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場景來到大海——


    此刻,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正在庫法眼前拓展開來。


    話雖如此,但這並非能讓人真正放鬆心情的光景。在離開燈飾形狀都市【弗蘭德爾】後,甚至通過下層居住區那些城鎮的前方,可說是位於人界盡頭的這片外海,正是與藍坎斯洛普的領土——夜界之間的邊界。


    在淺灘一帶還維持著安穩的狀態,但一旦來到海麵,難以取悅的怒濤便會拒絕來訪者進入。而且國法禁止長距離遊泳,即便法律沒有禁止,也沒幾個人會自願跳進不斷湧上又退下的波浪間吧。


    已經開發了度假村,極為受限的這個樂園,說到在海邊的樂趣,就是海灘遊戲。


    此刻有顆五顏六色的皮球緩緩地描繪出拋物線。透過空氣流動察覺到皮球前進方向的庫法,沒看向皮球那邊便舉起單手。具備彈性的彈力分毫不差地吸附在他手掌上。


    然後有一隻蝴蝶的身影,從舞台側麵追逐皮球前來。


    「糟糕,飛得這麽遠……——啊,庫法老師?」


    「你好,莎拉夏小姐。」


    庫法中斷思索,站起身來。雖然選了沒有任何人在的岩石區,但既然是蝴蝶的心血來潮,這也無可奈何吧。庫法將宛如話題一般起勁的皮球夾在腋下,與少女麵對麵。


    現在應該稱呼少女為「人魚公主」嗎?櫻花色秀發濕潤閃亮的龍騎士,穿著裸露出肌膚的泳裝。滑過肩膀的水珠十分炫目。略微害羞的美貌散發著祖母綠光輝。


    「原來老師在這裏呀……因為不見老師的人影,我一直在找您。」


    「十分抱歉,因為我有些事想思考一下。」


    「這……這樣子啊……對不起,打擾到您了……」


    莎拉夏盡管縮起她纖細的肩膀,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仿佛想說她的心被青年的視線給釘住了一般,扭扭捏捏地不斷原地踏步。


    庫法一邊將皮球還給少女,一邊拉起思索的釣魚線。


    ——現在的我肩負著新任務。就是要以熟人的身分接近塞爾裘公,打探出席克薩爾家的實際情況。還有查明揭露小姐位階的革新派首領。


    成為轉機的是畢布利亞哥德圖書館員檢定考試那天,聽說莎拉夏與繆爾作為革新派的前鋒,被托付引誘出梅莉達的任務。關於下達這項指示者的真麵目,少女的說法是「不曉得」,但庫法已經識破她們不可能真的一無所知。即使少女本身是無辜的,她們也在包庇在法庭上穿針引線者——


    為何有必要包庇對方?——難道不是因為那人對她們而言,是相當親近的人物嗎?


    少女身為溫室長大的公爵家千金,交友關係十分狹隘。庫法已經大略察覺到藏在黑暗深處者的真麵目。話雖如此,卻苦無證據。庫法必須慎重地避免會撼動他身為梅莉達家教這個社會地位的言行舉止。


    那麽,要怎麽做呢?


    ——就是要讓對方主動敞開心扉。設法讓對方將深藏不露的秘密和所有心事,都毫無保留地坦白出來。


    「庫……庫法老師?您一直盯著我看,有什麽事嗎……?」


    莎拉夏仿佛感到不安起來一般,更怯懦地縮起了身體,仰望著庫法。


    庫法狠下心,重新麵向少女。覆蓋外殼的是不會褪色的誘人微笑。我絕對沒有樂在其中喔——他一邊這麽說服著自己。


    「十分抱歉,我看莎拉夏小姐看得入迷了。」


    「看入迷……咦……咦咦!」


    稚嫩的臉頰害羞地冒出蒸氣。


    皮球從她手中滑落,十四歲少女暴露出來的膚色眼看著染紅。仿佛就連這副模樣也像恥辱一般,少女緊緊抱住自己。就連手指腳尖也僵硬不已。


    「請……請老師不要突然說些奇怪的話啦~!」


    「很突然嗎?我每次見麵都覺得小姐美麗動人,剛才不由得把心裏話脫口而出——我懂了,是因為小姐這副打扮非常吸引人啊。」


    庫法泰然自若地露出微笑。那笑容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心懷不軌,因此莎拉夏有一瞬間難以摸清庫法的意圖,而追逐著他的視線。


