭到暗殺者近乎執念的猛烈踹擊。羅莎撫摸自己的肚子,頓時竄起一陣強烈劇痛,逼得她不禁皺起臉龐。


    「看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吧……若是被知道懷有身孕一事純屬謊言,很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或許也隻能想作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或者對方打從一開始,目標就不在於自己。


    若真是如此,羅莎推測對方一定另有目的。


    「隻是順便的話……出手也太狠了,看來是前途多舛了。」


    羅莎的低喃被一陣騷動的噪音所掩蓋。


    從走廊傳來近乎惱人的大批金屬聲。


    「羅莎大人,士兵們應該也聽到騷動了吧。總之先接受治療吧。」


    「也是……其他的事,等之後再好好思考吧。」


    *****


    大批的士兵成群趕到凱爾海特家的宅邸。


    各處升起大量營火,即使整個世界籠罩在夜色之中,唯有這裏明亮得有如白晝一般。此時,有幾道身影站在城牆上眺望著這幕光景。比黑夜更加深沉,卻又較流轉的空氣更讓人忽略的存在,用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神,望著眼前情景。


    「失敗了嗎……想不到對方居然會留下『冰帝』……」


    其中一人以仿佛融入夜風之中的聲音低語後,身旁另一人用同樣的語氣接著說道。


    「怎麽辦?要由我們出馬解決嗎?」


    「不,沒必要。反正那隻是擾敵戰術。我們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


    季裏希宰相放開左手握住的物品。


    隻見那個物品隨著一道回蕩耳際久久不去的黏稠音色滾落地麵。


    「而且也沒時間了。雖然有點唐突,現在就動身吧。」


    季裏希宰相轉身邁開步伐。


    「目前已經成功將所有注意力全移轉至凱爾海特家的宅邸,皇宮方麵的警戒也因此變得薄弱。應該可以一路通行無阻地抵達目的地吧。」


    季裏希宰相在數道人影的簇擁之下,踏亂了沐浴在月華之下的夜路,大步前進。


    明明沒有下雨,地麵卻發出有如泥濘般的聲音,吞噬了夜晚的寧靜。


    然而——


    「能否也讓我一起同行呢?」


    一名綻發出金色光芒的人物從前方迎麵走來,縱使身處於夜色之中,仍可感受到其強大的存在感。


    季裏希宰相絲毫不為所動,態度自在地舉起手回應。


    「哎呀,真巧呢——瑟雷涅第二皇子殿下,這麽晚了,您在這裏做什麽?」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舅父大人又在這裏做什麽呢?」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雙手則是架在兩側腰間的刀柄上。


    他微笑的臉上湧現出騰騰的霸氣,就好像說著休想通過一般。


    兩人皆停下步伐、互瞪對峙。


    「我在問你話,你和那群來路不明的家夥在這裏做什麽?」


    「我隻是想與他們培養深厚情誼罷了。」


    季裏希宰相攤開雙手說道,見狀的瑟雷涅第二皇子不由得蹙起眉頭。


    然而,他並沒有點破其中不自然的異樣感,而是放眼環視周圍。


    「……他們對我的態度倒是不怎麽友善。」


    約五名戴著兜帽的可疑人士將瑟雷涅第二皇子團團包圍。


    「這是當然,因為您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嘛。這也不能怪他們吧?」


    「原來如此,那麽,他們是不是也應該自我介紹一下才對呢?」


    月光灑落大地,清楚映照出季裏希宰相的周圍。


    放眼望去,周遭一帶皆染成怵目的血紅。


    不,與泥土混合之後,呈現出漆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之色。


    屍體不隻是一具、兩具。


    而是超過二位數的人們慘遭千刀萬剮,曝屍於大地。


    季裏希宰相維持著笑臉盈盈的表情,指著落在地麵的頭顱。


    那是他剛才拿在手中的頭顱。


    「一切隻能怪德裏庫司二級武官。要不是他硬要問到底,我也不會殺了他。」


    「他們的愛國之心不就是你養成的嗎?」


    倒在地上死狀淒慘的屍體,全是隸屬於稱為「密頸(梵各)」的組織,他們是由季裏希親手栽培的暗殺部隊。


    「你們先走吧,由我來對付他。」


    季裏希宰相朝著周圍的兜帽集團使了個眼神後,眾人隨即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蹤影。


