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太峴共和國——約頓海姆領地索列姆海姆。


    天色剛亮不久、朝露尚未散去的時分,索列姆海姆的正門前,一群為數可觀的士兵們正整齊列隊待命。


    他們是約頓海姆派的元老院議員們從各地召集來的士兵,一切都是為了因應即將與尼德威阿爾派展開的決戰。武具種類乃至於人種十分多元,每個人都對未來懷抱著期許,各個臉上帶著精悍神色,等待出陣的命令。


    其中,也不乏有曾經遭到選良軍嚴重迫害的人們。有人是因為家人遭到殺害而立誓複仇,有人是因為看不慣高壓政權而加入討伐之列,當然也有人是為了求取功名,整支軍隊欠缺了統一性。


    然而,縱使內心翻騰的熱切意誌不夠剛強,但滿溢的萬千氣慨要彌補這項不足,倒是綽綽有餘。


    就在與士氣高昂的約頓海姆軍相隔一小段距離之外,葛蘭茲大帝國的軍隊正整齊列隊而立。第四皇軍當中,被讚譽為精兵的「薔薇騎士團」兩千士兵,以及向穆茲克家借調的葛蘭茲騎兵三千——合計五千的軍隊當中,在最前方打頭陣的正是麗茲。


    特裏斯騎馬跟在她的身旁,賽伯拉斯則是坐在地上,以後腳搔著脖子。


    此時,一名男子走了過來。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讓您久等了。我是布魯特斯。」


    這名以葛蘭茲式敬禮向麗茲行禮、名為布魯特斯的男子,是穆茲克當家貝圖所介紹的。對於這名身材瘦長、隱約散發清高氣節的男子,麗茲感到一股莫名的異樣感。


    「你沒有受封爵位嗎?」


    「沒有。」


    男子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他的表情看不出一絲變化。感覺上也不像是在說謊。


    盡管如此,依舊未能拂去麗茲內心的那股異樣感,她接著又再發問:


    「有兄弟嗎?」


    「我沒有手足。因為對方兩年前,便不幸慘死在盜賊手中。當時包括房子、農田全都被奪走了。」


    布魯特斯的雙瞳中,複仇烈焰正熊熊燃燒著。麗茲見狀後,總覺得那股怒氣仿佛是朝著自己而來似地,讓她不由得全身顫栗。


    「不過,就在我流落街頭時,承蒙貝圖大人好意收留。一想到可以在這次的戰役中,替殿下貢獻己力,並借此回報貝圖大人的恩情,我的內心便激昂不已。」


    布魯特斯吸吐著紊亂的鼻息,情難自抑地以顫抖的手緊握住劍柄。麗茲因為害他想起悲痛的回憶,不由得升起罪惡感,開口向他致歉:


    「害你提起傷心的往事了,請你見諒。」


    「不會,您別在意……話說回來,我想關於這次的事,殿下應該都聽說了,貝圖大人交待我,包括帶路等在內,務必在各方麵盡力協助殿下。可否準許我與您同行呢?」


    「當然,我已經聽貝圖卿說過了。請入列吧。」


    「遵命,我一定會誓死達成任務的。」


    此時,一名來者打斷了正在交談的兩人。


    『在下是絲卡蒂大人派來的傳令兵,奉命傳令給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請問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人在何處?』


    「我在這裏。」


    麗茲舉手回應後,那名傳令兵立刻颯然奔至她的麵前。


    『再過不久便要出發了,請問您這方準備得如何了?』


    「完全沒問題——替我這麽轉告絲卡蒂大人吧。」


    『是,在下會如實傳達。』


    傳令兵將馬匹調頭,伴隨著陣陣漫天沙塵,奔回絲卡蒂的陣營。


    「特裏斯!」


    「是,皇女殿下,有何交待?」


    「差不多要出發了,打起精神來。既然葛蘭茲大帝國特地出兵助陣了,就絕對不容許戰敗這等恥辱結果。」


    「遵命,士兵們的士氣也無可挑剔。在這一戰中,就能驗證我軍是不是虛張聲勢,有沒有保持適當的緊張感,而且,正好也是對外展示葛蘭茲大帝國力量的好機會!」


    同時,透過這一戰,也能讓各國再次見識到沉寂兩年的葛蘭茲大帝國的實力。由於擁有皇位繼承權的皇族相繼戰死,葛蘭茲大帝國的基盤出現動搖的消息,早已傳遍他國。再加上隱匿皇帝的死訊,僅對外宣稱皇帝臥病在床,使得各國開始虎視眈眈地覬覦葛蘭茲大帝國的領土。盡管如此,各國之所以遲遲按兵不動、靜觀情勢,其中一個理由,或許就在於葛蘭茲大帝國接連發生了多起事件,導致各種誤傳及不實情報複雜交錯吧。就牽製各國的這層意義而言,這一戰絕對不容許落敗。更重要的是,這也是為了粉碎處心積慮奪取政權的貝圖的野心,所以說什麽都必須助約頓海姆摘下勝利才行。


    就在麗茲的紅瞳中閃過一抹霸氣時——號角嘹亮吹響。


    有別於葛蘭茲風格,約頓海姆的號角高亢嘹亮。同時,隨之傳來約頓海姆軍意氣昂揚的雄吼。足以穿破雲層的震耳怒號直貫天際,他們爆發出的情感劃破空氣,甚至紮刺著肌膚。


    麗茲傾耳聆聽著悠揚回蕩直達遙遠彼方的宏亮呼聲,同時反覆地深呼吸,沉澱心緒。而後,她以眼角餘光確認約頓海姆軍開始行動後——


    「全軍前進。」


    麗茲意氣風發地將「炎帝」出鞘,並下達號令。


    她率先策馬出發,葛蘭茲士兵也跟著有條不紊地開始行動,相較於大張旗鼓的約頓海姆軍,葛蘭茲軍顯得安靜多了。不過,在這片肅靜氛圍之中,他們身上散發的激昂鬥誌卻是翻湧沸騰。


    接下來葛蘭茲軍將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尼德威阿爾的根據地、向來以難攻不落而備受讚譽的賈薩。


    麗茲對著並騎於身旁的特裏斯開口:


    「特裏斯,你會緊張嗎?畢竟很久沒有上戰場了吧?」


    「這個嘛……雖然一把老骨頭了,還是熱血沸騰。」


    特裏斯羞赧地拍拍後腦勺笑道。


    麗茲一臉擔憂地凝望著特裏斯。因為在麗茲眼中看來,總覺得特裏斯有些激昂過頭了,或許是因為久違地親身感受到戰爭的氣氛吧。


    然而,她卻無法開口叫他別太逞強。


    正因為彼此相識已久,因此更加熟知他的個性。


    「若是太過卯足全力,搶了年輕士兵們的功績可不行喔。」


    「這個……我可不保證。畢竟這可是久違的戰場啊。」


    特裏斯帶著幽遠目光戚然低語,一臉懊悔地緊抿嘴唇。


    「因為我沒能參加之前對聯邦六國之戰。正因如此,這次我有著絕對不能讓步的理由。」


    自從兩年前開始,特裏斯的霸氣便開始迅速減弱。


    與全盛時期相比,簡直判若雲泥。


    理由無他——正因為老邁。


    過去的特裏斯是名強壯勇猛的老兵,即使數名現役的一般士兵聯手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然而,如今的他甚至已經無法追上麗茲的疾奔速度。


    麗茲好幾次看到特裏斯獨自進行訓練。


    隻是,體力仍持續不斷流失,肌力也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衰弱。


    這想必令他很不甘心吧。當特裏斯向麗茲表示,希望這次的遠征也能同行時,他是一臉視死如歸地再三央求,甚至還說即使隻能在後方待命也無妨,務必帶他一起上路。


    一直到了要出發的前一天,特裏斯仍不斷拜托麗茲,最後麗茲實在拗不過他而退讓,允許特裏斯一起同行。


    如果在這一戰中,可以讓他找回自信倒也就罷了,但麗茲認為恐怕是不可能的。


    對方是以「小人族」為主的軍隊。對於身為「人族」、且力量開始走下坡的特裏斯來說,將會是很吃力的對手。似乎是察覺到麗茲的這道想法,特裏斯綻開一抹苦笑。


    「皇女殿下,您不必對我太客氣。與其他士兵一視同仁就好。因為我自己也很清楚,現在的我是派不上太大用場的。」


    由於年事已高,特裏斯已經無法再與麗茲一起並肩而戰。


    話雖如此——


    「我的階級隻有三級武官,縱使往後的軍旅生涯想改走指揮官之路,無論經驗或階級皆嫌不足。」


    以特裏斯的情況來說,他的階級和待遇並不相符。


    雖然是備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選麗茲的近侍,卻是個僅受封為三級武官的百旗長。這樣的落差,使得階級更在特裏斯之上的五百旗長與千旗長們對他有所顧慮。因此,他既無法被指派去擔任部隊長,又由於年邁的關係,無法在麗茲身旁並肩作戰。盡管如此,特裏斯也不是會利用麗茲的權力,博取晉升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即使無法站在前線也無所謂。」