    一滴水珠滑落到被莎拉夏自身的雙手捧起來的雙峰之間。倘若掬起那水珠,想必會散發糖蜜的滋味吧。莎拉夏終於像忍受不住似的扭動身體。


    「討厭,夠了啦!庫法老師真是的……!」


    「啊,你看你。不可以像那樣駝背。」


    庫法以長輩的威嚴矯正少女的肢體。他將手貼在少女腰上,讓少女挺直脊背。彈性十足的果實咚隆地突向前方,纖細滑順的腰部曲線宛如優雅的新月一般。莎拉夏害羞得連耳根都紅了,但隻能任憑鋼琴家那結實卻纖細的指尖擺布。


    「莎拉夏小姐經常在鍛煉身體吧。我一直很佩服小姐的姿勢總是十分端正。明明如此卻彎腰駝背,實在太糟蹋自己了。小姐應該一如往常,光明正大地抬頭挺胸。」


    「可……可……可是,穿著胸部這麽引人注目的打扮,我還是會覺得難為情……」


    「哎呀,這套泳裝是小姐自己挑選的吧?難道不能讓我觀賞嗎?」


    在極近距離被庫法緊盯著看,莎拉夏的少女心輕易地被溶化了。勉強遮掩住雙峰的指尖被移開,毫無保留的泳裝打扮暴露在庫法的視線下。


    庫法甚至暫時忘記使命感,入迷地看著眼前的半裸軀體。


    「嗬嗬……雖然嘴上說難為情,但莎拉夏小姐似乎很清楚自身的魅力呢。這套泳裝毫無遺憾地展現出小姐的好身材,不是嗎?」


    「才才……才沒那回事……!」


    「就連發飾也充滿品味。周圍的男生無法對小姐置之不理吧?」


    「怎麽可能!我周圍根本沒有什麽男士……」


    不知為何,莎拉夏像是氣喘籲籲地挺身向前,然後吞吞吐吐地編織出氣息。


    「我從以前就不擅長和男生相處……要說聊天對象,頂多隻有哥哥而已……」


    「和我獨處不要緊嗎?」


    「庫法老師是特別的!」


    莎拉夏猛然抬起頭,由於兩人距離實在太近,鼻頭碰在一起。


    在庫法被攻其不備的同時,莎拉夏也立刻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身體向前挺過頭,導致胸部壓在青年身上,於是急忙跳向一旁,抱住胸部。


    「可……可是,就算老師是特別的,我覺得突然這樣子還是不行!這樣很壞喔,庫法老師!應該更放慢速度,一步一步來,給我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啊嗚!」


    「十分抱歉,我這個人好像沒什麽耐性。能不能請你指導才疏學淺的我,是什麽事不行呢,淑女?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岩石區,就我們倆,一邊互相暴露出彼此的秘密……」


    「咦!呼咦——!」


    「——我還在想你怎麽一直沒回來。」


    距離最終防衛線還差一步——就在庫法要踏向前方時,冒出援軍的聲音。


    是在岩石區上宛如模特兒一般站著的繆爾·拉·摩爾。黑水晶妖精輕飄飄地降落到岩石區陰影處,不知為何責怪起櫻花色人魚公主。


    「你真是狡猾,莎拉。竟然在這種秘密場所獨占庫法老師。」


    「咦!才……才不是那樣子呢……——!」


    「老師也是喔。你們該怎麽補償這不講道義的行為呢?」


    泳裝打扮的繆爾以盛氣淩人的語氣一步步地逼近兩人。


    這情況完全在繆爾的計算中吧,隻見她的左手握著小玻璃瓶。瓶子裏裝著如夢似幻般的乳白色糖蜜。「對了!」她仿佛剛剛才靈光乍現似的,將小瓶子高舉在她小惡魔般的美貌旁。


    「就請老師幫我塗這瓶乳液吧。畢竟我聽女仆談天時,有提到要是


    過度接觸海水,可是會傷到肌膚的呢。」


    肌膚有如絲綢般細致的繆爾,表現出無謂的擔憂。當然這隻是表麵話吧。她臉頰磨蹭著仿佛寶石般的玻璃瓶,像是彈豎琴似的撥開瓶蓋。


    「老師肯幫忙的話,我就原諒你們。要塗到這瓶子整個空了為止……請老師用手掌把整瓶乳液塗完吧,塗在我稚嫩的身,體,上……」


    「小小小小……小繆你真是的……!」


    與剛才不同的溫度讓莎拉夏的臉頰發燙起來。繆爾「嗬嗬」地露出誘人的笑容,觀察著青年的動向。庫法再次在內心雙手環胸,思索起來。


    自己與繆爾這樣的對話已經成慣例了。雖然不曉得究竟是哪裏有趣,但自從在幾個月前的巡禮中熟識起來後,她一有空檔,就會像這樣跑來戲弄比她年長的庫法。對身為繆爾兒時玩伴的莎拉夏而言,這似乎也是前所未有的行動,繆爾應該是基於自己的興趣,在實踐透過書本累積起來的知識吧?這是雙方的見解。


