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蘭茲大帝國——皇宮凡涅塞恩。


    在正殿的附近有間宰相的房間。室內的擺設與皇帝的寢室相比,顯得樸素許多,甚至空蕩的有些詭異。


    這並不是因為前任宰相季裏希生性不喜奢華,而是現任宰相羅莎將他的個人物品與留下的家俱擺飾全都處分掉了。


    因此,房間裏除了新買的桌椅之外,就隻有一張簡易式的床鋪。


    比呂打量著室內的風貌,接著重新望向坐在中央的羅莎。


    「以宰相的房間來說,未免太冷清了。」


    「如果擺了東西後,住起來太舒適的話,不就得一直住在這裏了嗎?」


    羅莎這番話的含義,大概是想徹底區分工作與私生活吧,或者她本身並不戀棧宰相之位。


    「再說,我一點也不想在這裏待太久。盡可能還是會回凱爾海特家的宅邸休息。」


    如果站在警備的觀點來看,皇宮的戒備相較於之前造訪時,確實森嚴許多,但對手再怎麽說都是曾三番兩次襲擊皇宮的高手,考量到安全麵的話,不安因素實在太多了。不過,又不能擅自改建宰相的房間。也無法像凱爾海特家的宅邸一樣布下陷阱。盡管凱爾海特家的宅邸同樣曾一度遭到突破,但比起什麽對策都沒有的宰相房間,至少還是讓人安心多了。


    「話說回來,你別光是站著,坐下來吧?」


    羅莎開口邀請比呂入座,聞言的比呂也隨之就座。


    之後——


    「恭喜你順利登上宰相之位。」


    「應該感謝你的祝賀嗎?不過,我可是損失了大半的私有財產啊。」


    羅莎苦笑說道,比呂也隻是回給她一抹微笑。隱約有些生疏的兩人之間,彌漫著些許的緊張感。


    不——或許是因為太久沒見到比呂吧,羅莎顯得有些僵硬。


    「嗬……真不像我呢。有什麽好緊張的……」


    但這也無可厚非吧。想必羅莎一定有許多問題想問比呂。


    憤怒、悲傷、喜悅,她的內心現在一定正百感交集、難以自製吧。


    就算真的對著比呂破口大罵,或許也情有可原吧,隻是——


    「首先,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平安無事。」


    她選擇了原諒——不,應該說是妥協。她的表情透露著身為執政者的堅毅態度。再說,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會像孩子一樣大吵大鬧的女性,凡事總會謹慎思考後再行動。易言之,她偏好的是一步一步慢慢將獵物逼進絕路的手段,如此才能讓自己隨時處於優勢。令人為之生畏的態度,難以捉摸她究竟有何企圖,比呂的背脊不由得竄過一陣惡寒。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有件事無論如何都必須向你報告才行。我和你所生的孩子,目前正藏在避人耳目的地方,秘密養育著。」


    實際上當然並未生下什麽孩子,隻是為了取得宰相之位,而不得不撒下的謊言。雖然很有羅莎的作風,但在此同時,比呂的內心也不經意閃過一絲不安。


    「原來如此……勢必有許多鼠輩企圖狙殺遺腹子,這個做法相當合情合——」


    比呂的疑問還來不及說出口,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笑意的羅莎,便冷不防地開口打斷他:


    「就算這道謊言早晚都會被拆穿,但我現在已經坐上宰相之位了,即使東窗事發,影響應該也不大吧。畢竟目前中央與西方領域的實權都握在我手上,而且我也幾乎掌握了整個葛蘭茲的中樞。」


    「那真是太好——」


    「是啊,的確是太好了。反正那隻是隨時都能移除的不安因素。」


    羅莎幾乎在比呂開口的同時,便出聲打斷他的話,完全不留空檔讓比呂有時間說話。


    「既然你還活著,當然就得請你好好負起責任了,不過,你是否做好覺悟了呢?」


    麵對羅莎那一口氣將獵物逼入絕境的怒濤炮火,以及幾乎將人貫穿般的銳利視線,比呂遮覆在麵具底下的臉頰上,滑落一道冷汗。若是比呂有意拒絕,他絕對可以輕易辦到,隻是這麽一來,將會導致兩人之間的約定出現關鍵性裂痕。為了往後的局勢著想,這點絕對得避免才行,隻是,一旦比呂認罪後,一輩子都休想在羅莎麵前抬起頭了。


    「嗬,算了。總有一天,會讓你好好負起『責任』的。」


    如此說道的羅莎,朝著始終保持沉默的比呂綻開一抹溫柔的表情。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偏偏以比呂目前的立場,他實在沒有資格多說什麽。畢竟自己確實曾經一度背叛了羅莎。


    「另外還有欠我的『人情』,也請你務必償還喔。」


    她是指四國協議——會議中,為了讓討論能夠圓滿進行,羅莎相當努力地扮演好司儀的角色。雖然之前絲卡蒂認為羅莎並沒有發現比呂的企圖,但事實上,羅莎早就注意到了,卻還是,配合演出那場鬧劇。一切都是為了賣人情給比呂,也因此,才會把他叫來這裏,好向他討人晴。


    「啊……對了。剛才休太峴共和國的最高議長絲卡蒂大人捎來一封信。」


    「信裏寫了些什麽?」


    「此次協議中所決定的事項,她一回到本國後,便會立刻執行。真是禮數周的人呢,居然還特地來信告知……你做了什麽嗎?」


    「隻是稍微與她聊了一下。她似乎對各方麵都感到相當不安。」


    聽到如此敷衍含糊的回答,會介意也是人之常情。


    羅莎看來也不例外,隻是她應該不會為了這點瑣碎的小事,而拿出「人情」與「責任」當盾牌吧。她是不可能將如此重要的王牌,浪費在這種無聊小事上。比呂露出一抹苦笑後,隨即又再斂起正色。


    「……那麽,你想和我談什麽?」


    至今為止的對話,隻不過是為了進入正題的導言罷了。也是羅莎為了讓自己站在優勢的策略。


    她之所以提起絲卡蒂,同樣隻是附加的題外話。想借此讓比呂掉以輕心,鬆懈他的心防。她大概是認為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抓住對方弱點吧,隻是比呂再怎麽說,也不可能為了「道義」而做出那麽大的讓步。


    「在聊正事之前,能否先摘下你的麵具?」


    順應羅莎的請求,比呂伸手摘下麵具。


    他那柔和的五官隨之露了出來。與兩年前一模一樣——不,羅莎似乎是注意到比呂閃爍著莊嚴光輝的右眼,她悲傷地垂下眼,而後一臉欲言又止似地,卻又隨即小幅搖搖頭。


    「……這樣比較好。比起隔著麵具交談,感覺貼近多了。」


    為了營造出明亮的氣氛,羅莎故作爽朗地笑道,同時交環起雙臂,強調胸前的雄偉。


    即使性感攻勢不管用,也要將自己的武器發揮到淋漓盡致。她的動作自然到就好像是精通熟練的特技。


    「那麽我就直說了,有件事需要你的協助。」


    「協助?」


    「請你幫我方收複費爾瑟。」


    「……我能獲得什麽好處嗎?」


    如果摻雜私情的話,比呂確實有可能會出手奧援。


    但若是真的參戰,以歐巴姆小國的立場來說,根本毫無利益可言。


    說到底,收複費爾瑟之戰隻不過是葛蘭茲為了挽回尊嚴所發動的戰爭。


    歐巴姆小國並無法借此進一步擴展領土。再說,就算真的取得一部分的費爾瑟土地,但畢竟相隔遙遠,根本鞭長莫及。


    (啊……不過,就我『個人』來說,仍然需要費爾瑟……)


    然而,羅莎當然不會知道比呂「個人」需要費爾瑟的理由。如此一來,羅莎應該會拿出「人情」或「責任」來施壓吧,如此猜想的比呂,也做好接招的準備——


    「葛蘭茲大帝國可以派遣


    值得信賴的人手給歐巴姆小國。你們不是正在與那吐爾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興建某項工程嗎?今天進行協議時,聽到你提出願意收容『小人族』時,我才突然靈光一閃。」


    比呂不發一語地催促羅莎繼續說下去。羅莎就像是鎖定獵物的猛禽一般,閃現銳利目光。


    「另外還聽說歐巴姆小國向裏菲泰因公國借了礦山是吧?而事實上,此次休太峴共和國的內亂,似乎也都如同比呂大人所願地發展。原本還在想,為什麽歐巴姆小國願意不計得失,出麵協調仲裁,並且一肩擔起最吃虧的角色,若從最終結果來看,歐巴姆小國才是端走了最吃香的甜頭吧。」


    「原來如此……你的直覺依舊一樣敏銳。」


    想要朦混帶開話題很簡單。隻要故意露出醜態就行了。不過,那麽做在談判桌上,就代表了失敗。比呂雙手一攤,抬頭挺胸地加深笑意。


    「既然你知道得這麽詳細,我也沒必要隱瞞了。的確,我很需要『職業人才』與『人手』。不過,這部分已經透過此次的四國協議解決了。並不需要葛蘭茲大帝國的協助。」


    比呂如此說完後,羅莎愉悅地輕笑出聲:


    「比呂大人,原本應該由你開口請求幫忙的,如今我可是替你開口喔。你就別再做無謂的牽製了。何不坦率一點呢?」


    雖然很好奇羅莎究竟握有幾分情報,但她的確極有可能早已正確掌握歐巴姆方麵的內情。


    因為這兩年來,往來歐巴姆小國的人潮突然熱絡了起來。


    情報提供者會是經常出入國境的商人嗎?盡管都有特別經過審查才放行,但看來有必要重新檢討製度了。故而,比呂對此並未湧現任何怒意。縱使有的話,怒意的對象也是針對誤判對手實力的自己。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老實說吧。」


    泄漏情報畢竟是己方的失態——既然如此,就必須加以修正才行。為了回歸原本的軌道,勢必得把她一起拖下水。到時,恐怕會害她走上一條無法逃脫的道路吧。而如此的覺悟——在看到羅莎雙瞳的瞬間,比呂便明白了。既然如此也無須再顧慮,比呂決定拉羅莎成為共犯。


    「我方物資不足,希望葛蘭茲大帝國可以提供援助。還有人手也是。隻要能取得上述的約定,歐巴姆小國願意全麵支持葛蘭茲大帝國,也會一同參與費爾瑟收複計劃。歐巴姆——不,我『個人』保證會毫無保留地全力協助。」


    比呂話說到此,先是停頓一下,接著高高揚起嘴角:


    「也可以盡管利用『黑辰王(史爾特爾)』的名號牽製北方。」


    聞言的羅莎頓時睜大雙眼,但隨即便像是意會到話中含義似地,漾開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嗬……交涉成立了。那麽再加上一點吧,我會利用『個人』的權限交待下去,來自雷貝林古王國的物資可以無須檢查,直接通關。反正隻是大量的『茶葉』罷了,我正好也想節省時間與人力。」


    「感激不盡。我待會兒匯整成書麵後,會重新派遣文官過去的。」


    比呂起身準備走出房間。羅莎對著他的背影開口:


    「比呂大人,我成為宰相了,葛蘭茲大帝國的宰相。雖然我個人的力量十分薄弱,但對於頭銜則相當引以為豪。兩年前的我或許不太可靠,但現在的我不可同日可語了。所以,你大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喔。」


    「……我會好好考慮的。」


    比呂戴上麵具後,微微點頭回應。


    「麗茲也是如此希望的。在這兩年期間,她變得更加美麗而堅強——」


    羅莎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像是要宣告什麽重大事項似地,靜默須臾後,再度開口:


    「——現在的麗茲,已經比你更加強大了。」


    堅定斷言。今天的這場協議中,與比呂再度重逢的羅莎究竟是看到了什麽、又是根據什麽,而得到如此的感想,比呂並不清楚。不過總歸而言,羅莎判斷現在的麗茲更勝於比呂。


    「這樣就好……很值得欣慰的好事。」


    「等你去到費爾瑟後,盡管親眼見識一下吧。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嗯,我會期待。」


    似乎是對比呂冷淡的反應感到無趣吧,羅莎的嘴角壓成ㄟ字型,深深地躺靠在椅背上。之後,她凝望著比呂的背影,當他再度邁開腳步的同時,羅莎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驀然閃過什麽壞心眼的念頭。


    「今晚要留下來過夜嗎?」


    「嗯……——嗯?」


    出其不意的一句話,讓比呂驚訝地忍不住回過頭。


    隻見羅莎臉上掛滿了天真的笑容,猶如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般。


    「還在有效期限內喔。」


    「今天就先算了。畢竟有監視的『眼』啊。」


    比呂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羅莎則是一臉遺憾地深深歎息。


    「是嗎……媛巫女剛剛在呀?就算是我,也沒有被人偷窺的嗜好。隻好留待下次再說了。」


    「謝謝你願意諒解。那麽趁著尚未被懷疑之前,容我先告辭了。」


    「嗯,下次再會了。」


    將羅莎溫柔的道別拋在身後,比呂邁步離開了房門。


    他反手在身後將房門帶上,而後放眼望去,燭台上的微弱燭光,照耀著走廊。


    盡管無法完全驅散黑暗,但持續搖曳燃燒的火苗,仍替走廊帶來了昏黃光明。


    隻是,仍有一部分的角落,是燭光未能照達的。比呂望向盤據著深邃黑暗的走廊一隅。


    「你還沒回去嗎?」


    像是回應比呂的聲音一般,黑暗開始搖曳晃顫起來。


    不久,一張熟悉的女性麵孔從中緩緩地走出來。


    是媛巫女。


    她低下頭,神色嚴肅地開口:


    「因為有點事想與『黑辰王』陛下談,於是才會決定延到明天再啟程。」


    「要到我的房間談嗎?」


    由於媛巫女的態度異常嚴謹,比呂不由得打探起四周的氣息。不過,他並未發現可疑的跡象,隻是若要論這類的能力,還是媛巫女更勝數籌。


    「不必了,盡管放心吧,此時此刻沒人會聽見的。再說,不會花太多時間。」


    既然媛巫女都這麽說了,比呂當然也隻能相信她了。而且,他也不想把時間無端浪費在移動上。更重要的是,無論比呂是否感到不安,但至少她的「眼睛」是絕對不會錯判的。


    「……是嗎?那麽你說吧。」


    比呂倚靠在牆壁上,並將視線移至媛巫女身上。


    媛巫女挺直背脊、端正站姿,而後像是斟酌著用字遣詞似地緩緩開口:


    「麗茲大人似乎出現征兆了。我想再過不久,她就會開眼。」


    「…………是嗎?不過,沒什麽好悲觀的。反而是值得歡迎的好事啊。」


    「我剛才都『看』到了,『黑辰王』陛下將會前往費爾瑟吧。既然如此,到時是否應該與麗茲大人見一麵,親自確認呢?」


    與羅莎會麵的過程,她果然都「看」見了。由於媛巫女落落大方地坦承不諱,反而讓比呂無法多說什麽。而且,她絲毫沒有愧疚之意,甚至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更讓人不禁感到暢懷。比呂帶著一臉苦笑地搖搖頭。


    「……不用,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雖然很好奇麗茲開眼的會是何者,不過倒也不是需要特別前去確認的事。而且這麽一來,比呂唯一的掛慮也屏除了。


    「多虧於此,總算弄清了一件事。」


    「您是指什麽?」


    「葛蘭茲純正血統的證明——她無庸置疑,確實是亞堤鄔司的後裔。」


    比呂退離牆壁,接著加深笑意地將外衣往後一甩。


    「媛巫女,我接下來會前往費爾瑟。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媛巫女朝著伴隨清亮腳步聲邁步離去的比呂背影,深深低頭致意。


    「遵命。請您盡情展現力量吧。」


    不安、戒懼、憂慮,媛巫女的聲音中,透露出各式各樣的情感,然而,她卻無意開口阻止。因為她很清楚,搬出再多苦口婆心的道理,都無法讓比呂停下腳步的。而且,比呂其實也相當明白媛巫女擔憂的心情。隻是不管再怎麽說,畢竟費爾瑟那裏,有許多對他有恩的人在。


    「當然——我剛好也想去討回一筆『舊帳』。」


    *****


    夏季即將進入尾聲,但炙人的豔陽仍與盛夏時分無異。


    與中央領域相比,西方領域可以說是涼爽多了。隻是,僅有極少數的人感受得出如此細微的氣溫差異。因為即使涼快了一分,汗水也並未因此而止住,就好比冬天終究是冬天,而夏天也終究還是夏天一樣的道理。


    若要說到兩個領域的不同點,大概就是產業了吧。相對於盛行農業的中央領域,西方則是木棉與芝麻的知名產地。另外也致力於推動馬匹培育,例如公共馬車等所使用的馬匹,便大多產自西方領域。


    另外還有一點,也與中央領域大相逕庭。


    西方領域由於與他國領土相接,又沒有天然的屏障為隔,時常會爆發小規模的衝突。因此,國境沿線建造了許多基地,利用城塞發揮監視的作用,長年以來持續守護著國土。


    名為迪裏夏的城塞便是其中之一。


    迪裏夏城塞位在葛蘭茲與費爾瑟的國境交界處,是座堪稱為葛蘭茲大帝國防衛重地的堅固城塞。目前則是使用作為費爾瑟收複計劃的主要據點之一。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九月四日。