    特裏斯拔出插在腰間的長劍。一看就知道從未怠忽保養。


    沒有一點汙漬,劍刃也毫無缺損,反射著陽光灑落地麵。


    「一切全憑皇女殿下判斷。」


    盡管麗茲不忍見到軟弱喪氣的特裏斯,但她終究無法替他暫停時光。


    畢竟任誰都無法反抗。可以阻止時光流逝的,唯有神而已吧。


    「我明白了。」


    麗茲用力地點頭回應特裏斯後,轉頭麵向前方。


    晴朗的天空萬裏無雲,熾熱的太陽豔光四射,與麗茲的心情迥然而異。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日。


    休太峴共和國——尼德威阿爾領地賈薩。


    城鎮一如往常地籠罩於靜謐之中,然而,宮殿則有別於平常,陷入一陣匆忙慌亂。


    許多人臉色鐵青地在房間來來去去,提著大小包的行李飛奔而出。傭人們同樣拋下被交待的工作,抱著包袱神情驚慌地快步奔過走廊。宮殿前停靠了多輛馬車,人們有如被吸納進去似地魚貫坐上車後,隨著馬兒發出一聲嘶鳴,馬車開始啟程出發。


    就在怒號聲此起彼落的宮殿裏,有間房間正彌漫著飛揚的塵埃。


    戴著奇異麵具的少年——比呂甩了甩還留有睡意的腦袋。


    「呼啊……天亮啦?」


    他坐在化作瓦礫的床鋪上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惺忪迷蒙的睡眼望向窗戶,鳥兒們正群聚歇息。


    比呂看著那幕光景,由衷地覺得真是和平的一日之始,甚至讓人不由自主地綻開微笑,然而此時,從房外傳來的巨大聲響,嚇得鳥兒們成群振翅飛向天空。


    「發生什麽事了?」


    比呂指的並不是粉碎的床鋪,而是慌慌忙忙的宮殿。


    他將視線投向正一臉事不關已地,站在化作一片狼借的房間角落的女子——失去單臂的袖管正迎風擺動,永遠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露卡。


    「天曉得……我一直隻專注地看著你一個人,其他事我才不在乎。」


    這句話若是搭配染滿紅暈的雙頰,很可能會讓男人誤會,擅自譜起戀曲吧。


    然而,露卡是以光芒盡失的雙瞳、麵無表情地說道。


    而且,聲音中甚至還透露出無以掩飾的殺氣。那種態度再怎麽錯判,也絕對不至於誤會。


    「呃,走廊吵成這樣,一般都會在意吧?」


    「我就完全不在意呀?」


    簡直有如鬼打牆了。露卡的這句回話,讓比呂也隻能無言以對。


    就在稱不上尷尬、卻略顯微妙的氣氛正逐漸擴散開來時,從走廊傳來一陣慌亂聲響。露卡聽出是鎧甲所發出的聲音後,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卻被比呂舉手製止。


    在此同時,房門被人猛然打開。


    「喔喔,吾等之老盟友、擁有堅定羈絆的同誌啊!很抱歉,吵到您了。您一定很不安吧?」


    烏特加德一如往常有如表演歌劇似地浮誇登場。然而,有別於之前見麵時,此時的他身上穿著金光閃閃的鎧甲,腰上還插著一把鑲滿大量寶石的寶刀。穿戴著一身品味極盡庸俗之裝備的烏特加德身後,跟著兩名與他同樣穿上重裝備的士兵,以及之前替比呂一行人帶路來到宮殿的國境守備隊長托基爾。


    (金色鎧甲嗎……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實力高強的樣子,這種裝扮,隻會讓他成為標靶罷了。)


    指揮官顯眼並不是壞事。帶頭站在前線時,反而可以激勵軍心。


    隻是,像他這種大概從來不曾握過劍的男人,實在很難想像他會站上前線。


    「烏特加德大人,看你的打扮,你是打算站上前線嗎?」


    聽到比呂這麽問,烏特加德大驚失色地縮起肩膀。


    「怎麽可能,我向來都是待在後方,耐心地等待勝利啊,畢竟我又不像『人族』或『獸族』,會把站上前線視為榮耀之事。」


    既然如此,就好比是參加葬禮一樣,隻要穿上得體的裝備,蹲守在本陣就好了。


    (指揮官自己一個人待在安全的地方,這樣隻會拉低士兵們的士氣罷了。)


    若是老實說出這番心底話,隻會惹得烏特加德憤慨不已吧。於是比呂僅是以宛如看著可疑之徒的冰冷目光注視著他。


    「話說回來,『黑辰王』陛下,這間房間是怎麽回事?看起來就好像遭到某人襲擊似地……?」


    烏特加德看著房間的慘狀,眼神滿是訝異地望著比呂。


    「抱歉。剛才與她起了點口角,結果不慎被她打壞了。可以請你替我準備一張新床嗎?」


    比呂態度不慌不忙、語氣毫無抑揚頓挫地謊稱道,烏特加德看了一眼露卡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還真是剛烈的姑娘呢。無妨,等一下我會交待傭人替您準備的。」


    他對比呂的說辭絲毫沒有存疑。若要說很像是向來不拘小節的「小人族」的作風,倒是沒什麽異議,不過,正確來說的話,應該是現在的他,根本無暇顧及這點瑣碎的小事。終於笑完的烏特加德,眼神略帶焦慮地望向比呂。


    「先別提這些了,『黑辰王』殿下,約頓海姆陣營正出兵往這邊過來。我方尼德威阿爾也已經決定出兵迎擊了。」


    比呂不發一語地聽著烏特加德的話。


    盡管眾所皆知,他隻不過是憑借著第一代皇帝的威名四處征求獻金,並據此掌握人心罷了。


    然而,站在比呂眼前的這個一身黃金的可悲之徒,卻妄自尊大地以為是自己的實力。


    那麽,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麽,自然也就不難預測。


    「『黑辰王』殿下有何打算?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同行。」


    如此一來,他便能向他國宣稱,已經成功拉攏巴歐姆小國成為同伴。此外,他大概也打算利用比呂的存在,離間約頓海姆陣營吧。


    若是巴歐姆小國也能從中獲利的話,助他一臂之力倒也無妨,但實際上根本沒有好處,隻會破壞此地居民對巴歐姆小國的印象罷了。因此,比呂瞬間便做出結論,搖搖頭回絕:


    「不了,請容我婉拒。我帶來的士兵僅有五百人。即使烏特加德大人出借兵力由我指揮,我也不認為他們會忠實服從。」


    比呂明確地點出理由後,就見到烏特加德低下頭,似乎在思忖著什麽。


    遮覆在陰影之下、難以看清的臉龐,仿佛正說著「盡管如此,還是希望比呂能同行」似地。


    「再說,我方此行目的隻是為了交涉交易事宜,並不是特地前來助陣的。更重要的是,隻有區區五百名護衛的話,就怕上了戰場後,反而會成為勇敢的『小人族』的絆腳石。所以,還是讓我留在這裏,靜待你的捷報吧。」


    比呂盡可能地吹捧烏特加德,並由衷盼望他能趕快離開。


    雖然不知道比呂的心意是否傳達到了,總之,隻見烏特加德喜不自禁地再三點頭。


    「那麽,就請您在宮殿裏稍候吧。等我將那群愚昧之徒抓來血祭後,就會立刻回來的。隻是,現在正值戰事期間,也不方便讓您自由行動。」


    烏特加德動作浮誇地伸手一揮,接著扶著額頭故作感慨。


    「很抱歉,您留在宮殿的這段時間,可否容我派人監視、並限製您的行動?」


    「這是當然了,我沒有異議。」


    「那麽,就讓這個人跟在您身邊吧。」


    烏特加德所指的對象正是托基爾。他還是老樣子,以十分無禮的態度瞪視著比呂。不過,被點到名的托基爾立刻在表麵上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恭敬地向烏特加德躬身行禮後,轉身麵向比呂。


    「請多多指教了。」


    「啊……我才是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比呂出聲回應向自己點頭致意的托基爾後,又再詢問烏特加德。


