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二日。


    深夜,群星在黑色的帷幕上閃爍不已。


    對月光產生反應的野獸嗥叫聲劃破夜空,蟲兒們正在進行大合唱,隨風搖曳的花草彷佛發出歡笑。雖然是平凡無奇的夜晚,但是有個部分與平時不同。地麵上燃燒著無數營火,搭建了許多營帳,吵鬧得如同過節似地。這裏是聯邦六國之一的厄瑟路國首都附近的葛蘭茲營地。營區內隨處可以看到身穿重裝備的士兵。


    如今,為數眾多的士兵來到營區外頭,為了迎接一名女性。


    士兵們如摩西分海似地為那名女性讓開一條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被視為下任皇帝候補的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中。葛蘭茲主力部隊的總參謀長奧拉正在人牆的最後端等著她。


    「我不在時,一切辛苦你了,奧拉。」


    「多出了一堆麻煩的差事。從今天起,就請你好好了解一下那些事處理起來有多辛苦吧。」


    「…………哈哈,我是快馬加鞭趕過來的,已經很累了,今天就讓我休息一下吧。」


    麗茲敷衍過去。她正想繼續前進,但是在見到站在前方的人物後,又立刻停下腳步。費爾瑟王國的前王女斯卡塔赫正搔著臉頰,靦腆地向麗茲致意。她是麗茲的朋友,基於某些原因而陷入沉睡,直到麗茲離開主力部隊為止,都沒有醒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雖然麗茲時常去探望沉睡中的斯卡塔赫,但是如今卻湧起了久別重逢的感情。麗茲有股想張開雙臂擁抱她的衝動,但是又在差點實行前踩了煞車。因為必須顧慮在場士兵的觀感才行。在利希特攻防戰中,葛蘭茲軍出現大量傷亡,假如隻因為斯卡塔赫醒來就歡天喜地,一定會有人感到不平衡。


    「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


    麗茲小聲說道。慶祝重逢的事,等士兵不在場時再做吧。也許是察覺麗茲的想法,斯卡塔赫苦笑起來。


    「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我已經聽奧拉大人說過了,添了這許多麻煩,真是對──」


    「這種話晚點再說。不久前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不過我想聽聽你和奧拉的說法,好了解詳情。」


    麗茲打斷斯卡塔赫的話,對著走在身旁的奧拉使了使眼色。


    「了解。我也很想知道三國聯軍的營地為什麽會燒起來。」


    奧拉指著東方的某處說道。雖然是深夜,但是隻有那裏明亮得有如白晝,彷佛天地顛倒過來似地──火勢就是如此猛烈。盡管該處離這裏有一大段距離,不過慘叫和怒吼還是遠遠傳了過來。


    「說得也是。不過為了讓士兵們安心,還是先通知各部隊的隊長,告訴他們一切沒有問題好了。」


    「這部分不必擔心,我已經事先處理好了……我隻是不確定原因而已。」


    該說真不愧是奧拉嗎?她似乎已經隱約察覺那場大火的原因了。但是怕判斷錯誤,為了預防萬一,才會增加衛兵的數量吧。所以有這麽多士兵出來迎接麗茲。


    「嗯,包含這部分在內,有很多事非告訴你們不可。」


    「既然如此,等軍事會議結束後……」


    「不,沒這個必要,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時間有限,我們還是來討論今後的事吧。」


    麗茲朝營帳走去。奧拉並不多問,默默跟在她後頭。就在這時,三國聯軍營地爆發出了比剛才更激烈的火焰。


    哀號聲傳入葛蘭茲陣營,兩人一齊轉頭看向火光的方向。麗茲以嚴峻的表情開口:


    「我和聯邦六國訂立休戰協定了。詳情等之後再說,不過那個應該是六國的新領導人──露希亞女王送給葛蘭茲大帝國的『禮物』吧。」


    奧拉隻是默默地聽著麗茲說話。從她那理解的表情看來,她果然已經預料到了。麗茲追著比呂離開後做了什麽?足智多謀的奧拉肯定早就推導出答案。不過因此貿然斷定她已經了解整個局麵的話,還是太危險了,必須確實地把自己掌握的情資說出來才行。麗茲以沉穩的語氣,簡潔易懂地說道:


    「華納三國開始有所動作。」


    那句話使奧拉的眼神微現動搖之色。她展現覺悟似地,嚴肅地點頭:


    「……我知道了。」


    「斯卡塔赫,我也會把事情說明給你聽,可以一起進來嗎?」


    「嗯。如果也能說明『黑辰王』的事,就更好了。」


    麗茲推著另外兩人的背部,進入營帳裏。


    *****


    有如人間煉獄的場麵。屍體堆疊如山,正在熊熊燃燒。


    身上插著無數箭矢的士兵在地麵打滾掙紮,因劇痛而發出淒厲的叫聲。盡管如此,還留著一口氣的他,以充滿血絲的雙眼瞪著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們。


    「為什麽格萊夫要攻擊──!?」【注】


    kid:這句台版譯成『你們,為什麽要攻擊格萊夫』,對照日版已修正。


    一支飛箭刺入那驚駭顫抖的士兵眉心。四周還沒死的士兵身上被澆了油,成為火球。那樣的光景,除了屠殺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就算放下武器想要投降,刀刃還是無情地砍下。三國聯軍的士兵受盡淩辱,或是被到處拖行,或是頸部被套上繩索吊死。


    「壓倒性的勝利呢。」


    一名女性麵不改色地欣賞著那煉獄般的景象。她是安古伊絲的女王露希亞。


    兩個鼻青臉腫,破爛的衣服上沾滿鮮血,貌似被施暴過的男人被帶到她麵前。看到認識的臉孔,露希亞揚起嘴角。


    「是斯寇爾皮伍仕王與泰古利司的宰相呢。」


    「露西亞女王,你這是什麽意思?居然攻擊友軍──咕哇!?」


    斯寇爾皮伍仕王大叫大嚷著,被露希亞的部下朝臉狠踹一腳後安靜下來。


    「總統陛下駕崩了。」


    「你、你說什麽……?」


    斯寇爾皮伍仕王忘了疼痛,一臉震驚地問道,露希亞愉快地欣賞著他的反應。她以扇子搧風,朝他靠近。


    「因為中了你們『長耳族阿爾芙』的圈套。」


    「說什麽鬼話……誰會相信啊。」


    「格萊夫軍之所以攻擊你們,是為了討伐逆賊,這就是事實。」


    「……你在說什麽?」


    「聯邦六國已經和葛蘭茲訂立休戰協定,然而你們卻無視再三發出的停戰命令,執意進行攻擊,嚴重傷害我聯邦六國的信用與格調。既然你們做下這麽多令人發指的行徑,那麽妾身也隻好討伐你們,以示正義了。」


    露希亞以手扶額,裝模作樣地歎氣。斯寇爾皮伍仕王一呆。


    「我們根本沒有收到那種命令……慢著!難道你……!」


    「真是遺憾。死腦筋的『長耳族』理解速度實在太慢了。」


    「開什麽玩笑!你以為做了這種事之後可以全身而退嗎!」


    「這次的事,也是華納三國在背後穿針引線對吧?本來就是你們專斷獨行地開戰的,早晚都該負起責任啊。」


    「你打算與『長耳族』為敵嗎!」


    「我們本來就是敵人不是嗎?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麽啊?」


    露希亞闔起扇子,拍著斯寇爾皮伍仕王的臉頰讓他閉嘴。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泰古利司宰相以怨毒的眼神看著她。


    「……你可別後悔。華納三國絕對會消滅葛蘭茲。到時候,沒有我們在的話,聯邦六國肯定會被當成敵人。」


    「也許吧。但是也不能因為那種無法保證的未來,害聯邦六國滅亡呀。」


    露希亞一腳踩在泰古利司宰相的頭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把那悲慘落魄的模樣烙印在眼裏。


    「妾身已


    經聽膩你們的借口了,乖乖受死吧。」


    「就算我們死了,也一定要詛咒你!」


    「那還真是令人期待。割下他們脖子,讓他們安靜。」


    士兵依照露希亞的命令,按住扭動不已的兩人,朝他們脖子揮刀。可是砍的位置不對,無法一刀兩斷,隻好連續砍了好幾次──兩人因劇痛而瘋狂掙紮,最後,頭顱總算與身體分家,在地麵滾動。斬首時噴出的血花稍微噴到露希亞的臉蛋上,露希亞露出厭惡之色,擦去血水。


