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時間到囉。」


    就在比呂聽見這道蘊滿危機的聲音時,還來不及睜開雙眼,便早一步翻身躍下床。


    瞬間——一道破壞聲響撼動他的耳膜。


    令人毛骨悚然的巨響強烈得幾乎足以震動身體內部。


    「啐!」


    聲音源頭的那名人物一聲咂舌,不過並沒有傳進比呂的耳朵裏。


    因為被爆風轟飛的他,硬生生地跌落地麵、連滾了好幾圈。


    「唔!?」


    直到比呂的頭猛然撞上牆壁,才好不容易停下來,接著以這個狼狽姿勢睜開眼。


    比呂那對金與黑——虹彩異色的眼瞳中,映照出的是一名目光混沌、單手舉著一把大錘的女子。


    「又是你啊……」


    塵埃飛揚的房間裏,坐在地上撫著頭的比呂,眼神滿是無奈地望向女子。


    然而,女子完全沒有一絲歉意,趾高氣揚地低頭俯視比呂。


    「你明明很完美地避開啦……」


    看著女子背後已然化作木屑的床鋪,比呂同情地歎了口氣,接著站起身。


    「都已經過了兩年了。你差不多也該死心了吧……」


    「我記得當初說好與你一起行動的條件,就是可以隨時動手取你性命吧。」


    她話語中字字句句都暗藏著危機,就好像貓咪一般,全身上下散發著戒心,擺明了絲毫就不打算融洽相處。


    「我的確是這麽說過……」


    考慮到她的心情,她會有這番舉動倒也無可厚非,所以比呂可以理解。


    隻是,被人打擾安眠,讓他抱怨幾句總可以吧?


    「……每天早上、每天早上都得像這樣麵臨死亡威脅,精神根本無法好好休息耶。」


    比呂將手伸向粉碎的床鋪探找麵具,卻冷不防地被踹飛。


    「……你幹嘛踢我?」


    「因為麵具就在那裏。」


    「……你的興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比呂對著那名一臉正經說道的女子投以一抹苦笑後,便邁步前去撿起飛落至窗邊的麵具。


    「天氣真好呢。雖然稱不上是個清新舒暢的早晨就是了。」


    不經意地透過窗戶望見的天空,湛藍得宛如大海一般。


    鳥群優雅地翱翔於晴空之中。或是朝西、或是往東,最後一定會飛越過海洋吧。就好像是在嘲笑受縛於地麵的人們似地,鳥兒想必正無比自由、暢行無阻地一路隨興落腳歇息,朝著新天地振翅而去吧。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日。


    兩年前,與葛蘭茲大帝國分道揚鑣的比呂,目前棲身於位在中央大陸最東側的巴歐姆小國。而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正是巴歐姆小國唯一的城鎮,名為那吐爾的中規模都市。人稱《精靈王廟(弗黎典)》的神殿一室——過去比呂曾與麗茲一起共處的房間。


    「請把尹格爾還給我。這樣的話,我就會從你麵前消失了。」


    從剛才就一直對比呂露出充滿攻擊性態度的女子,是露卡·馬蒙·德·巫璐佩司。


    曾是位於中央大陸最西端的聯邦六國之一——巫璐佩司國的前將軍。


    露卡兩年前率兵進攻葛蘭茲大帝國,但她的弟弟卻在戰役中不幸戰死,她因此被仇恨蒙蔽了心靈,大肆橫行為亂,幾乎差點瓦解葛蘭茲的西方領域。不過,最後被麗茲這道阻礙擋了下來,滿腔的滾滾恨意頓時失去了歸處。


    當時的比呂便是利用露卡的這份情緒,將她拉進自己的陣營,隻是,看著殺害弟弟的凶手本人就站在自己麵前,任誰都無法保持平常心,於是露卡便像這樣天天前來狙殺比呂。


    沒錯——這兩年以來,一天也沒有缺席。


    「哎,我確實有說過,如果你真的無法忍受時,可以盡管動手殺了我、奪我性命。」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竟會落得隨時隨地都可能小命不保的窘境。


    比呂泛開苦笑,抖落白色外掛上的灰塵後,走向露卡。


    「但我應該也說過,等將來時機成熟時,就會給你『希望(手)』吧?」


    他隔著鼻尖幾乎就要相觸的極近距離,投給露卡一抹微笑。然而,即使麵對這般突如其來的意外插曲,露卡依舊麵不改色。反而不閃不躲地正麵回瞪比呂。


    「在那之前,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這同樣也是條件之一。你應該明白吧?」


    比呂噙著笑容提醒後,露卡眼神冷峻地瞪起雙眸。


    「我很清楚,不用你一再重覆。所以這兩年來,你下達的所有指示,我不是都一一遵行了嗎?」


    「對此,我當然很感謝了。接下來也要請你繼續支持了。」


    比呂拍拍露卡的肩膀後,動作十分熟練地戴好麵具。


    這段期間,露卡原本握在手上的巨型大錘——「妖精王」所精製的法淨劍五滅其中一把「金剛杵」已不見蹤影。


    「話說回來,你應該不光隻是為了取我性命而來吧?」


    比呂再次望向露卡。不愧是過去曾貴為王女的人,她的確是位十分美麗的女性。


    然而,她的半邊身體覆滿了令人不忍卒睹的燒傷痕跡,單隻手臂也在兩年前與比呂的對戰中被砍斷了。想想這些舊恨,倒也可以理解她為何會天天鍥而不舍地,前來狙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比呂了。


    隻可惜,她始終未能傷及比呂一根汗毛。


    「哼,九成目的就是為了來殺你,另外姑且順便替巫女騎士傳個話。」


    盡管口氣尖銳帶刺,還是老實完成了傳話的任務,光從這一點,比呂就能確信露卡的本性一定非常認真、嚴謹。這兩年來,她雖然天天企圖刺殺比呂,不過對於交待的命令,倒也相當忠實地履行。


    「巫女騎士說了,今天同樣有來自各國的親善大使,不厭其煩地前來求見。請你立刻前往正殿。」


    「親善大使嗎……那麽就交給迦達去應付吧。他現在人呢?」


    迦達·梅泰奧爾,是比呂再次被召喚至這個世界時,曾經對峙交手過的魔族。


    位於葛蘭茲大帝國南方的裏菲泰因公國——比呂就是在那裏遇見了當時互相為敵的迦達。兩人展開一場搏命之戰,最後摘下勝利的比呂,看中迦達的存在非常具有利用價值,於是決定留他一命,而迦達也因為雙方利害關係一致,而同意加入比呂的陣營。


    就在兩年前——比呂舍棄了第四皇子的立場,改以「黑辰王(史爾特爾)」自居,而迦達也追隨他的腳步,來到巴歐姆小國。


    由於這裏距離雷貝林古王國很近,因此迦達認為沒必要再隱瞞身分,現在已經毫不避諱地露出堪稱「魔族」特征的紫色皮膚,以國王輔佐官的身分,負責與各國接洽往來。


    「他正外出視察周邊村落。據說是因為最近怪物的出沒愈來愈頻繁,接到許多居民們的陳情。」


    「迦達不在嗎……那麽就沒辦法了。隻好由我去接待了。」


    雖然也可以交待露卡去處理,但由於她原本是巫璐佩司國的人,一般世人都是將她視為逃兵看待,因此,顧慮到外交問題,還是不宜讓她公然露麵。


    排除露卡後,其他可以交待的人就隻剩下馥金和沐寧兩兄妹,可是他們的身分明顯低了一階,恐怕會害親善大使感到不是滋味。


    換句話說,為了避免引起無端的嫌隙,隻能由比呂親自出馬了。


    (交給媛巫女去應付,倒也不失為好辦法……隻是我實在不想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去勞煩她。)