    「對了,從剛才開始,宮殿便一片匆忙慌亂,發生什麽事了嗎?」


    「由於開戰在即,所以現在正忙著準備,得先把礙事的家夥們趕出去,再讓附近的有力人士進宮避難。『黑辰王』殿下無須在意。」


    烏特加德伸手在麵前揮了揮後,轉過身。


    「那麽,『黑辰王』殿下,我先告辭了。軍事會議就要開始了。」


    說完的烏特加德與來訪時一樣,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房間。


    當門一關上——比呂努力地壓抑麵具底下幾乎令人寒顫的情緒。


    「盡管不是選良軍……但隻為了讓有力人士進宮避難,居然要把傭人們趕出去,簡直讓人愕然無言。」


    他伸手調整麵具的位置,借此壓抑怒火,此時,他感覺到來自身後的氣息,於是回過身。


    「那麽,結果如何呢?」


    「全寫在這裏了。結果應該正如賢兄所預料的吧。」


    出現在比呂眼前的是,正單膝跪地、並將雙手高舉過頭的馥金。


    她雙手端舉著一張報告書,比呂接過後,迅速地閱讀起來。


    「哼……原來如此。」


    比呂輕笑了一聲,接著望向正在等他指示的馥金。


    「做得很好。也這麽慰問你的部下吧。」


    「是!」


    馥金喜孜孜地綻開笑容回應,比呂摸了摸她的頭之後,伸手抵著下巴,在腦海裏盤算起下一道步驟,同時毫不遲疑地說出想到的點子。


    「馥金,替我傳話給在城牆外紮營野宿的迦達,請他依計劃開始行動。」


    「了解!」


    「接下來得和時間賽跑才行。也幫我把這句話轉告給沐寧吧。」


    「遵命!」


    馥金留下朝氣十足的回應後,便縱身翻過窗戶離去。


    「你似乎非常悲傷呢?」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露卡,走到目送著馥金背影的比呂身邊。


    「我給你這種感覺嗎?」


    「對。那張報告書上寫了什麽?」


    似乎是對信的內容相當好奇吧,露卡開口詢問,但比呂隻是回給她一抹笑容。


    「上頭寫著非常愉快、有趣的內容喔。」


    然而,比呂的眼裏絕對不見一絲笑意。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晴空萬裏的藍天令人為之心曠神怡。


    沒有下雨的跡象,天空晴朗無雲。


    強風吹襲著大地,鳥兒們則乘著風展翅翱翔。


    休太峴共和國——洛克近郊。此地在不久之後,將成為休太峴共和國曆史性的分岐點,並寫進史書之中。隻是,目前還隻是一塊疏林遍布的無名之地,沒人知道勝利女神將會對哪一方露出微笑。


    大地揚起一陣又一陣的大量沙塵,分據在東、西兩側,就好像是在相互較勁沙塵量似地,將天空染成一望無際的棕色。


    「真是占到好地方了。」


    麗茲以單手壓住隨風翻飛的側發,站在一處小山丘上了望戰場。


    身為麗茲近侍的老兵特裏斯,則是麵有難色地站在她身邊。


    「視野是很好……但相對地死角也更加顯著了。」


    由於疏林遍布,即使從山丘俯瞰,還是有幾處無法一眼看穿的地方。


    「隻能稍後編製索敵部隊,搜查周邊一帶了。」


    「也好。至少還能看到約頓海姆的本陣,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


    約頓海姆的本陣是位在與葛蘭茲本陣相隔一塞爾(三公裏)的右前方。


    敵軍尼德威阿爾似乎也已經準備就緒了,從設置在三塞爾(九公裏)之外山丘上的本陣,傳來喧騰喊殺聲。然而,位在相隔一小段距離外的尼德威阿爾本軍則是鴉雀無聲,雖然隊伍井然有序,但看得出來士氣十分低迷。


    「尼德威阿爾的本陣和本軍,在士氣上可說天差地遠呢。該不會尼德威阿爾的本軍,全是由傳聞中家人被脅持作為人質的士兵們所編成的?」


    「可能性很高。隻是,可以寄予同情,但出手絕對不能心軟。唯有戰勝,才能解放他們的家人啊。」


    「……也是。再說他們為了家人,一定會奮死抵抗。縱使士氣低迷,也絕對不能大意輕敵。」


    麗茲如此說完後,便隨同特裏斯進入一座隻有圍住四方的簡易營帳。


    幕僚們與千旗長們正圍著備妥的長桌而立,上位處則空了出來。


    麗茲朝著正向自己敬禮的眾人回禮後,直接走到上位,接著視線掃過聚集於此的每位成員。


    「有人在虛張聲勢嗎?」


    麗茲作勢確認,隻見幕僚及散發著剛勇盛氣的千旗長們,無不立刻端正好姿勢。雖然略顯緊張,但不至於虛張聲勢,流露著恰到好處的企圖心。


    「很好,那就開始召開軍事會議吧。司儀由特裏斯擔任,交給你了。」


    麗茲向站在身後待命的特裏斯開口說道。


    「是。失禮了,請容我特裏斯·馮·塔密耶在此向各位說明吧。」


    他恭敬地走向前,以指揮棒前端,輕輕敲了敲攤放在長桌上的地圖。


    「首先,根據從我方友軍約頓海姆傳來的報告指出,尼德威阿爾軍總數約三萬——其中,本軍共有兩萬,剩下的一萬則固守本陣。由於敵軍主要是由『小人族』所構成,比重是以重裝步兵占了多數,因此可以推測,使用的陣形應該也不出此類。」


    特裏斯迅速地擺上一隻用來代表尼德威阿爾軍的棋子,接著再擺上代表約頓海姆軍的棋子。


    「另一方麵的友軍約頓海姆,兵力約有兩萬。幾乎全軍都會投入主戰場才對。由於是以騎兵為主,采取的應該是活用機動力的戰策吧。」


    他最後擺上的棋子則是代表葛蘭茲軍。特裏斯配合著說明,將棋子往東推進。


    「那麽首先就容我說明一下我方——葛蘭茲軍的任務。約頓海姆軍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我軍繞過戰場,先攻陷敵軍本陣後,再乘勝進擊主戰場,從心生動搖的敵軍背後殺個他們措手不及。」


    麗茲接著開口,替特裏斯補充道:


    「趁著約頓海姆軍牽製住尼德威阿爾軍時,葛蘭茲軍則前去攻陷敵軍本陣,之後再從背後突襲敵軍本軍——與約頓海姆軍合力發動前後夾攻,這樣沒錯吧?」


    「正是如此。約頓海姆似乎是考量到今後的外交,打算將鋒頭留給我們吧。」


    麗茲聞言後點點頭,手指在地圖上遊移,同時開口: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


    如從命了。依照約頓海姆軍的要求,迂回繞道,前去攻陷敵軍本陣。接著再向敵軍本軍發動夾攻,一口氣改變戰況、結束戰爭。」


    說到這裏,麗茲先停頓了一下,並向特裏斯要來一隻新的棋子,擺在地圖上。


    「在那之前,我想用不著我多言,我軍對這一帶的地形相當陌生。萬一敵軍利用死角,從我軍背後突襲,恐怕會很棘手。」


    萬一敵軍同樣繞道而行,直攻我方本陣而來的話,很可能會和葛蘭茲軍撞個正著。除此之外,或許也會派兵埋伏在零星散布的樹林裏。到時候,希望能先發製人、發動攻擊。


    「所以,首先派出斥候部隊打頭陣。眾人謹記一點,一旦發現敵軍,就當場殲滅,並一路直搗敵軍本陣。」


    「那麽就請約頓海姆方麵,派出熟悉地形的人吧?」


    一名幕僚提出建言,麗茲點頭同意。


    「另外組成索敵部隊,負責葛蘭茲本陣周邊的警戒吧。」


    正當麗茲打算選出數名負責指揮索敵部隊的人選時——


    「殿下,能否交給我呢?」


    布魯特斯跨步走上前來。他是貝圖要麗茲盡管差遣他而派來的人。


    「隻是為了索敵,而特地要求約頓海姆派人帶路,這實在說不過去。關於這一點,我對這一帶也算熟悉,就人選上來說,我自認為沒有問題。」


    由於麗茲並不清楚他的實力,將部隊交給他,難免有些不安,但在場的眾人當中,確實就屬他對休太峴共和國的地形最為了解。隻是,麗茲從他身上,隱約感覺到一股危險氣息。加上他又是貝圖派來的,如果太過信任,總覺得會有危險。然而,當前事態緊急、不得不有所妥協,這也是事實。


    經過一番苦思後,當麗茲正要開口時,至今一直默不作聲的特裏斯,突然走到她的麵前。


    「由我率領索敵部隊吧。再說,我的戰曆比在場任何人都更加豐富。」


    特裏斯瞥了一眼布魯特斯後,眺望地圖再度開口:


    「敵軍可能埋伏的地點,我心中大致有底,但為了以防萬一,可否請布魯特斯大人擔任我的輔佐官呢?」


    似乎是從麗茲的表情中看穿了一切吧,特裏斯露出一臉意味深遠的不覊笑容。


    「……是嗎?那麽就交給你百名士兵吧。麻煩布魯特斯在旁輔佐了。」


    「是!」


    大概是因為很高興可以替麗茲盡一份心力吧,特裏斯回給她一道久違的霸氣橫生的回應。之後,他轉身朝布魯特斯伸出手。


    「布魯特斯大人,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我在這裏待了很久,包括地圖上未標示的小路,我同樣了若指掌。」


    麗茲看著互相握手的布魯特斯與特裏斯兩人,開口說道:


    「特裏斯、布魯特斯,那麽就交給你們了。一旦發現任何細微異狀,就立刻升起狼煙。」


    「遵命!」


    兩人意氣激昂地回答,同時當場單膝跪地、伏下頭致意。麗茲滿意地點點頭後,指示另一名幕僚傳令下去,立刻編組索敵部隊。


    「那麽,特裏斯、布魯特斯,你們也快去做好準備吧。」


    「是!」


    兩人回應後,便飛也似地離開了營帳。


    麗茲目送他們離去後,轉而對第四皇軍的指揮官開口:


    「薔薇騎士團都準備好了嗎?」


    「隨時都能出陣。」


    「好,那麽就依照原訂計劃,派出薔薇騎士團兩千與葛蘭茲騎兵一千,直搗敵軍本陣。剩下的一千九百名葛蘭茲騎兵則固守本陣。」


    之後,麗茲又再陸續向幕僚們下達指示,同時也不忘慰問千旗長們。


    麗茲此次並不會親上前線,而是坐鎮本陣、運籌帷幄。


    如果奧拉也在的話,麗茲大概就會投入前線吧,隻可惜這次的陣營當中,並沒有足以讓麗茲放心托付本陣的武官。


    「軍事會議就到此結束吧。指揮官帶著千旗長們返回指揮崗位。等約頓海姆軍一行動,我軍也立刻開始進軍。」


    「遵命!」


    接獲麗茲命令的眾人同時開始行動。


    四周頓時忙碌了起來,而麗茲則是靜靜地在椅子坐下來。


    「隻能靜待結果——這種感覺還真是難以言喻呢。」


    這場戰役說到底,終究都是休太峴人為了本國的安定所發起的,而葛蘭茲人隻是為了利用這場戰役,當作自己權力鬥爭的籌碼,於是擅自介入罷了。雖然很不願意這麽想,但為了確保萬一戰敗時,可以事不關己地徹底置身事外,因此才會始終貫徹配角的立場。


    「得好好感謝絲卡蒂才行呢。」


    絲卡蒂明知麗茲這方的目的,卻還是將此戰的鋒頭讓給葛蘭茲軍,賦予他們足以左右戰況的重要任務。她明明大可以把葛蘭茲軍晾在後方,如此就不必擔心事後他們會開口邀功了,隻能說絲卡蒂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女性——不,應該說是個十分大器的人物。


    「隻是話又說回來,她的作風還真是大膽。」


    對葛蘭茲軍而言,休太峴無疑是異國之地,對地形相當陌生。


    雖說如此,就算編進約頓海姆軍之中,也不可能合作無間。畢竟雙方不曾進行共同訓練,當然不能奢望可以默契十足。


    「因此,絲卡蒂才會決定把約頓海姆軍和葛蘭茲軍彼此分割、個別運用。」


    居然將突襲敵軍本陣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葛蘭茲軍,該說絲卡蒂是豪爽,還是粗枝大葉呢?相識至今不過短短兩周,她表現出的完全信任,甚至讓麗茲感到有些難為情。


    「絕對不能辜負她的期待——隻是……」


    不可否認的是,正因為身處異國之地,內心一直有股莫名的不祥預感。


    而麗茲也是因為如此,才會選擇留在本陣坐鎮。


    麗茲重整思緒,再次眺望攤放在長桌上的地圖。


    「適合暗地移動的地形……對方一定也是同樣的想法吧。」


    敵人尼德威阿爾軍由於是強製征兵,因此士氣低迷,縱使裝備齊全,卻訓練不足。


    另一方麵的約頓海姆,不但具備團結力,同時也擁有機動力。雖然是緊急召集的軍隊,訓練度稍嫌不足,但各個實力高強,士氣更是沒話說。


    以幕僚們的見解來看,都認為約頓海姆勝券在握,但戰場上凡事難料,過去就曾發生過農民戰勝身經百戰之勇將的奇跡。不到最後一刻,都無法判定勝負,這就是戰爭。


    「大意輕敵可是大忌。絲卡蒂,祝你旗開得勝了。」


    就在此時,一陣高亢的音色震天吹響。


    *****


    騎在馬背上的絲卡蒂,傾耳聆聽著磅礴宏壯的號角聲。


    兩萬大軍正列隊於她的身後。各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們,有著毫無贅肉、宛如鋼鐵一般的肉體。不過,眾人的武具並不統一。有些士兵穿著有如落魄山賊的輕裝備,也有人打著赤膊,一副像是正要去洗澡似地。


    身為司令官的絲卡蒂也一樣。她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打扮,裸露的範圍相當大,即使身處戰場,還是不免引人遐想,萬一被敵軍擒住的話,絕對別想平安脫身。


    更重要的是,全軍都是鬧哄哄的。如果說葛蘭茲軍是靜,約頓海姆軍就是動了。


    或許正是因為四周流轉著如此粗暴的氣氛,因此從士兵們身上,感受不出任何緊張感。隊伍淩亂得甚至讓人懷疑根本沒有整隊,甚至還有人直接坐在地上談天說笑。散漫得就好像即將舉行宴會一般。


    向來重視紀律的葛蘭茲軍若是看到這群士兵們的模樣,肯定會昏倒吧。


    約頓海姆軍便是如此地缺乏秩序


    與統一性。


    就在此時——忽然一陣歡聲沸騰。


    站在陣頭的絲卡蒂轉身麵對士兵們。


    她臉上的表情並不是在責備毫無緊張感的自軍,而是綻開一抹無比清朗的笑容。


    「哈哈,天氣真好。多虧於此,才能清楚地看見各位的臉。」


    沐浴在陽光下的絲卡蒂,眩目般地眯起眼環顧四周。


    她舉手回應圍繞在自己身邊、群情激昂的士兵們所發出的尖叫聲。


    「你們可別搞砸了喔。務必將勝利獻給吾等之王——『黑辰王(史爾特爾)』!」


    「人族」崇敬的神祇是「精靈王」,「長耳族」崇敬的神祇則是「妖精王」,亦即被稱為「五大天王」的五尊大神們。不過,對「獸族」而言的神祇就隻有「黑辰王」。


    「這麽說來,大姊頭。聽說巴歐姆小國誕生了一位自稱『黑辰王』的新國王。」


    「嗯……?喔,這件事我也聽說了。雖然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家夥,竟敢冒用相同的名諱,但都和我們無關。」


    「簡直太無法無天了吧?區區的『人族』居然打著吾族『戰神』的名諱,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臉皮再厚也要有個限度吧。」


    絲卡蒂看了一眼憤慨不已的近侍的表情,不禁大笑出聲。因為他的主張實在太過可笑了。


    「哈哈哈,我們『獸族』也是擅自將『黑辰王』當作神祇崇拜呀。我們根本沒有那種權力吧。所以,我才會說,不管是哪裏冒出來的家夥冒用名諱,都和我們無關。」


    千年之前,憑著壓倒性的強大力量蹂躪各國的傳奇黑龍。


    其翼足以劃破天幕,其咆哮足以震碎山峰,其利爪足以掘穿大地。


    深深臣服於其力量之下的人們,便擅自將「黑辰王」當作一族的神祇崇拜。


    那正是「獸族」的始祖·十二支族。


    將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強」的「黑辰王」,卻在對上一名英雄時,落敗而去,盡管如此,「獸族」對祂的敬仰仍持續至今。


    「熱情來得快、冷卻得也快,凡事三分鍾熱度,沒三兩下就失望放棄,對於如此我行我素的『獸族』來說,這確實很難得。」


    雖說如此,其實沒必要連絲卡蒂這一輩都繼續信仰,隻是信仰這種事,是本能當中與生俱來的。


    「不過啦,讓人不解的是,明明本族之『王』遭到討伐,祖先們卻還是一直協助『人族』的對戰對手。甚至還一直與『人族』攜手合作,直到葛蘭茲第三代皇帝開始大肅清為止,這點尤其讓人匪夷所思。」


    這對性情陰晴不定的「獸族」來說,真的很難得。


    雖然一千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已經無從得知,不過如今「獸族」再次與過去曾經交情深厚的「人族」攜手合作,而且對象還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這也讓絲卡蒂莫名地感到熱血沸騰。隻是,那名近侍則是抱持著與絲卡蒂迥然而異的心情,他一臉像是鬧脾氣似地開口:


    「祖先們就是因為太過天真溫吞,才會被趕到東諸島去啦。」


    「這倒也是。如今已經無從查證十二支族是否存在了。不過,這片中央大陸上還有『獸族』存在。所以必須替他們確保棲身之處才行。」


    絲卡蒂認真地回應近侍的話。此時,一名傳令兵來到她的身邊。


    「大姊頭,葛蘭茲軍表示,隨時都能行動。」


    「是嗎,我軍方麵如何呢?」


    聽見絲卡蒂詢問的近侍,大大張開雙臂,像是說著「何必多此一問,自己確認吧」似地。


    「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隨時都能出陣。」


    絲卡蒂滿意地點點頭,用銳利目光望向並列而立的士兵們。


    「替吾等之王獻上貢品吧。如此一來,吾等便能再無後顧之憂。」


    絲卡蒂的喊話傳遍方圓,不久前還籠罩四周的開朗氛圍,瞬間煙消雲散。


    不——時間靜止了。


    原本談笑的人們張大了嘴,一臉呆愣地看著絲卡蒂。


    「將勝利獻給吾等之王所在的天空。借此懇請賦予吾等之敵無盡絕望!」


    兵士們陸續站起身,握緊武器的手又再加重力道。


    他們的眼中噙滿了狂暴的光芒。


    心底原本悶燒的火花,一口氣延燒開來,散發出更勝熾熱太陽的熱氣。


    「對吾等兵戎相向的敵人,則揮落鐵錘;向吾等乞求原諒的敵人,則廣施慈悲;為吾等帶來鬥爭的敵人,則賜予死亡。」


    不見任何一名士兵還坐在地上。原本散漫的表情也斂起了正色。


    隊伍也在不知不覺間,排列整齊得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如果有任何生人擋在吾等所經之處,就這麽問他吧——」