    「塞琉古!利希特那邊怎麽樣了?」


    露希亞問道。無禮但是忠實的部下從士兵之間走了出來。


    「雖然城門被攻破了,不過多虧怪物的出現,葛蘭茲軍似乎沒機會進城。但是有暴民趁火打劫,所以還是必須盡快派出維安部隊才行。」


    「那麽就快點編成新部隊,拿下利希特吧。厄瑟路的高層怎麽了?」


    「根據報告,宮殿裏的情況隻能以淒慘形容,而且沒有任何幸存者。雖然不清楚是被暴民掠奪,還是有其他勢力作亂,不過報告中提到,宮殿中似乎有什麽饑餓的肉食猛獸作亂過的痕跡。」


    「沒發現吉爾貝嗎?」


    「沒有。這下子該怎麽辦呢?」


    「這樣很好。如此一來,利希特就能直接納入妾身的管轄之下了。等混亂平息後,再把統治權交給有厄瑟路王家血統的人吧。」


    「那麽,等我找到容易操控的人選後,再來擬定計畫──對了,還有一個我頗為在意的消息,就是葛蘭茲目前正陷入極端危險的狀態之中。」


    「唔……你覺得妾身太早談休戰協定了嗎?」


    「您會不安嗎?」


    「怎麽可能。與其事後後悔,還不如走在荊棘之路上。」


    感染上瘋狂戰意的戰場,燃燒的帷幕在露希亞的臉上照射出陰影。


    「接下來,聯邦六國將會更加壯大。隻要一年,不,假如是妾身的話,隻要半年,就能把版圖擴張得更大。」


    「那還真是令人期待。」


    「塞琉古,接下來要開始忙了哦。因為要和時間比快。」


    *****


    「……完全照著預定發展呢。」


    比呂眺望著熊熊燃燒的三國聯軍營地,喃喃地道。馥金率領著部下,來到他身後。


    「恭迎賢兄。」


    「嗯。我回來了。」


    比呂摸了摸馥金的頭,問道:


    「準備得如何?」


    「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


    看樣子,趕來這裏的路上先派人送的信是安然寄到了。比呂正感到安心,馥金又掏出一封信。


    「這是大哥托我轉交給你的信。」


    「迦達嗎……他似乎沒事。」


    比呂放心地籲了口氣。馥金不解地看著他,不過沒有多做追問,隻是注視著讀信的比呂。


    「嗯,好像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


    「沐寧和露卡呢?」


    沒見到那兩人,比呂問道。馥金指著他身後。


    「哥哥正在陣地裏到處對部下做指示,露卡大姐頭的話在賢兄後麵。」


    「咦?」


    比呂回頭,一名女性站在黑暗之中,眼神還是老樣子混濁無神。最重要的是,她隱藏氣息的功力變得更高了。要不是她的武器太顯眼,根本可以去當刺客。被比呂在心裏做出不怎麽樣評價的露卡瞪著他。


    「你回來得真晚……跑到哪裏玩啦?」


    「因為我有很多事要辦啊。雖然幾乎是被人利用啦,不過也在某種程度上達成我們的目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話說回來,你叫我們拔營等你,就是為了讓我們看那個嗎?」


    露卡指著身後被火光包圍的三國聯軍營地,說道。


    「害你痛苦的巫璐佩司被消滅了,很高興吧?」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會回王家哦。」


    「賢兄,你早就知道會變成那樣了嗎?」


    「嗯。那是聯邦六國──露希亞女王率領格萊夫軍發動的夜襲。」


    「格萊夫軍?」


    「因為總統被『無名氏』暗殺了,現在是由露希亞代理職位,可是三國聯軍不聽從她的停戰命令,執意戰鬥,所以她帶兵來懲罰三國聯軍。」


    「這懲罰還真……激烈呢。」


    馥金傻眼地道,比呂聳了聳肩。


    「出兵的原因不重要。重點是從此之後就沒人敢和露希亞唱反調了。」


    「也就是說,聯邦六國將會完全被露希亞女王掌控是嗎?」


    露卡問道。但是比呂搖頭。


    「事情沒有那麽單純。這次的事一定會留下禍根。至少三國聯軍──的本國在知道這件事後會有什麽反應,是不言自明的事。」


    「所以必須做好對策吧?露希亞女王應該不會沒經過深思熟慮就做那種事。」


    「是啊。現在泰古利司、巫璐佩司、斯寇爾皮伍仕國內,應該都有露希亞的手下在進行叛亂活動吧?」


    「露希亞女王似乎有什麽企圖。可以坐視不管嗎?」


    「怎麽可能……我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至於叫『鴉軍』拔營,是因為我們今晚就要離開這裏了。」


    「今晚嗎?」


    馥金問道。比呂點點頭。


    「嗯,我們要去和迦達會合。可以幫我跟沐寧說一聲嗎?」


    「我現在就去!」


    露卡看著馥金遠去的背影,接著仰望夜空。


    「你在意什麽?」


    「你見到那女孩了嗎?」


    「如果你是問麗茲,是見到了……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你似乎完全沒變呢。」


    「嗯?」


    「聽不懂的話就算了。」


    露卡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比起這個──」


    露卡的眼神不像平常那樣混濁。她以比平常更虛無飄渺的眼神看著遠方。


    「──你想讓天空墜落嗎?」


    「當然。我的想法完全沒有改變。」


    比呂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來到這裏的。


    過去,被諸神支配的中央大陸,即使過了千年,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我必須完成約定才行。」


    因為他有責任。他有害這個世界的運作規則失去秩序的滔天大罪。


    「我要成為神──創造他期望的世界。」


    今晚,群星也沒有改變,可是變化會一一到來。


    即使從地麵上看不出來,但是諸神是「看得見」的。


    不論伸手多少次,都無法觸及的,以自己的手捉不住的──


    「就讓你『看看』吧,看看美麗新世界誕生的模樣。」


    遙遠的從前,心中渴望的理想國。誕生的日子即將來臨了。


    *****


    葛蘭茲大帝國的南方大都市讚司比亞。目前,有大約六萬的士兵集結於此。來自各地的士兵分別掛著出身地的旗幟,不過其中有大半都是東方貴族的紋章旗。這些東方貴族士兵的首領如今正在讚司比亞中央的黃金宮裏。由於聚集在宮殿中的要人比平常更多,所以警備也更森嚴。士兵無時無刻地在走廊間巡邏,可說是防範得滴水不漏。被士兵嚴密護衛的房間之一,坐著來自各地的指揮官。


    「為什麽不知道華納三國有多少兵力?」


    東方貴族中,前五大將軍的勞勃?馮?格拉古將軍淩厲地瞪著南方貴族的龍頭──穆茲克家的當家貝圖,以不耐煩的口氣問道。


    「因為他們兵分好幾路從德拉路大公國進軍,所以沒辦法


    掌握確實的兵力。」


    「那麽粗估會有多少?」


    「肯定超過十萬吧。除此之外還有三萬的自由民族軍,正在侵略休太峴共和國。」


    「蠻族就交給休太峴共和國處理吧。那本來就是從他們的禍根誕生出的山賊國家。」


    「勞勃將軍,小看他們的話可能會吃到苦頭哦。自由民族得到華納三國的支援,擁有最新的裝備,而且兵力高達三萬,與普通的山賊不同。」


    再加上──貝圖繼續說道:


    「因為先前的內亂,休太峴共和國的國力尚未恢複,原本應該指揮眾人作戰的最高議長絲卡蒂閣下,人又在遙遠的西方──聯邦六國那兒。也就是說,他們可能躲在高高的城牆裏,讓自由民族路過。」


    「既然如此,就在讚司比亞迎戰他們吧。我們就是為此來到南方的。」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什麽意思?」


    「看著華納三國的行動,我發現了一個疑問點。」


    貝圖說到這裏,麗茲的舅舅古林達邊境伯爵點頭插嘴:


    「華納三國很有可能直接朝著葛蘭茲中央進軍吧。」


    古林達邊境伯爵的預測,使貝圖稍微露出驚訝之色。


    「不愧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的舅父,見識果然不同凡響。」


    貝圖一麵讚歎,一麵把棋子放在攤開於桌麵的地圖上。


    「華納三國之所以兵分好幾路,恐怕是為了故布疑陣吧。讓我們誤以為是進攻南方,其實是直接朝著中央──大帝都進軍,一舉毀滅葛蘭茲。」


    「如果是那樣,隻要請羅莎宰相出兵前後夾擊他們就好了。就算他們人數眾多,被夾擊的話兵力就等於少了一半,士氣會因此低靡,甚至直接投降。」


    勞勃信心滿滿地說道,可是貝圖彷佛故意惹他惱火似地嗤笑起來。


    「所以剛才說的事,才顯得更重要。」


    「自由民族嗎……」


    艾思大將軍說道。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貝圖有點困惑,但還是直率地點頭。


    「沒錯。假如自由民族從後方攻擊我們的話,夾擊就會失敗。」


    貝圖的嘴角困擾地下垂,無奈地聳肩。


    「就算華納三國朝中央進軍,我們也不能為了追擊他們,使讚司比亞成為空城。必須留下一定程度的兵力,否則自由民族一進攻,葛蘭茲將會從南方開始崩解。但是就像剛才說的,假如華納三國出人意表地直接朝中央進軍,葛蘭茲中央就會完全瓦解。」