    瑟雷涅第二皇子並未作勢追過去。而是一臉苦澀地注視著季裏希宰相。


    當下空氣——驟然丕變。


    一陣深厚的魔力以季裏希宰相為中心濃縮聚集,仿佛遭到禁錮般地受控於他。


    瑟雷涅第二皇子麵對這道幾乎灼燒肌膚的強大力量,也隻能將全副精神集中於眼前敵人身上。


    「對了,德裏庫司二級武官剛才是想問我殲滅『密頸』的理由。」


    我就回答他吧——仿佛如此說道一般,季裏希宰相擺出桀驁不遜的態度,仰望著夜空。


    「因為今後他們的立場將會變得十分為難,於是我才決定親手了結。」


    他如此說完後,帶著扭曲的表情重新望向瑟雷涅第二皇子。


    喜悅、愉快、歡喜、欣然——宛如是正享受著這世界上的一切樂趣,綻開大大的笑容。


    歡天喜地——開朗得就好像走錯地方一樣似地格格不入,仿佛隨時都會翩然起舞般燦笑著。


    「殺了他們,也是出自於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苦心呀?」


    瑟雷涅第二皇子甚是不悅地挑高眼角,露出險峻目光。


    「你究竟有何目的——不,你究竟是何人?」


    「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我會逼你吐實的。我一定會盡全力,了卻德裏庫司他們的遺憾。」


    瑟雷涅第二皇子帶著沉著的怒氣,霸氣有如滑過水麵的波紋一般陣陣騰湧。


    龐大力量的洪流及難以抗衡的殺氣,讓空間出現扭曲。


    「我們的敵人出現了喔——『幹將莫邪(莫拉魯塔·貝加魯塔)』。」


    瑟雷涅第二皇子拔出雙刀,見狀的季裏希宰相不耐煩地搔了搔頸間。


    「看來你是認真的吧?」


    「當然,既然都要動手了,就要轟轟烈烈大鬧一場。如此一來,即使我精疲力竭了,聽到騷動的大帝國精銳們,也會立刻趕過來的。」


    「舍身取義嗎?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怎麽可能,我是無法向他看齊的。因為我最討厭輸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全身勃然散發出絕不退讓的不變意誌。


    季裏希宰相的氣息開始紊亂起來。他雙手扠腰,打從心底感到無奈似地歎了口氣。


    「……無聊透頂。」


    季裏希宰相全身上下的一切情緒慢慢退去。


    就好像看著羽虱一般,他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汝——可知鬼胎?」


    頓時天幕塌裂、大地隆起,一股龐大魔力迸散開來。


    「盡管心懷恐慌、呐喊憂懼,並正視威脅吧。」


    瞬間地麵碎散、空間龜裂,一陣絕世霸氣賁張逼人。


    「陷入恐慌吧——『天地開辟(朗基努斯)』。」


    大氣為之撼動。


    宛如哽噎一般,天空出現龜裂,像是乞求似地,大地布滿裂痕。


    混沌開始侵蝕世界。


    「吾之名為——」


    「我沒必要聽!」


    瑟雷涅第二皇子放步疾奔,屏除了雙方的距離後,以萬鈞之勢揮落雙刀。然而,他的攻勢卻被輕易擋開,一把槍尖掠過他的臉頰。


    「………心胸寬大的『王』願意當你這個小卒的對手,盡管感到光榮吧!」


    「那麽我就收下『弑王者』的稱號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拭去臉頰滑落的鮮血,隨即再次竭盡全力,使出猛烈的第二擊。


    挺身迎擊的男子嘴角噙著喜悅,一副泰然自若地悠哉以待。


    刹那——雙方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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