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停地堆積,把地麵染成雪白。


    一個、三個、五個。雪地上,腳印以驚人的速度增加。


    紅色的水珠滴落在被隨意踏過的雪上,混入泥土,將大地染上令人不適的色彩。人們重重摔倒在用泥水也難以形容的紅色水窪裏,揚起水花,並噴濺在倒地士兵手中的武器上,擴大了沾染於大地的汙穢。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七曰。


    天空被黑煙覆蓋,地表被異臭支配。


    放眼所及,沒有一處不是火焰。積雪被高熱融化為流水,從牆縫流入地麵,混入血中──倒在地上的士兵所流出的鮮血,將「精靈壁」染成殷紅。「怪物」攀爬著城牆,如湧泉般從牆腳竄升到垛口。士兵們試圖把它們推下城牆,但敵眾我寡而產生的絕望與無法消除的疲勞,使他們失去握緊武器的力氣,變成了單憑意誌力戰鬥的狀態。


    五百年來,沒有任何人能通過的城牆,如今崩塌了一角。被卷入崩裂的士兵與位在正下方的「怪物」,全都被石塊壓成肉泥。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件事,因為還活著的人正在拚命戰鬥。即使漫天飛舞的箭矢對雙方造成巨大的傷害,雙方依然沒有停手,繼續互相奪取生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守護「精靈壁」的五大將軍之一──愛馬仕一刀斬殺了「怪物」,氣息粗重地看向周圍。放眼所及,全是「怪物」,它們腳下則是死狀淒慘的士兵。優勢完全倒向對方,我方全滅隻是遲早的問題。


    最重要的是──愛馬仕低頭看向地表,成群結隊的「怪物」正朝著某個方向湧去。就在這時,一名部下氣喘籲籲地來到愛馬仕身邊。


    「愛馬仕大將軍!城門似乎被破壞了!」


    「果然嗎……」


    愛馬仕了然於心地點頭。「怪物」朝某個固定的方向湧去,也就是說,它們正湧向被破壞的城門。


    「精靈壁」上有一扇能通往「未開拓領域」的門。為什麽會有這扇門,眾說紛耘。有人說這是建造「精靈壁」的第二十二代皇帝討伐「刻印族」時為了遠征使用的門;也有人說這是「人族」過去曾與「刻印族」有所交流的證明;亦有為了前往「未開拓領域」取得資源而設立的說法。存在諸多見解。


    駐守在此處的部隊當然針對保護門而有許多對策。城門是堅固的鐵製品,而且有三道。為了便於防衛,還加寬了走廊──想到這裏──


    「沒有封鎖門嗎?」


    愛馬仕問道。走廊中設有機關,假如真有萬一,將讓石塊徹底摧毀通路,以作為最後的防禦手段。


    「有。我們在第三道門即將被破壞時發動了機關,但是那些家夥似乎正在搬開石塊。從那驚人的速度看來,石塊被完全撤除應該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樣啊……沒辦法拖延時間嗎……」


    愛馬仕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仰望天空。他手中正緊握著一封信。


    「明明隻要再撐一下,就能見到光明了!」


    太遲了。事到如今,不管說什麽都無法改變現狀。愛馬仕調整呼吸,努力以平常心環顧四周,與源源不絕地湧出的「怪物」戰鬥的士兵們相繼斷氣,盡管如此,活著的士兵們仍然拚命地想打退「怪物」。愛馬仕很想對這些士兵鞠躬致敬。正因如此,才不能讓他們毫無價值地死在這裏。愛馬仕以遺憾的表情垂下肩膀,看向前來稟報的士兵。


    「市民已經都去避難了吧?」


    「是,那部分已經處理完畢……難道您……」


    「沒錯……通知各據點的隊長,實行計畫吧。是時候放棄『精靈壁』了。」


    理所當然的結論,士兵也沒有異議,行了一禮後轉身快步離開。


    「這是我最後一次眺望這片景色了嗎……在老夫這代失守,真是無顏麵對列祖列宗呢。」


    愛馬仕低頭俯瞰著自己出生、長大的城市。這裏不是什麽能向其他國家炫耀的城市,許多人酗酒成癮,和其他地方比起來,治安也很差。可是對自己而言,仍然是安居之地──重要的故鄉。


    「既然逃不出被『怪物』破壞的命運,那麽在毀滅時,就要搞得盛大一點啊。」


    他聽得到城市被破壞的聲音。恐怕是棲息在附近的低等「怪物」感受到「精靈壁」的異變,開始跟著作亂了吧。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奪回這裏……索討這次的代價。」


    愛馬仕收回視線,握緊精靈武器。從前方逼近的黑影呈現人形──渾身布滿彷佛巨大刺青的圖樣。不用說,那當然是「刻印族」。迫近眼前的「刻印族」跳到愛馬仕麵前,揮動奇妙的武器叫道:


    「死吧!」


    「你才去死。」


    愛馬仕一把揪住「刻印族」的腦袋砸向地麵,對方掙紮不已,他以拳頭打爛其臉孔後,用劍刺穿喉嚨,將他的頭顱從垛口扔下。


    「等你再次投胎成『刻印族』時,再來找老夫算帳吧。」


    愛馬仕踢飛因失去頭顱而痙攣的「刻印族」屍體,開始清除攻擊士兵的「怪物」。就算無法扭轉局勢,仍然要盡可能地多救任何一名士兵。愛馬仕救出一名被「怪物」包圍的指揮官後,將他叫到身邊。


    「集合全部的士兵,要前往集合地點了。」


    「是!」


    指揮官打出撤退的信號,士兵們一麵對抗在垛口形成人牆的「怪物」,一麵後退。但是「怪物」形成的浪潮接連吞沒士兵,距離愛馬仕隻剩百步之遙。


    「光是這裏就有這麽多『怪物』……其他據點不知道怎麽樣了。」


    「精靈壁」又寬又長,其上設置了許多據點。由於連係各垛口的通路全被「怪物」擋住,所以無法確認其他部隊的安危,不過應該不至於全滅。


    「反正先到集合地點就知道了。準備好了吧!」


    「隻剩我們了。」


    聽指揮官這麽說,愛馬仕從垛口看向通往要塞內部的門,目睹少數幾名士兵正在下樓。


    「既然如此,我們很快就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愛馬仕一麵牽製著「怪物」,一麵指揮部下進入門內。等到最後一名士兵進門,愛馬仕也跟著跳入其中,隨即把門關上。他氣喘籲籲地環視殘存的部下,身後的門因「怪物」的猛烈撞擊,開始變形。


    「要走了。這麽薄的門擋不住它們。」


    「怪物」破門而入隻是時間的問題,留在這裏等於自殺。愛馬仕等人匆忙走下樓梯,但在他們即將走到下一層樓時,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嗜肉族」正在啃噬士兵,「怪物」則趁機把士兵的腸子扯到外頭。地板上全是鮮血,甚至流到愛馬仕腳邊。看來連「精靈壁」內部都已展開戰鬥了。應該是哪個據點被攻破,使「怪物」得以侵入「精靈壁」的緣故吧。


    「連這裏都被『嗜肉族』入侵了嗎……而且內部好像逐漸被占領了。」


    「愛馬仕大人,這裏交給我們,請您快走!」


    先下樓的士兵們抵擋著「怪物」並叫道。但是愛馬仕無視他們的話,以左手扶住一名快要累倒的士兵,右手的精靈武器一揮──正想咬住那名士兵的「怪物」噴出血沫,倒在地上。


    「這笑話可不好笑。老夫不可能拋棄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


    獲救的士兵向愛馬仕道謝,愛馬仕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從他身邊經過,一劍劈翻逼近自己、呈現腐敗人型的「嗜肉族」後,轉過頭對士兵們說道:


    「就算死也一樣。」


    愛馬仕一馬當先地站在最前方,展現出他身為五大將軍的實力。雖然他年事已高,但過去曾經有十幾年的時間,他都是葛蘭茲大帝國最勇猛的武人。


    愛馬仕寶刀未老的熟


    練身手,讓人看見一場卓越的戰鬥。


    「不過老夫也不打算死在這裏。跟上來吧,老夫會幫你們開路。把沿途還活著的人──包括傷患全都帶走。如果隻是足夠逃離的時間,老夫還可以幫你們爭取。」


    愛馬仕的話使士兵眼中恢複光彩。為了驅趕心中的恐懼,他們大聲咆哮著,與「怪物」展開奮戰。見眾人士氣恢複,愛馬仕滿意地點頭。


    「雖然隻是一時之勇……但還是要努力撐到抵達外頭。」


    愛馬仕也不落人後地斬殺起「怪物」。


    一步,兩步,三步。即使身在有若永恒的難熬時間,走著長得彷佛沒有盡頭的走廊,隻要撐下去,一定會有出口。見到光芒的士兵們再次燃起鬥誌,擊退「怪物」並確保逃脫路線。一到外頭,士兵們立刻把門關上。比人還高的雙門式出入口,平常開關時總是覺得麻煩,但是如今被「怪物」追趕,這扇門感覺變得可靠無比。關上門的士兵鬆了一口氣,正想感受生還的喜悅,映入眼中的,卻是有如地獄的光景。