    羅莎宰相率領的第一皇軍有四萬人左右,把聚集在南方的兵力全部加起來,大約有十萬人。以這樣的兵力,就算華納三國的兵力略多於葛蘭茲軍,也可以想辦法用士氣或熟練度等因素來彌補人數差距。可是目前不僅不知道華納三國有多少兵力,甚至連他們打算走哪條路線進攻都不得而知。中央?或者南方?假如曉得會從哪邊進攻,就算要分散戰力也不是不行,但是在資訊不足的現在,貿然分散兵力的話,有可能兵敗如山倒。


    「現狀可說是陷入僵局了。雖然我派了許多密探潛入德拉路大公國,但是完全打聽不到有用的消息。」


    「胡亂分散戰力,也隻會被各個擊破吧。」


    艾思說道。貝圖傷腦筋地點頭。


    「就是這樣。中央或南方,我們把重點兵力放在哪裏,將會左右葛蘭茲的命運。」


    「而且北方的情況也很令人在意。」


    古林達邊境伯爵說道,在場眾人一致點頭。


    所有人都知道布羅梅爾家圖謀不軌。而且「精靈壁」的情況危急,也是人盡皆知的事。但是他們無法輕舉妄動,貿然把士兵送到北方的話,南方可能會因此崩解。隻能先擊退華納三國再派兵救援──不過這也相當困難。連年征戰,士兵都已經疲憊不堪了。而且即將發生的戰鬥應該會折損許多東方與南方的士兵。就算派兵征討布羅梅爾家,也可能落得兩敗倶傷的下場。因此,隻要瑟雷涅第二皇子本人平安,就算布羅梅爾家在暗地裏掌控北方,葛蘭茲應該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吧。


    「也隻好請瑟雷涅第二皇子努力撐下去了。假如我們擊退華納三國,說不定就有餘裕派援軍過去。」


    但是,可能性很低。


    速戰速決。正是因為有這個勝算,布羅梅爾家才會挑在此時行動。


    「就算瑟雷涅第二皇子輸了,布羅梅爾家也不會殺死他。接著就看葛蘭茲如何與北方談判了。所以我們還是把重點放在眼前的問題上吧。」


    勞勃將軍說道。沒人反對他的話。不先戰勝華納三國,南方根本沒有多餘心力關心北方。


    「多虧羅莎宰相事先做好準備,所以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在這段期間盡可能搜集各種消息,之後再開一次作戰會議吧。」


    就算繼續討論下去,也隻是空言無補。必須搜集到更多資訊才有討論空間。眾人同意貝圖的話後,紛紛起身,準備離去。


    艾思跟著勞勃走出房間後,把一封信交給他。


    「把這交給羅莎宰相。」


    「是。我會快馬加鞭地送到。」


    勞勃快步離去。就在這時,貝圖從艾思前方經過,艾思開口:


    「穆茲克卿,我想問你一件事。」


    「是,請說吧。」


    「你知道『第一皇女』嗎?」


    貝圖皺起眉頭,隔了一拍後點頭道:


    「…………我隻知道她一出生,就被寄養在精靈神殿──巴歐姆小國而已。」


    「你知道她為什麽被寄養在巴歐姆小國嗎?」


    「唔……這麽說來,好像有什麽原因呢──對了,聽說是因為體弱多病,所以才寄養在『精靈王廟弗黎典』,希望『精靈王』能保佑她。」


    第一皇女一出生,擁有許多優秀醫生的葛蘭茲皇家就立刻放棄了她。而且體弱多病的小嬰兒也不可能捱過前往巴歐姆小國的長途旅程。雖然整件事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不過貝圖和其他貴族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穆茲克卿,你沒必要裝傻。聰明如你,應該早就知道被隱瞞的真相──如果是你,一定加以調查過。」


    艾思一麵觀察貝圖的反應,一麵緩緩說道:


    「巴歐姆小國是『軍神』建立的國家。但是其前身,初始之民誕生的原因──把那原因和葛蘭茲的黑暗麵合在一起看的話,就會覺得葛蘭茲皇家把第一皇女寄放在那邊的做法非常諷刺。」


    「唔……既然您了解這麽多事,我就算裝傻也沒用呢……」


    貝圖聳了聳肩,注意著周圍,壓低聲音說道:


    「艾思大將軍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貝圖歎息著,豎起兩根手指。


    「疑點一,『曆代媛巫女』之謎──為什麽能接收『人族』的神──『精靈王』神諭的,是她們這些『長耳族』呢?疑點二,為什麽沒有人對『第一皇女』被寄養在巴歐姆小國的事懷有疑問呢?這問題太有趣了,所以我私下做了一點調查。」


    「找出答案了嗎?」


    「是。雖然不知這是偶然或必然……沒想到前者竟然與後者有著密切的關連──最後,兩個問題合而為一,被埋葬在葛蘭茲皇家的黑暗之中。因為那是千年大國不能發生的真相。」


    「不過,想完全湮滅真相是不可能的──因為有『精靈王』在。」


    艾思補充說道。貝圖坦率地點頭,把身體靠在牆上。


    「正是因此,所以我才能發現這件事。不知是幸或不幸,巴歐姆小國一直被名為『精靈王』的絕對存在保護著。就算是葛蘭茲,也沒辦法與神作對。」


    「還有其他察覺這件事的人嗎?」


    「這個嘛……五大貴族的當家應該都知道吧。而且熟知曆史的人,大概也都會對這件事存疑。但是縱然明白真相,庫羅涅家沒落了,夏論家的當家也死了。凱爾海特家的前任當家因故身亡,第三皇子的靠山明斯特家也式微了。唯一剩下的我們穆茲克家,也正因華納三國與自由民族的進攻,麵臨存亡的危機。」


    「全都是和葛蘭茲皇家的黑暗麵有深刻關連的大貴族呢。」


    你隱瞞了什麽?艾思以試探的眼神看著貝圖,但貝圖隻是麵不改色地,誇張地從鼻子大大歎了一口氣。


    「………………這我不能否認。而且也不是偶然吧。」


    「能走偏到這種程度也是不簡單。實在太愚蠢又自以為是了。」


    從貝圖那兒問出了想知道的事,艾思轉身準備離開,卻被貝圖叫住。


    「我想向艾思大將軍確認一件事。」


    「什麽事?」


    「您知道到什麽程度呢?」


    「穆茲克卿,你剛才也說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比你們更熟悉曆史。」


    對於艾思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貝圖愉快地悶笑著。


    「看來我被討厭了呢。也罷,是同伴就好。」


    「別搞錯了。你隻是剛好站在吾主經過的路上而已,要是不再同路,我可不會對你客氣。」


    「那還真是令人害怕呢。」


    與說的話相反,貝圖打從心底感到愉快似地笑著。艾思警告道:


    「不過,比起將來的事,你還不如想想該怎麽處理內賊吧。」


    「什麽?」


    「別忘了名字哦。」


    艾思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貝圖瞪著她的背影。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家夥。還是重新調查一下她的事好了。」


    話是這麽說,不過貝圖能打探到的東方情資有限。尤其是和艾思有關的事。貝圖隻知道她戰勝了勞勃將軍,成為五大將軍而已。即使祭出穆茲克家的諜報能力,能打探到的結果仍然隻有這麽多。


    「順便重新調查一下『第一皇女』的事吧。」


    這部分的話,或許值得期待。因為當初打探時,有葛萊亥特的「風」在阻撓。


    假如打探得過於深入,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


    「太過深入的庫羅涅家,因此破滅了……」


    葛蘭茲皇家的黑暗麵──絕對不能公開的事實。


    可是,正是因為無法公開,所以事態才會扭曲到今天這種程度。


    黑暗愈深愈大,愈能輕易吞噬明亮的光輝。


    「…………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家。」


    階級愈高的家庭,黑暗就愈深愈大。穆茲克家也不例外。


    「要是被部下知道,一切就……」


    貝圖有許多傾慕自己的部下,其中還有名為洛德,對穆茲克家宣誓忠誠的男人。假如他知道了貝圖的秘密,會有什麽反應呢?