    倘若是平常,庫法會在這時一臉若無其事地閃避挑釁,繆爾盡管露出意猶未盡的視線,也會改變話題——這就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唯獨在今天,庫法判斷「這說不定也不壞」。


    要從對方口中探聽出想要的情報,其中一個訣竅就是「讓對方感到心情愉快」。這並非隻局限於精神上的效果。假如能讓對方在肉體上感到舒服,即使是頑固地不肯坦白的革新之徒,可能也會情不自禁地說溜嘴吧?


    正好現在又是對方主動提出要求的狀況。庫法認為機不可失地點了點頭,同時踏進少女徹底鬆懈下來的防線中。


    「可以喔。那麽,請把瓶子給我。」


    「嗯,我早知道會遭到拒絕。你都不曉得我總是得鼓起多大的勇氣,庫法大人偶爾也該誠懇地麵對——你剛才說什麽?」


    「失禮了,繆爾小姐。」


    庫法從十四歲少女的腋下一把抱起她的身體。他找了個適合的岩石坐下,同時讓少女跨坐在他的左大腿上。毫無預兆地變成從正麵抱住庫法的姿勢,遭遇到未知狀況的妖精驚訝地眨了眨黑曜石眼眸。


    庫法不給少女思考的時間,隨即將小瓶子裏的乳液倒至手掌上。他讓似乎富含保濕成分的乳液流入手指縫隙間,首先讓手在無關緊要的地方移動。從上臂撫摸向肩膀、鎖骨窩的瞬間,少女的身體彈了起來。


    「噫!咦?慢點,老師,你認真的……?噫……呀啊!」


    「可能會有點癢,還請你忍耐一下,淑女。」


    就連讓人聯想到天使羽翼的背後也毫無遺漏。就算這裏是沒有任何人會看見的岩石區陰影處,讓公爵家千金在這種開放的場所脫掉泳裝,還是太荒唐了。


    因此庫法選擇讓自己的手指鑽入泳裝布料內側。庫法以絕妙的指法按摩著少女打結處底下的肌膚,無法逃離的繆爾一邊緊抓著青年肩膀,同時漲紅了臉。從全方位撼動著意識的洶湧波濤讓理性處於顛覆邊緣。


    「那個,庫法……老師……我對這種事情……完全……一無所知……!」


    「我對此很有心得,請小姐放心。不知為何,自從接下這家庭教師的任務後,經常有機會幫人按摩……」


    「這件事我常聽梅莉達提起!」


    不知為何挨罵了,因此庫法像要敷衍過去似的埋頭在按摩作業中。在庫法稍微跨越少女羞恥的界線——微乳的山腳那一瞬間,繆爾的背宛如弓箭般後仰。從莎拉夏的角度可以看見繆爾拚命忍住不叫出聲的表情,她仿佛渾然忘我似的捂住嘴角。


    在險些決堤的水邊,又出現兩名天界派來的救兵。擔心一去不回的朋友而前來關心情況的兩名天使,對這場惡魔的饗宴驚訝地瞠大了眼。


    「老……老師又在對女孩子做色色的事~!」


    這麽開口找碴的是庫法的主人梅莉達·安傑爾。「隻是稍微沒注意……」和梅莉達宛如對照鏡的愛麗絲·安傑爾翻著白眼開口,她們散發的凍氣讓繆爾總算恢複理智,連滾帶爬地逃離青年腿上。但為時已晚,少女已經從腋下到大腿都濕濕黏黏的。