    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現為代理皇帝的麗茲抵達了迪裏夏城塞。


    住在城塞裏的葛蘭茲人民們,無不熱烈歡迎她的到來,眾多的貴族諸侯也爭相前來問候。


    整座迪裏夏城塞籠罩在一片宛若小型祭典的氛圍之中,然而同一時間的司令部裏,卻是彌漫著凝重的氣氛。


    「奧拉、斯卡塔赫,好久不見了。你們過得還好嗎?」


    走進司令部的麗茲,對著出來迎接她的兩人綻開笑容。


    麗茲的出現——光隻是如此,便讓原本充滿室內的沉悶空氣驟然一變,轉換成近似清涼感的和煦氛圍。


    「奧拉是不是稍微長高了?」


    「………完全沒有。」


    奧拉一臉不服氣地嘟起嘴說道。她依舊與兩年前一樣地嬌小——絲毫未有成長,讓人不禁都要懷疑,她是否混有「小人族(德瓦夫)」的血統。


    甚至忍不住質疑,她的年紀真的比麗茲大嗎?由於軍服的袖長並不合身,隻能空虛地垂擺著。盡管奧拉身上穿著的軍服姑且已經是女裝款,但對她而言還是太大件了。偏偏又沒有童裝款,原本應該替她特別訂製軍服的,但她本人對於女裝款情有獨鍾——當然這隻是對外的官方說法,其實是她堅稱正在發育,袖管留長一點比較好。


    麗茲對著仍舊保有孩子氣一麵的奧拉投予一記微笑,而後轉頭望向站在奧拉身邊的斯卡塔赫。


    「斯卡塔赫……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呢。發生什麽事了?」


    斯卡塔赫正散發出一陣略顯陰沉的氛圍。


    隱約有道沉重的空氣重重壓在她的身上,與周遭眾人相比,差異更是一目了然。


    「不,沒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問?」


    斯卡塔赫擠出一抹虛笑,嘴角則噙滿了無力的笑意。


    麗茲知道斯卡塔赫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顏歡笑。


    正當她打算進一步追問時,卻注意到奧拉正一臉訝異地望著自己。


    這時候,麗茲才猛然意會過來。自己又「看」見了。


    麗茲連忙堆滿笑容地搖頭,試圖敷衍過去。


    「是嗎?既然隻是我多心了,那就好。對不起喔。」


    「嗬,好不容易才看到王家再興的征兆,現在的我可沒有時間感到沮喪。反而情緒正慷慨激昂呢。」


    從斯卡塔赫顯得有些急促的語氣,可以判斷她絕對有所隱情。雖然麗茲非常清楚,斯卡塔赫絕對隱瞞了些什麽,但其他眾人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異狀。


    忽微的變化——僅是霎時之間的插曲,甚至就連「看」在眼底的麗茲都會懷疑是否多心了,因為斯卡塔赫隨即便巧妙地藏起異狀。


    「說得也是呢。斯卡塔赫的夢想,終於就快要實現了嘛。」


    似乎是感受到麗茲打探似的視線吧,斯卡塔赫別開臉,稍微低下頭並交環起雙臂。


    「不過,倒也不是毫無隱憂。」


    斯卡塔赫似乎是鐵了心,不想讓麗茲看穿心思吧。顧慮到她從不示弱的好強個性,若是太過探究,恐怕會有危險,甚至很可能逼得她就此封閉心靈。麗茲僅在瞬間便將各種考量做出總結,並判斷最好等兩人獨處時,再與斯卡塔赫深入談談,於是,她立刻轉了念頭,改將視線移向奧拉。


    「還是找不到可以介入費爾瑟的契機嗎?」


    「嗯,目前的狀況對我方很不利。聯邦六國居然在這時候,進一步增加物資的配給。」


    聯邦六國至今為止都隻有重視西側地區,但最近也開始對東側配給物資,並且派員維持治安,同時也積極著手重建遭到破壞的村落,借此一步步地爭取費爾瑟人民的支持。


    「盡管如此,還是有可乘之機的。」


    奧拉轉身背對麗茲,接著邁步走向被幕僚們包圍住的桌子。


    麗茲則是走向與奧拉相隔一段距離的上位。她來到座位旁,一一掃視圍繞在桌邊、直立不動的幕僚們。眾人各個神色緊張地向麗茲敬禮,見狀的麗茲也敬禮回應,而後坐了下來。奧拉確認麗茲入座後,隨即指著地圖上由聯邦六國之一的泰古利司國所治理的瑟南地區。


    「泰古利司國是僅由『長耳族(阿爾芙)』所構成的國家。是聯邦六國當中,對『人族』歧視最嚴重的國家。這個情況到了費爾瑟也是一樣。由於施政態度十分傲慢,因此在各地引發激烈的反彈。」


    奧拉雲淡風輕般地低喃,向麗茲說明現況。


    「聯邦六國為了打破當前情勢,從安古依絲國征調了新的指揮官進駐泰古利司,卻礙於人種不同,在調整上並不順利,導致指揮係統大亂。」


    「換句話說,這正是大好機會吧……有接獲瑟南地區人民的陳情嗎?」


    「費爾瑟解放軍方麵的確是有收到。這下出兵的理由與名義都備齊了。就先拿下瑟南地區作為據點,再將勢力擴展至費爾瑟全域。」


    奧拉在地圖上擺放一枚新棋後,轉頭望向麗茲。


    「五大將軍——之一的蓋殷大將軍,已經帶著為數三萬的第一軍,在費爾瑟解放軍的協助下展開侵略。根據昨天接獲的報告,己經成功解放三處基地與兩座城鎮了。」


    麗茲聽見奧拉的話後,一道疑問在胸口油然而生。


    她的視線在地圖上遊移,試圖找出疑問的解答,同時開口:


    「蓋殷大將軍多久前出發的?」


    「六天前。」


    居然在這麽短的期間內,便攻陷三處基地與兩座城鎮。範圍幾乎相當於半個瑟南地區。就算是五大將軍率領的兵隊,這種速度再怎麽說都太過驚人了。


    「對方都未做反抗嗎?」


    麗茲詢問道,奧拉則回給她肯定的答案。


    「對方一看到第一軍的蹤影,便立刻不戰而逃了。由於擔心可能布下陷阱,所


    以姑且有指示務必慎重行軍……但直到目前為止,什麽事也沒發生。」


    敵軍打出的策略是故意讓葛蘭茲軍取得連勝,並因此大意輕敵吧。無論再怎麽訓練有素,若是一再獲勝,縱然擁有如虹氣勢,也會鬆懈了緊張感,並萌生怠慢之心。萬一被敵軍趁著警戒鬆散之際來襲,即使有五大將軍的率領,恐怕也難以立刻重整態勢。還是先暫時停止行軍,觀察狀況吧——正當麗茲思及此時,腦海忽然閃過方才奧拉的話。


    「……或許是無意為了『人族』而戰吧。」


    位於聯邦六國的泰古利司本國,與費爾瑟的瑟南地區相隔太過遙遠。才短短兩年的時間,根本還不足以對遠在他處的土地產生認同感,將其當成自己的領土看待。


    更重要的是,如今指揮官換成了「人族」,即使他下令士兵死守到底,麗茲也不認為自尊心甚高的「長耳族」會乖乖服從。就算沒有這層因素,但光從指揮係統的混亂遲遲未能改善這一點來看,似乎也讓麗茲的猜測多了幾分真實性。


    不知道奧拉又是怎麽想的,麗茲好奇地望向奧拉,隻見她滿意地點點頭。


    「沒錯,並沒有陷阱。因此目前無須擔憂後方,隻要遇到泰古利司軍,皆準許就地開戰。關於今後的方針,預計今天內就會派出第二軍,兩天後再派出第三軍,以車輪戰術展開侵略。目標在一個月後,由葛蘭茲本軍進駐占領費爾瑟的舊王都蘇格,再以此為據點,監視並嚇阻西側地區。如此一來,費爾瑟的東側便重新收歸葛蘭茲所有了。」


    奧拉邊說邊陸續擺放起棋子,桌麵隨之響起「叩咚」的悅耳落棋聲。


    「此次最大的敵人便是時間。所以必須選擇最短的路徑,重新鋪設後勤站。過去使用的路線則作為陷阱,好好運用在今後的作戰中。」


    聽完奧拉的報告後,麗茲再次於腦海中匯整計劃,確認有無問題點。


    奧拉眼神充滿信任地看著正謹慎思索的麗茲,同時——


    「聯邦六國勢必會舍棄東側。」


    說得十分篤定。因為費爾瑟東側原本治安便嚴重惡化,情勢並不穩定。


    既然會成為絆腳石,那麽唯有舍棄一途了。如果聯邦六國預期此戰會演變成長期戰的話,他們應該會利用費爾瑟東側作為緩衝地帶,待整頓好軍備後,再度進攻葛蘭茲。


    麗茲略顯顧慮地望了一眼斯卡塔赫,而後開口說道:


    「也是……從剛才的話聽來,聯邦六國似乎對東側長期置之未理,既然接下來將化為戰場,反正也得不到好處了,他們一定會斷然舍棄吧。再說,雖然目前有送了物資過來,但趁現在收手,損失也還不大。」