    「哼,一點也不像我。不管發生任何事,還是得繼續前進才行。」


    對於想像著不可能發生的未來的自己,貝圖自嘲地笑了起來。


    *****


    費爾瑟屬州──長年受到戰火肆虐而衰敗的地區。


    由於短期內連續換了好幾次統治者,情勢動蕩,人民大舉逃往其他國家,經濟也幾近崩潰,許多人被生活所逼,不得不淪落為盜匪,完全看不到幸福的時代──費爾瑟王國時的影子。


    目前,統治費爾瑟屬州的是葛蘭茲大帝國。


    葛蘭茲大帝國曾栽在聯邦六國手上,被聯邦六國奪走費爾瑟屬州,因此葛蘭茲在收複後,派駐了三萬大軍在新首都珊迪那路。


    部隊的指揮官名為洛德?弗雷?馮?因古納爾,是葛蘭茲大帝國五大貴族之一──穆茲克家的青年當家貝圖的心腹。雖然他的身材細瘦,不適合戰鬥,但是優雅的氣質與外表結合在一起,醞釀出一股空靈的氛圍,在社交界很受歡迎。話是這麽說,不過由於他的肌膚白到令人眩目──不對,應該說慘白到有些病態,所以盡管受歡迎,卻也令人覺得詭異。貴族婦女隻會遠遠欣賞他,不會特別想接近他。


    至於洛德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穆茲克家。珊迪那路的領主宅邸中有他的個人房,房間裏掛著他效忠穆茲克家的原因。


    目前,把公文大致處理完畢的洛德,正靠著椅背,欣賞著牆上的繪畫。那是他特地從葛蘭茲大帝國帶來的,穆茲克家前任當家的肖像畫。


    前任當家是收留了戰爭孤兒洛德的恩人。雖然洛德不記得被收留之前的事,但是洛德一點也不因此感到困擾。前任當家就是這麽疼愛他,把他視如己出,讓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過去。


    為了報恩,為了能對穆茲克家有所貢獻,洛德拚命學習,可是前任當家在洛德成為正式文官之前就過世了。不過,前任當家之子──繼承穆茲克家的貝圖也非常優秀,就當家而言無可挑剔。既然如此,就隻是換了個直屬上司而已,在貝圖底下做事,洛德沒有任何不滿之處。無法報答前任當家的恩情,這次一定要透過貝圖,讓穆茲克家變得更強盛。這就是洛德的生存意義。正當洛德緬懷著昔日恩人德澤時,有人敲門,一名部下走入房中。


    「城裏的大型暴動都平息下來了,接下來就是平定這一帶出沒的宵類吧。」


    「很好。討伐軍的編成就交給你。雖然隻是宵類,但是也不能輕忽大意。還有,要盡可能回應民眾的請願。物資應該還夠吧?」


    「有需要這麽做嗎?在這種邊境提升好感度,沒什麽用處吧?」


    「你說得沒錯。等到正式統治費爾瑟時,會以複興舊首都為主,這裏就不是那麽重要。雖然這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不過日後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出巡到此地時,要是被她發現人民過得很困苦,就算這裏是邊境,她也不會輕饒我們。」


    在相繼失去第一皇子、第三皇子、第四皇子後,葛蘭茲大帝國的繼承人隻剩她了。雖然第二皇子還在世,可是他沒有立過什麽戰功。既然如此,沒出什麽差錯的話,第六皇女肯定能繼承皇位。所以,就算是為了穆茲克家,也不能實行會令第六皇女不高興的政策。


    「原來如此……我會徹底要求士兵,照著您的話去做。」


    「要好好告訴他們,不想連疼痛都沒感受到,就被『炎帝』燒成焦炭的話,就要乖乖服從命令。他們都還很年輕,應該不想那麽早死吧。」


    正在整理文件的洛德抬起頭,揚起嘴角。


    「不過那樣一來,我也會因督導不力被追究責任吧。所以要是有人違反軍紀,我會先砍下他的頭。」


    「…………我會銘記在心。」


    「不用那麽擔心。我的部下裏應該不會有讓長官失望的人才對。」


    「是!」


    部下欠了欠身,拿出一封信。


    「還有,這是賽爾維雅大人寄來的信。」


    「夫人寄來的嗎……」


    「信已經確實地轉交給您了,屬下告辭。」


    「嗯,辛苦你了。」


    洛德口頭上慰勞完,拆開封口看信。接著,他的肩膀開始顫抖,蒼白到病態的肌膚變得愈來愈紅。在看完整封信後,他粗魯地捏皺信紙,雙手朝桌上用力一拍,大聲叫道:


    「這算什麽啊!」


    就算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掃到地板上,洛德的怒氣依然無法平息。


    「開什麽玩笑!我是為了什麽努力到今天!」


    他把被捏皺的信紙用力扔到地上,但是又回過神似地再次把信紙撿起來。


    「…………要是被人看到這個,穆茲克家就完了。」


    雖然是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但是封口處沒有封蠟,也沒有做任何防止偷看信中內容的對策。先不管內容是真是假,假如這封信被其他人拿走,將會後患無窮。


    「夫人究竟在想什麽?」


    但現在不是抱怨這些事的時候。洛德搖動桌上的叫人鈴,呼喚部下。


    「要回讚司比亞了。」


    「什麽?」


    「這邊的管理工作就交給別人吧。我必須回讚司比亞一趟。」


    「讚司比亞那邊怎麽了嗎?」


    「嗯。那邊出了內奸,必須清理掉那些人才行。所以不是在這裏玩政治遊戲的時候。」


    部下的臉上寫著「很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既然洛德不說,表示這是連親信都不能泄漏的最高機密。不論內容為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洛德盡快回到讚司比亞。


    「…………我立刻去備馬。」


    「有勞了。」


    見部下出了房門,洛德從虛空中抽出一柄和人差不多高的大劍。那是魔皇劍五殺之一的「創魔悖班史雷夫」。


    「我會除去所有阻擋在穆茲克家前的障礙。」


    洛德彷佛把劍獻給前任當家似地,高舉大劍,對肖像畫行臣下之禮。


    「我一定會讓穆茲克家成為中央大陸的主宰者。」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


    葛蘭茲大帝國──由羅莎率領,往南行軍的第一皇軍停了下來。


    並非碰上了什麽問題,隻是因為天快黑了,所以停下來紮營而已。


    選定地點,搭起營帳後,該地區就會變成某種小市鎮。但是由於這兒是自國領土,在附近貴族的協助下,羅莎借用了附近村落的民宅,盡可能地讓士兵住在室內,給士兵較為舒適的休息環境。


    至於羅莎本身,則不享受特權,留在營地裏休息。目前她正躺在長椅上,閱讀著各地密探送來的報告,一個人沉吟不已。


    「可以確認到敵方從六個方向進軍,但是德拉路大公國完全沒有抗議嗎……要把他們視為已經受到華納三國支配好呢?還是說再看看情況?」


    必須稍微試探一下德拉路大公國才行。觀察他們的反應,確認究竟是敵是友。


    假如他們打算加以拖延,直到葛蘭茲大帝國與華納三國分出勝負後,再宣布與哪邊為友,就必須給他們一點苦頭。


    羅莎一邊想著,一邊寫好送給德拉路大公國的,充滿威脅色彩的信件。


    「好了……至於兄長那邊,又是什麽情況呢……」


    即將發生於北方的戰爭。布羅梅爾家趁著葛蘭茲陷入危機時,展現野心,舉兵挑戰由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領的夏論家。盡管羅莎認為優勢在兄長這邊,但是結果並不如預期。看著報告,羅莎明白與布羅梅爾家的戰鬥是無可避免了。


    「他們果然有暗中勾結吧。」


    趁著葛蘭茲的主力部隊征討聯邦六國時,北方發生布羅梅爾家的叛變,南方則是原本很少主動做什麽的華納三國舉兵入侵。時機巧成這樣,要說他們沒有事先說好,鬼才相信。


    「不管哪邊,全都很囂張呢……」


    目前,葛蘭茲無暇顧及北方,而且夏論家也還沒選出新當家。布羅梅爾家看準了這個時機叛變,打算擊垮夏論家。夏論家的前任當家是季裏希,葛蘭茲的前宰相,也是第二皇妃的兄長,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舅舅。正是基於這樣的親戚關係,第二皇子瑟雷涅才會暫時成為夏論家的代理當家。