    庫法一邊在意識深處享受著安傑爾姐妹的泳裝打扮,同時露出工匠完成豐功偉業般的表情,站起身來。他將還剩下一半的乳液蓋上瓶蓋,訴說自己的清白。


    「你誤會了,小姐。這隻是為了避免海水造成傷害,在幫她塗乳液而已……」


    「那麽,接著請老師也一樣幫我……幫我塗乳液!」


    「我是無所謂……但對象是小姐的話,該說沒什麽意義嗎……」


    「唔~~!我也是有一點份量的~!」


    梅莉達淚眼汪汪地抱著單薄的胸圍,就在庫法分心想著該如何安撫她時,原本留在手裏的小瓶子啪一聲地被搶走了。


    搶走小瓶子的是黑水晶魔騎士,前所未有的恥辱帶來的羞恥與複仇心讓她的肌膚泛紅發燙。


    「噯,各位,幹脆由我們來幫老師塗乳液如何呢?平常總是我們被他看到不堪入目的姿態,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說得好,繆爾。我也一直這麽認為。」


    愛麗絲爭先恐後地表示讚同。她「嘿咻」地踮起腳尖,立刻伸手脫掉青年的上衣。來到海邊的庫法也入境隨俗地穿著泳裝,但被稚氣未脫的少女親手脫成半裸這種前所未有的經驗,阻礙了思考回路。


    「咦!不,那個,要麻煩小姐幫忙這種事,實在令我不勝惶恐……」


    「請別放在心上,老師,我們都這麽熟了不是嗎?這是對老師平常總是臉不紅氣不喘地玩弄我身體的回禮,一點小心意……」


    「小姐該不會在生氣吧?」


    「氣什麽呢?」


    嗬嗬——梅莉達浮現出宛若告死天使般的笑容,平常受害程度僅次於梅莉達的愛麗絲則是默默地剝掉庫法的上衣。是因為平日寡言,所以堆積了更多怨言嗎?庫法不禁往後倒退幾步,但至高無上的隆起堅決地擋住庫法的背後。用整個身體堵住庫法退路的,竟然是被視為最屬穩健派的莎拉夏。


    「不會吧,連莎拉夏小姐都……!」


    「對……對不起,庫法老師。其實我從之前就一直在想,如果能摸摸看老師那強壯的身體就好了……」


    這就是名為解放感的海洋魔力嗎?被不能隨意碰觸的膚色圍住周遭,庫法甚至無法自由地轉頭。五顏六色的泳裝不斷誘惑著庫法的雙眼。繆爾將乳液嘩啦嘩啦地倒在單手手掌上。


    「你在客氣什麽呢?我們已經是坦誠相見過的關係不是嗎?」


    理性的波浪暫時湧上,記憶在少女的眼眸中打轉。然後稚氣未脫的美貌一齊低下了頭。蒸氣從金色、白銀與櫻花色秀發中噗咻地嫋嫋升起。


    透光到甚至讓人懷疑是否存在的沐浴服也在庫法的眼皮底下複蘇,與眼前的裸體重疊起來。縱然是庫法,一想起那時的混浴光景,也不禁感到害臊。直接被玩弄了裸體的梅莉達,更是比別人加倍感到羞恥吧。


    最後庫法甚至連精神上的退路也被封住了。他隻能一邊感受從四麵八方圍住他的急促呼吸,一邊等候雙手濕黏地發出詭異光芒的少女撲上來——


    「各位……上吧~!」


    打頭陣的是位於庫法正麵的梅莉達。啪啪啪啪——與其說是塗抹,那股氣勢更像是要烙上巴掌印一般,從四麵八方像甩巴掌似的猛打。少女的仰慕毫無保留地蘊含在柔軟的手指中。發出孕育著空氣的尖銳聲響,有時會令人感到疼痛。


    「唔哇,好厲害……連細部也充滿肌肉。你到底是怎麽鍛煉的呢,庫法老師……?」


    「哼哼……哼哼……庫法老師的氣味。殘暴的香味……」


    「如何,你明白這令人多麽


    難為情了嗎?居然被那樣毫不客氣地玩弄,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了。今後要觸摸我的肌膚時,記得再稍微醞釀一下氣氛——」


    「咳嗯!」


    打斷天使們饗宴的,是宛如全能神之雷一般的清喉嚨聲。


    包括庫法在內的所有人,都猛然抬頭仰望上方。背對著提燈形成後光,氣勢凶猛地站在岩石區頂點的,是讓人聯想到豐收女神,散發性感魅力的泳裝打扮。盡管有個十四歲的女兒,仍舊保持著青春美貌的「魔騎士」當家亞美蒂雅·拉·摩爾女公爵,在宛如模特兒一般的柳眉之間刻劃出深深的龜裂。