    如此一來,考量到葛蘭茲未來接手統治的後續事宜,現在務必得避免演變成更加混沌的局勢,而且也得趁早著手改善治安。即使收複了瑟南地區,但是盜賊、山賊出沒橫行的地方,依舊無法吸引人們回籠,萬一又再爆發叛亂的話,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嗯,費爾瑟人民已經瀕臨極限了。為了讓往後的統治能更加順利,必須采取最短的途徑,收複費爾瑟才行。」


    麗茲默默等待奧拉說完後,以認真的眼神望著斯卡塔赫。


    「我再向你做最後一次的確認——」


    麗茲的態度嚴肅而凝重,在盡可能留給斯卡塔赫思考空檔的同時,字字句句斟酌說道:


    「關於收複費爾瑟之後的事……你真的願意嗎?」


    「啊……無妨。」


    斯卡塔赫用力地點點頭,接著浮現一抹半帶自嘲的笑意。


    「我雖然是費爾瑟王家的幸存者,卻也是將殺害父母、兄弟姊妹的仇家再度引進國門的王女,沒有人會接受我的。等到重振費爾瑟王家之後,我便會將王位讓賢給他人。」


    這是斯卡塔赫為了請求葛蘭茲協助收複費爾瑟,所提出的交換條件。


    畢竟站在稱霸中央大陸的王者葛蘭茲的立場,是不可能無償出兵參戰的。


    先決要件當然就是錢——但龐大的戰爭費用,斯卡塔赫當然是拿不出來,唯一可以用來代替的,就隻剩下她的頭銜了。


    因此,斯卡塔赫以費爾瑟王家作為擔保,答應在收複之後,由流有王家之血的人登上王座,借此將統治權轉讓給葛蘭茲。就是基於這項條件,葛蘭茲的貴族諸候們才會勉為其難地協助此次的費爾瑟收複作戰。


    「我明白了。我會竭盡所能,全力取回費爾瑟的。」


    無論再怎麽於心不忍,還是必須舍棄私情。


    目標成為葛蘭茲大帝國皇帝之人,做起事若隻會被同情心牽著走,可以說是一大禁忌。


    「謝謝你。我也會毫無保留全力以赴。」


    看著深深低下頭致意的斯卡塔赫,麗茲此時此刻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回應的話語。


    *****


    「喔……葛蘭茲從泰古利司開始攻打嗎?」


    露希亞聽完報告後,愉悅地眯起美目。


    「可惡的葛蘭茲,還真懂得研判情勢呢,知道必須從『長耳族』進攻起。」


    「您怎麽還笑得出來?費爾瑟東側好不容易看起來穩定一些了,在這個關鍵點,卻又發生這種事。」


    擔任近侍的青年將校塞琉古如此說道,不過,真不愧是露希亞的部下,他似乎也十分享受當下的情況。因為在他的言談之中,流露出些許對於「長耳族」的嘲諷。


    「葛蘭茲目前氣勢正如虹,我想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占領半個東側了吧。」


    「泰古利司的那些家夥,大概隻會四處竄逃吧。」


    「確實如您所言,隻是我實在想不透。既然要逃的話,為何當初還要占領瑟南地區,再說,他們在東側或多或少也有投入部分資金吧。」


    露希亞明白塞琉古想說什麽,不過,她認為泰古利司采取的行動是相當正確的。若光從表麵上的情況來看,的確可以說是很沒出息,但實際上卻是非常聰明的判斷。反正橫豎贏不了的話,也就沒必要平白折損本國的兵力,既然如此,縱使會招來罵名,最好還是先逃離,在找出勝算之前暫且撤退,方為上策。


    何況,聯邦六國占領費爾瑟的時間,倒也還沒有長到日久生情的程度,而且投入的資金也不算多。要論「金錢」、「生命」孰輕孰重,當然是後者了。


    「話說回來,葛蘭茲大帝國的軍勢多少?」


    「目前正進行攻略的第一軍為三萬、第二軍為四萬,合計共七萬大軍。剩下的第三軍與本軍人數則有待確認。但推測至少也有十萬以上。」


    「真了不起呢,居然能湊到如此龐大的數目。」


    國土與人口的差距果然是難以顛覆的。


    兩年前的衝突,明明導致葛蘭茲受創甚重,但才過了兩年,居然就能召集到如此的兵力,看在至今仍像多頭馬車、各自為政的聯邦六國眼裏,隻能說是無比欽羨。


    「大概是由於休太峴共和國目前局勢暫且趨於平靜,葛蘭茲判斷已無後顧之憂了吧。葛蘭茲軍的中心雖然是由東方領域坐鎮,但士兵大多都是征調自南方領域。」


    「隻能按兵不動地坐視旁觀,也讓人挺不是滋味的。」


    這種狀況絕不能置之不理。必須及早采取必要的對策,否則費爾瑟恐怕會在一瞬之間,便換上葛蘭茲的旗海。隻是,想要擊退葛蘭茲,若六國無法團結起來,結果也隻會被各個擊破。


    就算安古伊絲派兵馳援,但若是泰古利司依舊隻會一味竄逃的話,反而會害本國重要的士兵平白送死。再說,還是得等泰古利司主動請求派遣援軍後,安古伊絲才能有所動作,不過,從「長耳族」的自尊心來看,他們是絕不可能向「人族」求助的。


    聯邦國家的弊端—


    —這麽說當然也沒錯,但更正確地來說,其實就是「長耳族」與「人族」的不和。盡管都危在旦夕了,種族的壁壘卻還是存在,這點露希亞也無可奈何。


    「或許有點浪費時間,但也隻能等待了。總之,還是姑且送封信給泰古利司吧。」


    「遵命。另外,雖然隻是片段的情報,但根據回傳的報告指出,歐巴姆小國的國王正前往葛蘭茲西方。」


    「喔……」


    露希亞此時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兩年前從自己手上逃過一劫的比呂第四皇子的臉。


    謊詐的「死亡」與國王的「誕生」,若根據兩者的時期來推敲,十之八九就是同一個人沒錯。


    「也許是打算參與此次的戰役吧。若真是如此,情況將會變得相當棘手。隻要能討他的歡心,自然也能提升在媛巫女心中的好感度,這對葛蘭茲的貴族諸侯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站在周邊諸國的立場,可就開心不起來了。」


    歐巴姆是獲得「精靈王」加持的國家。貿然對其動手的話,恐怕會惹怒「王」。可說是個不容忽視、影響力無遠弗屆的國家。大概不會有哪個勢力,膽敢犯下趁亂進攻歐巴姆或葛蘭茲的愚昧之舉吧。周邊諸國應該都會暫時保持靜觀的態度。


    「此外,『金獅子騎士團』、『皇黑騎士團』與『薔薇騎士團』等葛蘭茲大帝國五皇軍的精銳部隊也一起同行,看來他們收複費爾瑟是勢在必行了。」


    「原來如此……」


    不過是要取回一個已經滅亡的國度——一片荒煙蔓草的土地,這樣的戰力未免太誇張了。可以確定的是,在費爾瑟恢複往日風貌之後,一定會替葛蘭茲帶來莫大的利益。


    隻是,費爾瑟要全麵安定下來,可不是明天、後天就能達成的事,而是得要曆經十年、一二十年的歲月才行。


    縱使葛蘭茲方麵有出兵的正當理由,但露希亞並不認為現在的費爾瑟有這麽大的魅力,值得葛蘭茲如此傾兵而出。


    「有什麽事讓您無法釋懷嗎?」


    「沒什麽,隻是在想,葛蘭茲究竟將目標擺在哪裏?」


    「不就是收複費爾瑟嗎?」


    「不,你錯了。」


    露希亞以扇子敲了敲地圖,並伸手撫摸下巴。她試著站在葛蘭茲的立場,思索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麽。將各種情報相互對照,同時拿起棋子擺在地圖上,但隨即又全數撤了下來,再重新擺放。


    露希亞專心一致地重覆著同樣的動作,塞琉古則是瞠目不語地在一旁守望著。


    「他們是打算乘勝攻打聯邦六國吧。」


    「怎麽會……即使真的順利取回費爾瑟,後續該處理的事可是堆積如山啊。如果真的這麽做,後勤路線恐怕會拉得過長。」


    「召集十萬以上的兵力——甚至出動葛蘭茲的精銳五皇軍,就連歐巴姆的國王都請出來了。集結了如此豪華的戰力,戰果卻隻有收複費爾瑟的話,他們肯定是不會滿足的。」


    塞琉古咕嚕地用力咽了一口唾液,臉上的表情寫滿了不敢置信,直直盯著露希亞剛才使用的地圖。如果露希亞的假設成真,那麽聯邦六國將會被逼進九死一生的險境。


    「不過以葛蘭茲的立場來說,應該並無意將聯邦六國徹底殲滅。就現實麵來考量,要攻打有拉邦德山脈為屏障的格萊夫國,並不切實際,因此,他們或許是打算占領厄瑟路一帶,再以該處作為緩衝地帶,將整個費爾瑟完全納入管轄之下。」