    在場所有人皆是一動也不動。


    即使狂風掠過,也隻有發絲淘氣地翻飛,眾人甚至忘了眨眼,視線聚焦於一點上。


    眺望著眾人的絲卡蒂,以女王之姿從容不迫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汝——可知絕望?」


    絲卡蒂將馬匹調頭後,伸手打橫一掃。


    「將絕望深深烙印在敵人心中吧,全軍進擊!」


    就在四周響起此起彼落的號角聲之前,絲卡蒂氣勢如虹地帶頭奔馳而出。


    她轉頭看了葛蘭茲本陣一眼。


    「皇女殿下,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而後,重新麵向前方的絲卡蒂眼前,尼德威阿爾軍也開始有所行動。


    尼德威阿爾軍的重裝步兵將盾牌舉在身前,並從縫隙間伸出長槍,第一陣逐漸成形。


    其後方則有大量的弓兵搭弩張弓、蓄勢待發。有如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等待獵物的鯊魚。想要貫穿、咬碎約頓海姆騎兵的那道企圖心昭然若揭。


    「還是老樣子,很有『小人族』風格的凡庸、無趣的防禦。也難怪士氣會一如所料地低迷了。」


    絲卡蒂從敵軍身上,察覺不到一點激昂。感受到的就隻有不想死的恐懼。


    一見到有如浪濤一般潮湧而至的約頓海姆軍的氣勢,盡管無可厚非,但就向來以剛毅而聞名的「小人族」來說,實在是相當沒出息的窩囊樣。


    「既然如此,我軍也就不客氣了……就容我軍緊咬這處破綻吧!」


    絲卡蒂以驚人臂力,將斧頭用力擲向前方三十轆(九十公尺)附近。


    斧頭夾帶著怒濤之勢,正中尼德威阿爾軍的前列,隨之揚起漫天的沙塵。


    絲卡蒂站立在馬背上,張開雙臂。


    「好了,就來一決雌雄吧!」


    她的手上出現一副鉤爪。


    鉤爪有如美玉一般透明晶瑩,銳利地反射著陽光。


    像是替士兵們指路一般,絲卡蒂以鉤爪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光線,一路逼近至敵軍前列後,隨即縱身躍下馬。


    絲卡蒂越過鐵壁般的守備人牆、出現在遙不可及的半空中,尼德威阿爾的士兵無不大驚失色地抬頭仰望。


    「王爪的鋒利度——你們就好好地親身體會一下吧!」


    躍上半空的絲卡蒂說完後,猛然一記扭身。


    身體順勢在空中翻轉一圏,以鉤爪利刃劃過尼德威阿爾士兵的臉龐。而後她翩然降落在敵軍的正中央,手臂一揮,氣勢萬千地向前疾奔。


    「哈哈!真不錯!血腥味果然讓人感到興奮!」


    絲卡蒂以驚人速度放步奔馳,所經之處血花四濺紛飛,任誰都無法以刀刃傷及她分毫。


    縱使也有人憑著直覺刺出長槍,卻反而被她的鉤爪貫穿鎧甲、當場斃命。


    尼德威阿爾士兵根本無法觸及絲卡蒂,隻能任憑她在身上刨開大洞,接受


    她撒下的恐懼。接下來,周圍隻聽見沸騰喧天的悲鳴。


    約頓海姆軍成功突破尼德威阿爾軍前列。


    「哈哈哈哈哈,來啊,來啊,有本事就阻止我啊!還不夠,盡管來!」


    絲卡蒂有如野獸一般,喜不自禁地殺戮著獵物。


    在她麵前,尼德威阿爾軍簡直像是黏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斬斷。


    狼狽、焦躁、急切,尼德威阿爾軍釋放出萬千情感。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拚命地激勵自己


    揮舞武器。即使無法擊中對手,還是驍勇地高吼著,挺身迎敵。然而,這一切最終隻是成為取悅絲卡蒂的樂子罷了。


    「很好,真不錯呢!」


    絲卡蒂以手背拭去反濺在臉頰上的敵兵鮮血後,舔舐了一口,臉上漾滿了無以掩飾的愉悅。


    「啊……真讓人難以自製……」


    『啊、咿、咕啊!?』


    她按住敵兵的頭,緩緩地將鉤爪刺入其眼窩,隻見敵軍的腦漿頓時從後腦迸散而出。敵軍的身體反覆地抽搐,就好像被撈上岸的魚一般,四肢痙攣不止。


    「嗯哼……真希望能有更具活力的對手呢。」


    絲卡蒂享受著以鉤爪貫穿敵兵頭部的觸感,同時放眼尋找下一個獵物。


    『這、這個女人——簡直瘋了!?』


    「哈,特地叫住我這個標致美人,卻隻是罵我瘋了,未免太過分了吧?」


    她終於甘心丟下手中的屍體,將頭往後仰,以側眼看著對方。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或許是感受到絲卡蒂飛射而來的惡寒吧,那名失言的尼德威阿爾士兵立刻轉身而逃。


    隻是,絲卡蒂瞬間便繞到他的身前,賞給他一記猛烈踢擊。


    『咕噗!?』


    「哈哈,你沒聽過嗎?」


    絲卡蒂一把捉住膽怯的士兵頭部,煽情地舔舐著嘴角。


    「『獸族』的女人白天貞潔賢淑,夜晚淫蕩奔放。平時像隻小貓,戰時宛如惡虎。」


    『野獸!』


    「這可真是無上的誇獎喔!」


    絲卡蒂以驚人的握力用力握緊敵兵的頭部,將其捏碎。


    即使全身浴滿了大量的敵兵鮮血,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從她唇間吐露出飄然陶醉的氣息,最後融入四周的喧囂之中。


    「一旦站上戰場,內心便會不由自主地激昂起來。難以壓抑的興奮之情渲泄而出,自己也將變得不再是自己。這份情緒無關乎種族,是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會抱持的情感。隻是『獸族』比較容易展露出來而已。」


    絲卡蒂自言自語地呢喃,昂首闊步於戰場上。


    任何阻礙在她麵前皆有如無物。她手臂一揮,隻是這麽一個動作,便陸續堆起一座座屍山。


    「上了戰場,每個人都像是走在生死邊緣。所以,如果不好好樂在其中,不就虧大了嗎?」


    絲卡蒂身上綻放出賁張的戰鬥烈焰——不由分說地威迫著將她團團包圍住的敵兵。


    「好了,有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打敗我呢?」


    尼德威阿爾士兵拖著步伐,緩緩退開絲卡蒂身邊,然而,他們身後的約頓海姆士兵正發出震耳雄吼,以敵兵召開血祭。


    「混帳,休想包圍大姊頭!」


    就在怒號響起的同時,原本包圍絲卡蒂的敵兵們,瞬間飛了出去。


    絲卡蒂的親衛隊以驚人速度、有如排山倒海一般魚貫攻向尼德威阿爾軍,並大肆蹂躪。其中一人則策馬來到絲卡蒂身邊。


    「大姊頭!別一個人衝過頭啦。也考慮一下後麵的夥伴吧!」


    那名近侍上氣不接下氣地麵紅耳赤說道,絲卡蒂隻是從鼻間發出一聲輕笑回應:


    「明明是你們自己太慢了。我隻是以平常速度奔跑而已呀。」


    她邊說,邊一腳踹飛尼德威阿爾軍,接著從右上往左下揮落一記斬擊。


    「話說回來,一點成就感也沒有。上一代的尼德威阿爾感覺強多了。」


    大量的鮮血在地麵形成一處血潭,絲卡蒂大腳一踩,往前邁開步伐。


    「根本隻是大姊頭太強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算了,總之就乘著勝勢,一股作氣直搗敵軍本陣吧!」


    絲卡蒂抖落浴血鉤爪上的血滴,再次放步疾奔起來。


    *****


    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的尼德威阿爾本陣。


    開戰至今還不到一刻,本軍的前線就已經潰滅,第二陣也在約頓海姆的強力突圍下分崩離析,目前情況岌岌可危,仿佛隨時都會瓦解一般。


    從山丘上眺望戰況的烏特加德,露出一抹半帶嘲諷般的笑意走進營帳。他朝正彌漫著凝重沉默的重臣們綻開笑容說道:


    「哈哈,『獸族』果然很強。一旦戰鬥起來,我軍根本束手無策。」


    「烏特加德大人,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一名將軍像是斥責似地提醒笑容滿麵的烏特加德。


    看著對方一臉染滿苦澀的表情,烏特加德又再放聲嘲笑起來。


    「勇猛果敢的哥爾摩將軍居然會露出那種表情,真是太有趣了,你在焦急什麽?」


    「本軍就快輸了。當然會焦急吧?」


    哥爾摩將軍氣憤地用力捶打桌麵,烏特加德這下才聳聳肩,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你是擔心士兵人數減少嗎?那麽隻要再征兵就好啦。真的征不到人,就向裏菲泰因公國購買奴隸,這樣問題不就解決了?」


    「……您知道為何本軍會輸得那麽難看嗎?」


    哥爾摩麵紅耳赤地質問烏特加德。


    「因為太弱了吧?真是的,那種弱者居然會是我方人民,實在太沒出息了。果然應該趁早殺掉他們的。」


    烏特加德吃著擺在桌上的水果,同時悠哉地悶聲笑道。


    「那才是原因所在吧!您對選良軍太過禮遇了!如果隻有對其他種族殘虐也就罷了,您甚至對同族也毫不留情,這正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烏特加德像是嫌吵似地搗住耳朵,見狀的哥爾摩將軍一時為之氣結,臉色逐漸由紅轉紫。


    「您、您真是——」


    他伸手握住插在腰間的寶劍,其他近侍們連忙拉住他。


    「哥爾摩將軍,冷靜一點。現在這種情況下還鬧分裂的話,就真的輸定了啊!」


    「咕唔……」


    哥爾摩將軍緊抿著下唇,幾乎都快滲出血了,他忿忿然地坐回椅子上。


    看見他那副模樣的烏特加德又再放聲失笑,接著將手肘撐在桌上,眺望起地圖。


    「話說回來,萬一本軍潰滅可就不妙了吧?你們應該已經想好各種致勝計策了吧,那麽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哥爾摩甩了甩頭,試圖揮去怒意,而後將手伸向地圖,開口說道:


    「……一旦本軍潰滅,我軍必敗無疑。所以,首先——」


    「那麽就撤退吧。」


    聽見這道不假思索的輕率決定,近侍們各個倒抽了一口氣。


    哥爾摩將軍甚至忘了要動怒,整個人陷入愣怔。


    「我一開始就是持反對意見的。是你們說選在此地開戰就能獲勝,所以我才來的,既然贏不了,倒不如返回賈薩,采取封城戰還比較保險。」


    烏特加德半帶戲譫地以鼻子哼笑一聲,哥爾摩將軍當場氣得背部不停顫抖,卻仍努力壓抑著怒火。


    「如……如果是他國的話,或許還行得通,但此戰的對手也居住於同國,他們對賈薩城鎮的構造同樣了若指掌。而且,既然對手是『獸族』,我方的城牆根本毫無用武之地。」


    「不過就是可以


    把箭矢射過城牆罷了,又能如何?」


    「畢竟是居住於同國之人,對方的技術也與我方相等。萬一他們使用兵器,我們絕對抵擋不住的。而且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可以固守賈薩。正因為如此,才會決定出城迎擊啊。」


    由於徹底厲行高壓統治、以及強製征兵等暴政,導致許多人民爭相逃離。


    而烏特加德為了攏絡人心,撒下大筆金錢連日召開宴會,更使得糧食的儲備比想像中更少。此外,即使此時逃回賈薩,低迷的士氣根本無法進行封城戰,最終就隻剩餓死一途了。


    「更重要的是,裏菲泰因公國的動向也相當令人掛心。的確,若是采取封城戰的話——盡管撐不了太久,但至少可以換到短暫的平安。然而,如此一來,除了賈薩以外,其他城鎮都會被約頓海姆和裏菲泰因夷為平地。」


    「這樣的話,此時就不能棄戰而逃了。那麽,你有何妙策呢?」


    烏特加德露出一臉奇妙表情,眺望著地圖,實在難以判讀他究竟真的聽懂了沒有。哥爾摩將軍滿是感慨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是的,當然有。所以,請不要選擇逃跑這道窩囊的選項。」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樣瞪著我嘛,是我錯了,請你快點說明吧。」


    「現在已經不能奢望可以重整本軍了。所以,就反過來以本軍作為誘餌,而我們則繞到敵軍後方發動攻擊。」


    哥爾摩說明的同時,還配合著移動棋子,好讓烏特加德可以理解。


    「不過,敵軍一定也是同樣的想法吧。因此,暫時先讓藏身於右方林子裏的伏兵退回本陣,並盡快調去支援本軍。」


    「為什麽隻留下左方伏兵,單單召回右方兵力,而且還派去增援本軍呢?直接留下來固守本陣不是比較好嗎?」


    「我先回答您第一個問題吧,這是因為葛蘭茲軍所在的位置是從我方望過去的左邊。雖然不知道該說是優點還是缺點,『獸族』是群性格耿直、不愛耍小花招的家夥。因此,我才會判斷敵軍不會從右方過來。另外,之所以不留下右方伏兵固守本陣,是為了讓身為誘餌的本軍可以撐久一點。」


    「爭取時間嗎?」


    「是的,畢竟事到如今了,幹脆就讓本軍遭受足以全軍潰滅的打擊吧。」


    反正都是一群以人質作為威脅、強召而來的士兵。根本沒人有力氣戰鬥。再說,他們若是幸存下來,反而才讓人傷腦筋。因為他們最珍視的家人,已經不在休太峴共和國了。


    「他們的家人都已經被烏特加德大人您當作奴隸賤賣掉了。若是讓他們活著回家,勢必將會掀起暴動。」


    「哈哈,不過,賺來的錢都換成武具回饋在他們身上啦?」


    烏特加德拍手大笑,哥爾摩將軍露出一臉慍色。


    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的烏特加德更加笑不可抑地捧著肚子,口無遮攔地說道:


    「嗬嗬,被當成人質牽製自己的家人,變成了守護自己寶貴生命的防具。這樣還有什麽好不滿的……各位說對吧?」


    烏特加德向周圍的近侍們征求同意,選良軍出身的他們毫不猶豫地點頭,也跟著笑了起來。不絕於耳的哄笑聲響徹營帳,烏特加德似乎終於笑夠了,他噙著淚光望向哥爾摩將軍。


    「別說這個了,回到剛才的話題,萬一敵軍從右方——也就是約頓海姆側來襲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哥爾摩將軍聳了聳肩,回應烏德加德的話:


    「戰爭本來就如同一場賭局。有時戰況會受到運氣左右,這種情況也是履見不鮮。所以,我希望能盡可能將運勢拉向我方。」


    「喔……那種有如神跡的事,真的辦得到嗎?」


    烏特加德的雙瞳炯炯發光地注視著哥爾摩將軍,就像是傾聽著枕邊童話的小孩子一般。


    「將待命的五千『選良軍』兵分兩路,分別從左右兩側繞至葛蘭茲與約頓海姆兩軍的本陣。右方大張旗鼓地移動,左方則謹慎而行,避免和敵軍撞個正著。」


    「左方萬一正麵遇上敵軍,又該怎麽辦?」


    「不可能的。因為我有準備了壓箱的王牌。」


    哥爾摩將軍眼陣中綻發出詭譎的光芒,雙唇抿成一直線,瞪視著地圖。


    他的表情散發出一股骸人氛圍,就連原本一直愉快傾聽的烏特加德,都不禁全身僵直。


    *****


    因兩軍混戰而卷起的劇烈沙塵漫天飛揚,若是張口汲取氧氣,沙土便會隨之侵入口腔,折磨著幹渴的喉嚨。即使什麽事也沒做地佇立原地,也會被濺滿一身他人的鮮血,而後伴隨著悲鳴、人頭落地。


    絲卡蒂踩碎倒在地麵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手臂,以鉤爪刺穿追擊而來的敵兵,使其永遠噤聲。