    四名美少女在靜止狀態下檢視己身,注意到自己的姿勢像在互相競爭似的用肌膚磨蹭著位於中心的庫法。也難怪從高處俯視這光景的女公爵會發怒。包括愛女在內的貴族千金在這種四下無人的地方互相爭奪著一名男性,且搞得濕黏黏的話,身為監護人想必會非常不悅吧。


    暗影落在拉·摩爾公的眼皮上。她的眼眸在底下宛如雷光一般亮起。


    「你們玩得挺起勁的嘛,姑娘們。你們在向老師請教什麽呀?」


    「糟糕,都忘了沙灘排球才打到一半呢!」


    少女在這種時候的變臉速度之快實在令人欽佩,梅莉達、愛麗絲、莎拉夏、繆爾四人把自己做的好事撇得一幹二淨,開始散去。為了讓女公爵的矛頭轉向別人,還不忘留下高大的避雷針【代罪羔羊】,設想得十分周全。


    步法輕盈的蝴蝶輕飄飄地逃離岩石區,現場隻剩下仿佛要冒出龜裂的壓力、女公爵以及庫法。庫法完全錯失逃離的時機,隻能勉強在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他一邊在內心下定決心,之後非得個別教訓一下那四人才行。


    「這……這不是亞美蒂雅公嗎。希望您能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


    「沒必要,你用不著那麽緊張——我一直在找你。」


    仿佛剛才那股怒氣是為了趕跑小兔子一般,讓人聯想到妖豔女狐的亞美蒂雅公聳了聳肩。庫法盡管蹙起眉頭,仍優雅地動起雙腳肌肉,同時飛奔到岩石區上方。


    他總算回到有「燈光」照亮的地方,趕到公爵閣下身邊。


    「您有何吩咐?」


    「這個交給你保管。」


    公爵以流暢的動作賜給庫法的,是個平凡無奇的「罐子」。庫法打開平坦的蓋子一看,隻見裏麵裝有打火石與滿滿的細碎紅色顆粒。


    「是家母的命。」


    那事關重大的聲響與難以捉摸的意圖,讓庫法猛然抬起頭來。但亞美蒂雅似乎不打算多說什麽,她隻告知這點便背對庫法,隻能看見她裸露的背後。


    「你要好好收著。然後等到有需要時再還給我。」


    「為何要交給我?」


    「我也煩惱過要交給你還是交給『一代侯爵』。但在發生什麽萬一的時候——感覺你會最頑強地存活到最後。」


    仿佛想說謁見時間已經結束似的,簡短的對話完畢後,女公爵便離開現場。就在庫法迷惘著是否該堅忍不拔地追問的瞬間,從遠方向他搭話的美聲將意識拉到其他路線。


    「嗨,庫法小弟,你上哪兒去啦!我一直在找你喔。」


    簡直就像一直在等待出場機會一般飛奔過來的美青年是塞爾裘·席克薩爾,他當然也是一身泳裝打扮,裸著上半身的他拉起庫法的手臂,表現出異於往常的親密態度。


    被剝掉上衣後一直裸著上半身的庫法,不得已地將裝有打火石的罐子收到口袋裏,盡管一邊心想為何自己得跟男人穿泳裝約會,有何樂趣?但仍跟著塞爾裘前進。


    「您又帶了什麽麻煩過來,公爵?」


    「你講得真難聽啊,要拜托你的不是什麽難題啦。我隻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擺個『姿勢』。」


    「擺姿勢?」


    「沒錯——好啦,麻煩你在以海洋為背景的這個位置踩踏沙灘!」


    庫法照塞爾裘所說,瀟灑地停下腳步。他一派自然地站在原地,塞爾裘將手臂靠到庫法肩上,仿佛想說有什麽愉快的企圖一般,揚起嘴角。


    「你就這樣不用笑也沒關係喔——啊,眼睛看那邊。」


    「兩位,我要拍嘍~~!」


    喀嚓——閃光燈鮮明強烈地亮起,還散發出底片燃燒的氣味。被拍下與塞爾裘公的兩人合照,庫法一臉不滿地眺望眼前的女仆。經驗老到的幫傭用宛如職業攝影師般的架勢一邊拿著相機,一邊在說明前先開口說教。


    「你們在做什麽呀,多擺些姿勢!」


    「……塞爾裘公,這究竟是?」


    喀嚓——還無暇插嘴,對方便接二連三地按下快門,庫法幾乎是無意識地改變身體的方向,他歪頭並高舉手臂,宛如被施加魔法的雕像一般變換姿勢。塞爾裘一邊趁閃光燈的空檔與庫法交談,而且動作俐落地看也不看這邊。