    「一旦厄瑟路淪陷……」


    「沒錯,聯邦六國將化作一盤散沙。格萊夫與安古伊絲更會完全遭到孤立。」


    聯邦六國的優勢就在於聯邦國家的體製。一旦失去這項優勢,每個小國各自的戰力根本不足為道。一旦對上葛蘭茲大帝國,沒有任何一個小國能夠獨自與之抗衡。


    「仔細想想的話,或許就是多虧了有費爾瑟這道屏障在,聯邦六國才能幸存到現在吧。」


    「這樣下去……恐怕不妙吧?」


    終於觸及話題核心了,塞琉古收起總掛在臉上的客套笑容,始終注視著地圖。覺得他這副樣子很少見的露希亞,不禁笑了出來。


    「嗬嗬,不妙呢——如果繼續放置不管的話……」


    最壞的情況便是泰古利司選擇從費爾瑟完全撤兵。


    「長耳族(阿爾芙)」腦筋動得很快,也因此,容易早早便做出判斷。


    絕不能忍受自己高潔的血統,被蠻族的髒血玷汙。不排除他們會以這種無聊至極的理由而撤退。


    如此一來,其他國家很有可能也會開始逃離。


    聯邦六國當中不容許撤逃的,就隻有總統隸屬的格萊夫以及與費爾瑟相接的厄瑟路了。而一旦厄瑟路遭到攻陷,最傷腦筋的就是露希亞所率領的安古伊絲。


    「三國的軍力聯合起來,總數連五萬都不到。而且也不是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分散於費爾瑟各地。」


    若是葛蘭茲知道了聯邦六國的內情,炮火肯定會更加猛烈。


    不——他們極有可能早就全盤掌握聯邦六國的現狀了。


    「所以葛蘭茲才會召集多達十萬以上的大軍,進攻而來。看來是真的打算徹底殲滅聯邦六國吧。」


    「光憑我們這點兵力,要與葛蘭茲大軍正麵交鋒,根本毫無勝算。」


    「漫無章法地貿然進攻,當然不會有勝算了。」


    露希亞陷入思付。她在腦海裏邊構思、邊摸索著數道計策。


    現在最需要的便是能讓聯邦六國逃出生天的活路——不,應該是可以促使侵蝕聯邦國家體製的「長耳族」拿出全力的良策。而且還必須是能夠讓安古伊絲將其他各國遠遠拋在身後的,大快人心之策。這也是讓露希亞進一步接近總統之位的好機會。絕不能輕言放棄。好比是解開錯綜纏繞的絲線一般,露希亞深入分析至今搜集到的所有情報,最後導出的答案便是——


    「嗯……妾身想到兩道計策。」


    她輕輕以扇子敲打桌子,不帶迷惘地出聲說道:


    「首先設法爭取時間,再傳令給『無名氏』,請求增援。」


    「請求增援一事我會照辦,但要怎麽爭取時間呢?泰古利司、斯寇爾皮伍仕和巫璐佩司這三國,可是不能指望喔。」


    塞琉古點名的都是由「長耳族」統治的國家。


    這幾個國家主要是掌管費爾瑟東側,要是遇上葛蘭茲軍,絕對第一時間便會棄戰而逃的。就算露希亞下令迎戰,他們也不會乖乖聽從。


    真是如此也無可奈何,總之也隻能盡可能將這個狀況做最大限度的利用。


    「舊王都蘇格以東的土地,就讓葛蘭茲占領無妨。」


    但也不能永無止盡地持續退逃下去。


    最後的底線就是進入費爾瑟西側的大門——舊王都蘇格。


    最多隻能容許聯邦六國逃至蘇格,順便將葛蘭茲軍引過來。


    「在那之後,再拖住葛蘭茲的行動。」


    露希亞以扇子指著由安古伊絲治理的區域。


    光隻是這麽一個動作,塞琉古便恍然大悟,他樂不可支地泛開笑意。


    「……啊,您是打算利用費爾瑟的人民,使情勢陷入膠著吧?」


    「沒錯,放出風聲。就說葛蘭茲將再度將費爾瑟人民推入水深火熱的地獄。若是師出無名,則進軍實屬無理,一旦立場站不住腳,則無法拉攏民心。」


    「再趁著情勢膠著時,將分散於各地的軍勢集結起來,對吧?」


    「嗯,費爾瑟的領土相當遼闊,葛蘭茲軍目前正勢如破竹,所以或許還不受影響,但等戰局穩定下來後,各地就會陸續爆發出重大問題。到時候,就能順勢削弱葛蘭茲的戰力。」


    「我明白了。那部分我也會事先做好準備。」


    塞琉古大表認同地點點頭,但隨即又偏過頭望向露希亞。


    「不過,您說的另一道計策又是什麽?」


    「沒什麽,就隻是保險起見的對策罷了。」


    如此回應的露希亞,不知為什麽,目光的焦點並不是塞琉古,而是天花板。她全身散發出一股妖豔的氛圍,嘴角則揚起一抹淩人的笑意。就好像是在對並不在場的某人挑釁似地。


    塞琉古看見露希亞的舉動後,不由得歎了口氣。表示著她的壞習慣又來了。


    「保險起見嗎?」


    眯細美目輕笑出聲的露希亞,有如是發現獵物的毒蛇一般。她那副模樣,就連站在同一陣線的夥伴,也會竄過一陣強烈惡寒。塞琉古的身體寒顫不止,露希亞凝視著他。


    「最近不是新雇用了一名女孩嗎?名叫梅亞莉的褐肌侍女。」


    「喔……您是說做事很俐落的那個女孩嗎?」


    「有帶來這裏嗎?」


    「有的,今天用餐時,就是她在一旁服侍的,怎麽了嗎?」


    「交待她今天晚上,到妾身的房間來。」


    露希亞隨性不羈地以舌頭舐舔濡濕的唇瓣。


    根本沒必要過問理由。一旦被她鎖定,隻能認命地成為她的獵物。


    「……遵命。我會轉告她的。」


    「哼哼,那麽——該陪她玩什麽好呢?」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室內。露希亞完全不顧形象地捧腹大笑。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挾帶著猥瑣、殘虐而灰暗之情感的笑聲,肆無忌憚地回蕩不去。


    *****


    漆黑的帷幕籠罩住整個世界。


    厚厚的雲層遮去了星辰,甚至就連月光也無法射落地麵。


    明天應該會下雨吧——馥金如此思索,來到了領主的宅邸。


    『啊、梅亞莉小姐。今天有什麽事嗎?』


    顧守入口的士兵叫住馥金——正確來說,是為了便於潛入而取的假名……總之,馥金沒想到自己會被叫住,因此嚇了一跳地望向那名士兵。


    「呃、咦?是領主大人召我過來的……您沒聽說嗎?」


    『跟你開玩笑的,我當然聽說了。請進吧。』


    「呃——可以幫我開門嗎?」


    平時的話,都是由士兵替她開門,但唯獨今天,士兵卻隻是掛著一抹令人反感的笑容注視著馥金。他那有如打量般的視線,讓馥金感到一陣發毛。


    『啊……差點忘了,抱歉。好了,快去見領主大人吧。』


    士兵的態度有些故意,馥金抱著滿腹的疑惑穿過了大門。


    就在此時,一道令人戰栗的觸感滑過她的臀部。


    「咿!」


    『哎呀,抱歉。關門時,不小心手滑了。』


    馥金回頭一看,隻見身後的士兵露出一臉色眯眯的下流表情。


    雖然她很想一拳揍扁那張蠢臉,但還是拚命地安撫自己的激動情緒。


    「請、請小心一點~~」


    盡管氣到額頭都冒出青筋了,馥金的臉上仍是堆滿世故的笑容,同時快步離開當場。


    「可惡,那個王八蛋,要是讓我在戰場上遇到他,我絕對會射穿他那醜陋的眉間。」


    馥金忿忿然地怒步穿過走廊,在走廊牆上高掛的火把亮光照映之下,影子在慍容上激烈地躍動。


    「話說回來,這套衣服是怎樣?這身打扮根本無法好好工作嘛!」


    馥金看著身上所穿的可愛製服——上頭綴飾的荷葉邊,打從心底感到嫌棄般地嘟起嘴。她用力拉扯荷葉邊,好像巴不得當場撕破,但是當她聽到前方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時,隨即端正好儀態。