    「隻是代理當家……所以兄長的性命應該無虞,但是夏論家能不能保全下來,就難說了。」


    就算夏論家戰敗,因此被消滅,布羅梅爾家應該也會留下瑟雷涅的性命,作為籌碼與葛蘭茲談判。但前提是,布羅梅爾家並不希望葛蘭茲大帝國滅亡……


    「還真困難啊。根本沒有多餘的戰力……」


    今後的每一步,都會左右葛蘭茲的命運。麗茲率領的主力部隊回來之後,應該會比較有餘裕吧。可是與聯邦六國戰鬥過後的士兵,究竟還剩多少體力呢?直接把他們視為現成戰力,這個想法應該很危險。


    「果然還是要等迎擊華納三國之後再說吧?」


    羅莎搖了搖混亂的腦袋,拿起下一封信。


    「……艾思大將軍行動了,這倒是個好消息。」


    艾思大將軍在信中提到,葛蘭茲軍已經與穆茲克家會合,但是她對穆茲克家感到很不放心。貝圖肯定另有打算,可是現在還沒辦法確認他的真正企圖。雖然貝圖有可能與華納三國聯手,可是太快下結論隻會徒增敵人。必須慎重地,不讓對方發現地,在對方不起疑的情況下搜集情資。


    「話說回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她的信呢。」


    優美的筆跡使羅莎忍不住心生讚歎。羅莎和艾思大將軍隻有一麵之緣──不對,正確來說,隻曾遠遠看過一次而已,所以就連她的五官長什麽樣子都不清楚。不過,從她身上散發的氣勢,還是可以看得出她並非等閑人物。最重要的是,她的任性太令人印象深刻了。無論下了什麽樣的命令,想不想服從,完全是隨她心情而定。就連這次也是,聽從羅莎的要求出兵的,其實是前五大將軍勞勃。


    「不管她人在不在,其實都一樣嗎?不過看勞勃的態度,就可以知道她相當有實力。」


    不管其他人如何批評艾思大將軍,勞勃還是一直很護著她。被前五大將軍低頭道歉,任誰都不好意思繼續批評下去。而且羅莎的父親,前代皇帝葛萊亥特也非常寵愛艾思大將軍,雖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那個冷酷的父親居然能容忍艾思大將軍的任性,讓她一直坐在五大將軍的位子上,實在令人驚訝。雖然私生女的說法隻是謠傳,但是除了實力,艾思大將軍肯定還具有其他的本錢。假如隻是單純武功高強,葛萊亥特絕對早就把她換掉了。


    「對親生兒子休特貝爾明明就那麽嚴苛。」


    正是因為太過嚴苛,休特貝爾才會如此痛恨葛萊亥特,甚至手刃父親。


    「她身上有什麽即使是葛蘭茲皇帝,也不敢懲處的要素嗎?……嗬,就算思考這種事,也沒有任何助益呢。」


    現在根本沒空想無關緊要的事。羅莎苦笑著,繼續細讀各方送來的報告。眼前的情勢,即使是一點點微小的變化,都不能漏看。羅莎揉著眉心歎氣,今晚似乎又沒時間睡了。


    *****


    今晚是滿月。


    艾思在寒風吹拂中,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隻有這幅光景和千年一樣。風沒有改變,夜空也還是一樣,群星持續閃爍不已。


    與她邂逅,也是在這種寒風裏,仰望天空的時候。


    那是一名不肯屈服於無情命運的堅強女性。對受淩虐的人們伸出援手,對於受苦的人,就算是敵人,也會為他們治療。不分貴賤,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她堅定地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果敢決斷,毫不猶豫,幹脆爽快。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發現您也隻是普通的女性……」


    原本,艾思以為她是與眾不同的女性。在流傳於後世的傳說中,她被推崇得有如神明。因為她達成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成就,會受到崇拜也是當然的。稀世的美貌吸引了無數男性,楚楚可憐的模樣刺激著許多人的保護欲。但是與外表相反,她是身經百戰,能在戰場上昂首闊步的英勇戰士。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缺點的完美女性。


    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的呢?……離開戰場的她,內在隻是普通的少女──自從與那名少年相遇後,她不斷展現出新的一麵。


    「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隻要能一直看到她的


    笑容,就可以了。」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回過神時,一切都太遲了。


    她不在了。他的心也再次死了。世界漸漸變了。


    跟不上時代的自己,犯下微小的錯誤,引發了無可挽回的事態。


    而且再次狠狠傷害了少年的心。


    「這次一定……就算很想發出這種豪言壯語,但是現狀仍然很艱難呢。似乎又會重蹈那時的覆轍。」


    艾思歎息著,低頭輕撫草皮。


    「你在這裏做什麽?」


    身邊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艾思回頭,是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前五大將軍勞勃。他手上拿著巨大的帶骨肉,似乎是在這一帶作亂的「怪物」的大腿部分。艾思接過帶骨肉,以強而有力的下巴將骨頭咬碎,答道:


    「天氣很好,所以我想在這種夜空下吃飯也不錯。」


    「原來如此……那麽就由我來陪陪你吧。」


    勞勃一屁股坐下,就著瓶口喝酒。


    「為什麽不在讚司比亞的宮殿裏過夜?那邊的床鋪睡起來應該很舒服吧。」


    艾思聳了聳肩。她現在人在讚司比亞附近第五皇軍的營地裏。也許是因為還聞不到開戰的氣息吧,許多士兵正單手拿著酒瓶,吵嚷不已。巡邏中的士兵則是羨慕地看著那些人,轉頭繼續執行警備工作。


    「如果你是我,會想睡在讚司比亞的宮殿裏嗎?」


    「哈哈,怎麽可能?有那種可疑的男人在,再豪華的床鋪都會讓人如睡針氈的。搞不好還會睡到一半被摸走腦袋。與其睡那種地方,還不如睡在茅坑旁算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問這麽無聊的問題。」


    「你還是一樣不愛說話呢。雖然說油嘴滑舌的人不可信是世間的真理,但你的話還是太少了一點。我覺得你應該更放開心胸,和大家好好交流一下才對。」


    「這麽說來,勞勃將軍也很愛說話嘛……」


    「因為喝了酒啦。雖然我現在常被笑是掉了牙的老將軍,但當年可是五大將軍裏最強的人。雖然多話,但是實力也很強,可以做到言出必行,和一般的小醜可是不一──咳咳!酒跑到氣管裏了……」


    從老男人咧嘴大笑而被酒嗆到的模樣,完全感受不到身為大將軍的威嚴。不過他的實力是公認的強,剛才那些話絕對不是吹牛。但是看在艾思眼中,現在的他就和小醜沒兩樣。


    「話說回來勞勃將軍,你掌握到『無名氏』的消息了嗎?」


    艾思冷冷地看著他,勞勃因她冷淡的態度而酒醒了幾分。隻見他尷尬地咳了一聲,坐正說道:


    「不,還沒掌握到任何消息。北方和西方都沒看到那家夥的身影。」


    「是嗎……不過那家夥肯定有什麽企圖,繼續調查他。」


    「了解。」


    「我們能做的事太少了,再加上情報不足……除了像這樣不安地看著夜空外,什麽也做不到。」


    「時代開始動了。已經決堤的洪水沒辦法平息。」


    勞勃看著遠方,謹慎地挑選用詞,緩緩地道:


    「那天發生的一切,全如葛萊亥特陛下所言。」


    「雖然預見了,可是他仍然無法阻止。葛蘭茲之所以被逼到這種絕境,葛萊亥特要負全責。」


    勞勃並不責怪艾思在稱呼前代皇帝時不加敬稱的事,而且也不否定她的話。


    「因為年輕時的葛萊亥特陛下真的很任性妄為。假如他能早幾年遇見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的母親……也許事情又會有所不同吧。」


    「沒有自由的人生。從出生起,就被決定好一切的人生。如果就連那場邂逅,也是經過精心安排的話……」


    艾思的話聲很輕,勞勃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隻見她以沉重的表情繼續說道:


    「話是這麽說,不過葛萊亥特還是察覺得太晚了──不,應該說他想反抗命運吧……可是,就算采取了各種對策,仍然沒有多少成效。」


    前代皇帝葛萊亥特看好艾思的實力,提拔她為五大將軍。他之所以那麽做,肯定是因為看穿了艾思的真實身分。不然,他不可能如此厚待不受「製約」控製的艾思。更進一步地說,比呂之所以能成為第四皇子,除了基於媛巫女──「無名氏」的證言之外,比呂能保護麗茲也是原因之一。可是結果就如現在這樣,成為了一切失序的原因,實在非常諷刺。不過,葛萊亥特還是留下了希望。