    「……果然有股異味。」


    她將雙臂垂放在地麵,確認周遭的動靜。


    劍戟聲較開戰時更加激烈,怒號聲於空中交織飛錯,全身寒毛直豎的模糊肉塊所發出的臨死哀嚎震耳欲聾。因此使得那道異樣感被鐵鏽氣味所掩蓋,難以掌握真麵目。


    「怎麽回事……總覺得讓人無法釋懷。」


    絲卡蒂用力甩頭抖落汗水,跨坐在一具屍體上,大口喘息著。


    親衛隊為了保護突然卸下戒心、毫無防備的主人,奮力攻向周圍的敵兵。


    「大姊頭,您累了嗎?」


    「說什麽蠢話。我怎麽可能會累。」


    絲卡蒂「呼啊~」地張大口打了個哈欠後,不解地偏著頭,掃視四周。


    「從剛才就一直嗅到一股異味。」


    「這個嘛……不就是汗水、鮮血和眼淚的味道嗎?」


    戰場上確實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屍橫遍野,幾乎連踏足的空間都沒有。


    淚流滿目的屍體,或許是臨死之刻想起了家人吧。


    表情扭曲的屍體,必定是死前飽受了折磨吧。


    死不瞑目的屍體,雙眼散發著深沉怨恨。


    然而,卻完全無人在意。每具屍體被踐踏得麵目全非,宛如是對死者的冒瀆。每個人都不想死,一股腦兒地往前衝,拚盡全力地持續戰鬥著。


    萬千的情感彼此衝突、互斥,兩軍的欲望夾帶著熱氣悶熏著戰場。


    「不對,是更臭的異味。」


    絲卡蒂的本能正發出危險警訊。


    她左右張望確認,但遍目所及的就隻有拚死戰鬥的兩軍士兵。


    抬頭仰望,天空晴朗無雲,與內心的不安騷動完全相反。


    「本陣有傳來任何聯絡嗎?」


    「完全沒有。也未見到狼煙升起,可見沒有問題吧。」


    「那麽就是葛蘭茲吧……不,不對。究竟會是什麽?」


    絲卡蒂起身撩起瀏海,眯細眼。


    接著,她撿起掉在腳邊的頭盔,疑惑地偏過頭。


    大量的鮮血有如水龍頭全開似地,從裝著斷頭的頭盔裏不斷流出,最後被大地全數吸收殆盡。


    不過,盡管手臂沾滿了鮮血,絲卡蒂依舊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啊……原來如此啊。」


    總算找出那股異樣感真相的絲卡蒂,眺望著北方天空,同時喚住正與敵兵纏鬥的近侍:


    「本陣有留下後備兵力嗎?」


    「沒有,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是處於敵眾我寡的劣勢。為了徹底殲滅敵軍本軍,幾乎所有兵力全都投入戰場了。」


    「是嗎……那麽,隻好現在過去了。」


    絲卡蒂吹了一聲口哨。隨即隻見她的愛馬一路奔過戰場中央。


    「本軍的指揮就交給你了。另外,通知後方,指示下去,調派兩百名左右的士兵隨


    後跟上我。」


    「咦?」


    無視錯愕回應的近侍,絲卡蒂舔了一下嘴唇,高高揚起嘴角。


    「我現在就去宰殺藏身暗處的土龍們。」


    絲卡蒂話一說完的同時,便已經跨步奔馳於戰場。


    她的愛馬也隨之加速,一轉眼便與她齊肩並跑。


    「哈哈,真虧你能跟上來呢。等一下會好好獎勵你的!」


    絲卡蒂騰身一躍,跨坐在馬背上,乘著激昂氣勢,一路橫切過敵軍本軍。同伴們一看到自家司令官冷不防地突然轉向,各個麵麵相覷,不過這一點就連敵兵也一樣,即使刺出長槍,也少了勁道。乏善可陳的攻擊,當然無法阻止絲卡蒂了。


    「別擋路!」


    她將鉤爪一揮,瞬間便在敵陣殺出一條血路。


    絲卡蒂氣勢萬鈞地從敵軍本軍的右方突圍而出,接著直接衝進眼前的樹林之中。


    她的愛馬避開擋在前方的樹木,同時絲毫沒有減速地全力奔馳。


    「喔,來了嗎?」


    絲卡蒂察覺到從身後逼近的氣息,即使看不見身影,還是判斷得出是同伴追過來了。


    這都要感謝近侍忠實地完成工作。


    「好了,異味的真相究竟會是什麽呢?」


    轟然馬蹄聲嚇得鳥兒紛紛竄飛離去,絲卡蒂的殺氣逼得動物們從草叢後方飛也似地奔逃。就在周圍的樹木愈漸稀疏時,眼前忽然出現一片遼闊光影。


    ——是出口。


    加深笑意的絲卡蒂站在馬背上——


    「我是絲卡蒂·貝斯特拉·米迦勒!」


    就在愛馬穿出樹林的同時,她縱身躍上高空。


    「土龍們,狩獵的時間到了!」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支騎乘在小馬上的「小人族」集團。


    『怎麽——會、嘎啊!』


    麵對冷不防出現的絲卡蒂,「小人族」各個大驚失色,瞬間便成為她鉤爪下的亡魂。


    「因為剛才看見微不可察的沙塵。於是猜想該不會是——依直覺行事果然是對的——而且,居然還是選良軍,真是押中大寶了。」


    失去主人的小馬穿過絲卡蒂的身前逃奔而去。


    看到原本走在眼前的同伴突然消失,跟在後方行軍的敵兵們無不一臉瞠目。


    「真不愧是隻敢挑女人、小孩對戰的選良軍。居然棄本軍於不顧,反而發動突襲,還真是有意思的戰策——隻可惜,這下隻能以失敗收場了。」


    絲卡蒂伸舌舔舐鉤爪上沾染的鮮血,見狀的敵兵們,各個臉頰抽搐地一步步往後退。


    『你、你是女人嗎……?』


    「是又如何?」


    麵對全身散發出異樣氛圍的絲卡蒂,敵兵們先是咽了一口口水後,拔出刀劍。


    他們團團包圍住絲卡蒂,蹲好馬步並高舉武器。


    另一方麵的絲卡蒂,縱使麵臨當下這種情況,依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漾起一抹淺淺笑容。


    她以雙臂自然垂落的姿勢,將鉤爪刺入地麵。


    雖然不管從哪個方向砍去,應該都能正中絲卡蒂,但無奈找不到可乘之機,因此敵兵們也不敢貿然往前。絲卡蒂滿是無奈地掃視著躊躇不決的敵兵,接著張開雙臂。


    「真的不行動?你們平白錯過大好機會了喔?」


    『什——』


    別瞧不起人了——隻可惜這句話永遠沒有出口的機會。


    『突擊!救出絲卡蒂大人!』


    『呼——咕!?』


    從樹林裏陸續竄出的騎兵,攔腰突擊選良軍集團。


    『殺個他們片甲不留!把重裝部隊——!』


    原本處於優勢的「小人族」,一口氣被逼進了死亡之淵。


    『喝啊啊啊啊!』


    麵對「獸族」的驚人腕力,鐵盾不用三兩下就被打凹,「小人族」嬌小的身軀更是輕而易舉地便被打飛。馬蹄踏亂的地麵揚起劇烈的沙塵,悲鳴與怒吼錯綜交織。血肉迸散四濺,發出的悚然音色回蕩四周,最後全數沒入馬兒的嘶鳴聲之中。


    「在援軍抵達之前,務必撐住!」


    在混戰中,絲卡蒂高聲大喊。雖然借由出其不意的突擊,暫時居於優勢,但戰況會如何演變還很難說。畢竟對手可是選良軍。不管再怎麽說,「小人族」縱使缺乏敏捷性,其腕力相較於「獸族」,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眾人聽好了!要是讓他們逃掉,我絕對不會輕饒!」


    過不了多久,主戰場應該就會派來一定程度的援軍吧。正因為近侍是個愛操心的家夥,絲卡蒂才會毫不擔心。隻是在那之前,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被敵軍的奇襲部隊反敗為勝。


    「隻能盡可能地……在這裏削減敵兵人數了。」


    絲卡蒂舉手一揮,瞬間就讓從漫天沙塵當中飛竄而出的「小人族」當場殞命,之後,她騰空躍起。


    「盡情跳舞吧!」


    *****


    與主戰場相隔一段距離之外的某處地方,周圍顯得恬適而靜謐。


    北方天空染成一片棕色,還卷起陣陣的激烈狂風,然而,南方天空卻是流轉著和煦清風,樹葉也隨風窸窣低語。小動物們一臉安穩地睡得香甜,還能聽見潺潺水聲伴著輕脆鳥囀悠悠傳來,附近應該是有小溪吧。


    「這裏也沒有異狀嗎……」


    特裏斯靜靜地策馬移動,他放眼環顧四周,偶爾深深歎息。


    每一次歎氣,都一定是視線正好望向北方天空時。


    「怎麽了嗎?」


    「嗯……?」


    特裏斯聞聲回過頭,一名年輕士兵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他的身後還跟著約莫十五名的騎兵。他們都是索敵部隊的成員。