    比呂認命似地輕歎了一口氣後,便邁步走向門口。


    露卡則貼身隨行在他的身後。才走了幾步,比呂透過背部,可以感受到露卡身


    上畢露無遺的殺氣。他很清楚,一旦自己露出破綻,肯定會被她咬斷脖子。


    「能不能請你走在前麵呢?我可不想半路被你偷襲,平白浪費時間。」


    比呂打開房門,以下巴示意露卡先走,隻見露卡很刻意地歎了一口氣,眼神半帶輕蔑地望向他。


    「哼,你根本隻是想邊走邊看女人的屁股吧?原來如此,『黑辰王』陛下的這項興趣,想必巴歐姆的人民聽了都會搖頭歎氣吧。」


    露卡的口氣就像是要找碴似地,她用力踏著步伐,率先走在比呂身前。


    「請你跟好了。《精靈王廟》的內部構造,簡直有如一座迷宮呢。」


    「這點我很清楚……畢竟都在這裏住了兩年了。」


    比呂聳聳肩,穿過低著頭並列在兩旁的巫女騎士們中間,跟著露卡沿著走廊前進。


    (再說了,雖然期間不長,但過去我好歹曾在這裏住過一陣子。)


    被寂靜所籠罩的純白通路裏,回蕩著從大理石地板傳來的輕快腳步聲。


    比呂眩目般地凝望著從石柱與石柱之間灑入的陽光,接著再將視線投向細心打理的花圃,任由思緒飄揚。


    (隻是……沒想到我會再次取得這個國家的王位。)


    比呂僅有一次曾就任巴歐姆小國的國王之位,那是在一千年前建國之初的事。


    不過,這個新興國家的年輕國王在位期間很短暫,當比呂退位之後,巴歐姆小國的營運,則交由過去擔任他後盾的第二代媛巫女接手。


    (原本巴歐姆小國應該會滅國的。之所以能存續至今,全都是曆代媛巫女們的功勞。)


    雖然已經無從得知曆代媛巫女們是否早就預見到當今的局勢演變,但無關乎她們的想法與本意究竟為何,巴歐姆國民對於即位的比呂,抱持著複雜的情感。


    或是不滿、不平,或是讚揚、喝采,一想到這個國家不知道將會麵臨什麽樣的未來,即使本性再溫文的巴歐姆國民,當下還是難免人心惶惶。


    (由於能夠擊退怪物(蒙斯特),姑且還能讓國民認為「鴉軍」的進駐是有好處的,但萬一因此而惹禍上身的話,可就無法置身事外了。不過,究竟會產生什麽樣的結果,也隻能等遇上時才會知道了。)


    比呂在心底如此思忖,默默地繼續前進,穿過白色通路後,來到一處挑高打通的庭園。


    半圓型的噴水池、繽紛盛開的花圃以及布滿視野的樹木蓊鬱綠意。盡管細心打理,但此處原本設置的目的,並非是要長久使用,最後一次真正依照原用途使用,是在一千年前,比呂決定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當初打造這座人造庭園,是為了能讓各國的重要貴賓賞心悅目,如今則不再使用於政治用途,而是成為媛巫女、巫女騎士與實習巫女的休憩場所。


    通過兩旁繁花錦簇的小徑後,迎接比呂與露卡的是另一條與方才來時不同的通路。兩人眼前出現的是一扇相較於其他房間更加高大——布滿歲月痕跡的木製門扉。門的兩旁各站著一名以頭盔遮覆住麵貌的精靈騎士,他們一見到比呂,立刻靜靜地低下頭行禮。


    此時,走在前方的露卡回頭望著比呂。


    「接下來就請你自己過去吧,我在其他房間待命。」


    「你明明老是一直跟著我,這可真稀奇呢。我會負責應對,一起過來也無妨喔?」


    雖說是他國的親善大使,但充其量也隻是表麵上相互寒喧一番,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由於雙方並不會談及重要事項,即使露卡在場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不過,隻見她的臉上寫滿了厭惡感,搖搖頭說道:


    「隻有一個人的話會害怕嗎?真像個小嬰兒呢。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不過等在這扇門後的是華納三國的大使。我和他們或許曾經打過照麵,為了以防萬一,我最好還是別跟去吧。盡管我並不是自願來到這裏的,但再怎麽說,我都是逃兵。難保不會因此而演變成外交問題。」


    「我明白你的意思……話說回來,還真是意外的稀客。」


    華納三國是位於西方國家·聯邦六國以南的——華納海姆教國、納拉騎士王國、克瓦希爾僧國的統稱。


    其中的華納海姆教國,主要是由崇敬「妖精王」的「長耳族(阿爾芙)」進行統治,至於納拉騎士王國與克瓦希爾僧國,據說是由華納海姆教國的教皇授予最高地位的人物們所建國,而後三國結成穩固的同盟。


    也因此,「中央大陸」的西方至今仍保留著根深蒂固的「妖精信仰」,不過,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地理位置鄰近「長耳族」之「聖地」所在的「西大陸」。


    而位於華納三國北方的聯邦六國也深受其影響,正急速推動棄信「精靈信仰」、排除異端。根據這一點,可以猜測兩年前,聯邦六國之所以舉兵侵略葛蘭茲,應該就是受到華納三國施壓吧,隻是真相如何則無從得知。


    「……居然特地闖進異教徒的大本營。是想說服我們改信『妖精信仰』嗎?還是妖精信徒特別不怕死呢?」


    要穿過葛蘭茲抵達巴歐姆小國,沿路上可不輕鬆。萬一身分敗露,就算是親善大使,還是有可能被部分虔誠篤信「精靈王」的葛蘭茲士兵逮捕。縱使雙方在一千年前,曾為了討伐共同的敵人「魔族」而攜手合作,但這一千年來,彼此之間的鴻溝別說是要填補了,反而隻是日益加深。


    「哼,你明明心裏有底吧。那些國家隻是想來看笑話。知道葛蘭茲正逐步瓦解,又聽說精靈信仰開始動搖,但就在崩壞征兆盡顯的這個時機點,這個偏壤小國卻誕生了新國王。換句話說,隻能說是嗜好乖僻吧,他們大概是特地來拜會你的尊容。」


    露卡半是挖苦、半是譏諷地說道,可以如此拐彎抹角地說明,也讓比呂不由得心生佩服。不過,要是比呂此時提出意見,隻會換來她更加苛刻的言辭回應。一想到很可能會演變成爭論,比呂隻好作罷。


    「雖然已經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不過他們似乎從未忘卻舊恨啊……」


    「對短命的『人族』而言,或許已經是遙遠過去的往事,但對長壽的『長耳族』來說,時光從未遠逝,仍宛如昨日一般,曾親身經曆過與『人族』決裂的祖父母一輩,想必是不厭其煩地向後代講述當時所發生的事吧。」


    一千年前,在討伐「魔族」的大戰期間,「人族」與「長耳族」反目成仇。


    事情的爭端,是由於某位「人族」貴族深深迷戀一名「長耳族」王族女子的美貌,結果竟膽大妄為地強擄那名女子。


    當然,此舉激怒了「長耳族」。盡管亞堤鄔司發現此事後,隨即將女子安全送還,但仍無法弭平「長耳族」的怒氣,他們舉兵進攻擄走女子的貴族領地,不僅燒毀村落,更將首謀者處斬。


    而這件事也招來了「人族」的憤怒,雙方陣營一觸即發,甚至隻差一步,就會演變成全麵戰爭。亞堤鄔司為了避免戰事,邀請「長耳族」坐下談判,並正式道歉,卻依舊無法修複曾經崩毀的友情,雖然免去了兩族之間的全麵戰爭,但「長耳族」也就此帶著軍隊撤回領地。


    這是當時派駐至最前線的比呂所聽到的經緯。


    (這一千年來遭受到的歧視,更是加遽了他們對「人族」的憎恨。)