    「愈是重要的時刻,我愈派不上用場……不過這次,我總算可以盡情活動了。」


    艾思按著胸口,感慨萬千地低下頭。勞勃高興地點頭。


    「你之所以被世人誤會,就是因為話太少了。如果你想大幹一番,我會奉陪到底。讓那些私底下說你閑話的人看看你的真正實力。」


    「那當然。我就是為此出現在這裏。」


    艾思點頭道。不過老實說,世人對她的評價如何,她一點也不在意。


    但是,假如能讓她──讓麗茲開心的話,艾思發過誓,自己一定會鞠躬盡瘁。正當艾思握緊拳頭時,她突然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息,抬起頭。


    「……有入侵者。兩人。」


    「我立刻──」


    勞勃正準備傳喚部下,隻見艾思搖了搖手,像製止他似地把手向前伸。


    「已經被我抓到了,他們應該躺在南邊不能動了吧。」


    「你還是一樣……我立刻派士兵過去。」


    勞勃揮手,把站崗中的哨兵叫過來。艾思起身打了個嗬欠,注意到這點的勞勃問道:


    「你要去哪裏?不審問他們嗎?」


    「我想睡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吧。」


    「了解。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的話我會再通知你。」


    艾思背對勞勃,擺了擺手後走向自己專用的營帳。發現其身分的士兵們紛紛向她行禮,艾思也一一揮手慰勞他們,才終於走回營帳。接著,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隻見她全身散發出光芒,待光芒消失之際,她已經變成了一匹白狼。白狼以後腿搔了搔脖子,跳上床鋪,把身體縮成一團,打了個嗬欠,任尖牙露在外麵。


    (真煩。雖然我不討厭這個形態,但是能做到的事太少了。)


    狼的模樣無法說話,就算出現強敵,也沒辦法擊退對方。先前的戰鬥──羅莎遇襲時也是這樣,如果斯卡塔赫沒有即時趕來,羅莎早就死了。光靠自己的力量沒辦法保護她。那種程度的敵人,假如自己能恢複原本的姿態,根本不會輸。


    (「精靈王」還真是下了很麻煩的詛咒呢。)


    這全是「精靈王」做的好事。雖然「精靈王」消失很久了,但是艾思並不認為她已經消滅。即使是此時此刻,她應該也潛藏在什麽地方,默默看著世界的情勢,等待時機來臨。


    (沒有明顯的動作,也許表示一切全照著你的想法進行吧?)


    製作枷鎖,降下考驗,賦予難題。從高處看著這一切。這些全是為了讓她成為神而做的犧牲,棋子隻能照著她的計畫行動。假如棋子違反她的意誌,她就會現身將其修正。


    (亞堤鄔司陛下創造出精靈帝五劍時,她可是非常緊張呢。)


    亞堤鄔司。在不為「五大天王」所知的情況下誕生的「異端」。


    注意到亞堤鄔司才能的「精靈王」,為了讓亞堤鄔司成為自己的棋子,極盡所能地疼愛他,讓他成為初代皇帝。但是,亞堤鄔司不是那種隻會被利用的人。


    他在這個世界留下了「精靈劍五帝」──連神都能殺死的劍。


    (不過最終「精靈王」也為此使出小手段,還在亞堤鄔司陛下身上套上名為比呂的枷鎖。)


    盡管如此,亞堤鄔司並不憎恨比呂,他


    和比呂成為義兄弟,兩人就像真正的兄弟那樣相親相愛,和艾思的主人──初代媛巫女一起,為了達成理想而努力。但是嚴苛的現實,讓他們無法得到自由。


    不論是現在或是過去,他們都一直被束縛著。


    (束縛──永遠無法得到自由的詛咒。)


    正是因此,在千年之前,一名青年為了追求自由而奮起時,才會有那麽多人與其產生共鳴,為了讓「人族」邁向勝利而聚集吧。雖然艾思無法目睹最後的場麵,但是不難想像,是犧牲了多少人,才得到那樣的結果。最重要的是,並非所有人都因此獲得幸福。千年前的故事,以最糟的結局收尾。


    (不論什麽時代,她都必須受苦才行嗎……)


    在千年後的世界醒來後,看到首先遇見的少女,艾思就明白青年失敗了。


    盡管自己明白一切,可是仍然救不了她,她再次因出現於這個世界的少年所苦。


    (呐……比呂,你又哭了嗎?又把一切當成自己的責任了嗎?)


    白狼扶首閉上雙眼,逐漸進入昏昏沉沉的狀態。


    (啊啊──……這次,這一次,我一定要救到你。)


    這正是自己身在此處的原因。


    和少年一樣,為了最重要的人,再次回到這個世界。


    (為了你,我想實現那天的約定──讓他恢複笑容。)


    *****


    雪花輕飄飄地落下。風比平常弱,拍打窗子的聲音也不如平常響亮。


    打開窗子的話,暖爐的熱氣會流失,冷氣會灌入室內。


    在寒風刺骨的夜晚,一名女性站在陽台上。她按著被風吹亂的紫銀色發絲,臉上掛著微笑。絕色……正是她的最佳寫照。


    假如她是一朵花,摘下會感到不舍,枯萎時會為此流淚,所以隻要遠遠欣賞著就好──她就是會使人產生這種奇妙感情的女性。雪花般白皙、吹彈可破的肌膚,給人一碰就會消失的虛幻印象。


    她是身為「魔族瑣羅斯德」,卻生為「長耳族阿爾芙」的「異端」。


    這名女性的名字是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是雷貝林古王國的女王。


    她正俯瞰著被雪覆蓋的大地──此處是雷貝林古王國與葛蘭茲大帝國北方國境交界之處的要塞,名為德尼爾。


    克勞蒂雅察覺葛蘭茲大帝國崩垮的前兆,自從來到德尼爾之後,一直觀察著世界的情勢。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就算沒有風,這種寒冷的天氣還是有害身體,請回房吧。」


    一名幕僚在她身後說道。克勞蒂雅回問:


    「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問題來得很突然,而且這不是該在這種場所討論的議題。但是既然女王想知道,身為幕僚就有回答的義務。所以幕僚並沒有繼續勸克勞蒂雅回房,而是回道:


    「……夏論家的根據地『白銀城』,似乎正被以布羅梅爾家為主力的北方貴族包圍。但令人驚訝的是,夏論家──瑟雷涅第二皇子似乎打算主動迎擊,而不是進行守城戰。」


    「兵力呢?」


    「據說布羅梅爾家六萬,夏論家四萬左右。」


    「夏論家的戰力有點危險呢。」


    「是的。不過布羅梅爾家雖然號稱六萬大軍,但是大多數人都對攻打主人感到遲疑,因此布羅梅爾家的實際戰力應該隻有四萬左右吧。依開戰後的情況,兩邊陣營應該都會出現倒戈者,目前難以斷言哪邊處於優勢。」


    「是嗎……不過夏論家主動出擊了呢。」


    「我認為這樣很危險。假如固守城池,中央早晚會派遣援軍過來。雖然說葛蘭茲的主力部隊去攻打聯邦六國了,但是葛蘭茲在那邊似乎也處於優勢,隻要耐心等待,援軍一定會來,不該逞一時之勇。」


    克勞蒂雅聽著幕僚的見解點了點頭,最後又搖頭否定道:


    「不能忽視華納三國的存在。假如他們從南方進攻,葛蘭茲就必須分出兵力應付他們。」


    葛蘭茲中央沒有餘力對北方伸出援手。盡管擔心「精靈壁」,但既然「精靈壁」還在,中央就隻能把戰力分去對付華納三國。


    恐怕連克勞蒂雅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比起派兵保護不知何時會失守的「精靈壁」,先以那些兵力排除正從南方進攻的敵人,是理所當然的判斷。


    「援軍不可能來,『精靈壁』又很危險……綜合這幾個問題,他們打算速戰速決吧。因此,夏論家主動出擊的決定並不差。守城戰雖然能拖延時間,但這種戰法可能讓其他人認為是懦弱之舉。當大部分貴族還沒下定決心要跟隨哪邊時,使用這種戰術可說相當危險。除此之外,瑟雷涅第二皇子親自上前線,還能提升己方士氣,使對手心生動搖。」