    屍體。屍體。屍體。屍體。屍體。屍體。屍體。放眼所及,全是屍體。


    每具屍體都殘破不堪,沒有任何一具是完好的。這也是當然的。就算是現在,也有大量的屍體從天而降,其中還有慘叫著落地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城牆上發生了什麽事。占領了垛口的「怪物」正把士兵當成玩具玩弄。


    「…………原諒我。」


    愛馬仕喃喃地道。就在這時,一名年輕士兵活生生地在他眼前摔落地麵。隻見那名士兵的身體略為反彈,接著肢體碎裂。也許是撞擊時的力道太大了吧,士兵的眼球從眼窩飛出,在噴血的情況下斷了氣。愛馬仕朝死相極為痛苦的士兵走去,伸手為他闔上眼皮,接著滿是怒氣地起身。


    「…………要趕往集合地點了。我們要在那邊重組部隊,擋下『怪物』的腳步。」


    「是!」


    愛馬仕等人跨上事先準備好的馬匹,在被雪覆蓋的平原上奔馳起來。


    集合地點──隻要抵達那裏,就能轉守為攻。甚至有可能從「怪物」手中奪回城市。一定要撐到那裏──愛馬仕為了自己的不中用,將嘴唇咬到出血,就像為了擺脫從身後傳來的破壞聲似地,策馬狂奔。


    最後,愛馬仕總算抵達了離城市有一點距離的集合地點,士兵們已聚集於此,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濃濃的疲憊之色。愛馬仕策馬到他們身邊並下了馬。聚集在此處的士兵大約五百人,就算加上愛馬仕帶來的部下,應該也不滿七百人吧。


    「愛馬仕大人,我認為以這樣的人數沒辦法戰鬥。假如是這附近的弱小『怪物』還另當別論……但是想趕走占領『精靈壁』的那些家夥就……」


    正如部下說的,愛馬仕他們沒有多餘的戰力進行反攻。能活著抵達集合地點,且還有餘力的士兵遠比想像中少。絕大多數的士兵根本沒能活著逃出「精靈壁」。


    「老夫知道。老夫不會再對奮戰至此的這些人多說什麽。」


    拚命戰鬥,跨越同袍的屍體活了下來。他怎麽可能要求這些人再次前去送死呢?既然如此,現在該怎麽做?愛馬仕果斷地做出決定。


    「要逃了。」


    「不留在這裏阻擋它們嗎?假如任那些家夥四處作亂,周圍的城鎮和村子全都會被摧毀。」


    正當部下說話時,城市的方向傳出巨響。隻見城中竄出巨大的火柱,火光衝天,整座城市開始被黑煙包圍。不過火勢應該不會延燒得太快,因為天空正飄著雪。話雖這麽說,目前的降雪量隻能算杯水車薪。雖然能減緩火勢,卻沒辦法消滅火焰。盡管這場火來得很不單純,但以愛馬仕為首的人們眺望著燃燒的城市、逐漸毀壞的故鄉,臉上都沒有訝異之色。


    「一切都如預定進行嗎……」


    愛馬仕原本就打算放火燒城了。假如讓城市成為「怪物」的根據地,還不如讓城市與「怪物」同歸於盡。然後,他們打算集結脫離城市的士兵,進行最後的絕地反攻。


    到了那時,帶著精靈武器前來的「鴉軍」也預定參戰,不過既然沒見到「鴉軍」,無疑便表示他們沒有趕上。愛馬仕從懷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


    「收到這封信時,老夫原本很期待……但是既然他們沒能及時趕來,以現在的人數無法戰鬥。」


    彷佛要舍棄留戀似地,愛馬仕撕碎「黑辰王」的部下沐寧寄來的信,接著重新看向士兵們開口:


    「雖然計畫失敗了,但是我們早已對附近的城鎮和村子發出避難通知,老百姓應該都撤離了。既然如此,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脫離此地。」


    「但我們就這樣逃走的話,會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絕大多數的士兵都為了守住「精靈壁」而犧牲了。其中應該也有懷著希望奮戰到最後一刻的人吧。怎麽能不顧那些人的遺願,夾著尾巴逃走呢?愛馬仕痛切地明白士兵們說出這些話的心情,但是──


    「勝負已定,沒必要戰鬥下去了。」


    敗逃並不可恥。為了不讓犧牲者繼續增加,先暫時逃走,等到重整旗鼓後再發動反撃。這是考慮到今後局麵的撤退行為。


    「活下去,說不定能拯救更多人。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忍辱負重。」


    愛馬仕拍了拍默默點頭的部下肩膀,開始下達指示:


    「讓受傷的人坐在馬上──並且派人到各地報告現狀。」


    「是!」


    「現在不是起內哄的時候了,假如各方不攜手合作,北方將會成為地獄。」


    愛馬仕如此說話之時,一顆人頭飛到他腳邊。


    「什麽……?」


    那是他貼身部下的頭顱。愛馬仕本能地將之拾起,朝頭顱飛來的方向看去。一名赤裸上身,身上浮現複雜花紋的男人正愉快地笑著。他的口腔發黑,比一般人長了兩倍的白牙,因口涎而反射著光芒。


    「臨陣脫逃的弱者,停止進化的劣種,把魂魄獻給吾等之『王』吧。」


    「覆蓋全身的花紋……高等的……『刻印族』嗎!」


    人們說,「嗜肉族」是不完整的「刻印族」。不過在「刻印族」之中也存在著階級關係。據說在「刻印族」裏,全身包覆複雜花紋的個體,不但能理解人話,而且還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就算是長年守護「精靈壁」的愛馬仕,也是第一次遇見如此高等的「刻印族」。


    「而且這個『刻印族』還能流利地說人話。我以前見過的家夥,頂多隻能說單字片語。」


    「……要上了。」


    對方似乎不打算對話。麵對新的敵人,士兵們盡管疲累,還是奮力起身包圍在「刻印族」周圍,可是──大量箭雨落在他們頭上,雖然愛馬仕以盾牌擋下箭矢,但是大部分的士兵都避無可避地被射成刺呻吟著倒下,當場死亡。愛馬仕啐了一聲,發現「怪物」大軍正朝著這裏前進。


    「……真是無趣。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原諒我們吧。」


    「刻印族」的男人說著,並拔出劍。


    「全都是為了把魂魄獻給『王』。老將啊,感到高興吧。因為你將成為糧食。」


    「原來如此……比老夫早走一步的人們,也都懷著這種心情嗎?」


    愛馬仕笑著環視四周。雖然並非沒有退路,但是己方真的能擺脫眼前這名敵人的追擊嗎?他思考著,接著提劍做出決斷。


    「看來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呢。」


    「來吧。」


    兩道身影激烈地碰撞,接著反彈似地拉開距離。


    隻需刀劍相交,就能知曉對方的實力。


    足以使雙臂發麻的沉重攻擊。也就是說,他是強者。可以斷定他是愛馬仕至今為止交手過的「刻印族」中最


    強的存在。愛馬仕以蠻勁克服酸麻,朝前疾奔。


    他咆哮著,將所有臂力全都集中在精靈武器上。


    他被彈開了。不過愛馬仕硬是扭轉體勢繼續攻擊。地麵被踩出深深的腳印,積雪因熱度化為泥濘。從愛馬仕身上發出的殺氣吹散了周圍的雪花。隻見他以萬馬奔騰、怒濤排壑之勢發出毫不留情的一擊。「刻印族」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他似乎沒想過會被愛馬仕壓製。愛馬仕見狀,發出當年縱橫於沙場時的虎吼。「刻印族」彷佛為他的氣勢震懾而後退,愛馬仕朝獵物撲去。