    要拂除長年累積、早已根深蒂固的事物,可沒有那麽容易。


    然而,要踏進憎恨對象的「人族」所信奉的「精靈王」本營,這對自尊心甚高的「長耳族」來說,想必是遠遠超乎厭惡感、甚至會想一死為快的恥辱。


    「看來應該不隻是過來看看我長什麽模樣吧……」


    比呂伸手按著麵具,鬱悶地歎了口氣。


    「有時間煩惱的話,不如快去見他們吧。」


    露卡冷


    語說完後,便轉過身離去。大概是打算找個地方藏身吧。不過,確實如她所言,繼續站在這裏苦思,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比呂做好覺悟,反複幾次深呼吸後,站到大門前。


    「開門吧。」


    兩名精靈騎士聽見比呂的命令後,恭敬地低下頭,將手伸向門扉。


    *****


    《精靈王廟(弗黎典)》的內部表麵上是劃分成四個區塊,但如果包括一處唯有媛巫女才能進入的地方,實際上共存在五個區塊。


    中央區塊是祭祀精靈王的洗禮鄉——剛出生的小嬰兒、初次造訪《精靈王廟》的人,都會被帶到這裏來。


    東側區塊是實習巫女修行的地方,男賓止步,外人同樣嚴禁進入。西側區塊則是巫女騎士和實習巫女們的居所,比呂之前所住的房間也在這裏。南側區塊是對外開放的休憩場所,主要當作住宿旅館及餐廳,提供給參拜者與旅人使用,此外也設有招待周邊諸國大使等的大廳。


    最後是北側區塊。


    那裏雖然位於《精靈王廟》內部,卻又獨立於外,穿過唯一的出入口之後,宛如來到另一個世界。


    樹木蒼鬱叢生,小動物們愉悅地歡鳴,悅耳的潺潺流水聲輕掠耳膜。抬頭仰望,中天高掛的太陽眩目得讓人不禁眯起眼。


    這裏是隻限特定人士才能進入的神聖場所——洗禮宮。


    出入口附近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張白色桌子。上方擺著紅茶的茶具,一旁還堆滿了點心。四周流轉著有如午後茶會般的愜意氛圍,兩名女子隔著桌子對麵而坐。


    「清新的空氣、宜人的輕風、溫暖的陽光與美味的紅茶——感覺就好像不小心誤闖了另一個世界……真想不到《精靈王廟》裏,居然會有這樣的地方。」


    有著一頭紫發的女子陶醉地聞著紅茶的香氣,同時綻開一抹優雅微笑。隱約帶點妖嬈風情的舉止,就連同性也會忍不住評然心動,尤其從她身上,還散發出一股與其說是吸引人的魅力,倒不如說是讓人難以抗拒、深深著迷的美豔氛圍。


    「哎呀,我的紅茶不合媛巫女大人的口味嗎?」


    猶如春風般的和煦微風,替堆滿親切感的溫柔眼畔帶起幾分豔氣,接著掠過直挺的鼻梁,最後劃過勾起一道弧線的淡紛色唇瓣而去。


    女子那細致的五官既夢幻,卻也蠱惑——不過,更加吸引眾人目光的,莫過於她那白皙的肌膚吧。「妖精化(阿爾芙)」——以「魔族(瑣羅斯德)」身分出生,卻隻能無奈地以「長耳族」身分而活的異端兒。如此特殊的種族,「中央大陸」僅存在一人。


    雷貝林古王國的女王——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


    「沒那回事,清爽的香氣中,卻蘊涵著富有深度的風味。非常好喝喔。」


    略顯困惑地回應的,是一名散發著婉約氛圍的女性。


    女子那覆罩著豐美軀體、完全不輸克勞蒂雅的柔滑肌膚,給人水潤而明豔的印象,沐浴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光澤。稀世美貌之下所蘊涵的性感,更加襯托出她的魅力,散發出的療愈芳香與美貌相輔相成,讓人情難自禁地被她吸引住目光。可謂是「長耳族」特征的細長耳朵,在隨風飛揚的側發之間若隱若現。她是《精靈王廟》的守護者,也是能與「精靈王」對話的第四代媛巫女。


    「嗬嗬,真不愧是媛巫女大人,真識貨呢。順道一提,這個茶葉是我國的特產品之一。若是媛巫女不嫌棄的話,我國很樂意與《精靈王廟》進行交易喔。剛好這裏以女性居多,我想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的確,實習巫女們必會很開心吧……我會慎重考慮的。」


    「期待您的好消息了。那麽,順便再容我說一句,我國另外也有出產銀、銅礦。現在的巴歐姆小國應該很需要才對,您意下如何呢?」


    雖然克勞蒂雅提議的語氣,就好像隻是隨口說說的閑話家常一般,但當中很明顯夾帶著外交用意。原本應該照規矩來,在正式場合商議才對,但克勞蒂雅的本意,或許是想借此事先取得口頭應允吧。


    媛巫女有一瞬間蹙起眉心,但隨即換上不以為意的表情,啜飲一口紅茶,沉默了須臾之後,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很抱歉,《精靈王廟》充其量也隻是向『巴歐姆小國』借用部分領土,我實在沒有權限作主。」


    在比呂取得巴歐姆小國王位的同時,《精靈王廟》也隨之從國家這道框架中完全脫離。《精靈王廟》擁有的精靈騎士雖然是支精銳兵隊,但人數連一千也不到。比呂的私兵「鴉軍」也僅有五千人左右。若是四方同時受敵,根本不堪一擊。


    巴歐姆小國東臨海洋,越過大海後,會抵達「獸族」的始祖·十二支族所掌管的東諸島。


    北方緊鄰的雷貝林古王國,是由克勞蒂雅君臨頂點、氣勢正逐日高漲的「魔族」所治理。


    西方鄰國則是盡管曆經連番戰火而疲憊不堪,卻依舊稱雄於「中央大陸」的葛蘭茲大帝國。


    南方則與奴隸國家裏菲泰因公國相接。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特地建立這麽麻煩的架構嗎?」


    克勞蒂雅像是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筆直凝視著媛巫女。


    「《精靈王廟》向來保持中立。很抱歉,我們無法插手任何與紛爭有關的一切事務。」


    當比呂登上巴歐姆小國王位時,周邊諸國的批評聲浪同時潮湧而至。


    甚至就連長年友好的葛蘭茲大帝國也不例外。


    奪回遭到侵占的「人族」「聖地」——為了以防侵略者打著這類冠冕大旗來犯,比呂才會將「巴歐姆小國」與《精靈王廟》兩者做出切割。


    之所以會刻意讓《精靈王廟》獨立,並賦予自治權,建立出如此奇特的架構,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使其成為本國的弱點,同時也免於遭到他國利用。


    「既然您都這麽說了,我也隻好死心了。我會耐心說服『黑辰王(史爾特爾)』陛下的。」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期待吧,也或者隻是想要確認一下罷了,不管怎麽說,克勞蒂雅倒是放棄得十分幹脆。


    此時,一道細微的聲響掠過兩人之間,聽見那道踏過草皮的窸窣聲,兩人同時將視線投向來源處。


    「……還真是難得的稀客呢。」


    來者穿著一襲白色外掛,戴著讓人無從探知情緒的麵具,腰間則係著一把黑刀。


    他以右手摘下麵具,露出柔和的五官。


    他的樣貌與兩年前相比,絲毫沒有改變,容貌顯得相當稚氣。


    盡管正值發育期,身高卻完全沒有長高。


    仿佛唯有他的時間停止了轉動一般,沒有任何的變化。


    「『黑辰王』陛下還真是青春如昔呢。我是因為流有『魔族』之血,老化的速度才會比『人族』更慢——」


    克勞蒂雅如此說道後,捧著自己的胸部往上提。


    「盡管如此,還是無法阻止胸部的成長。就算是身為『魔族』的我,有些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地方,或許正持續不停成長吧。然而相較之下,您卻始終未有改變。是不是有什麽秘訣呢?」