    「她是我家的女仆長,幹勁十足地說要製作我的泳裝裝扮寫真集。她似乎想要多點變化,所以你也來幫忙吧。」


    「好啦,笑一個!」


    雖然冒出這種不由分說的要求,可悲的是庫法不禁與搭檔勾肩搭背,條件反射地露出微笑。最上相的一瞬間喀嚓地被拍了下來。


    這時,將臉從鏡頭後方移開的攝影師吊起眉毛。


    「喂,我說你們呀!別站在後麵!」


    席克薩爾家的女仆不知何時鬧哄哄地聚集起來,用仿佛空腹的美食家一般熱烈的視線,注視半裸著靠在一起的塞爾裘與庫法。當中有個腳尖闖入了鏡頭的人遭到斥責。專家的講究似乎不容許有半點妥協。


    「這可是要拍成少爺的寫真集喔!要是拍到其他人影,不就變成普通的家族合照了嗎?好啦,要拍到可以填滿整本相簿喔~~!」


    「……席克薩爾家不要緊嗎?」


    庫法在別的意義上擔心起來,於是塞爾裘用關懷的眼神望向彼方。


    「你那邊的女仆長情況不也是差不多嗎?」


    庫法看向同個方向,隻見四千金繼續玩起沙灘排球,且有個年紀比她們大上一輪,泳裝打扮的女性在她們周圍跑來跑去。是統率梅莉達宅邸的女仆長——艾咪。她手持用慣的老相機,不斷狂按快門,在沙灘上散播著閃光燈。


    「小姐,實在太棒了!真是惹人憐愛!簡直是海邊的妖精呀~!請麵向這邊!別害羞!請各位一起並肩站著吧~!」


    「失禮了,我去開一下傭人會議。」


    庫法找到不能忽視的借口,快步地退出攝影會。為了找出最佳角度,即使要在沙灘上打滾也不在乎的艾咪,是否清楚自己年輕誘人的泳裝打扮,還有得在別人家麵前維持麵子這件事呢……


    途中庫法發現了在這個沙灘上顯得格格不入的色彩——沒有加入那邊的騷動或這邊的遊戲,而是孤高地從岩邊眺望著大海的龍騎士美女。


    身為席克薩爾分家,同時也是塞爾裘和莎拉夏的堂姐妹——庫夏娜·席克薩爾,盡管身穿大膽的泳裝打扮,卻因內在的嚴酷性質,纏繞著不讓任何人靠近的氛圍。


    她感受著在遠方狂暴地掀起水花的波浪,眯起一邊深碧色的眼睛。


    「……簡直就像大海在哭泣一樣。」


    「庫夏娜大人,這次非常感謝您願意陪同前來。」


    「真敢說啊。我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吧?」


    她冷酷地笑了笑,像是要用視線貫穿人似的斜眼看向庫法。


    「……吉普森他們沒事吧?」


    「他們也一樣很擔心您的安危喔。」


    「哼……用不著他們擔心,我也會完成自己的任務。」


    庫夏娜仿佛一頭漆黑之狼似的將視線移回原位,眺望著宛如模擬出自己內心的大浪。


    「事到如今,也無法隨便對『那家夥』動手。但我也不打算跟你們套交情。」


    「庫夏娜大人……」


    「你走吧。少跟我扯上關係。」


    倘若要說真心話,庫法很想再稍微深入她鎧甲的內側。但此刻無論來者何人,她都會堅決拒絕對方一事顯而易見。


    雖然八成不是因為察覺到氣氛不對所做出的行動,但下一個演員從舞台側麵走近這邊。


    「小庫真是的,明明都來到海邊了,卻隻顧著工作!」


    「哎呀,蘿賽。」


    「你四處奔波也很辛苦吧?到這邊休息一下嘛。」


    自然地挽起庫法的手臂並拉著他離開的,是愛麗絲的家庭教師蘿賽蒂·普利凱特。盡管獲得「一代侯爵」的稱號,仍然像個正值愛玩年紀的小鎮姑娘的她,當然也跟其他女性一樣穿著泳裝。不過,對於她毫無防備地壓向庫法的雙峰,庫法非常迷惘究竟該抱持怎樣的感情。