    「怎麽了!『未開拓領域』裏沒有像老夫這種程度的強者嗎!」


    愛馬仕踢飛「刻印族」,趁著他失去平衡時砍下他的手臂,以拳頭擊打他的臉頰,以臂力扭斷他的頸椎,最後砍下他的頭顱。


    「這就是五大將軍的實力!」


    愛馬仕激昂地叫道。就在這時,他麵前的積雪忽然飛揚起來。


    愛馬仕不禁一怔。一道巨大的影子覆蓋了他。


    「……這還,真大啊。」


    愛馬仕不禁脫口而出。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比自己大三倍的「刻印族」。愛馬仕才剛舉起精靈武器,整個人就猛然飛了出去。


    「愛馬仕大將軍!?」


    士兵們接連發出驚叫。但是倒在地上的愛馬仕卻沒有回應他們。應該說,他連動也不會動了。巨大的腳掌踏在他身上,血水隨著令人發毛的皮肉綻裂聲噴出,地麵形成了紅色的水池。「刻印族」的巨人抬起腳,露出孩童般天真又邪惡的壞笑。


    「『人族』還是一樣脆弱。席本想要更耐玩的玩具。」


    自稱席本的「刻印族」巨人愉快地笑著,朝成為肉塊的愛馬仕吐口水。愛馬仕死得太過倉促,士兵們全都傻住了。但是他們又很快地回過神,為了幫愛馬仕報仇,站到「刻印族」席本的麵前。


    「真難看。乖乖成為食物吧。」


    席本一揮手,拍飛了三人;舉起拳頭,把兩人捶成肉泥。地麵因此劇烈搖晃起來,所有人全摔倒在地上。接著,「怪物」集團從席本身後撲向士兵。


    眾人受憤恨驅使,空虛地抵抗著,卻無法報仇雪恨,士兵們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垂淚,在壓倒性的力量下一個也不剩地被殺。慘叫聲於雪原中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隻剩下「怪物」和「嗜肉族」咀嚼屍體的聲音。


    「刻印族」的巨人看了它們一眼,嘴角流涎地看著地平線的另一端。


    「好吃的大餐在遙遠的那邊。這種小點心吃幾口就好。」


    照理來說,「怪物」是不會聽話的,可是它們卻對席本的話產生反應,吐出嘴裏的肉塊,迅速地排成整齊的隊伍,彷佛受過訓練的「人族」似地,井然有序地開始行動。看著那幅景象,「刻印族」的巨人滿意地指著目的地的方向。


    「走吧。到我們的『王』那裏。」


    「怪物」大軍跟隨著智力與人類相當的「刻印族」,擁有自我意誌似地走了起來。


    沒有特地掩人耳目,也不是暗中行動。


    魔手以張揚的姿態伸向中央大陸。


    *****


    被雪染白的山丘上,沒有生命的氣息,是個放眼望去全是枯樹的寂靜場所。


    一隻手從枯樹後方伸出,接住從空中飄落的雪花。雪花在掌心融化為水,從紫色的肌膚滴到地上,沉入積雪之中。氣溫使緊握的手變得冰冷,可是隻要看過山丘下方的景象,有如地獄業火的熱度就會襲卷全身。


    熊熊燃燒的城市。震耳欲聾的坍塌聲。發出悲鳴的巨大城牆。


    「對不起,愛馬仕大將軍……我沒能趕上……」


    藏身在樹木後方的男人──在中央大陸相當罕見的「純血」「魔族」以苦澀的表情,聽著城市毀滅的聲音。


    「又打算破壞這裏嗎……真的隻能以野蠻形容呢。」


    不停破壞無人城鎮的「怪物」集團。如果是人類部隊,應該會把城鎮占為己有吧。但是這些「怪物」對被它們踏碎的金銀財寶一點興趣也沒有。


    「似乎還有生存者。」


    從混在破壞聲中的怒吼聽起來,即使不多,各地仍然有持續與「怪物」奮戰的人。不過全滅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吧。


    男人隱身在樹幹後方,看著眼前奇妙的光景。


    麵對壓倒性強大的「刻印族」,即使是受過訓練的士兵也會輕易被殺。或許是因為他們具有智能,能指揮「怪物」與「嗜肉族」排成適合的陣式,把士兵們逼得走投無路。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應該也不會相信吧。『怪物』居然會聽令行事。」


    和「人族」相比,「怪物」軍團的熟練度和協調性不夠好,但是「怪物」能以壓倒性的力量彌補這個缺點。就算是老練的士兵排成陣式,也會輕易地被「怪物」從中央突破。即使對「怪物」射箭,它們也不會放慢速度,而是以猛烈的速度撞進陣營裏。過去花費大量時間所鍛煉的能力一點用處也沒有,部隊的士氣因此落到穀底。


    「迦達大人,我們要搜索愛馬仕大將軍嗎?」


    從感情上來說他當然想救,而且不隻愛馬仕,他想拯救所有留在戰場上的士兵。可是真那麽做的話,他們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身上穿戴著精靈裝備,也還是會傷亡慘重。假如讓士兵白白死在這裏,將會對今後的計畫造成妨礙。


    「不能派部下前往必死無疑的場所。現在立刻撤退。假如被它們看到,一切就玩完了。」


    「不需要探查『怪物』的前進方向嗎?」


    「這部分『獨眼龍』會自己查。我們隻要照著命令,前往目的地就好。」


    「是。」


    「還有,派人快馬加鞭去跟獨眼龍和瑟雷涅第二皇子……以及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報告這件事。」


    迦達拿出三封信交給部下。預備交給克勞蒂雅的信上直接寫著「黑辰王」。收到重要信件的部下鞠躬後,沒有發出腳步聲,安靜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迦達再次看向「怪物」大軍,不過又立刻仰頭看著上空。


    「接下來,你會怎麽做呢……這和你判讀的結果不一樣哦?」


    根據迦達的頂頭上司「黑辰王」的預測,直到把精靈武器送達愛馬仕大將軍那兒為止,「精靈壁」都不會被攻陷。隻是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必須盡早做好準備,以防止「刻印族」進攻。可是──「刻印族」以遠快於「黑辰王」預料的速度,攻陷了「精靈壁」。


    「既然猛獸已被釋放,就拿它們沒辦法了。過去是因為有『精靈壁』,才能和它們抗衡。」


    事到如今,光靠「鴉軍」已經無法阻止「怪物」進軍。「黑辰王」究竟有沒有預料到這種狀況呢……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預測失準之處,雖然不嚴重,但是稍加大意便足以致命。雖說本來就不可能完全料中一切,但是,事態是否已經惡化到連「黑辰王」都無法掌握的狀況了呢?迦達隻覺得不安。


    「『獨眼龍』……事態的發展,說不定會脫離你的掌控。」


    迦達自言自語著,為了排解不安似地深呼吸。他保持著平常心,看了一眼「怪物」軍團揚起的沙塵,並離開樹蔭處。


    「繼續待在這裏也沒用,走了。要謹慎、迅速地移動。」


    迦達將士兵們逐漸邁向死亡的慘叫聲拋諸腦後,迅速地做出指示。


    「不要留下任何痕跡。那些家夥的鼻子很靈。」


    「了解。」


    「接著隻能祈禱瑟雷涅第二皇子能夠戰勝布羅梅爾家了。」


    「精靈壁」被攻陷──發生了這種前所未有的大事,「人族」卻還在進行著難看的內鬥。爭權奪利會使人看不見真正的敵人,確實是是致使國家滅亡的主


    要因素。迦達深有所感。


    「愛馬仕大將軍,真是對不起。」


    迦達回頭謝罪,接著看向「白銀城」,以欲言又止的表情向前邁出步伐。


    *****


    伴隨著雄壯的咆哮,雙方劇烈地衝撞。舉起盾牌,刺出長槍,揮下刀劍。


    數百道魂魄飛離,數千道血水噴濺,數萬道怒吼交錯。


    沉重但激烈的聲音震動了大地,人們身上發出的熱度搖撼著空氣,向天空展現自己的存在意義。


    數以千計的屍體倒在無名的雪原上,將白雪染成殷紅。滲入血水的積雪在重複踐踏下成為泥濘,混雜著鐵鏽味發出惡臭。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八日。


    五大貴族之一,治理北方的夏論家,終於與號稱北方三巨頭的布羅梅爾家發生衝突。


    沒有什麽像樣的戰術,而是堂堂正正地正麵衝撞,拉開戰鬥的序幕。


    布羅梅爾家有六萬人,夏論家有四萬人。雖然雙方的兵力差距多達兩萬,但不是所有上戰場的人都參與了戰鬥。有人還在看風向,有人準備抓住機會,有人恐懼不已,指揮官──也就是貴族──懷著各種感情。其中夏論家率領的部隊戰得最勇猛果敢。他們的總司令正站在大本營裏,在幕僚的陪伴下看著前線的變化,做出指示。