    克勞蒂雅的眼神中夾帶著一抹豔色,濡濕的雙眸像是誘惑般地往上眺望著比呂。


    不過,她的眼底深處蕩漾的光影,卻猶如盯上獵物的猛禽類一般。


    「這個嘛,熬夜、想吃就吃、待在房間偷懶,應該就是好的方法吧。除了懶散度日之外,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秘訣了。」


    最好就是足不出戶——比呂語氣堅定地說道,接著聳了聳肩,再度將麵具戴上。


    應該當作笑點大笑呢?還是應該回以白眼?比呂那無厘頭的答案,讓克勞蒂雅失望地決定


    作罷。


    「這件事日後有時間再聊吧……話說回來,她還是老樣子,走到哪跟到哪呢。」


    克勞蒂雅望向比呂身後的一片樹蔭下。


    隻見露卡正坐在隆出地麵的樹根上。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克勞蒂雅當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然而,露卡的嘴巴不知道正碎念著什麽,從樹蔭下,眼神筆直地窺視著比呂的一舉一動。那副模樣已經超越了毛骨悚然的程度,單純地讓人感到恐懼。


    「嗯?你是指露卡嗎?」


    盡管承受著如此深沉的嗟怨,態度依舊處之泰然的比呂,同樣不得不說是異於常人。克勞蒂雅眺望著比呂,就好像發現什麽珍奇生物一樣。


    「您該不會是……喜歡那種黏緊緊的女性吧?」


    克勞蒂雅略作驚訝地睜大眼,注視著比呂的臉龐。


    她的表情有如是抓到丈夫外遇的妻子,臉上頓失血色。


    「你在胡說什麽……?」


    「不,我從之前就一直覺得奇怪了。您對於送上門的女性毫無興趣,成天待在房裏,也不出房門一步,隻顧著看書。就算偶爾外出,也都是和全身汗臭味的男人們一起去討伐怪物。還以為您本性如此,卻又願意讓一心狙殺自己的女性留在身邊,該不會您根本是有這方麵的特殊嗜好吧?真讓人感到不安呢。」


    「哈!」


    聽見這番連珠炮般的質問,比呂從鼻間發出一聲冷笑回應,接著轉換話題開口:


    「話說回來,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之前應該跟你說過,有事的話,請在待客室等我吧。再說,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大概是明白比呂不會給出什麽有趣的回應吧,克勞蒂雅聳聳肩後,針對比呂的疑問開始說明起來:


    「我約莫一刻之前,就已經來到《精靈王廟》,詢問了巫女騎士後,她們說您正在會客。既然如此,光隻是等待的話,實在讓人閑得發慌,於是我便決定四處逛逛。您也知道的,我的五感較常人更為敏銳嘛。循著感應到的奇妙空氣前進,結果就來到這處美麗的天地了。」


    克勞蒂雅故作無辜地說完後,啜飲了一口早已冷卻的紅茶。


    比呂看著她的態度,滿是無言地雙手扠腰,仰望天空。


    「然後碰巧遇見了媛巫女,就一起在這裏喝起紅茶了嗎?」


    「正是如此。」


    像是說著「答對了」一般,點頭回應的人是媛巫女。


    「那麽,反正茶也喝完了吧?正事就到我房間再談吧。」


    比呂望向露卡。


    「露卡,帶克勞蒂雅到我的房間去。」


    「我為什麽得替這隻賊貓帶路?」


    露卡啃咬著指甲,同時忿忿然地瞪著比呂。


    露卡和克勞蒂雅之間,存在著難以摒除的仇恨。


    而禍根正是兩年前,克勞蒂雅阻礙了露卡砍下比呂首級的大好機會。如果說露卡的第一個心願是殺死比呂,那麽第二個心願絕對就是克勞蒂雅的項上人頭。


    「如果她半路上又打算溜去其他地方,就任憑你處置無妨。」


    這當然隻是玩笑話,不過偏偏露卡聽不懂玩笑,她像跳躍似地迅速起身,走向比呂他們。


    「既然如此,我就答應吧。那邊的賊貓,如果不想挨罰,就閉上嘴,乖乖跟我走。」


    「嗬嗬,反過來教訓一下你這隻被拔掉尖牙的野狗,似乎也別有一番樂趣呢。」


    雙方嘴巴都不饒人。兩人之間蘊釀出仿佛隨時都會開始互毆似的危險氛圍,有如相互牽製一般,齊肩邁開步伐。


    「你們先走吧。我隨後就會跟上。」


    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到,兩人就這麽一路互瞪著,最後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比呂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後,轉頭望向媛巫女。


    「你應該從一開始,便全『看』見了吧?你認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盡管是道十分唐突的詢問,媛巫女卻像是了然於胸似地點頭回應:


    「現階段還很難斷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此行應是為了確認某件事而來吧。」


    比呂剛才接見的華納三國親善大使,真的就隻是前來打聲招呼而已,這點令人大感意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特地從位於「中央大陸」西南端的華納三國,長途跋涉來到遠在最東之境的巴歐姆小國,竟然就隻是為了打聲招呼,實在讓人難以釋懷。至於謁見的過程,媛巫女坐在這裏陪克勞蒂雅喝茶的同時,應該也都「看」見了。這是因為她擁有特殊的「眼」。


    曆任媛巫女代代相傳的世界三大秘眼之一——「千裏眼」——是可以窺探到相隔遙遠之外的彼端,並透過顏色掌握人們的情緒反應,且擁有洞窸未來之力的神秘眼瞳。


    「……果然是來確認『精靈王』是否存在吧,這麽推測應該最為妥當的吧?」


    「或許吧。不,我想這個可能性相當高。」


    比呂摸了摸下巴,接著大感苦惱似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現在還不想被華納三國發現啊……」


    「原本就很難徹底隱瞞。過去由於『精靈王』的力量十分強大,所以才能一直隱瞞至今,這反而才是奇跡了。」


    媛巫女如此安慰說道,卻依舊無法拂去比呂鬱悶的心情。


    「剛才露卡就成功進來這裏了。可見『精靈王』尚未回歸吧。」


    照理來說,克勞蒂雅應該也無法來到此處才對。


    不過,前提條件必須是「精靈王」的力量有確實發揮作用。


    「是的……依舊消聲匿跡。雖然我曾再三地呼喚祂,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被再次召喚過來時,『精靈王』就已經不在了。但這隻是我的想法,不知道是否有錯呢?」


    「這個嘛……確實如您所言。當『黑辰王』陛下再次被召喚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無論我向『精靈王』稟告什麽,都已經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那之前,還能對話嗎?」


    「至少還能互通想法……不……說得也是。」


    媛巫女略顯躊躇地低下頭,口齒難得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我想或許還是據實地告訴『黑辰王』陛下比較好。」


    她下定決心後抬起頭,露出一臉憂慮的表情。


    「過去以來,『精靈王』的力量便一直隨著『人族』人口的增加而逐漸減弱。正準備再度召喚『黑辰王』陛下時,就僅剩微乎其微的力量。」


    而僅存之力大概都因為再度召喚比呂而耗盡了吧,之後即使媛巫女再怎麽問話,「精靈王」都沒有反應。在此同時,原本潛伏於地下的那幫家夥之所以開始大動作地頻頻出招,最有力的理由,就是因為少了「精靈王」這道阻礙吧。


    「先不說人口因素,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契機才對——導致『精靈王』力量減弱的契機。」