    「原來如此……」


    「在戰力不相上下的情況下,天秤會往哪邊傾斜,端看神的決定嗎?」


    克勞蒂雅轉身從幕僚旁邊經過,走進屋裏。


    「好了,在這種受限的情況下,我們該怎麽做呢……」


    克勞蒂雅坐在準備好的上座,交疊雙腿,注視著桌上的地圖。她的周圍不隻有幕僚,還有各部隊的指揮官──雷貝林古的貴族們。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地表述看法:


    「許多北方貴族因為警戒我們而不願出兵,想趁機奪走葛蘭茲的北方領土應該會很困難。也許,我們應該在拿下一些守備較弱的地點後,見好就收。」


    「說得也是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帶來的兵力是三萬……在布羅梅爾家與夏論家分出勝負前,頂多隻能拿下兩、三座城池吧。」


    克勞蒂雅露出煩惱的表情,一名自尊心頗高的指揮官皺起了眉。


    「應該不會那麽少吧?克勞蒂雅女王陛下不相信我軍的實力嗎?」


    「不,我隻是考慮到他們可能速戰速決,不敢太過樂觀而已。不論哪邊獲勝,分出勝負後都必然會將矛頭對準我們。如此一來,想必會演變成攸關雷貝林古王國存亡的事態吧。」


    「……但隻是看著他們內哄,什麽都不做的話,也太窩囊了吧?」


    「是的,所以我們還是先以搜集情資為主,暫時觀望局勢吧。」


    克勞蒂雅啜飮著傭人端來的紅茶,優雅地微笑道。見她那個樣子,指揮官們顯得很泄氣。會有那種反應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們已經在這裏停留好一陣子了。明明集結了雷貝林古王國的最強戰力,可是隻能天天看著冰天雪地發呆,他們可不是來觀光的。因此有耐性不夠的人抗議道:


    「現在是說這種悠哉話的時候嗎?這可是我們雷貝林古王國躍進的大好時機哦?一直以來,備嚐辛酸的我等『魔族』之宿願!為了留在故鄉的下一代光明的未來,我們必須果斷做出決定才行!」


    「但是若有不慎,雷貝林古王國可能因此毀滅,考慮到下一代的話,就該明白這點不是嗎?現在還有時間,多小的事都無所謂,把所有和葛蘭茲相關的情資全送到我這邊。」


    克勞蒂雅的態度完全不變。而不被當一回事的指揮官仍然不肯放棄。


    「請等一下──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剛才也說了,他們會速戰速決,既然如此,現在搜集情資不會太晚嗎?」


    「嗬嗬,我隻是說北方有可能速戰速決。而且我想要的不隻是北方,而是整個葛蘭茲的情資。」


    克勞蒂雅輕輕歎了口氣,露出失望的表情,以手覆額搖頭道:


    「隻注重一小部分,可能導致國家破滅。放眼大局是不會有壞處的。還是你懷疑我說的話?」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你應該懂了吧?今後該怎麽做?」


    被克勞蒂雅以冰冷的眼神瞪視,指揮官臉


    色慘白,快速地低頭道:


    「我會立刻通知潛伏在各地的密探。」


    「很好。去吧。」


    「是!」


    「要記得放眼大局……整個中央大陸。這樣一來,你會變得很頭痛哦。」


    一個判斷錯誤會失去甜頭,兩個判斷錯誤會陷入危機,三個判斷錯誤,會帶來滅亡。


    今後,雷貝林古王國將會走上充滿荊棘的道路,絕對不能太過樂觀。


    「……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克勞蒂雅指著葛蘭茲大帝國的中央。


    「不和嗎……由於不和一直潛伏在各種地方,葛蘭茲現在麵臨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想把這些不和去除,不是簡單的事。更何況所剩時間不多,所以隻能想辦法以現狀應戰了。」


    就算國民團結一心,部隊之間有嫌隙的話,其他國家就容易趁虛而入。


    大國特有的傲慢與托大,造成了今日葛蘭茲的危機。


    「要是早點廢除五大貴族之類的特權階級,說不定就能避免這樣的事態了。」


    現在的葛蘭茲有如一盤散沙,共同目的隻有排除外敵。雖然乍看之下很團結,可是為了搶到名為五大貴族的特權階級空缺,大多數的葛蘭茲貴族都隻想著如何自其中脫穎而出而已。


    「就算葛蘭茲被譽為人才的寶庫,要是繼續陷入戰亂,還是會陷入人才不足的窘境。剩下那些隻會看風向的家夥,能被利用到什麽程度,將會左右今後的局麵。」


    可是在如此艱困的時候,亦會有出乎意料的人物站上舞台。國家一旦陷入危機,「英雄」就會出現。彷佛為了排遣過去一直被壓抑、無法出頭的鬱悶似地突然出現。一名克勞蒂雅認識的葛蘭茲人,正是這樣的人物。不知她能否脫胎換骨?


    「如果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就很有可能成為『英雄』,但是……我無法像『黑辰王』陛下那樣無條件相信她。我總覺得那位大人太『天真』了。」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的思想不適合以血洗血的世界。唯有在和平的時代才能通用。


    例如為葛蘭茲打下千年基礎的「雙黑英雄王」,人們傳頌的他總是光鮮亮麗,但他其實做過許多令人發指的事。盡管在葛蘭茲人麵前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可是現實中的他,是個非常冷酷無情的人物。有些國家甚至把他視為「惡魔」或「惡神」。


    據與葛蘭茲沒有利害關係的他國文獻來看,從某段時期起,他拋棄了「天真」。隻要與他為敵,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斬殺,敵軍將領盡管投降,也一定會身首異處。受他毀滅的國家不計其數,對他抱著恨意而死的人多如繁星。


    是因為有如太陽般耀眼的青年,初代皇帝亞堤鄔司的寬宏大量,人們才會臣服於葛蘭茲,葛蘭茲也才能稱霸中央大陸。


    「戰爭中需要『壞人』……鞭子和糖果,使那對兄弟在一千年前建立了葛蘭茲。」


    戰爭中,不論勝利或失敗的一方,都不會缺少犧牲──光鮮亮麗的表麵下,一定會有做肮髒事的人。正因如此,曆史才能如此絢爛奪目,打動後世人們的心。


    「可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隻有一個人,她必須獨自完成這一切。她不可能永遠保持幹淨,得不害怕弄髒自己才行。」


    湮沒在光輝曆史之下的「業障」,會由犧牲了許多人命才能成立的「國家」,一直隱藏這黑暗的部分。踢開已經滅亡的國家,以敗北的國家為後盾,將黑暗永遠隱藏起來。


    「『天真』會要人命。假如真心愛著自己的國家,就必須成為無情的人。」


    克勞蒂雅為難地歎了口氣。


    「但是完全舍棄『天真』又太可惜了。若考慮到將來,舍棄現在的『天真』很危險。」


    克服艱困的狀況後,接下要麵臨的是安定國家的重要工作。


    戰爭結束後,時代就不再需要強者,也不需要稀世英雄。


    正因為有戰爭,英雄才能發光發熱。承平時代,人們不但不想要英雄,還會疏遠英雄。


    人們說,一千年前的「英雄王」就是因為察覺到這件事,才會在葛蘭茲大帝國建立的同時退出舞台。又有一說,是他不想和兄長亞堤鄔司爭奪皇位的緣故。不論如何,他都急流勇退,使自己不至於落得晚節不保的下場。也正因為他的判斷正確,他才能成為「傳說」,如今作為「神話」中描寫的葛蘭茲十二大神之一,受盡世人崇拜。


    「真是個可憐人。」


    在克勞蒂雅的想法中,「軍神」隻不過是因戰爭而出現的悲劇罷了。


    為了國家,為了人民,為了心愛的人們而戰,最後卻不再被需要。在戰爭終結後,被人們排斥疏遠。被他人任意推崇或排擠的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呢?從他不怨也不恨地退出舞台這一點,可以推測出他的想法。


    「雖然他似乎當過一年皇帝……但這部分有多少是真實的呢?」


    戰爭終結的數十年後,他再次出現在舞台上,成為葛蘭茲第二代皇帝。但是沒有留下什麽亮眼的功績,在短短一年後就死去了。這究竟有什麽意義?他的功勞就隻值這種程度的回報嗎?種種跡象令人十分在意。雖然有許多想像空間,不過對於再怎麽猜測也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克勞蒂雅不會在其中放太多心思。


    「總之,現在的葛蘭茲會變得如何……我國也無法置身事外呢。」


    對方在想什麽?打算完成什麽?可以得到什麽?