    庫法被帶領前往的地方,有簡易的桌子與折疊椅,還準備了冰涼的飲料。在頭頂上張開的遮陽傘緩和了提燈的光芒。


    「真是太感謝了。我正因為講了太多話而覺得口渴呢。」


    「我懂你的心情喔。畢竟我們同樣身為家庭教師嘛。我最能夠理解小庫的辛苦了。誰叫我們是夥伴!也是搭檔嘛!」


    暫且不管她異常強調那點的理由,庫法與蘿賽蒂在離海岸線有些距離的那地方坐了下來。海潮聲悠哉地湧上又退去,吹撫過臉頰的風帶有海水的氣味。一下被四千金弄得整身濕黏黏,一下被卷進塞爾裘的攝影會,一下處於亞美蒂雅和庫夏娜的精神壓力中,片刻不得休息的心髒感覺舒適地逐漸被療愈。


    雖然蘿賽蒂無從得知,但這正是所謂的一家和樂吧。


    「我不客氣了。」


    「嗯。盡管放鬆喔?」


    庫法恭敬不如從命,將臉湊近桌上唯一的玻璃杯。幾乎就在同時,蘿賽蒂也將上半身向前彎。庫法一含住吸管,少女的嘴唇也吸住插在玻璃杯裏的另一根吸管。


    兩人臉龐的距離近得像是要接吻一般,同時吸起飲料……


    將吸管染色的草莓色彩,在相互交纏的兩根吸管之間描繪出愛心標誌。在嘴裏充滿甜膩的果實滋味後,庫法不滿地將臉移開。


    「——是誰帶了這種愚蠢的東西過來?」


    「哎呀~我在買東西時發現這玩意,覺得很可愛,忍不住就~」


    「原來是你嗎……」


    庫法才在想這容量莫名大的玻璃杯卡著奇妙形狀的吸管,看來這應該是那個吧,無論怎麽看都是情侶專用。將感覺隻會出現在仿佛置身夢境的雜誌上那玩意帶來現實當中的蘿賽蒂,「欸嘿」一聲地按住緋紅色頭發。


    庫法覺得連害羞都顯得愚蠢,他將上半身向前彎,又吸了一口飲料。將飲料吸起來的辛苦程度是平常的兩三倍。


    「……蘿賽。我從之前就一直聲明,我們應該再稍微認清彼此的立場吧?」


    「咦~為什麽呀。讓我們更融洽地相處嘛。」


    庫法將臉移開,蘿賽蒂緊接著將吸管含入嘴中。隻有一邊被吸起來的愛心標誌,逐漸被吸入桃色嘴唇裏。


    「就算我們本人沒有問題,也得顧慮一下周遭的眼光——」


    「蘿賽蒂老師!你在做什麽呀!」


    「啊,看吧,來了……」


    庫法一臉厭倦地轉過頭去。


    將白發束成發髻,一步步逼近的烏鴉老婦,果然不像其他傭人那樣雀躍興奮,是一如往常的工作裝扮。仿佛不把海洋的開放感當成一回事,費盡唇舌的說話方式今天也一樣犀利敏銳。


    愛麗絲宅邸的女仆長奧賽蘿女士繼續怒吼。


    「那可疑的小道具是怎麽回事?老師可是我們家的家庭教師喲!居然在本家的眾人麵前與男士把玩那種東西……請你知恥自律一點!」


    「咦……什麽……?可……可是可是,該說事到如今較勁也沒什麽意義嗎……」


    「關於愛麗絲小姐的人際關係,我不會插嘴。嗯,畢竟是約定嘛——但那個跟這個是兩回事!你跟本家的家庭教師以那種打扮這麽親密,倘若被人覺得『是在諂媚』,我們的品格可是會遭到懷疑的!」


    老女仆長用力拉起蘿賽蒂的手臂,拍了拍她裸露出來的背。啪啪!發出毫不留情的聲響,與「呀啊!」的哀號重疊起來。


    「好啦,抬頭挺胸!別像章魚一樣對男人傻笑!席克薩爾家與拉·摩爾家的人也在檢視蘿賽蒂老師喲~!」


    「噫~!救我呀,小庫!」


    「節哀順變,蘿賽。」


    看到兩人以相當親密似的昵稱呼喚彼此,奧賽蘿宛如肉食獸一般轉過頭來。


    庫法拿起略重的玻璃杯,含住吸管。不過,無論經過多久,都不見說教聲撲來。豈止如此,從她不停微微搖晃的發髻當中,還能感受到她似乎在猶豫著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氛圍。