    一千年前,就在比呂即將返回「地球」的當時,「精靈王」的力量並不會因為人口增加的這點小事而減弱。


    「當我再度來到這個世界後,便一直著手調查某件事,卻發現了一條線索。」


    「……發現了一條線索?」


    「嗯,我特別留意兩個時代。一是五百年前,二是三百年前。」


    阿耳寇恩雅爾達拜歐特


    五百年前,正好是發現「嗜肉族(阿耳寇恩)」與「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的年代。而三百年前,則是發生皇帝遭人暗殺如此前所未聞之事件的年代,「黑死鄉(歐克斯)」也在當時一舉名震天下。


    「據我推測,『精靈王』的力量應該是從五百年前開始減弱,並在三百年前,力量幾乎全數耗盡。否則


    的話,絕對不可能發生皇帝遭人暗殺的事件。」


    比呂如此斷言,接著豎起食指,凝視著媛巫女。


    「還有另一件更加耐人尋味的事。自從葛蘭茲大帝國建國起,一直到出現新種族為止,期間曆任皇帝人數共為二十二人。不過,其後至今的五百年間,不知道為什麽,愈來愈多的皇帝都在位不久。不隻如此,自從發生三百年前的皇帝暗殺事件之後,真正壽終正寢的皇帝更僅在少數。」


    比呂愈是調查,便愈加看清葛蘭茲皇家所隱藏的黑暗麵。


    「我在某個地方『看』見了一名紅發男子。」


    就在亞堤鄔司長眠的陵寢裏,龐大的資訊量有如倒帶般不斷閃過的那處世界,比呂遇見了過去曆任皇帝的幻影們,其中一名有著一頭「紅發」的男子,手中所持有的四把寶劍,更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久久揮之不去。


    「這真是……太令人驚訝了。原來他曾經持有『炎帝』。」


    媛巫女瞪圓大眼,雙肩重重地一顫。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


    晴朗的青空中,成群的飛鳥宛如雲朵般翱翔而過。


    鳥兒愉悅地悠遊於暢行無阻的天空,從地麵上汲汲營營的人們頭頂上滑行而過。


    巨大的城鎮——四周環繞著城牆,大批的人潮擠滿了井然並列於其間的露天攤販,辦完了該辦的事之後,便又回到建築物擁擠地一間挨著一間緊鄰而立的區域。


    就在城鎮的中心,矗立著一棟誠如豪華絢爛一詞所形容、同時散發莊重威嚴氛圍的宮殿。


    這裏是大帝都克勞狄司——葛蘭茲大帝國的首都,不僅是中央大陸極盡繁華的大都市,也是最古老的都市之一。


    而皇宮凡涅塞恩則居高臨下地,俯望著這座充滿浩然曆史風情的大都市。


    廣大的腹地裏,彌漫著讓人怯於發言的嚴肅寂靜,與延展於眼前的市井間散發出的熱烈氣氛迥然而異。皇宮凡涅塞恩則宛如王者一般,君臨於鴉雀無聲的腹地中央。


    驍勇的士兵佇立於壯觀的大門前,附近設有提供士兵們就寢的兵營。這是有鑒於兩年前接連發生外賊入侵的失態,而特地新設的。


    穿過戒備森嚴的大門後,等在前方的是另一群驍勇士兵。所有訪客都得在入口處接受行李檢查,還會被徹底搜身。附近的會客室被來自各國的貴族諸侯擠得水泄不通。從會客室往前直走,通過正殿後,再拐過幾處轉角,則會來到僅限國家高層重鎮才能進入的區塊。


    這裏過去曾是葛蘭茲皇家成員的寢宮,同時也是發生於兩年前的第一皇子叛亂事件中,多數成員慘遭殺害的悲慘凶殺現場。


    因此,有許多無人居住的空房,甚至有些房間裏的血腥味,至今依然無法消失。


    再往前走,有一處由女性士兵嚴加戒備的場所。


    這裏是專為皇帝所設置的大浴場入口,看守此處的女性士兵們,散發出仿佛說著連一隻鼠輩都休想闖進般的軒昂盛氣。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一手撐起葛蘭茲大帝國的女子,目前正在裏頭沐浴。


    水氣氤氳的大浴場裏,站著一大群圍著薄絹、臉蛋秀麗的女子。


    其中有些女子還配帶著刀劍,使得周遭的氛圍中,夾帶一絲肅殺之氣。


    她們的視線全集中向寬敞的浴池。浴池中央擺著一尊巨大的獅子雕像,看似強而有力的大口吐出熱水,蓄滿浴池的熱水水花,反射著從裝設於天花板的窗戶灑進的陽光,閃爍晶瑩光輝。


    「…………」


    泡在浴池裏的,是一名身上一絲不掛的紅發少女。穠纖合度的軀體有著恰到好處的結實曲線,流露出的優美性感點綴著水氣——汗水滑過猶如玉珠般的肌膚,宛若寶石般光芒閃耀,更加襯托出少女的豔麗韻味。巧奪天工般的完美體態,夢幻得給人一種有如眾神傑作般的印象。少女散發出的魅力正是如此地引人矚目。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也是「炎帝」的持有者,更是備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選。


    此時的她,正進入瞑想狀態。


    雙眼緊閉,仿佛正朝著水底而去,不停地反覆深呼吸。為了引導出精靈劍五帝「炎帝」的力量,她正試圖前往最深的「領域」。


    (還能更深入……繼續……深入……)


    明明呼吸很順暢,感覺上卻完全汲取不到空氣,這是因為正潛入「領域」中。少女正憑空摸索地試圖抵達掩蓋於黑暗之中的那處地方——精靈劍五帝曆代持有者的記憶。不久後,等她回過神時,四周正籠罩著光芒,而就在她睜開眼的瞬間,龐大的資訊量有如爆炸似地轟然湧現。震撼人心的光景一而再地反覆閃現於麗茲的眼前。


    (不是這裏……這裏已經看過了。應該還有其他的才對。)


    拋開強製烙印於視網膜的景色,麗茲又再朝著更深處持續潛入。


    漸漸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紊亂,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表情也因為痛苦而益發扭曲。


    (必須更深入……唔!)


    麗茲緊抿下唇,努力地強忍痛苦,卻已經瀕臨極限。


    她的身體不斷掙紮、扭動,索求著氧氣,同時,在她伸長的手掌前方,一道全新的光芒迸散開來。


    「啊、咳啊……不……不行——現在的我還無法繼續潛入、吧。」


    麗茲大量滴落的汗水,全被地麵所吸收,她屈著身體,痛苦地喘息,而後抬起頭。


    灰蒙蒙的天空,陰鬱得仿佛隨時都會下起雨似地。


    遍地都是人為挖掘的大窟窿,更加助長了天空中蔓延的不安。


    戰場遺址——然而,卻不見任何屍體。


    如此匪夷所思的景色之中,佇立著兩道人影。


    一位是金發碧眼、麵貌端正的青年,另一位則是黑發黑眼的少年。


    「……還不夠。」


    麗茲懊惱地握起拳捶打地麵,接著站起身,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後,向前邁開步伐。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裏——「炎帝」過去的持有者·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的記憶。出現在她眼前的金發碧眼青年,正是赫赫有名的葛蘭茲十二大神其中一尊——「始神(賽堤鄔司)」。


    信仰著葛蘭茲十二大神的民眾們若是見到他,肯定會驚訝得暈過去吧。貴族諸侯們或許還會喜極而泣。不過,麗茲對他毫無興趣。


    她視線鎖定的對象隻有一個人,正傷痕累累地倒臥在一具無頭屍附近的少年。


    「………比呂。」


    少年仿佛隨時都會斷氣般地反覆著氣若遊絲的呼吸,小幅度上下起伏的胸口,有一處像是遭長槍貫穿後所留下的空洞。鮮血不斷汩汩流出,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了。


    此外,少年的嘴角同樣因為吐出大量鮮血,而覆滿了血沫。麗茲伸出手想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跡,卻隻抓回虛無的霧氣,無法觸及少年。