    是巡邏的士兵。馥金刻意靠著牆邊走,在與士兵錯身而過時,她露出討好的微笑,與他們點頭打招呼。


    「辛苦了~今天工作也請加油喔~」


    聽見自己居然發出如此諂媚阿諛的嬌滴滴聲音,她不禁一陣反胃,就連嘴角也有些抽搐。


    『喔,今天也是工作到這麽晚呀,辛苦了。』


    『葛蘭茲已經開始攻打過來了,你最好趕快回去故鄉吧——不過,現在的費爾瑟,不管逃到哪裏都一樣吧。』


    巡邏士兵如此說完後,便逐漸走遠。馥金潛入安古伊絲之後,與許多士兵都算是打過照麵,老實說,她實在不想與他們在戰場上正麵對決。若是生死交關之際遇上的話,她當然並不打算手下留情,隻是,看到有些交情的人死去,難免還是會感到難過。雖然由於職業的關係,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場麵,但馥金卻怎麽也無法習慣。這次也一樣,等到潛入調查結束後,她便會投入戰場。遲早都必須與剛才那些士兵們交戰吧。


    「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著產生感情之前,盡早結束工作……但問題就是無法結束啊。」


    這次在安古伊絲逗留的時間實在太長了。而且,由於是擔任露希亞的侍女,與她的近侍們幾乎都碰過麵。


    「雖然義兄有交待,一察覺到危險就要立刻返回。不過,我可不想一無所獲地空手而回……該怎麽辦才好呢?」


    就算毫無收獲地回去,比呂大概也不會多加責備,溫柔地迎接她吧。


    但是,馥金沒有想過要撤逃。


    她無論如何都想帶回有用的情報。當然,若是鋌而走險地強行調查,或許就會有所收獲,但真的這麽做的話,比呂肯定會大發雷霆,絕對不會誇獎她的。


    易言之,這次的任務遲遲看不到終點。馥金也因此而焦急不已。


    就在她抱頭苦思時,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目的地。


    「……我實在不會應付那個人。真的非去見她不可嗎……」


    從第一次見麵時起,馥金便對名為露希亞的那名女性,感到生理上的抗拒。


    明明嘴角勾勒出美麗弧線,眼底卻沒有笑意。眼瞳深處閃耀著妖邪光芒,同時潛藏著一道有如爬蟲類的戰栗惡寒。馥金曾一度以為是因為自己的身分被她視破了,但並非如此。基本上,她不管對誰,都絕對不會露出真心的笑容。


    「唉~~真是討厭。」


    馥金小聲地嘟嚷,同時伸手敲了三下門。


    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門直接打開了。


    「請問~……露希亞大人?」


    馥金探頭窺看房間內,室內出奇地昏暗。


    唯有擺在辦公桌上的燭台火光不停搖曳著,顯得分外眩目。


    馥金小心翼翼地踏進房開,頓時一陣惡寒朝她襲卷而來。


    「……打、打擾了,露希亞大人?」


    室內不尋常的氛圍,讓馥金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身體也不停顫抖,雙腳連動都不敢動。


    當下的她猶如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但室內並未發現向她施壓的人。


    馥金的喉嚨感到幹渴無比,她拉開衣領,好趨散悶在衣服內的熱氣。


    瞬間——她的背後傳來一道震耳巨響。


    「……咿!」


    馥金嚇得立刻回過頭,並不是演技,而是真實的反應。隻見房門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卻自動關上。


    麵對如此詭異的狀況——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會大感不解,並且心生動搖而慌亂失措吧。不過,馥金深呼吸一口氣後,便重新恢複冷靜,立刻做出離開此地的判斷。隻要有一瞬間的躊躇,就會當場殞命,必須當機立斷,找出能逃出生天的最佳活路。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保證一定能夠幸存下來,這便是現實。


    「以侍女來說,你還真是身經百戰呢?」


    「唔!」


    馥金一聽見從身後傳來的聲音,便迅速地做出反應。她撩起長裙,將手伸向暗藏的短刀。在回過身的同時,拔出短刀——刀光一閃。一連串的熟練動作,以常人的肉眼根本難以捕捉,然而——


    「什——?」


    短刀被人從刀柄處折斷,隻有刀刃直直插進地麵。馥金一臉驚愕地看著這一幕,突然,一道像是巴不得碎之為快的力量按住她的下顎,讓她幾乎快要窒息。


    等她回過神時,便發現自己被壓在牆上,而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妖豔的美女——露希亞。


    「好了,老實回答妾身的問題吧。」


    「誰、誰理你——唔!」


    下顎響起令人顫栗的聲音。仿佛被萬力鉗挾住一般,顎骨開始嘰軋作響。


    激烈劇痛襲向馥金,但她卻連發出哀號都辦不到,隻能悶聲呻吟。


    「你是哪個陣營派來的間諜?葛蘭茲?還是歐巴姆?」


    「……你、你以為我會回答嗎?」


    「真是倔強。還是要妾身扯下你一隻手臂,才肯說呢?」


    露希亞捉住馥金的脖子,將她往上舉起,接著又再重重地摔在牆壁上,並用力壓住。


    「雖然妾身很喜歡像你這樣好強的女孩,不過在某些情況下,則非常厭惡喔。」


    露希亞鬆開捉住馥金脖子的手,下一秒,改揪住她的胸口,將她猛然甩在地上。


    「咕啊!」


    馥金肺部的氧氣當場全數吐光,整張臉也因為缺氧而脹紅,盡管如此,她的堅定意誌仍舊不屈不撓,雙眼狠狠地瞪視著露希亞。


    「原來如此……真有膽量的女孩呢。」


    露希亞抬起腳根,重重地踏在馥金的肚子上,而後展開手中的扇子。


    「既然如此,隻好給你一點懲罰了……在你願意吐實之前,乖乖成為士兵們的玩物吧。」


    露希亞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以染滿了殘酷之色的眼瞳,居高臨下地俯望著馥金。


    馥金拚命地掙紮,試圖逃走,但露希亞的腳卻紋風不動。


    「可別太輕易崩潰喔。好好取樂妾身吧。」


    *****


    費爾瑟屬州過去曾是足以和葛蘭茲大帝國齊名的泱泱大國。


    北方麵臨的安費尼海,可以捕撈到豐富的海鮮,因此漁業相當盛行。再加上地處西方聯邦六國與東方葛蘭茲大帝國的中間,在連結東西貿易上,具有重要地位,在滅國之前,便是借由與兩國貿易往來而繁盛興隆。然而,自從與葛蘭茲大帝國展開決戰卻不幸落敗之後,治安便急速惡化——商人們經商往來都會刻意避開費爾瑟,原本肥沃的土地,也在曆經連番戰火的摧殘後,與民心一同化為荒蕪。


    過去曾經各種異國語言飛織交錯、四方商人擠滿街道的景象已不複見,美麗的草原枯萎殆盡,昔日的風貌完全蕩然無存。


    其中戰況最激烈的,就屬與葛蘭茲國境相接的瑟南地區。


    由於一而再地受到戰火摧殘,原本被讚譽繁榮程度更勝首都蘇格的費爾瑟玄關口——內克司,如今儼然化為一座廢墟,居民們也是逃得一個也不剩。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九月十七日。


    內克司城鎮目前是被葛蘭茲軍占領。由於許多建築物都有倒塌的危險,因此放眼所及之處,皆搭滿了帳棚。位在城鎮中央的領主公館外頭,葛蘭茲大帝國的紋章旗與第六皇女專屬的百合紋章旗正迎風飄揚著。


    而距此不遠處,有一座可以俯瞰領主公館的小山丘。


    上頭有座為了供貴族們娛樂休閑所建造的公園,據說內克司的領主過去很喜歡來到這裏眺望自己的宅邸,以及延展於四周的城鎮街景。


    隻是,如此閑情雅興的他,在敗給葛蘭茲之後,便遭到前葛蘭茲五大貴族之一的庫羅涅家株連九族、滿門抄斬。


    而當時被當作刑場的便是這座小山丘——當地人也稱此地為悲劇山丘。


    像這種藏有隱情的地方,葛蘭茲大帝國方麵當然沒有哪個怪胎會想留下來過夜,然而,不知是否好奇心作祟,歐巴姆小國的精銳部隊「鴉軍」卻刻意將營帳搭建在這座悲劇山丘。


    「盡管安心地長眠吧。你們誓死複仇的對象——庫羅涅家已經沒落了。」


    歐巴姆國王——比呂獻上鮮花致意,沁涼的寒風,吹得他忍不住縮起脖子。


    此時,露卡走到他的身後,單邊空蕩蕩的袖管迎風不停擺晃著。


    「馥金有傳來任何消息嗎?」


    露卡單手提著的火把驅散黑暗,映照出她的表情。雖然雙眼望著比呂,焦點卻不在他身上,露卡的視線正投向遙遠的彼方。


    「沒有,因為之前暫時避免與她聯絡。不過,差不多正打算聯絡她了。」


    比呂自從抵達費爾瑟屬州後,每天都會被露卡逼著與馥金聯絡。她似乎認定馥金就是亡弟尹格爾投胎轉世的,雖然比呂一直對於她究竟是怎麽得出這道結論感到匪夷所思,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對馥金的執著無庸置疑。