    麗茲交給他的百名士兵——當中的十五人。


    剩下的八十五人則前去調查特裏斯認為相當可疑的地點。


    「不,沒什麽。」


    特裏斯搖搖頭回應,然而,他的側臉卻流露出一抹落寞。


    年輕士兵或許是眼尖地看穿他的心思吧,也跟著眺望北方天空。


    「那裏的戰況似乎相當激烈。」


    年輕士兵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道。特裏斯原本封藏於內心的情感,又再重新萌芽。


    他滿是欽羨地凝望著沙塵飛揚的那處地方。


    「就是啊。正當我們停在這裏談話的時候,大概又再增加一、兩百道的亡魂了吧。」


    那裏想必正展開激烈的戰鬥吧。


    強勁的風勢,使得沙塵大範圍地覆滿了北方天空。


    過去,自己同樣投身於那處地方。站在麗茲的身邊,在戰場中央持續奮戰。


    如今年老力衰,那些榮景已經無法再實現了,思及此,特裏斯綻開一抹落寞的微笑。


    「又有年輕生命不斷殞落,而我這個老兵卻繼續苟活著。」


    「您在說什麽,特裏斯大人還很年輕呀,即使無法親上前線,還是能夠帶隊索敵呀。」


    「這麽說的你,難道不想站上前線嗎?」


    「總有一天還是會想吧,不過索敵同樣十分深奧、有意思啊。」


    「不過,和其他任務相較起來,取下敵人首級的機會少了很多。你難道沒有建立功績、搏取晉升的壯誌嗎?」


    「壯誌當然有了。您就拭目以待吧,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取得五大將軍之位。」


    特裏斯耳聞後,不由得眯起眼。因為眼前這名不屈不撓、積極上進的青年,令他感到眩目。


    他不禁感慨萬千地想著,自己過去也是這樣。


    而後,明白一切已經無法再實現,挫折消沉的苦澀情緒,也隨


    之湧上心頭。


    「……那麽就站上前線,並且幸存下來吧。如此一來,很快就能爬上五大將軍的地位了。」


    「哎呀,事情哪有那麽簡單……」


    「很簡單喔,因為唯有在戰場上幸存下來的人才是強者。萬一喪命,不管過去割下再多的敵兵首級,也是枉然啊。」


    「原、原來如此……」


    年輕士兵被特裏斯那股莫名的魄力震懾住,愣愣點頭——


    「隻是話又說回來了,也有可能隻爬到三級武官就止步了。」


    就在特裏斯半帶自嘲地笑道時,他驀然注意到已經離開本陣有點遠了。


    「這裏應該沒問題了。再調查完剩下的一處地點後,就和其他部隊會合,一起回營吧。」


    「是!」


    特裏斯朝著跟在後方的部下們揮揮手,指示他們跟過來。


    之後,他低頭俯望地圖,再與延展於眼前的景色相對照,接著朝目標地點策馬前進。


    「也沒有接獲其他部隊的報告,敵軍發動奇襲的猜測,或許隻是杞人之憂吧。」


    「或許吧。不過……」


    特裏斯將視線投向前方,眯起眼、露出銳利目光。


    眼前這片樹林的另一端,正揚起一陣不尋常的沙塵。以動物大遷徙來說,沙塵的規模未免太大了。特裏斯豎直耳朵傾聽,掠過耳畔的風聲之中,還夾帶著十分細微的金屬聲。


    他低頭眺望地圖,確認在他看來十分可疑的地點。特裏斯收好地圖後,從馬背上躍下來。接著把韁繩係在附近的樹上。其他部下們,皆是詫異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然而,特裏斯卻一臉不以為意地走向年輕士兵。


    「還是必須事先備妥保險之策才行,畢竟世事難料啊。所以,能不能借搭一下你的馬?」


    「是……這當然沒問題,您說保險之策嗎?」


    「嗯。有股揮之不去的奇妙異樣感。」


    「異樣感——唔?」


    特裏斯身手矯健地躍上馬,整個人被推擠向前的年輕士兵,身體猛然往前傾。


    雖說是老兵,但特裏斯從未怠忽訓練。非但如此,他訓練有素的身體,結實壯碩得有如一頭野熊似地。身後坐了一個如此魁梧的男子,會感到擁擠也是理所當然的,反而是馬兒不隻承受住特裏斯的重量,還十分安分、沒有失控,才更應該好好誇獎一番才對。


    「不過,也不排除隻是老人家太多慮罷了。」


    「那、那麽,出發吧。」


    年輕士兵輕踢一下馬肚,靜靜地開始前進。其他的葛蘭茲士兵也隨後跟了上來。無事可做的特裏斯抬頭仰望天空,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葛蘭茲本陣,他下意識地一鞠躬。


    「這麽說來,布魯特斯大人的部隊分配到的人員相當多,我們這隊也應該多加幾個人才對吧?」


    「比起老兵的直覺,過去實際在當地進行過調查的人,還是比較可靠吧。」


    特裏斯是在說謊。這樣的人員分配,其實都是因為他並不信任布魯特斯。雖然麗茲似乎也對他相當提防,但又不能僅憑著認為他很可疑的這個理由,而故意冷落他。若是大搖大擺地做出如此蠻橫之舉,隻會無端在葛蘭茲軍內部引起不和。


    正因為如此,特裏斯才會以索敵的名義,主動請纓,擔下監視布魯特斯的任務,但是畢竟還有部下們在看,沒辦法隨時貼身跟監,於是才會故意分配較多的人員給他,讓他無法輕舉妄動。若是有任何可疑舉動,應該立刻就會有人前來通知特裏斯了吧。


    「或許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希望一切隻是我多心才好。」


    「啊……您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呢?」


    「意思就是,不是什麽值得讓你掛心的事!」


    「噗嘔!?」


    強勁的一記掌擊,隔著鎧甲硬生生地拍在背上,大概是那道衝擊太過震憾了吧,年輕士兵一臉苦不堪言地越過肩膀回望特裏斯。


    「特、特裏斯大人,您、您這是做什麽……?」


    「現在可還不能鬆懈!好了,快看前麵,我們到了。」


    特裏指示年輕士兵停馬後,下馬站到地麵,仰望前方的樹林。


    「五個人留在這裏警戒四周,其餘的人跟我來。」


    特裏斯迅速下達指示後,帶著十名部下走進樹林裏。


    「接下來務必盡可能別發出聲響,跟著我走。」


    透過氣息感覺身後的部下點頭回應後,特裏斯望向前方。樹林並不算幽深,一眼就能看到從另一端透進的光芒。隻是由於樹木相當高大,擋住了陽光,使得樹林裏流轉著令人不適的潮濕空氣。更重要的是,這裏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氣息。似乎是畏於彌漫四周的緊張感,而消失無蹤了吧。


    「……真是個讓人感到窒息的地方。」


    特裏斯大口地喘息著,試著將新鮮氧氣送進肺部。


    額頭上冒出的汗水沿著臉頰滑落。汗水從臉上滴落之前,就被特裏斯以袖口拭去。


    他躡手躡腳地快步走在路不成路的小徑上,就在即將走到一處開闊空地前,他忽然驚慌地蹲下身。


    「這是……」


    映入特裏斯眼簾的是,在他視線前方——約莫二十六轆(約八十公尺)處,有一支多達兩千人以上的騎軍部隊正在移動。


    「這下不妙,敵軍利用視線死角突襲的話,等到發現時,便為時以晚了。」


    「唔,必須立刻通知皇女殿下才行。」


    無庸置疑的,敵軍正利用視線死角逼近葛蘭茲本陣。可是,就算想放出狼煙示警,也隻會被樹木擋住,而且現在風勢又強,很可能根本看不見。而且,若是升狼煙時被敵軍發現,在回報本陣之前,特裏斯他們就會先遭到滅口了吧。


    「立刻離開這——」


    特裏斯的話還沒說完——站在他身邊的葛蘭茲士兵,頭部冷不防地噴出大量鮮血。


    沐浴在血花之中的特裏斯,瞬間便完全理解眼前的突發事件,並且往一旁跳開。


    「敵襲!快散開!」


    特裏斯剛才所站的地方,如今插滿了數根箭矢。特裏斯在地麵連翻了幾圈後,奮力地重整態勢,甫一站起身,便立刻拔出寶劍。


    瞬間——他察覺到一股奇妙的感覺。


    「唔——?」


    一股外物緩緩侵入體內的戰栗觸感,令他全身寒毛直豎。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站在特裏斯眼前的是毫不掩飾內心愉悅、大笑出聲的布魯特斯。


    刹那間——劇痛竄過特裏斯全身。


    遠遠超乎想像的痛楚,自然而然地吸引住特裏斯的視線。異樣感的實體倒映在他的眼瞳中。隻見一把銀白劍刃在放血的同時,深深刺進特裏斯的側腹。


    「嗯、唔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魯特斯邊笑,邊朝特裏斯跨近,將長劍更進一步地刺進深處,而後,他的肩膀撞上特裏斯的胸膛。特裏斯以顫抖的手捉住布魯特斯的雙肩,強忍著不斷翻湧而上的反胃感,開口說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布魯特斯……?」


    「你知道涅可爾家嗎?你還記得在對裏菲泰因公國之戰中,被迫扛起責任的那個可悲貴族嗎?」


    影子將軍——奇洛的臉龐浮現於特裏斯的腦海之中。


    奇洛將軍在對裏菲泰因公國之戰中,完全不理會麗茲的忠告,再三采取無謀的用兵之策,結果被領有皇命的比呂剝奪了指揮權。此外,據說他還命令部下從事掠奪,並將根本無法配合的奴隸們編進部隊,導致前鋒部隊平白慘遭殲滅,而他自己也落得戰死沙場如此顏麵無光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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