    『為什麽……為什麽不回去?「比呂(海德)」,你根本沒必要背負起這種責任啊。然而……為什麽……』


    麗茲抬起頭,對上的是雙膝跪地、淚流滿麵的亞堤鄔司。


    『請你原諒我,原諒我這個沒用的義兄。原諒我什麽事也無法替你做。』


    亞堤鄔司從比呂的黑衣中取出一張白色紙牌。


    雖然和精靈紙牌很像,但根據從白色紙牌上感受到的氛圍,麗茲可以斷定兩者並不相同。


    她很輕易地推測出,那應該是更加特殊、專為比呂而準備的物品才對。


    『都怪我失策吧……明明早就預料到,事態將會演變成如此,但優先考


    慮到的,卻是不想被你遺忘的這道私情。果然還是應該事先消除你的記憶後,強製把你送回「地球」才對。』


    亞堤鄔司將白色紙牌放在比呂的額頭上,像是懺悔般地再三重覆著道歉的話語。而後,麗茲看見白色紙牌正綻放出光彩,同時開始從比呂的頭部排除某樣東西。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你就在原本的世界——』


    就在此時——忽然揚起一陣風。


    麗茲察覺到一陣喉嚨沾黏般的異樣感,以及幾乎讓人全身汗毛直豎的悚然氣息。


    就好像被關進地牢似地,惱人不快的空氣緊緊纏繞住麗茲的身體。


    『承受著吾之「詛咒」,居然還能活著?你還真是韌命呢,小鬼。』


    明明不是現實,但那道壓倒性的存在感,卻仿佛刺穿麗茲全身。


    無法掌握來者是誰。因為根本看不見形影。


    盡管如此,麗茲還是感覺得出來,身前正出現一道來路不明的存在。


    不知亞堤鄔司是否可以看見,隻見他咬牙切齒、筆直瞪視著空無一物的半空。


    『你就那麽渴望再戰,甚至不惜變成那副模樣?「無貌王()」啊。』


    『如今失去了身體,想再戰也沒辦法。隻好期待下一次機會了。』


    『既然如此,就快滾吧。盡管好好地養精蓄銳,下一次,我的利牙一定會貫穿你。』


    『哼,前提是三百年、五百年、七百年、甚至一千年後,如果你還能活著的話。』


    『……「神代」就到我這一代為止吧。我一定會找到你,並且徹底消滅你,直到你魂飛魄散。』


    『哼,嗬嗬,你辦不到的。隻要你的義弟還存在的一天——』


    半帶輕蔑的笑聲撼動著空氣,之後消失而去。


    原本感受到的那陣令人戰栗的氣息也隨之遠去,最後隻剩下無法反駁、一臉不甘地緊抿嘴唇的亞堤鄔司。


    就在經過了一段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片刻後,比呂的身體開始出現異狀。


    胸前的大洞正逐漸愈合。


    亞堤鄔司見狀後,才總算鬆了一口大氣,露出安心的表情。


    『比呂,我的「義弟」啊。這次將是真正的別離了。』


    亞堤鄔司綻開一抹依依不舍的笑容,抱起比呂後,邁步走過荒野。


    『我臨死前,會將一切都留給你。你是否願意原諒隻能留下力量的義兄呢?』


    麗茲快步跟上兩人的背影,就像是害怕被拋下似地,同時專注傾聽亞堤鄔司的話語。


    『漫長的戰亂之中,我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盡管如此,卻依舊深信一定會有希望,一路並肩勇闖至今。然而,剩下的就隻有招來他人阿諛奉承的「權力」……重要的事物卻都毫無著落。彼此至今嚐盡了艱辛,卻是換來這樣的結果。』


    亞堤鄔司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天空,最後望向麗茲。


    『你不覺得很諷刺嗎?』


    「……或許吧。不過,並非是徒勞無功。」


    盡管亞堤鄔司絕對不可能聽見麗茲的回答,但他卻一臉滿意地點點頭。


    『我的繼承者啊。持續闊步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吧。絕對不要留下後悔。』


    「嗯,我明白。」


    麗茲毫不遲疑地回答後,不知為什麽,亞堤鄔司露出一抹泫然欲泣的笑容。


    記憶至此結束。而後,世界開始崩毀,瓦礫將一切埋沒殆盡。


    刺眼得令人目眩的光芒覆罩住麗茲的視野,然而,她的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始終注視著一處地方。


    「比呂……我一定會去奪走你的一切。」


    那是麗茲的決心在曆經兩年的時光荏苒,大幅成長之後的呈現。也是鼓舞著過去曾在少年麵前破口大罵的少女,變得更加堅強的話語,更是促使從未冷卻的熱意持續沸騰的覺悟。


    「…………呼——」


    麗茲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如往常的熟悉浴池。


    她大口汲取氧氣送往肺部,硫磺的氣味瞬間盈滿鼻腔深處。


    她靜靜地站起身,熱水順著嫩滑的肌膚彈開,鎖骨間積蓄的熱水也隨之滑落,煽情地濡濕縱長形狀的肚臍。


    隨侍在旁的宮女們看見這幕光景後,無不發出聲聲驚歎,但隨即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拿起毛巾跑向麗茲。


    然而,看在第三者眼中,她們的每個動作,手法都十分俐落而熟練。


    麗茲將濕淋淋的身體放心地交給宮女們,眼神則辨認著正從前方走來的人物。


    「麗茲,裏菲泰因公爵到了。」


    來者是一名在玲瓏精致的美貌中,蘊涵著半帶婀娜之妖豔氛圍的女子。


    女子的頭發於後腦紮成一束,越過右肩垂向身前,順著替豐美身材更增風情的雙丘,卷起美麗波浪。


    她身上的服裝,高衩一路大膽地開至大腿部位,若隱若現的美腿曲線風情萬千而撩人,大大地挑逗著情欲。


    「對方似乎非常緊張,你可別一過去,就開始咄咄逼人喔。」


    蜜斯緹·嘉麗愛拉·羅莎·馮·凱爾海特。


    前第三皇女——現為凱爾海特家的代理當家,與麗茲是同父異母的姊妹。


    「那就要看對方的態度如何了。畢竟悠關國民的生計,我可不會讓步。」


    麗茲交待宮女取來軍服後,再次回望姊姊,卻不禁睜大眼。


    「羅莎姊姊,怎麽了嗎?」


    羅莎舉手抵著下巴,視線有如舔舐般上下打量著麗茲的身體。


    「沒什麽,隻是想到,因為覬覦你的身體而自願成為宮女的人正逐年增加。拜此所賜,我國的財政愈來愈緊迫了,真的很傷腦筋呢。對吧?」


    羅莎向一名正在替麗茲擦拭身體的宮女征求同意,隻見她雙頰羞紅地低下頭。


    「別胡說八道了……會害人家感到為難耶。」


    「哎呀,直到現在,上門提親的貴族們依舊是絡繹不絕。明明隻要想想麗茲現在的立場,就應該知道一切隻是白費力氣,但每個人遭到拒絕時,還是會露出一臉失望,隻能說,你的美貌實在是罪孽深重呢。」


    如此說道的羅莎,以食指輕撫麗茲的鎖骨,接著一路下滑,在麗茲的胸前戳了戳。即使妹妹正對著自己投以冰冷視線,她也絲毫不以為意,接著開口:


    「罪魁禍首果然是這兩年來,稍微成長了一點的胸部吧。」


    「……懶得理你了。」


    麗茲滿是無言地走過羅莎的身邊,離開了浴室,在擺放於更衣處的專用椅子坐下後,再次任由宮女們打理自己的身體。


    由於接下來將與裏菲泰因公爵進行會談,身為葛蘭茲大帝國的代理皇帝,當然必須打理好門麵才行。若是頂著一頭濕發,實在說不過去。


    「是因為長高了,再加上頭發留長嗎?隱約也開始流露出性感氛圍了呢。即使是身為女性的我來看,內心深處同樣可以感覺到一股隱隱泛疼的欲望。」


    還沒說完嗎——麗茲將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並以手掌撐著下巴,如實地表達出內心的不耐煩。