    必須看得清楚明白。


    身為女王,在做出足以影響雷貝林古王國未來的決定時,務必慎重再慎重。


    「話雖這麽說,不過怎麽做才是正確答案,就要等一切終結──交給後世判斷吧。」


    曆史由人們口耳相傳。評價也是由後人定論。


    在足以被後世人們傳頌之前,不論是誰,都隻不過是曆史上的無名小卒。


    *****


    從「魔族」之國──雷貝林古王國往西走,就是布羅梅爾家的根據地「希明表爾格城」。繼續往西,有一座悠然聳立於北方正中央一帶的「白銀城理森黎拉」。


    自從夷狄種族出現後,五百年來,這座城從來不曾受過外敵威脅。


    但是如今,由布羅梅爾家率領的六萬大軍,正散發出連雪都能融化的熱氣,井然有序地朝「白銀城」逼近。然而,由夏論家率領的四萬大軍為了阻止他們而出動,雙方一左一右地對峙著。


    「真是壯觀……我是第一次看到多達十萬人的光景呢。」


    一名男子站在由夏論家率領的四萬大軍後方,對眼前的景象感動不已。


    斐爾沃爾夫?夏論?瑟雷涅?馮?葛蘭茲。


    他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二皇子,也是夏論家的代理當家。


    「瑟雷涅大人,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布羅梅爾家的兵力比我們多,萬萬不能大意。」


    如此出言勸諫的,是瑟雷涅的左右手之一,雙狼將軍其中一人──普羅蒂托絲。


    她惡狠狠地瞪著對主人不敬的布羅梅爾家的旗幟,同時也看到了旗幟周圍那群不知羞恥的北方貴族。夏論家前當家季裏希還在世時,這些人明明完全無懼世人評論,拚命諂媚夏論家;可是夏論家的基業一旦稍稍有所動搖,就如牆頭草般輕易地倒向另一邊,是一群膽小鬼。不隻如此,就算加入叛軍,似乎仍有不少人直到現在都迷惘不已。不論規模大小,北方貴族幾乎都對季裏希懷抱恩義之情,因此他們雖然投誠到布羅梅爾家,卻並沒有做好對主人刀刃相向的覺悟,可以從他們的行動中感受到遲疑。


    「布羅梅爾家的兵力大約六萬,我們這邊四萬,明顯居於劣勢。但是我們收到好幾名跟隨布羅梅爾家的貴族私下寄


    來的求情信,簡單地說,好像有不少人還沒開戰就先打算自保呢。」


    普羅蒂托絲拿出貴族們寄來的信。動作中之所以帶著遲疑,是因為怕惹瑟雷涅不高興吧。事實上瑟雷涅也確實很想撕了那些信,不過又住了手,好似不知該如何應對般地歎道:


    「依戰況而定嗎……被看出我們的弱點了。雖然不想讓那種搖擺不定的小人回到陣營,但是現況不允許我們擺高姿態。真是的,如果是三年前,根本不需要煩惱這種事。」


    「這也沒辦法。不是所有人都重情重義,畢竟這個世道無法感情用事,所有人都為了活下去而拚命。」


    「隻有理想的話,沒有人會跟隨嗎……不過,幸好能把兵力差距壓到最低,該說多虧了雷貝林古王國嗎?」


    由於雷貝林古王國把兵力集結在邊界附近,使得國界一帶的貴族不敢出兵參與內戰。托他們的福,原本號稱十萬的布羅梅爾家軍隊最後隻剩六萬。


    「但也不能光是感謝他們。雷貝林古王國正虎視眈眈地注視我們,隨時準備侵占也是事實。必須立刻平定北方,封鎖邊界才行。」


    「在表麵上他們還是同盟國就是了。」


    雷貝林古王國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同盟國。盡管雙方關係完全說不上對等,但是自克勞蒂雅女王即位後,情況開始逐漸改善。話是這麽說,對方過去對葛蘭茲所累積的怨氣,應該不會這麽簡單就被化解吧。最重要的是,克勞蒂雅女王不是會錯失良機的愚蠢人物。自從她成為女王後,雷貝林古王國就有顯著的發展。


    「一旦變得衰弱,所有人都會想趁機報仇。隻要是聰明人,看到葛蘭茲的現狀,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普羅蒂托絲歎道。瑟雷涅正想接話,不過因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而收聲。昂首挺胸地從前方走來的,是另一名雙狼將軍赫馬。隻見他的表情和步伐都很沉重,可是走路速度卻比平常更快。瑟雷涅訝異地等他走到自己麵前。


    「瑟雷涅第二皇子。」


    「怎麽了?」


    「『精靈壁』那邊似乎也開戰了。」


    隻消一句話,便能察知一切。


    實際上,知道「精靈壁」現狀的,隻有雙狼將軍和瑟雷涅而已。


    與布羅梅爾家交戰時,不能讓對夏論家不利的消息到處流傳,要盡可能避免混亂。最重要的是,既然「精靈壁」還沒有正式被攻陷,瑟雷涅等人就不打算公布消息。雖然這個消息遲早會人盡皆知,不過瑟雷涅等人希望到時候夏論家已經戰勝布羅梅爾家。盡管他們派人快馬加鞭地向葛蘭茲大帝國的宰相羅莎通知此事,但是信送到她那裏時,葛蘭茲可能已經與華納三國開戰了。


    「『精靈壁』也開戰了嗎……不過,那邊與布羅梅爾家行動的時間點還真契合呢。」


    「說不定早有勾結。先不說『嗜肉族』,『刻印族』的智力和『人族』差不多,假如布羅梅爾家找上『刻印族』,雙方合作並非不可能的事。」


    「但是為什麽要做這麽麻煩的事……」


    瑟雷涅不解地低下頭,赫馬疑惑地問:


    「這是什麽意思?」


    「大家都知道『精靈壁』的重要性。既然如此,根本沒必要特地同時出兵。」


    隻要先在「精靈壁」製造混亂就可以了。那樣一來,為了保護「精靈壁」,夏論家一定會把士兵送過去,說不定連瑟雷涅都會出馬吧。可是布羅梅爾家卻從一開始就做出各種可疑行動,引起夏論家的注意。


    「假如他們不輕舉妄動,『白銀城』現在已經是座空城了。沒有主人的城堡,明明很快就能攻陷啊。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


    赫馬思考起瑟雷涅提出的問題。還沒想出答案,他的妹妹普羅蒂托絲已經插嘴了。


    「假如他們是最近才聯手就說得過去了。瑟雷涅大人有不同的想法嗎?」


    「那樣確實說得過去。或者是為了隱瞞聯手的事而故意引起我們注意──雖然也可以這樣解釋,但是都不夠有說服力。」


    與「刻印族」聯手一事要是被知道了,絕對會沒命。最重要的是,隻要考慮到讓「刻印族」重獲自由後的風險,實在很難想像會有人那麽做。


    說到底,北方可不存在主動把吃人怪物引進自家的愚蠢之輩。


    「這些假設都是空談,還是別想太多比較好吧。」


    「俗話說千金難買早知道。我認為身為指揮官,應該預設最壞的狀況,就算白費力氣也該擬出對策……」


    赫馬說道。瑟雷涅同意他的話,深深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普羅蒂托絲。


    「就算布羅梅爾家與『刻印族』聯手,我們的計畫也不會改變。無論如何,隻能貫徹速戰速決。所以要定期威脅可能回來投誠的那些人。會被甜言蜜語引誘的人,通常都是特別善待自己的人。這種人一旦被恐嚇,就很容易屈服。」


    「我明白了。我會讓那些優柔寡斷的家夥們繼續感到迷惘。那麽我還有其他事,先告辭了。」


    赫馬敬禮後離去。瑟雷涅把手放在佩於腰間的雙刀上。


    「我們要走的路上沒有一絲光明。前方被大霧包圍,什麽都看不見。甚至連正在走的是不是路都很難說。」


    「但是我們也隻能不斷前進。為了擷取終點處的成果,我們不能心生畏懼。」


    「普羅蒂托絲,你說得沒錯,不過……」


    奇妙的異樣感一直無法消失。就算想擬出對策,但愈是思考,就愈覺得有什麽東西令人在意。這樣做真的好嗎?瑟雷涅不斷地自問自答。就眼前可見的部分而言,自己並沒有失去先機,應該跟得上變幻莫測的局麵才對……可是,他仍然無法抹去萌生於心底的不安。


    「──『幹將莫邪莫拉魯塔?貝加魯塔』……又要借用你們的力量了。」


    瑟雷涅從腰間抽出雙刀。在陽光的映照下,刃紋彷佛鼓勵瑟雷涅似地不住晃動。


    「就讓我們大幹一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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