    「第二線放箭援護第一線。第一線趁機退下,讓左右翼上前,殲滅突出陣式的敵軍。」


    瑟雷涅第二皇子。就如同其稱號,他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第二皇子。如此重量級的人物,目光緊盯著戰場,向身邊的部下問道:


    「普羅蒂托絲,其他地方的情況如何?」


    「皆呈現膠著狀態,看風向的家夥似乎意外地多。目前進入戰鬥態勢的隻有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而已。本來以為對方的攻勢會更猛烈的……不知道他們是否另有盤算?」


    「他們留下的預備軍比我們多。要連這種可能性也考慮進去,不能大意……話是這麽說,這波攻勢感覺還是有點弱。」


    雙方的現狀就像空有開戰之名的小衝突。雙方都保留實力,窺探對方的動向。這種程度的戰鬥無法分出勝負。原以為布羅梅爾家會仗著人多勢眾發動猛攻,不過意外地居然采取慎重路線,怯懦到有些出人意表。


    可是對於舍不得浪費時間的瑟雷涅等人來說,這種攻擊方式說不定更有效果。


    「雖然我方派出間諜潛伏在敵方陣地,不過似乎還沒有得到什麽消息。」


    「敵人繞到後方包圍我們的可能性呢?」


    「雖然我們不斷派出大量斥候,但是完全見不到敵兵蹤影。」


    「既然如此,對方的目標是……『白銀城』那邊有沒有聯絡?」


    「那邊也完全沒有消息。雖然也有繞過我們攻打『白銀城』的可能,但是就現況而言可能性不高。潛入各地的探子都沒有傳回任何消息,我認為布羅梅爾家應該是打算在這裏進行決戰。」


    「唔,兵力遠勝我方,卻不活用對他們有利的戰術……他們肯定有其他目標吧。」


    他無法推測布羅梅爾家當家的想法。就算拖延時間,對布羅梅爾家也沒有好處。照理說雙方都會希望速戰速決。夏論家想盡快送援軍前往「精靈壁」,布羅梅爾家則必須趕在葛蘭茲收拾西方與南方的混亂前拿下北方。瑟雷涅正在琢磨對方想法,雙狼將軍之一──赫馬走了過來。


    「瑟雷涅大人。」


    「赫馬,有得到什麽消息嗎?」


    「是,敵軍的大本營似乎出現騷動。」


    「騷動?」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好像很混亂,新派出的間諜應該要再過一陣子才能傳回消息。」


    「隻能等了嗎……不,稍微試探他們一下好了。」


    瑟雷涅拉過韁繩,翻身上馬。赫馬連忙奔向他身邊。


    「請等一下,您想去哪裏?」


    「畢竟不知道間諜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報告,幹脆在那之前,做點我們能做到的事吧。」


    「難、難道您想上前線嗎?」


    「嗯。去殲滅中了我們的計,突出陣式的敵方第一線。」


    瑟雷涅叫人解開拴繩,踢著馬腹,往前線奔馳而去。被留在原地的赫馬隻能怔怔地目送瑟雷涅離去。就在這時,另一匹馬從他身邊經過。騎在馬上的人是普羅蒂托絲,她和兄長赫馬不同,似乎看出了瑟雷涅的行動。


    「瑟雷涅大人,就算阻止您也沒用吧?」


    「當然。你也要跟來嗎?」


    「沒錯。我的劍是為了夏論家而存在。」


    「這樣啊。既然如此,親衛隊百騎就很夠了,我們去摧毀敵人的前線吧。」


    「是!」


    普羅蒂托絲輕輕點頭,離開瑟雷涅身邊,她前往的方向是親衛隊等待應戰的場所。看著她可靠的背影,瑟雷涅回頭對還在發呆的另一名雙胞胎喚道:


    「赫馬!」


    「啊……是!」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祝您武運昌隆!」


    赫馬垂首敬禮,瑟雷涅摸了摸愛馬的脖子後,稍微用力拍了一下。


    「走吧,奔向久違的戰場!」


    瑟雷涅開始策馬疾奔。士兵們為他讓開一條路,就在這時,親衛隊也與他會合了。在他身邊並駕齊驅的是女英豪普羅蒂托絲。


    親衛隊高舉著象徵葛蘭茲皇家的「獅子」紋章旗,如獅子一般朝敵軍接近。敵方陣營見到騎馬隊而感到動搖,瑟雷涅沒看漏他們的反應,從腰間抽出雙劍,砍下一人的頭,刺入另一人的頸子。在瑟雷涅麵前,敵軍難掩狼狽,親衛隊趁機以雷霆萬鈞之勢闖入敵陣。高速騁馳的騎兵非常凶猛,麵對由蛇行的瑟雷涅率領的百名騎兵,敵軍隻能嚇得屁滾尿流。對於這陣如入無人之境的攻擊,有些敵兵甚至抱頭趴在地上,隻求風暴早點過去。但隨之而來的是夏論家的第一線部隊。敵方沐浴在毫不留情的攻擊中,前線徹底陷入恐慌狀態。瑟雷涅提高馬匹的速度,甩掉劍身上的血,看向普羅蒂托絲。


    「普羅蒂托絲,敵人的動向有什麽變化嗎?」


    「沒有。看來他們舍棄前線部隊了。」


    「你認為這是因為他們自恃兵力尚有餘裕嗎?」


    「不。現在才剛開戰,前線若在此潰散,會影響今後的士氣。舍棄他們是下下之策。」


    「既然如此──」


    瑟雷涅第二皇子正要說話,敵營總算有了動作。隨著戰鼓聲,布羅梅爾家的大本營中升起好幾麵旗幟。也許是對此產生反應吧,其他地點的敵軍隊長怒吼聲亦交錯其中。


    「看來他們總算要展開救援。從沙塵揚起的方向看來,敵軍第二線似乎開始行動了。」


    「判斷下得真慢啊。」


    瑟雷涅聳了聳肩,調轉馬頭,朝向夏論家的大本營。


    「普羅蒂托絲,回去了。沒必要繼續戰鬥。」


    「這樣好嗎?」


    「我已經確認過想知道的事了。接著隻要等間諜回來,和他們對答案就行。」


    「是!」


    盡管無法領會瑟雷涅的話,但也許是因為信賴著他,普羅蒂托絲盡管略帶訝異之色,依然指揮起部下。瑟雷涅側眼看著她的行動,撫摸下巴,仰天深深歎氣。


    「可以的話,我希望答案是錯的……不過還是先做好準備吧。」


    自從布羅梅爾家開始有不安分的舉動後,瑟雷涅就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勁。


    事到如今,那股不對勁的感覺總算消失了,瑟雷涅卻高興不起來。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十日。


    建築在雷貝林古王國與葛


    蘭茲北方國界上的要塞中,一名紫銀色頭發的女性睫毛微微顫動,優雅地喝著紅茶,數名長相凶惡的「魔族」男性默默坐在她周圍。這些男性的體態全都相當魁梧,纖痩的女性混在其中,有如去錯了場合。但是在場的男人全都無法違逆她──不對,應該說在場的人全都對她獻上絕對忠誠。話是這麽說,他們的表情卻帶著幾分陰霾,凝視克勞蒂雅的眼神中也有些帶刺。盡管如此,克勞蒂雅仍然麵不改色。


    一名貴族想把鬆懈的氣氛繃緊似地,輕拍著桌子,發表起自己的見解。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似乎已經開戰了。」


    「是嗎……『精靈壁』那邊的情況如何?」


    「那邊還沒有傳回消息。」


    「但那邊才是最讓人在意的部分就是了。好了,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繼續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差不多該做出決策了。否則說不定會有人按捺不住,出兵攻擊葛蘭茲。雖然克勞蒂雅不認為部下中有那種蠢人,但是她也明白,這些人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


    克勞蒂雅拿出地圖,看著自己身邊的大臣們。


    「可以聽聽你們的意見嗎?我方攻擊葛蘭茲或協助葛蘭茲,今後將會造成的影響。」


    「是!我認為與葛蘭茲為敵,對我們沒有好處。因此我讚成協助葛蘭茲。」


    「理由呢?」


    「第一點,糧食問題。我國的土壤貧瘠,大部分的糧食都是從葛蘭茲進口。若是與葛蘭茲為敵,雙方陷入長期戰,我們將會因饑荒而自取滅亡。」


    「原來如此,就算掠奪了葛蘭茲北方南部的黑土地帶,結果也是一樣嗎?」


    克勞蒂雅狀似愉快地問道,那貴族像回應克勞蒂雅的期待似地,強勢地說道:


    「假如能長期占據黑土地帶,我們就有獲勝的機會。但是即使如此,黑土地帶也與本國相距太遠,會因後勤等問題造成防守困難。」


    「唔,協助葛蘭茲的好處隻有這樣嗎?」


    「第二點,我們能施恩於葛蘭茲。隻要出兵,就能幫葛蘭茲解決北方的問題。依事後談判的結果,說不定還能從葛蘭茲得到一些土地。至少今後葛蘭茲大帝國就不會無視雷貝林古王國,而是盡可能地給予協助。」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那麽,與葛蘭茲敵對的話,對雷貝林古有什麽好處呢?」


    克勞蒂雅一拍手,便有一名貴族站了起來。


    「可以擴大版圖。依我的預測,布羅梅爾家和夏論家的戰鬥會演變成長期戰。我們可以趁著這段時間拿下黑土地帶,並且挖掘其周圍做出緩衝地帶。」


    「假如戰鬥很快就結束的話……就咬牙硬撐過去,是這個意思嗎?」


    「不愧是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您說得對。」


    那貴族充滿自信地笑著,把棋子放在地圖上。


    「假如布羅梅爾家和夏論家的戰鬥很快就分出結果,接下來他們肯定會出兵搶回土地。但是我國的士兵十分精強,不可能敗給才剛打過仗的疲憊軍隊。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援軍。既然如此,就算無法獲勝,隻要不落敗就行了。」


    「你是說撐到葛蘭茲崩毀嗎?」


    克勞蒂雅興味盎然地探出身子,貴族為了說服克勞蒂雅讚同自己意見,用力點頭。


    「沒錯。華納三國、自由民族都開始行動了。對我們而言,這是絕佳良機。在我們於北方僵持的期間,葛蘭茲的國力應該會先透支吧。那樣一來,各地貴族將會自立為王,成為群雄割據的狀態──等到那時候,我們就能直接宣稱黑土地帶屬於雷貝林古王國了。」


    也許是認為自己的意見肯定會被采用吧,貴族信心滿滿地坐回椅子上。克勞蒂雅也露出滿意的微笑。


    「原來如此,身為女王,很高興各位能考慮到這麽多。」


    「那麽,您的意見呢?」


    總算不必繼續瞎耗下去了,許多人在心裏鬆了口氣。不論克勞蒂雅采用哪一方的意見,都必須立刻行動,以免錯失良機。所有人都因此暗自歡喜。但笑容滿麵的克勞蒂雅做出的結論,與他們的預期背道而馳。


    「嗯,我們再等一陣子。」


    「但是繼續待在這裏,可能會失去先機……」


    「也許吧。不過如果在此判斷錯誤,雷貝林古王國將會滅亡。」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的意思是想尋找其他的做法嗎?」


    「這個嘛。三天。再過三天,我就會做出決定。」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克勞蒂雅微笑著看向麵露焦躁之色的幕僚們,心想自己還有不少時間。不論與葛蘭茲為敵或為友,主導權都在自己手上。要滿足於小部分的勝利呢?或是放眼大局,不顧危險地行動呢?又或者是選擇第三個選項,一頭闖進黑暗之中呢?


    004


    「嗬嗬……還有時間慢慢想,怎麽下才是最有利的一手。」


    三天──想必會傳來聯係吧。


    「我在等著你喔,『黑辰王』陛下。」


    *****


    今晚沒有月亮。星辰被黑幕覆蓋,世界被染成全然的黑。


    能勉強照亮無光道路的,隻有手中的火把。行走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與馬兒的小聲嘶鳴劃破夜晚的寂靜,若抬腿向前,切開空氣的聲音就會在世界傳開。在這條道路上行軍的是人稱「鴉軍」──巴歐姆小國的精英部隊。其指揮官正坐在部隊中央的馬車裏,共乘的女性──露卡歪著頭,以沒有一絲光彩的陰暗眼瞳看著「黑辰王」──比呂。


    「你要去哪裏?」


    「和迦達的會合地點。」


    比呂簡單地答道,露卡皺眉。


    「然後呢?」


    「我打算把過去的事做個清算。」


    「…………過去嗎?你說的話真的很不得要領呢。」


    「萬物終將歸一。」


    比呂說完打開車窗。微涼的風灌入車廂內,但是比呂並不在意,他朝黑暗揚聲道:


    「沐寧。」


    「是!」


    騎著馬並行的親信沐寧來到比呂身邊。


    「你可以先去和迦達會合,做好準備工作嗎?」


    「我明白了。」


    比呂關上車窗,馬蹄的顛簸使玻璃窗不斷發出喀噠的聲音。似乎是忍受不了再次來臨的沉默,露卡難得主動開口:


    「『精靈壁』好像被攻陷了呢。」


    「是啊。迦達的信上有提到這件事。」


    「葛蘭茲的北方會瓦解嗎?」


    「雖然說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應該攜手共同解決問題,不過他們如今正在交戰,所以瓦解的可能性很高吧。」


    「沒有休戰的可能嗎?」


    「布羅梅爾家是對主人舉兵造反,想來應該有相當的覺悟才會開戰。而且就算休戰,也不可能因此不被問罪。」


    「就算訂立休戰協定,日後等著他們的也隻有懲處嗎?」


    「因為『精靈壁』被攻陷,無法輕鬆鎮壓因此入侵北方的『怪物』嘛。再加上這時候葛蘭茲很有可能已經和華納三國分出勝負了。那樣一來便不難想像,過去對主人刀刃相向的家夥們會有什麽下場。如果休戰……也隻能說是自作自受吧。」


    比呂敲了敲自己的脖子說道。露卡無趣似地哼了一聲。


    「比起國家的危機,更重於保護自己嗎……『怪物』一旦擴散,還不都是死路一條。」


    「而且不隻是有權勢的人,所有人都是這樣。」


    比呂無奈地說,重新看起迦達送來的信。


    信上有一處令他在意的地方。


    (被梅特歐爾所救嗎……)


    比呂有點難以置信。梅特歐爾是一千年前的人。是當年跟著比呂的「黑天五將」之一。


    (可是她已經死了。)


    因為中了「五大天王」之一的「無貌王」的陷阱,所以死了。應該是這樣才對。


    她死於非常淒慘的戰場。那裏沒有任何生還者,每具屍體都殘破不堪,無法辨認身分。雖然比呂懷著她可能活著的希望,擊潰各地的「魔族」根據地,可是俘虜之中也沒有她。最重要的是十二魔主之一──海德拉的發言,他說自己殺了她。日後比呂逮捕了海德拉,對他嚴格拷問,加以報複。


    (雖然想親眼確認……可是不知道她在哪裏。)


    梅特歐爾現身,替因為與媛巫女──不對,與「無名氏」戰鬥而受傷的迦達包紮後就消失了。比呂不知道她的目的。為什麽她不在自己眼前現身呢?