    「對了,之前不是就有前例嗎?有個厚顏無恥的大商人帶著成堆如山的金幣,想要與你共度一夜春宵。那時候的麗茲真的是很嚇人呢。」


    似乎是聽不下去了,麗茲瞪視般地指著羅莎開口:


    「蜜斯緹·嘉麗愛拉·羅莎·馮·凱爾海特宰相,如果沒有其他事,就請出去吧。」


    這兩年之間,葛蘭茲大帝國陣營進行了大換血。


    不,應該說不得不換血。先是皇帝死在兩年前所發生的第一皇子叛亂事件中,接著又因為聯邦六國入侵,而痛失第三皇子與第四


    皇子。之後更有外賊趁亂襲擊皇宮。在那場攻擊中,力戰入侵者的第二皇子,最後卻不敵落敗、身受重傷,就連季裏希宰相也死在入侵者手中。


    由於如此前所未聞的事件接連發生,使得大帝都陷入一片混亂。


    可想而知,這對羅莎的敵對派閥南方貴族之首——穆茲克當家貝圖而言,必定同樣也是出乎預料的突發事態。


    於是趁著貝圖隨同麗茲一同出征的空檔,羅莎見機不可失,立刻一鼓作氣地發動攻勢。她以東方貴族的資金財力作為後盾,並且反過來徹底利用當初拜貝圖的詭計所賜,而盛傳開來的自己懷有比呂子嗣的這道謊言,成功拉攏了因為叛亂而失權的中央貴族,以及曆經連番戰事後,疲憊不堪的西方貴族。


    之後,等到處理完戰爭善後事宜的貝圖回來時,羅莎早就已經鞏固好鐵壁般的防線,順利摘下宰相之位,接任季裏希宰相的職務。


    「……以前明明還口口聲聲喊著姊姊、姊姊、姊姊,成天跟在我的屁股後麵轉耶。」


    羅莎嘟起嘴,一副像是在鬧脾氣似的態度,見狀的麗茲邊換衣服,邊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麽就請你有點宰相的樣子吧。」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威脅我。要是被麗茲討厭的話,姊姊我可是會哭泣的。」


    羅莎毫無反省之意地聳了聳肩——


    「那麽言歸正傳吧。」


    而後她神情倏然一變,換上一臉正色,並遣退服侍麗茲的宮女們。


    換好衣服的麗茲重新坐正身體,注視著從姊姊身分切換成宰相角色的羅莎。


    「穆茲克家——貝圖捎來了一封信。」


    盡管貝圖在宰相地位之爭中敗給羅莎,仍憑借著征伐聯邦六國的功績,晉升為軍務省長官,進而避免向心力下滑的危機。


    原本人事權應該是掌握在皇帝手中,但上一任皇帝葛萊亥特早已在第一皇子發動的叛亂當中死去。雖然表麵上對外宣稱隻是臥病在床——卻讓貝圖得以趁著如此複雜的內情所衍生出的漏洞,順利坐上長官之位。然而,由於羅莎同樣乘機硬是搶下宰相地位,因此也無法炮火全開地批判貝圖。


    此外,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兩年之間,貝圖在台麵上並無任何動作,僅派了代理人留在大帝都,他自己則是將重心擺在根據地讚司比亞。


    「我原本就在想,他差不多該有所行動了,果然出招了。」


    「是啊,他一心想把麗茲收作自己的傀儡,在水麵下可是忙著很呢。」


    「那麽,信中內容寫了什麽?」


    「有事相求葛蘭茲大帝國第六皇女·麗茲。請求派軍馳援休太峴共和國——※約頓海姆派。」(編注:j?tunheimr,典出北歐神話,為巨人的國度。)


    「為何要馳援約頓海姆?」


    休太峴共和國過去曾是由多個小國共同組成的聯邦國。


    據說一開始是在約五百年前,當時因為中央大陸的南方統治權而爭戰不休的三個國家——裏菲泰因公國、約頓海姆王國以及※尼德威阿爾王國,為了對抗葛蘭茲大帝國而結為同盟。(編注:nieavellir,典出北歐神話,為小人族居住之地,「黑暗原野」之意。)


    不久後,裏菲泰因公國脫離共和國獨立,剩下的兩大勢力便共同掌管休太峴共和國的營運至今,但就在三年前,情勢開始有了些許變化。


    由於元老院的最高議長去世,因此必須選出下一任最高議長,然而,卻發生了約頓海姆派的候選人慘遭尼德威阿爾派毒殺。


    於是一部分的約頓海姆派人士挺身報複,做出殺害尼德威阿爾派候選人的暴行。也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加劇了兩陣營之間的對立,使得休太峴共和國的情勢一轉,進入了內戰局麵。


    「盡管如此,大多數的元老院議員卻都選擇投靠約頓海姆派,由此可見,應該是認為尼德威阿爾派勝算不大吧。」


    「事情似乎並非如此……聽說今年起,尼德威阿爾派正開始逐漸扭轉頹勢了。姑且是有收到密探回報,情勢似乎相當緊迫。但出乎意料,調查始終毫無進展。不過,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們的背後一定另有黑手。」


    麗茲聽到這裏,似乎心中也有了底,她靠坐在椅子上,舉起單手。


    「……也就是說,貝圖想借由協助約頓海姆派來賣他們人情,以便日後可以有助於外交事宜吧?」


    「說好聽是如此,但貝圖真正的用意應該別有所圖吧。」


    「真正的用意?」


    「當然是希望把我拉下馬。麗茲派軍馳援約頓海姆派,卻敗給了尼德威阿爾派。如此一來,他就能批判麗茲的失策,並削減我的權力,這正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羅莎聳聳肩,盯著地板接下去說道:


    「不過,此時也確實需要一些實績。這兩年來,我們都是放眼於內部,致力推動改革。因此目前有許多貴族都對政策大感不滿。」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貝圖才會丟來此道難題吧。


    「不過,若是能夠協助約頓海姆派取得勝利,一來可以對內外宣示麗茲的力量,二來也可以挫挫貝圖的銳氣。雖然被貝圖牽著走,讓人有點不甘心就是了。」


    「既然如此,就去馳援吧。如果連這麽一點障礙都跨越不了,是無法取得王位的。」


    麗茲不加思索地回答。羅莎驚訝地睜圓雙眼,隨即眩目般地眯起。


    因為麗茲此時正流露出滿滿的自信。羅莎欣喜地再三點點頭,綻開一抹微笑。


    「……我知道了。我這就開始準備。」


    「那麽,接下來就去和裏菲泰因公爵進行會談吧。」


    麗茲從椅子站起來後,出聲招回宮女們。


    不必她開口下令,宮女們便開始謹慎地替她梳理頭發。


    麗茲的態度和剛開始還羞怯不已的時候相比,如今愈來愈有模有樣了,注意到這一點的羅莎,不禁升起萬千感慨,眼神也隨之柔和了幾分。


    *****


    隔著裝設於挑高上方空間的窗戶,可以窺見耀眼眩目的太陽。


    紅色地毯底下若隱若現的大理石地板,沐浴在從天花板灑落的燦爛陽光中,反射著光輝閃閃發亮。


    寬敞的空間裏——占據兩旁的白堊梁柱,一路排列至王座前方。


    梁柱之間的空隙,都被葛蘭茲貴族們擠得水泄不通。


    這裏是葛蘭茲大帝國的中樞——皇宮凡涅塞恩當中的正殿。


    (朗、朗吉爾將軍……我果然難以勝任啊……)