    「如果出事了怎麽辦?現在就立刻派人聯絡她!」


    「我事前有交待她盡可能保持低調、按兵不動,所以別太擔心了。」


    哥哥沐寧或許會獨斷獨行地擅自展開調查,但馥金基本上都會如實遵照命令行事。因此,比呂認為她不可能無視自己的指示,任意行動。


    「馥金她……正待在毒蛇女露希亞身邊吧?」


    「那又如何?」


    「一想到那個性格惡劣的女人弄傷了馥金柔嫩的肌膚,我就忍不住好想動手殺了她!」


    聽見露卡危險的發言,比呂露出一臉挾帶著濃濃無奈的苦笑。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都不擔心馥金嗎?」


    「當然擔心了。不隻是馥金,包括沐寧和其他派出的密探們,我都擔心。因為他們的任務隨時都得與死神打交道,所以我沒有一天不掛意的。」


    一旦身分曝光,情報員很輕易地便會殞命。在群雄割據的中央大陸,每個國家無不對他國的動向隨時保持警戒。君王在疑心生暗鬼之下,就連忠臣都會狠心處斬。潛入各國的情報員若是被發現,不難想像會有什麽下場。


    「我隻擔心馥金一個人而已。」


    露卡將火把丟到地上,接著倏然屏除與比呂之間的距離,捉住他的手臂。


    「其他人我才不在乎,那些閑雜人等就算死光了,我也不會心痛。」


    露卡以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從下往上瞪視比呂。


    比呂被她捉住的手臂骨頭發出嘰軋聲響。雖然從之前就一直覺得露卡對馥金的執著簡直超乎尋常,卻萬萬沒想到她對馥金的依賴,會嚴重到甚至就連精神也失去平衡。


    正因為如此——才無法向她坦誠「事實」。


    然而,如果放任她繼續處於這種狀態,難保她不會隻身闖進安古伊絲的地盤。


    「我知道了。既然你那麽擔心的話,我會派人快馬送信過去。」


    比呂安撫地說完後,不急不徐拉開露卡的手。


    而露卡像是不信任比呂似地,以質疑的目光望著他。


    「絕對喔!」


    「嗯,我保證。」


    比呂用力點頭,並綻開一抹微笑。露卡雖投射出滿是疑惑的視線,但她清楚再追問也沒有意義,沉默一會兒後就退到比呂後方。


    「……話說回來,你來這裏做什麽?」


    其實根本不必多此一問,站在小山丘上往下望,視野前方正是葛蘭茲軍的營地。座落於中央的領主公館裏頭,被公認是下任葛蘭茲皇帝的麗茲正在此休息。露卡順著比呂的視線望過去,頓時了然於心


    。


    「紅發丫頭嗎?就連最東之境——歐巴姆小國都能聽到她的傳聞呢。聽說要不是她生不逢時,肯定會是名傾國傾城的美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雖然市井流言不足為信,不過關於她的這項傳聞,你可以相信。」


    成長後的她,是會像亞堤鄔司,成為一名驍勇堅強的女性呢?抑或是盡得母親的真傳,成為一名好勝、活潑的女性呢?但無論是像誰,一定都有著絕世的美麗容貌。


    「我會期待……不過比起外表,我更在意她的內在。」


    「既然如此,你就去參加軍事會議吧?」


    在費爾瑟與葛蘭茲軍會合至今,比呂一直還沒和麗茲見過麵。


    每次召開軍事會議時,他都會以身體不適為由而缺席,改派「鴉軍」的指揮官代理參加。


    「反正歐巴姆小國在此次戰役中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再來就看我方被分配到哪支部隊,到時隻要跟在後頭行軍就好了。參加軍事會議根本毫無意義。」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項理由。若是比呂出席,恐會導致葛蘭茲陣營出現不和。


    葛蘭茲將校與貴族諸侯當中,多少還是有一小部分的人會特別禮遇歐巴姆小國。但相對的,也有不少人隻把歐巴姆小國視為眼中釘。


    這種情況下,如果比呂參加軍事會議,一定會有人向他征詢意見,但想當然爾,也一定會有聽得進去與聽不進去的人。如此一來,兩者之間必定會互生嫌隙。


    「所以無須多嘴生事,隻要靜靜看著——唔!」


    比呂話說到一半,語聲戛然而止。因為有名女子正從領主公館裏頭走了出來。


    女子的紅發在火把亮光襯托之下,更顯閃耀動人。擁有此一特征的人,全葛蘭茲僅有一人——大帝國第六皇女,同時也是代理皇帝的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站在比呂身旁的露卡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眼神筆直地望著麗茲。


    「…………長得真美,簡直美得難以言喻。」


    露卡的毒舌完全少了鋒利度。脫口而出的老套感想,以她來說算是非常稀罕。不過,倒也可以理解她無法口出惡言的理由。因為麗茲的容貌完全超乎「想像」的範疇。


    「她真的是『人族』嗎?真要說的話,她散發出的氛圍反而更接近『長耳族』。」


    「…………為什麽?」


    「嗯?怎麽了嗎?」


    露卡在黑暗之中定睛望向比呂,隻見他用手捂住嘴巴,啞口無言。


    如果她此刻發動攻擊,絕對可以百發百中——一定能確實取他性命,因為比呂當下整個人有如石化了一般。


    雖說如此,但比呂看起來並不像是因為麗茲長得太亭亭玉立,才會一時看出神了,比較像是不管看再多次,事實都擺在眼前,因無法接受而愕然無語呆立在原地一般。那副模樣就和當初露卡親眼目睹弟弟死亡時如出一轍。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你在說什麽?你不就是來看那個紅發丫頭的,她當然在呀?」


    「我不是在說那個……不是那個意思……」


    比呂有如夢囈般不斷喃喃自語。


    根本不成回答的回應,比呂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眼神卻蘊含著強烈意誌,他目不轉睛地隻注視著麗茲一個人。然而,如此失態的模樣並沒有維持太久。


    麗茲忽然將視線移向比呂他們所在的位置。


    露卡急忙壓著比呂的頭,拉著他趴在地麵上。


    「……沒必要躲起來吧,她不可能看見我們的。」


    露卡像是對自己的行動感到羞恥般露出苦笑。


    「再說,就算被她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愚蠢至極——如此嘟嚷的露卡正準備站起身時,眼角餘光正好掃過比呂的側臉,她頓時停下動作。


    「不!她『看』得見。」


    「你在說什麽?」


    「如果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會發現在這片連月光都無法照達的黑暗之中有人在。」


    露卡帶來的火把已經被泥土撚熄了。要說其他光源,就隻有「鴉軍」的帳棚而已,不過由於隔了好一段距離,亮光根本不可能照到比呂他們所在的地方。


    更何況此時此刻,月亮正被厚厚的雲層遮去,一般人不可能發現比呂與露卡。然而,麗茲卻毫不遲疑地「看」向他們兩人。


    「錯不了的……她——」


    *****


    「麗茲,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察覺到一股奇妙的氣息,所以出來看看。」


    「是敵國間諜嗎?」


    「不,隻是草木被風吹動罷了。」


    麗茲綻開苦笑,接著轉身麵對來到她身後的奧拉。


    「居然連草木的氣息都能感受得到,麗茲大人的成長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接著出現的斯卡塔赫如此打趣說道。


    她一來到室外,隨即瞥了一眼剛才麗茲凝望的悲劇山丘,而後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一臉興趣盎然地望向麗茲。


    莫名有種被人觀察的感覺,讓麗茲下意識從斯卡塔赫身上移開視線,然而——對於自己當下的舉動,就連麗茲本人也難以理解,不由得感到一陣困惑。


    為了避免斯卡塔赫進一步深入追問,麗茲拚命藏起內心的動搖,同時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斯卡塔赫,那樣真的好嗎?」


    斯卡塔赫從明天起,將會和「鴉軍」同行。是她本人主動要求,要與麗茲她們分開行動的。麗茲她們也隱約察覺到理由。因為接下來的目標正是費爾瑟的舊王都——蘇格。


    根據密探回報的消息,蘇格的現況也和葛蘭茲軍目前駐紮的內克司一樣,殘破得有如廢墟一般,淒慘景象令人不忍卒睹。因此,當斯卡塔赫表示,與其要她前往荒廢的舊王都,她寧願與歐巴姆小國一起行動時,老實說,麗茲反而鬆了一口氣。


    「是的……蘇格現在的情況,絕對會比兩年前更加慘不忍睹吧。」


    失去國王、失去士兵、最後連人民也失去的舊王都,迎來的隻有盜賊之輩——犯罪者集團。


    聯邦六國便是因此而決定遷都的吧。比起重建燒毀的房舍、修繕被搶奪一空的宮殿、喚回遠逃他方的居民,直接遷都顯然省事多了。


    「說來見笑,如果看到現在的王都,我沒有自信可以保持平靜。」


    聽到斯卡塔赫坦率的真心告白,麗茲隻是默默地點頭。


    麗茲不知道應該對斯卡塔赫說些什麽才好。追根究柢,毀掉費爾瑟的正是葛蘭茲大帝國。而她這個可以說是幕後元凶的葛蘭茲皇家出身之人,就算對斯卡塔赫說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也無法帶給她任何安慰吧。