    (雖然不排除假冒身分的可能……不過既然她擁有擊退『無名氏』的實力,仍然有可能是本尊。但是不和本人見麵,我就難以判斷真假。)


    新浮現的問題使比呂很煩惱。讓他切換思考的是露卡。


    「有什麽在意的事嗎?」


    「不,隻是一點小問題而已。」


    「是嗎……」


    不知冷淡的態度是否造成了反效果,隻見露卡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為了岔開話題,比呂回問道:


    「你覺得已死的人能複活嗎?」


    「可以啊。」


    「………………你是認真的?」


    比呂因意料之外的回答瞪大眼睛。


    「尹格爾不就重生為馥金了嗎?」


    「啊……這種──嗯,原來如此……也有這種看法啊。」


    不是複活,而是重生。


    (是「精靈王」嗎?如果是她的力量,我就能理解了。)


    她讓比呂再次回到這世界,比呂也在麗茲身上確認了她的存在。


    既然如此,戰死的梅特歐爾又在這個世界重生,也許就不是那麽令人驚訝的事。


    (最重要的是,梅特歐爾是……雷的左右手呢……)


    她對自己主人的思慕之情非常強烈。說不定「精靈王」就是利用了這部分使她重生。


    (不過,她到底躲到哪裏去了……在枱麵下做各種小動作的「精靈王」也還沒現身──不對,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她已經在比呂麵前出現好幾次了。可是沒有采取什麽顯眼的行動。就隻是偶爾出現在比呂麵前,並嘲笑他似地再次消失。


    和以前沒有兩樣。她以為所有事情全都能照著自己的意思進行。一千年前,自己確實一直被她當成棋子,不過這次可不是那樣。


    「你在笑什麽……」


    「哦,我在笑啊?」


    「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麽鬼主意,不過感覺很惡心。」


    「哈哈,我沒有打什麽主意哦。」


    比呂摸著自己的臉,有點驚訝自己居然笑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總算可以見到真正想見的人了。


    「或許是因為很快就能見麵了……我才忍不住笑出來吧。」


    「能見麵?」


    「是啊,因為我很期待能見到過去的盟友嘛。」


    比呂笑著如此說道,口中卻傳出懊悔的咬牙聲。


    千年前,自己不知道真相,一直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千年後,自己再次受其操弄。


    義兄殘留的思念。她罹患的病。麗茲身上的光輝。自己再次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掌握所有真相的人物。


    「『精靈王』……我們也該來對答案了吧?」


    萬物終將歸一。在那之後,她會選擇什麽樣的道路?隻有這一點,讓比呂有些掛念。


    自己要走的路已經決定好了。不,應該說原本就決定了。而且他也早就知道終點會有什麽。


    「麗茲……我真想見到你坐在皇位上的模樣。」


    *****


    聯邦六國之一的厄瑟路國,葛蘭茲的主力部隊目前仍然留在其首都利希特。


    營地中的警戒之色依然濃厚,不過已經沒有殺伐之氣,士兵們也緩解了緊張感。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葛蘭茲與聯邦六國的戰鬥,以休戰作結之故。


    新的聯邦六國代表──安古伊絲的露希亞女王為了展現誠意,提著三國聯軍──巫璐佩司、泰古利司、斯寇爾皮伍仕的總司令首級登門造訪。除此之外,她還處決了大量的「長耳族」士兵,由於屍體數量太多,如今原本是三國聯軍營地的場所,仍然因為燃燒那些屍體而火光衝天。


    葛蘭茲主力部隊的大本營裏,有個人正注視著那片火光。


    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站在她身後的嬌小身影,則是主力部隊的總參謀長,銀發女性奧拉。


    「麗茲,大致上準備好了。」


    「數量呢?」


    「兩千就是極限了。」


    「現在也隻能將就這個數量了呢。」


    「我已經叫準備好的部隊先出發。」


    「不會有後顧之憂吧?」


    「隻要露希亞女王不破壞休戰協定。」


    奧拉瞪著遠方的火光說道。那是安古伊絲軍焚燒「長耳族」的場所。究竟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那樣的事?奧拉無法明白。


    也許是了解奧拉的想法吧,麗茲安慰似地把手放在奧拉肩上。


    「那是聯邦六國的問題。而且現在的我們,什麽也無法做。」


    「嗯。總有一天……她會接受報應的。」


    奧拉點頭。麗茲同意她的話,接著看向在黑暗中威儀非凡的女性。


    「斯卡塔赫……你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托『冰帝』回來的福,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啊。」


    「冰帝」應該在比呂手中,為什麽會回到斯卡塔赫身邊呢?精靈劍與持有者是以「誓約」連係彼此,斯卡塔赫理應曾經失去那道連係才對。


    也正因如此,她才會受那麽重的傷。注意到麗茲的視線,斯卡塔赫聳了聳肩。


    「恐怕是因為……『誓約』沒有完全斷絕吧。」


    似乎是知道麗茲在想什麽,斯卡塔赫主動答道:


    「我的身體被休特貝爾的『詛咒』侵蝕,就算以『冰帝』的力量也無法消除。而且還因此同時受到精靈的『詛咒』。」


    斯卡塔赫當時的狀態,必須以強迫的方式讓「冰帝」聽從自己的命令。就算「冰帝」本身想跟隨斯卡塔赫,但是「精靈王」這種絕對存在者定下的「製約」,就是另一回事了。


    「『冰帝』發現我的生命受到威脅,所以才會暫時跟隨比呂大人吧。」


    「而比呂在你接受治療之後,把『冰帝』還回來了嗎?」


    「我是這麽想的。因為比呂大人很溫柔。」


    斯卡塔赫毫不猶豫地答道。從那態度看來,她非常相信比呂。但是如今,麗茲反而不知該不該相信他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才會想把他留在身邊,可是發生了太多事,還是讓他溜了。」


    假如能把他拴在身邊,就能放心一點,但是麗茲失敗了,露希亞的插手令事情不了了之。至於比呂,他趁著麗茲和露希亞正式訂立休戰協定時,和「鴉軍」會合並消失無蹤。就算用「眼睛」也追尋不到他的所在。


    斯卡塔赫不安地看著陷入煩惱的麗茲。


    「麗茲大人……你不信任比呂大人嗎?」


    「……正是因為相信他,所以他什麽都不肯跟我說,才會讓人不快呀。」


    比呂獨自背負起一切,朝著決定好的目標直線前進。多麽辛苦的生活方式啊,他會壓垮自己,這種生活方式不可能得到幸福。


    「得阻止比呂才行。」


    「……說得也是。」


    雖然無法明白比呂的真正目標是什麽,但是他說想成為「神」的話,「炎帝」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也就是說,自己將來肯定還有和他碰麵談話的機會。既然如此,就先結束眼前的各種紛亂,再去把比呂抓起來,讓他把一切全盤托出。


    「首先是華納三國……接著就去抓比呂吧。」


    「應該不需要手下留情吧。盡管我隻能略盡微薄之力,但是也會盡全力幫忙。」


    麗茲聽聞斯卡塔赫可靠的發言露出苦笑,接著她揚起披風,朝奧拉揮手。


    「奧拉!我們要出發了。」


    「了解。」


    奧拉也舉起手,士兵們把她們的愛馬牽了過來。


    翻身上馬後,麗茲說道:


    「奧拉,雖然在你正忙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你知道華納三國的兵力有多少嗎?」


    因為身高之故,奧拉光是坐到馬背上就是個大工程。平時會另外準備凳子讓她爬上去,可是這次似乎沒有準備。奧拉被斯卡塔赫從旁推著屁股上馬,因難為情而漲紅了臉,但她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


    「華納三國目前兵分數路,朝德拉路大公國進軍。根據間諜的回報,雖然不清楚正確的數字,但是應該有八萬以上。」


    「我們快點前往珊迪那路吧。和洛德卿會合後,去挫挫華納三國的銳氣。」


    「嗯,我已經先行通知珊迪那路了。另外北方也傳來回報,布羅梅爾家和瑟雷涅第二皇子開戰了。」


    「南方則是華納三國和自由民族呢……」


    事態非常嚴重。但是操之過急隻會招來失敗。最重要的是,指揮官要是露出不安的態度,士兵很容易被影響。所以必須努力裝出局勢大好的模樣。


    「葛蘭茲大帝國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一個判斷錯誤,很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事態。但是,我們一定會贏。」


    攸關國家存亡的戰爭要開始了。但應該誰都並未懷著真實感吧。


    畢竟葛蘭茲是在中央大陸屹立不搖千年的霸王。


    明天可能就會亡國。這種沒有現實感的話題,士兵應該隻會當成故事聽聽就算了。近年來,葛蘭茲大帝國沒有發生過堪稱攸關存亡的重大變故。由於領土廣大,因此人民對於現實都事不關己似地接受。不是因為傲慢,也不是因為托大,隻是單純無法理解現實而已。


    「反過來說,如今可以把注意力一一集中在眼前的事上,也算值得慶幸吧。」


    沒有背負攸關國家危機的沉重壓力,正好能以恰到好處的緊張感麵對將來的戰鬥。對於已經疲勞困憊的部隊來說,反而能左右士氣。雖然很矛盾,不過這也許是一直坐擁廣大領土的好處吧。


    奧拉的想法應該也和麗茲差不多。隻見她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其實還有地方貴族專橫等眾多問題。這次隻是運氣好,因禍得福罷了。」


    「是啊,總之要趕路了。」


    先不論最底層士兵的想法,軍方高層──麗茲等人,正戒備著從身後悄悄接近的死神之鐮。


    *****


    葛蘭茲軍在被黑暗覆蓋的道路上行軍,有個人正眺望著他們。


    她背對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以扇子驅散身邊的異臭,臉上掛著微笑。她是安古伊絲國的女王露希亞,是精通權謀之術,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事物,爬到聯邦六國的頂點──總統的女性。