    裏菲泰因公國的少公爵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的神情,因為緊張而顯得僵硬。他今天之所以來此,是因為過去與葛蘭茲大帝國簽訂的互不侵犯條約已經到期。為了重新締結條約,於是偕同文官們一起來到葛蘭茲,然而,看到雙方之間天差地遠的排場,卡魯完全被震懾住了。


    (我方裏菲泰因的人,很明顯地格格不入……)


    盡管身上服裝的質料都相同,但與加入最新流行設計的葛蘭茲貴族們相比,裏菲泰因公國的眾人水準硬是低了好幾等。


    (來到這裏後,就算再不情願,還是不得不看清雙方的國力差距。)


    就在卡魯的氣勢愈漸消沉時,太鼓聲突然響起。


    那聲太鼓有如宣告開始的暗號,樂隊緊接著演奏起磅礴的樂音。


    不過,卡魯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愜意聆聽。


    一方麵或許也是因為緊張吧,但更大的原因則是此時此刻的他,正被眼前出現的女子美貌深深吸引住目光。


    (她難道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不,也或者是她姊姊——閃過如


    此天大誤會的卡魯,同時努力搜尋兩年前的記憶。


    (錯不了的……她身上散發出的氛圍,還能感受到當時的風采,隻是完全脫去了稚氣。)


    雖然當時就是位美麗可人的少女,但才經過短短兩年的時光,竟然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卡魯當下的心情已經遠超乎驚愕,甚至升起一陣恐懼感。


    (太可怕了……如果她沒有被精靈劍五帝選中,而是單純以皇女身分而生的話,絕對會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傾國美女吧。)


    各國君王勢必會為了她而大動幹戈。甚至不惜以葛蘭茲金幣填平古拉歐薩姆山脈,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卡魯內心大為動搖,不禁湧現出無限的想像,等到他回過神時,演奏早已經結束,而被他評為傾國美女的第六皇女則高坐於王座上,冷冷俯視著他。


    (糟了……)


    卡魯連忙單膝跪地,低下頭行禮。他透過背部可以感受到,身後的文官們同樣慌張失措地跟進動作。看來他們也是看著第六皇女出神了吧。


    「我是裏菲泰因公國的公爵,卡魯·歐爾克·裏菲泰因。此次前來拜訪的目的,是想與貴國簽訂新的條約。我特別準備了一些裏菲泰因公國的特產,小小薄禮,不成敬意。另外,還帶了我國製造的醫療藥品等,想獻給龍體欠安的葛萊亥特陛下。」


    「裏菲泰因公爵,首先在此向你表達謝意,我早有耳聞,貴國的藥品療效極佳。相信葛萊亥特陛下的病症,一定可以迅速好轉的。」


    卡魯再次伏下頭致意。而後,第六皇女注視著他的頭頂開口:


    「好了,言歸正傳吧。裏菲泰因公爵,請你說明想要簽訂的新條約內容吧。」


    由於極度的緊張、以及內心翻湧而上的恐懼,卡魯的背脊忍不住直發抖。


    因為第六皇女的話語當中,隱含著一道仿佛拒人於門外似的冰冷氛圍。


    「那麽就恕我冒昧直言了,雖然明白這樣的請求有些厚顏,還是容我在此相求。兩年前割讓給葛蘭茲大帝國的裏菲泰因公國北部一帶,可否歸還我國呢?」


    卡魯根本不敢抬起頭。


    因為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承受,第六皇女暗藏於美貌之下的怒火。


    盡管如此,氣氛仍有一瞬間起了變化。


    就在卡魯語畢時——雖然微不可察,但第六皇女的身上,確實明顯散發出一瞬怒氣。


    「這兩年來,葛蘭茲大帝國對那塊土地投入了大筆資金。並在原本居民的協助之下,移居政策也推動得十分順利。事到如今卻希望我國歸還,你這是什麽意思?」


    長年以來,裏菲泰因公國北部一帶,一直都是寸草不生的荒地。


    不過,這是指兩年之前的狀態,如今由於大興水利,早已成功脫胎換骨。短期間內就能達到如此的成效,隻能說葛蘭茲大帝國的技術與手腕,實在令人敬畏。


    正因為如此,裏菲泰因公國內部陸續出現不滿聲浪。


    開始有人針對兩年前,卡魯與朗吉爾侯爵自作主張割地給葛蘭茲大帝國一事大肆坪擊。也不想想當時若不這麽做,裏菲泰因公國早就滅國了,隻會出一張嘴——卡魯在心底大發牢騷後,接著字字推敲地開口:


    「當然不會讓貴國吃虧的。隻要貴國願意歸還,接下來的兩年間,北部一帶的稅收八成、與附近礦山的租借權,則歸由貴國所有。」


    稱得上是很不錯的條件。至今為止投資的資金,光是附近的礦山就足以回本了。


    而且往後的兩年,還能取得北部一帶的八成稅收,這樣算下來,至今的努力倒也不至於白費。


    隻是——


    「我剛才也說過,在原本居民的協助之下,移居政策推動得十分順利。目前已經有葛蘭茲人民移居至北部一帶,展開新生活。難道裏菲泰因公爵是要我殘酷地下令,要求好不容易融入當地的他們舍棄家園、返回故鄉嗎?」


    第六皇女的怒氣——已然賁張至幾乎快要轉為殺氣。


    卡魯承受著第六皇女仿佛要將人貫穿般的視線,額頭上冒出大量冷汗。


    他事到如今才意會到,自己不小心誤踩了老虎的尾巴,因此嚇得牙齒不停打顫。


    (完、完全如傳聞所言……聽說第六皇女向來是以人民作為第一考量,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在裏菲泰因公國曆任公爵當中,卡魯算得上是相當慈民愛物的一人。


    如果就向來以販賣奴隸作為生計的裏菲泰因公國的民風來看,或許可以說是相當稀罕的類型。


    然而,或許卡魯終究還是慣於以金錢衡量人類的價值吧,盡管他對於第六皇女的情感反應有所同感,卻無法理解。


    「裏菲泰因公爵,我知道貴國目前正麵臨饑荒。」


    卡魯為了避免被他國看笑話,所以一直沒有提及,其實裏菲泰因公國正麵臨空前的大饑荒。國土半數以上都布滿沙漠的裏菲泰因公國,從去年起便一直沒有下雨。因此,不僅農作物無法生長,零星散布於各地的綠洲也發生貴族相互征戰、掠奪的暴行。


    知道如此慘況的休太峴共和國,更將流往裏菲泰因公國的紮赫勒川堵住,使得饑荒情況加速惡化。


    「我可以理解貴國亟需水利完善的北部一帶水源。不過,今天縱使沒有葛蘭茲大帝國的人民移居至此,我國也不可能放棄北部一帶。」


    卡魯麵對第六皇女投來的冷峻視線,盡管大失所望,還是放棄了繼續積極爭取。


    畢竟若是太過堅持己見,就算當場被砍頭都不奇怪。


    因為第六皇女當下散發出的怒氣便是如此驚人,襲向卡魯的沉重壓力更是難以計量。


    「…………我、我明白了。」


    「隻要貴國開口,葛蘭茲大帝國也會竭盡所能地提供援助。等一下我會派文官過來,待深入商討後再作決定吧。」


    「感、感激不盡。」


    「裏菲泰因公爵,我已經請人備妥了便飯招待,還請慢用。」


    第六皇女最後留下這句話後,便從王座起身離去。


    (朗吉爾將軍……抱歉了。我果然無法勝任。)


    此行毫無所獲,隻是反過來被比自己年幼的少女狠狠點醒雙方之間赤裸裸的「實力差距」。


    (……雙方實力差距太過懸殊了。)


    對於如此窩囊的結果,卡魯懊悔不甘地緊抿下唇。


    由於畏懼第六皇女的威嚴霸氣,他自始至終都不敢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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