    因此,麗茲唯一能做的便是誠懇地向斯卡塔赫——不,是向費爾瑟表達歉意。與其透過言語表達,態度更是重要,而又比起態度,行動才是最直接的方式。


    「之後再會合吧。到時候,就是解放費爾瑟之時。」


    一開始的方針做了部分的變更,改為兵分兩路攻略費爾瑟。


    主要的理由是因為第一軍、第二軍的進攻速度,比想像中快了許多。


    目前已經展開行動的第一軍、第二軍依原訂計劃,直接攻進舊王都蘇格,麗茲所率領的本軍再隨後與之會合。至於剩下的第三軍,則與歐巴姆小國一起從南側開始攻略,負責牽製安古伊絲的行動。


    之後,拿下舊王都蘇格的麗茲一行人南下,與斯卡塔赫這方共同發動夾擊戰術,殲滅安古伊絲——將聯邦六國驅離費爾瑟,這便是此次的作戰。


    「沒錯,終於來到這一步了。我也


    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對了,雖然事先取得歐巴姆小國的同意,但畢竟你過去那邊,就像到了陌生的環境,一定會很累吧,要保重喔。」


    「謝謝你的關心……費爾瑟對麗茲大人與奧拉大人而言,同樣也是陌生的土地。請你們務必好好保重身體。」


    斯卡塔赫的貼心叮嚀,讓麗茲綻開一抹微笑,同時腦海卻也閃過一絲疑問。


    「不過,為什麽是歐巴姆小國呢?」


    斯卡塔赫選擇與「鴉軍」一起行動,而不是第三軍。


    從費爾瑟的現況來看,會聽從斯卡塔赫領導的國民的確不多。尤其是安古伊絲所治理的西側,這個情況更是顯著。如果隻是夾道唾罵倒還無妨,難保不會有人朝她投石頭。


    不過,既然隻是不方便站上前線,其實大可以跟在第三軍的後方就好。但她卻故意選擇待在更後方的「鴉軍」,其中的理由讓麗茲百思不解。


    「……我有點事想與『黑辰王(史爾特爾)』大人談談。」


    麗茲原本還以為斯卡塔赫會回避問題,沒想到她卻坦率地回應。


    「兩年——不,應該已經三年了吧,他究竟在想什麽,我要親自找出答案。」


    「祝福你能順利得到回應了。」


    雖然麗茲很好奇斯卡塔赫想和「黑辰王」談些什麽,但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連內容都老實招出的。依她的個性,等她想說時自然就會坦誠吧。麗茲也隻能這麽想,尊重她的去留。


    「先別說這些了,剛才的話還沒談完,你是說『眼睛』有異樣感嗎?」


    剛才由於麗茲突然往外衝,談到一半的話題也不了了之。


    「是的,所以我想聽聽你們兩人的意見。」


    麗茲進到公館後,向兩人招招手。


    「進來裏頭再詳談吧。」


    就在大門即將關上前的最後一刻——麗茲瞥了一眼悲劇之丘,而後身影消失在公館內。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九月十八日。


    正對著安費尼海的費爾瑟屬州港口——此處也與其他地方相同,都受到對葛蘭茲之戰的影響,而化為無法地帶。海賊船大剌剌停靠在港口,不斷對周邊的村落展開掠奪。


    不過,這都是之前的事了,如今海賊們察覺到葛蘭茲即將來襲,早已逃回大海,整座都市空蕩蕩有如一座空城。


    血流成河的沙灘上堆滿了大量的屍體。從服裝來看,應該是逃之不及的居民們吧。屍體上隱約可以看出受到刑求的痕跡,全身傷痕累累。


    一名來者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在彌漫著屍臭味的沙灘上。


    那人戴著兜帽、手持錫杖,身上的打扮有如是一名苦行僧。


    如果有第三者在場的話,或許會誤以為那人是專程來替這些死不得其所的亡者們超渡的宗教人士吧。


    不過,認識那名來者的人們,都是這麽稱呼她——「無名氏」。


    「無名氏」離開沙灘後,走進一處岩石遍布、崎嶇難行的地方。


    最後抵達一處內部仿佛埋沒在黑暗之中、深不見底的悚然洞窟。


    一般人絕對不會輕易踏足的這座洞窟,「無名氏」卻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進去。


    洞窟內部布滿了有如監獄一般的冰冷空氣。縈繞於四周的野獸般低吼聲,仿佛是在抗拒外人入侵,而順著岩石表麵滑落地麵的水滴,更加提升了洞窟內的詭譎氛圍。


    盡管如此,「無名氏」的嘴角竟然還能噙著一抹淡淡笑意。


    就好像是前往秘密基地的孩子一般,她的步伐輕快得像是隨時都會飛起來似地。


    不久後,「無名氏」終於停下腳步。她的視線前方蹲踞著一座像是祭壇的物品。


    祭壇上的數萬根蠟燭同時點燃,上頭還雜亂地擺滿了人類、動物與「怪物(蒙斯特)」的骨頭。周遭濺滿了未幹的斑駁血跡。怎麽看都像是淒慘凶殺現場的中央,一名四肢被鐵鏈綁住的精壯白發男子正發出痛苦呻吟。


    「噢噢噢——……」


    男子目光煥散的雙眼瞪得圓大,不停掙紮著企圖扯斷鐵鏈,但不一會兒便筋疲力竭,四肢虛脫般地垂落。他的膚色呈現深紫色,實在很難想像會是人類。


    既不是「人類」,更不是「野獸」。兩者皆非的曖昧存在——真要形容那名男子的話,或許說是「妖怪」也不為過。「無名氏」往前跨了一步,朝男子走近,踩過沙地的窸窣腳步聲,隨即回響於洞窟內。


    「……你終於來了。」


    男子一改方才的異樣,態度顯得沉著而冷靜。


    他抬頭仰望「無名氏」的眼瞳中,雖然有些混沌,但確實流露出理性之色。


    「感覺如何?」


    「……還不錯。而且『餌食』也很豐富。」


    大量的唾液從男子半張的嘴巴不停垂落,他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骨頭。


    「那真是太好了。選擇這個地方,果然是正確的。」


    「無名氏」滿意地反覆點頭說道。而後,她偏過頭,臉上的笑意又再加深了幾分。


    「差不多該輪到你上場了,沒問題吧?」


    「……當然。我可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失控了。」


    「那麽,剛好有個很適合讓你小試身手的對象。」


    「無名氏」語氣輕佻地說完後,以錫杖尖端重重敲擊地麵。


    頓時,輕脆的鈴鐺聲響徹洞窟,原本正在休息的蝙蝠成群竄飛而出。


    「……是誰?我認識嗎?」


    「葛蘭茲大帝國的五大將軍之一——力大無窮的蓋殷。」


    男子聽見這道名字後,有些輕蔑地從鼻子噴笑一聲。


    「那家夥是隸屬中央領域……滿腦子隻想著戰鬥的男人吧。」


    「以試身手來說,是最適合的對手吧?之後,則要請你與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對戰。」


    「……不知道她是否變強了一些。」


    「當然了,比你所想像的更加強大喔。」


    聽到「無名氏」如此斷言,男子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他淚流滿麵地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甩動著繞捆於四肢的鐵鏈,猖狂的笑聲也愈加激烈。


    「嗬、哼哼哼哼……真不愧是正統的葛蘭茲,擁有神聖血統的葛蘭茲——繼承了毀滅焰紅的皇女。」


    男子的喜悅僅在一瞬之間。他立刻又再換回麵無表情的模樣,混濁的雙瞳彷徨遊移,嘴巴不停滴落大量唾液。見狀的「無名氏」高高揚起嘴角,以近乎冰點的聲音開口:


    「恩賜死亡給那位受到詛咒的可悲皇女吧。」


    「…………我當然會。」


    男子不假思索地點頭回應,而後,「無名氏」傾身靠近他身邊,明明隻有他們兩人在場,


    「無名氏」卻刻意壓低音量,在他耳畔輕喃:


    「這就是你的任務,明白了嗎?」


    「啊……我會帶回勝利,獻給我最深愛、最擎愛的——……你。我一定會親手扭斷他們的脖子,將他們被詛咒的靈魂獻給你。」


    「無名氏」從愈說愈激動的男子身邊退開,抬頭仰望開始崩塌的洞窟天花板。


    似乎是承受不住失控男子的力量,灰塵與碎石從天花板上源源不絕地掉落。


    「很好,就是如此。戰勝精靈的詛咒吧。如此一來,你便能升華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無名氏」的話語宛如一道暗號,男子倏然扯斷鎖鏈,發出震耳雄嚎。


    憤怒、悲傷、喜悅——夾雜著三種情緒的狂暴嘶吼。


    「無名氏」的嘴角染滿喜悅之色。


    永無止盡的深邃,無邊無垠的漆黑,深不見底的心機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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