    一道身影──露希亞的親信塞琉古來到她身邊。


    「露希亞大人,要讓他們走嗎?」


    「無妨。既然已經訂立休戰協定,妾身就不要求更多了。」


    「但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呢。葛蘭茲軍現在完全沒有防備,從後方偷襲的話肯定能成功,接下來隻要趁著混亂,占領費爾瑟的領土,就能填補這次的損失。」


    「妾身對那種小成果沒興趣。而且那樣一來,不就等於妾身幫了華納三國一把嗎?光是想像就不愉快。妾身可是很希望葛蘭茲能痛宰華納三國的哦。隻要能毀滅華納三國,妾身不會吝於協助葛蘭茲。雖然不會借出軍隊就是了。」


    所以露希亞才會和葛蘭茲訂立休戰協定。成功將葛蘭茲的傷亡抑製到最小限度,使露希亞鬆了一口氣。因為要是葛蘭茲落敗,露希亞的計畫就全部泡湯了。為了達成自己的計畫,必須讓她們善盡棋子的本分才行。


    「我也隻是試著提議而已。若是趁現在殺掉葛蘭茲下任皇帝人選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今後不是能比較方便行事嗎?」


    「考慮到今後的事,還是讓她活著比較好。要是她現在死了,會覺得開心的隻有妾身的敵人而已。」


    露希亞回頭,以扇子前端指著塞琉古。


    「比起那種事,部隊的再編製進行得如何了?」


    「沒有任何問題。差不多該出發了嗎?」


    「當然。妾身是為了什麽才訂立休戰協定的?不就是為了完全掌控聯邦六國嗎?難道說你其實沒能準備好,為了製造假情報,才慫恿妾身去偷襲葛蘭茲軍?」


    「怎麽可能?我不可能犯下那種失誤。」


    塞琉古一抬手,一輛馬車來到露希亞麵前。塞琉古先開門催促露希亞上車,接著自己也坐到車上。馬車開始行走後,塞琉古掏出一疊紙。


    「還有數千名……『長耳族』的處置還沒決定,該怎麽做呢?」


    「千騎長以上的軍官全部砍頭,剩下的塞進貨船裏送回本國就好。」


    「那就照您的指示……另外,目前仍然無法掌握吉爾貝女王陛下的行蹤,不能確定她是否平安無事。從宮殿裏的慘狀看來,大臣們應該都被殺了。」


    「就算找也沒用吧。妾身在訂立休戰協定時,就聽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說過吉爾貝的事了。」


    聽麗茲說,吉爾貝成為「墮天」,攻擊葛蘭茲的大本營,但是被費爾瑟前公主斯卡塔赫、休太峴的絲卡蒂以及背叛者露卡收拾了。雖然不明白吉爾貝為什麽選擇成為「墮天」,但如今她就算活著,對吉爾貝來說也隻是不幸吧。現在這個世道,無能又不知民間疾苦的領主注定會被殺死。壯烈地死在葛蘭茲手上,對她來說反而比較好。


    「把一些文官留在利希特。人選就隨你挑吧。」


    「我明白了。」


    「潛入其他國家的間諜有什麽報告嗎?」


    「我方已經徹底掌控巫璐佩司、斯寇爾皮伍仕、泰古利司的行政中樞了,而且還捉住了好幾名王族。該怎麽處置他們?」


    「被『長耳族』篡奪地位的王家沒有任何權威可言。全都斬首示眾,放在大街上給老百姓欣賞。」


    「那就這麽做吧。至於泰古利司,由於他們深受華納三國的影響,抵抗得很激烈,戰況並不理想。」


    「唔,叫士兵們在妾身抵達前別輕舉妄動。」


    「我立刻傳令下去。」


    塞琉古寫好信,打開車窗,把信交給士兵。見塞琉古處理完後,露希亞開口:


    「關於那件事,現在怎麽樣了?」


    「據回報,已經從安古伊絲出發了,我想等我們抵達泰古利司時,應該也到了吧。」


    「很順利嘛。」


    「是,一切全都照著露希亞大人的計畫進行。」


    「不是的話就傷腦筋了。妾身可是為了這一天,做好萬全的準備呢。」


    「不過要是走錯一步,聯邦六國就會覆滅了。」


    塞琉古無奈地聳肩,露


    希亞哈哈大笑起來。


    「你說得沒錯,塞琉古。但是說真心話,其實沒有那麽困難哦。因為華納三國的動向被妾身摸得一清二楚嘛。」


    「因為華納三國──『無名氏』利用聯邦六國有些過頭了呢。」


    「沒錯。對那家夥來說,我們隻是好用的棄子罷了。」


    露希亞看著遠方說著,突然伸出手,在虛空中握拳並露出微笑。


    「妾身可是忍耐很久了。被『人族』踐踏尊嚴,又要討好『長耳族』,就算被人民怪罪也一直忍耐著,直到這一步。」


    露希亞緊握的拳頭顫抖不已,回想起過去的辛酸,咬牙道:


    「妾身一定要得到真正的自由。讓世界知道聯邦六國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露希亞道出心中忿懣,按捺怒氣,吐露藏匿於心中的宏願:


    「笑到最後的,不會是葛蘭茲,也不會是華納三國,不對──也不會是『無名氏』。」


    露希亞打開扇子掩住嘴角,眯起美目。


    「是妾身。」


    *****


    「現在這時候,和聯邦六國的戰鬥不知如何了……」


    瑟雷涅仰望著沒有星光的夜空,喃喃地道。過於細微的聲音被柴火的爆裂聲蓋過。這裏是夏論家的營地,警備的衛兵雖多,但是由於天氣寒冷,再加上氣氛嚴肅,所以沒什麽人會私下交談。


    「要是麗茲沒事就好了。」


    關懷妹妹的話語,也因來自身後的腳步聲消失。


    「事情就如瑟雷涅大人所料。」


    來人是普羅蒂托絲。瑟雷涅回過頭,臉上不見剛才的憂戚,恢複成身為第二皇子、夏論家代理當家──冷峻的瑟雷涅。


    「布羅梅爾家的當家果然不在大本營嗎……」


    「是。據說到處都找不到他,這似乎就是敵方大本營發生騷動,以及貴族遲遲不肯出兵的原因。」


    「攻擊十分消極,判斷也下得太慢,都是因為當家不在嗎……還有那些貴族,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還在猶豫該選哪邊站,真是讓我吃驚。」


    「因為布羅梅爾家的軍隊還在,所以不確定該不該叛逃吧。但是他們心裏一定會感到迷惘,繼續嚇唬他們,肯定會有效果。」


    「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你很擅長這種事吧。」


    「了解。但是布羅梅爾家的當家究竟到哪裏去了……是帶著伏兵躲起來了?還是繞到我們後方去了?」


    「斥候的報告是怎麽說的?」


    「目前我軍周圍仍然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影。要把攻打『白銀城』的可能性也納入考量比較好嗎?」


    「還是派人去提醒那邊一下好了。不過這種可能性應該不高。」


    「您已經預測到布羅梅爾家的當家去向了嗎?」


    「某種程度上是猜到了……可是沒有確證,因此難以采取行動。」


    「這就是您另外編了兩千人分遣隊的原因嗎?」


    「這是為了保險起見。其實我很希望那是白費功夫。」


    「但是,如果布羅梅爾家的當家不是去『白銀城』的話,他的目標會是哪裏呢?」


    普羅蒂托絲問到了重點。走到這一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當然是能夠確實地讓葛蘭茲斷氣的場所了。」


    「難道……」


    猜到答案的普羅蒂托絲一臉錯愕。就在這時,她的哥哥赫馬走了過來。


    赫馬來到瑟雷涅身邊,小聲地對他說:


    「『鴉軍』的傳令兵求見。」


    「…………『黑辰王』的?」


    「是。對方似乎很急,您認為呢?」


    「就聽聽他要說什麽吧。加強警備後,把對方帶到我的營帳。」


    「是。我立刻讓親衛隊在四周戒備。」


    赫馬深深行禮後,快步消失於黑暗之中。瑟雷涅對普羅蒂托絲使了使眼色,和她一起回到營帳裏。沒多久後,入口傳來腳步聲及赫馬嚴肅的聲音。


    「進來吧。」


    一名傳令兵安靜地走入營帳裏。


    「承蒙大人撥冗接見,感激不──」


    「客套話就免了,說重點。」


    瑟雷涅揮手製止道。傳令兵點了點頭,開口:


    「『精靈壁』已經被攻陷。『怪物』大舉湧入梅拉倫,那裏已化為毀滅狀態。」


    「什──怎麽可能!那裏可是父親大人……五大將軍鎮守的場所!」


    普羅蒂托絲激動地道。傳令兵有些遲疑,但還是以毫無虛假的認真眼神看著她。


    「我說的全是事實。這裏有『鴉軍』的指揮官迦達大人寫的信。」


    瑟雷涅立刻開始瀏覽書信。奇妙的寧靜造訪了營帳,感受到氣氛凝重,冷汗從傳令兵的臉頰滑落下來,當汗水離開下巴,滴落地麵時,瑟雷涅抬頭看向傳令兵。


    「……我明白了。『精靈壁』被攻陷應該是事實。」


    「您要相信他嗎?即使是同盟國,其他國家的情報可信度令人存疑哦?」


    普羅蒂托絲緊盯著瑟雷涅。他非常能夠理解她不願相信自己父親落敗的心情,但若不坦然接受事實,就無法往前邁進。而且現在已經沒有煩惱該不該相信的時間了。


    「巴歐姆小國說這種謊,沒有任何好處。」


    「但是,有父親在,『精靈壁』會如此迅速被攻陷,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是這樣說沒錯……話說回來,信中沒提到愛馬仕的事,你知道他怎麽了嗎?」


    傳令兵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無法確認遺體,生死不明。」


    「是這樣嗎……梅拉倫的情況糟成那樣啊?」


    「是。雖然已經讓人民往南方避難,但是經過一番奮戰的梅拉倫士兵全都英勇戰死了。因為由『刻印族』率領的『怪物』強得非比尋常。」


    「你知道『怪物』的前進路線嗎?」


    「正在持續南下。」


    「不以『白銀城』為目標而往南……西方──是以費爾瑟為目標嗎?」


    不可能。瑟雷涅如此斷言。費爾瑟沒有「刻印族」想要的東西。沒有人會想要那片早已荒蕪的大地。既然如此,它們究竟想去哪裏?瑟雷涅苦苦思索,最後得到一個答案。


    「目標是……大帝都嗎!」


    瑟雷涅陡然站起。普羅蒂托絲以疑惑的表情看著他。


    「的確,比起北方,攻擊目前兵力薄弱的大帝都,可以更快消滅葛蘭茲。可是……『怪物』有這等智慧嗎?」


    「隻有『怪物』的話不可能,但是現在率領它們的是『刻印族』。」


    如果擁有與人類相同智力的「刻印族」想消滅葛蘭茲,很有可能直接攻擊心髒。為了對抗華納三國,羅莎正率領軍隊南下。就算大帝都號稱金城湯池,但要是守城的士兵不夠多,這個形容詞就無法成立。


    「我們都被先入為主的觀念綁死了,以為北方瓦解會導致葛蘭茲崩毀──其實不然。假如以『精靈壁』的崩壞讓葛蘭茲走向滅亡……」


    瑟雷涅自言自語著,普羅蒂托絲與在場其他人全都困惑不已。瑟雷涅沒有理會他們,繼續琢磨著,最後得到一個答案。


    「對了……布羅梅爾家的目標,不,堤福俄斯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


    瑟雷涅抬起頭的同時,一名滿身是傷的士兵闖入營帳:


    「報、報告!我們發現布羅梅爾家的當家了!」


    「在哪!?」


    雙狼將軍之一赫馬不由自主地大聲問道。士兵氣喘籲籲地從喉嚨擠出聲音:


    「南下──他帶著三千名士兵,似乎準備前往大帝都!」


    士兵說完就倒了下來。瑟雷涅向他道謝,接著起身。


    「一切全都串連起來了。幫他療傷,我要帶兩千兵力前往大帝都。」


    「請等一下!布羅梅爾家要怎麽辦?」


    赫馬抗議道,瑟雷涅瞪了他一眼,讓他閉上了嘴。


    「代理當家有令。雙狼將軍必須盡快結束與布羅梅爾家的戰鬥,帶著部隊追上我。布羅梅爾家的當家不在營中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一旦把這消息散布出去,絕大多數的貴族都會往我們這邊靠攏。以你們的能力來說,鎮壓布羅梅爾家不是難事。」


    麵對瑟雷涅不由分說的魄力,赫馬與普羅蒂托絲隻能點頭。瑟雷涅把目光從不再發出異議的兩人身上移開,看向傳令兵,他端正地直立不動。


    「希望你幫我轉告『鴉軍』的『黑辰王』陛下,我會立刻和他會合。」


    「是,我必將轉達!」


    目送「鴉軍」的傳令兵離去後,瑟雷涅也展開行動。


    「我走了。」


    「祝瑟雷涅大人武運昌隆。」


    「嗯,你們也是……都帶著好消息回來吧。」


    瑟雷涅向對著自己敬禮的兩人擺了擺手,走出營帳。


    「克勞蒂雅女王……你會怎麽做呢?」


    瑟雷涅在意的是她的動向。依她的行動,北方的支配權可能會落在她手裏吧。假如克勞蒂雅進攻北方,以雙狼將軍的實力是擋不住她的。想到這裏,瑟雷涅的腳步便沉重了起來,但如今情況刻不容緩。既然已經察覺布羅梅爾家的當家堤福俄斯的目標,瑟雷涅就無法回頭。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建築在葛蘭茲大帝國北方與雷貝林古王國邊界的要塞。


    如今,那座要塞正在眼前燃燒。士兵被崩塌的牆壁壓住,發出慘叫。葛蘭茲軍的要塞在雷貝林古軍毫不留情的攻擊下被摧毀。克勞蒂雅站在大本營裏,以冷酷的眼神看著那幅場景,眼角餘光瞥見一名幕僚來到自己身邊。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我們俘虜了大約一百名葛蘭茲士兵,該怎麽處理他們呢?」


    「這個嘛,放兩、三個回去,其他的全部處死。」


    「這、這麽做好嗎?」


    「嗬嗬,在說什麽……都攻入國界,而且破壞對方要塞了,已經無法回頭囉。」


    「既然如此,也可以把他們全殺了吧?」


    「一個活口都不留的話,就沒辦法宣傳『魔族』的可怕了吧?」


    「原來如此。那麽我會先把恐懼深植在那些人心中,再放他們走的。」


    「要讓『人族』明白『魔族』的恐怖。殺死所有阻擋在我們前方的人。」


    克勞蒂雅冷淡地下令,幕僚以輕快的聲音回應後便離去了。克勞蒂雅再次瞥向崩毀的要塞,彷佛失去興趣一般回過頭,翻身上馬。


    「在各地放出斥候。雷貝林古軍要直接南下了。」


    「是!」


    克勞蒂雅摸著自己下巴,在腦中盤算今後該做的事。雖說已經決定好通往最終目標的路線,但是在戰場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想太多固然無用,但是不思考,則是愚蠢的極致。


    「占領北方的黑土地帶後,就前往大帝都吧?」


    耳尖的幕僚聞言,以不安的表情看向克勞蒂雅。


    「這樣一來,後勤會拉得太長……就算憑我軍的實力,維持起來也很困難吧。」


    「那些倒向布羅梅爾家的北方貴族,應該沒膽子挑戰『魔族』……而且我已經上過保險,所以不必擔心。」


    就算聽了克勞蒂雅的說明,幕僚臉上仍然帶著憂慮之色。但是既然女王已做出決定,就必須服從。沒有勇氣反駁的幕僚順從地點了點頭。看著幕僚的反應,克勞蒂雅心裏有些失望,但是並不表現出來。她微笑道:


    「還有,禁止掠奪城鎮村落,也不許傷害平民。我們的對手隻有刀刃相向的人。毀壞這個規矩的人要加以嚴懲。警告最底下的士兵務必遵守軍紀。」


    克勞蒂雅揚了揚下巴繼續說:


    「另外,對那一帶的北方貴族發出勸降書。必須讓更多人認知到『魔族』攻入北方才行。」


    「遵命。」


    「好了……現在我選了第三條路,是吉是凶,隻有神才知道。」


    克勞蒂雅拿出一封信,扔到發出高熱的斷垣殘壁中。


    她眯著眼,注視著燃燒起來的信紙。


    「要讓『黑辰王』陛下負起責任才行呢。」


    克勞蒂雅綻放出美麗到殘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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