    「有什麽事嗎,女士?」


    「……沒事!」


    結果,她以火冒三丈的表情結束對話後,便離開了現場。


    一波退去,便有另一波湧上。在白發老婦離開的同時,一名健壯的銀發男性走向海邊。散發出總司令官的威嚴,一身西裝打扮的他,就如同那拘謹的印象,似乎無法習慣這休閑的氛圍。仿佛有道看不見的牆壁存在一般,菲爾古斯·安傑爾公爵在沙灘邊緣停下腳步,發出僵硬的咳嗽聲。


    「咳哼……各位,看來已經準備齊全,可以出發嘍。」


    「哦,真是個好消息。」


    在岸邊沐浴著水花的亞美蒂雅·拉·摩爾輕輕甩掉長發上的海水,返回沙灘。泳裝打扮的她威風凜凜地挺起胸膛,呼喚一行人。


    「表麵工夫做到這邊就夠了吧。各位,休養結束啦。」


    亞美蒂雅引領著少女和傭人的視線,踩在白色沙灘上前行。


    前進的目的地有個被衝上岸的「鯨魚」——


    正確來說,是會讓人誤看成鯨魚的巨大「船隻」,被好幾條纜繩係住,停泊在那裏。吊起船隻的是形狀優美的氣球,轉動的螺旋槳與內含的浮力迫不及待似的等候飛舞向天空的瞬間。


    拉·摩爾家的當家與從升降口走下來的菲爾古斯公並肩而站,再次轉過頭來。


    她背對著世界唯一一艘飛行船「春天號」的威容,開口說道:


    「前所未有的危機正逼近弗蘭德爾。」


    ? ? ?


    傭人換上以黑色為基調的禮服,千金換上優雅的派對禮服,公爵家的當家則是和平常一樣披上象征權威的衣裳,到派對房集合。三家的當家、梅莉達等四千金,加上庫夏娜與各公爵家的傭人,總人數大約超過二十名吧。參加者自然而然地聚集在所屬的家名之下,換上軍服的庫法也一如平常,陪伴在一身成熟禮服裝扮的梅莉達身旁。


    站上舞台受到所有人注目的是菲爾古斯、塞爾裘、亞美蒂雅這三大巨頭。弗蘭德爾的最高權力者竟然在此齊聚一堂。假如這裏是記者會現場,想必會閃光燈連連,讓人眼睛都睜不開吧。


    但此刻隻有公爵家的相關人士才被允許搭船。別說是記者,為了讓秘書回避,甚至還號稱這是極為私人的行程。


    「我們的目的是『掃墓』——對外是這麽公布的。」


    站在舞台中央的是亞美蒂雅,對排排坐的眾人開口發言的也是她。仿佛想說沒有閑情逸致作表麵工夫一般,紅色嘴唇毫不修飾言詞。


    「昨天目送我們從聖王區出發的大多數民眾,對這次遠征的目的應該沒有絲毫懷疑吧——必須是那樣才行。騎兵團部隊此刻也身處混亂的漩渦之中,不能被人


    察覺我們手忙腳亂地在進行編製的事實。」


    情況緊急——她的眼神雄辯地這麽述說著,在大廳某處響起有人緊張地吞口水的聲音。


    女公爵宛如魔王的心腹一般,豪華的禮服隨風搖曳,輕輕張開雙臂。


    「再次感謝各位——特別是諸位學生。感謝你們這次願意聚集起來。」


    大廳裏的視線都轉向最年輕的四千金身上,梅莉達和莎拉夏看似惶恐地縮起肩膀。原以為繆爾大概會高傲地回應,但不曉得她是否意外地也有容易害羞的一麵,隻見她不習慣受人注目似的將臉別向一旁。


    在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的第二年度,以前往鄉哥爾塔的研修旅行為開端,勉強跨越了風波不斷的第一學期,目前是梅莉達等人剛邁入暑假的時期。愛麗絲不用說,就連別校的繆爾和莎拉夏也被召集過來。據說這也是為了向民眾告知表麵的理由,總之需要辦得氣派盛大,聚集的人數越多越好。


    由於襲擊加冕典禮的罪狀,原本應該囚禁在白夜騎兵團的庫夏娜會暫時被釋放,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盡管安傑爾家有菲爾古斯,拉·摩爾家有亞美蒂雅會出席,但席克薩爾家的老前輩——也就是前任公爵夫婦不得已地缺席,因此才會選中庫夏娜來當代理人。


    雖然隻有一部分人知道庫夏娜犯下的罪過,但即便在派對會場,她還是一樣散發出不讓別人靠近的氛圍。無論是梅莉達深感興趣似的視線,還是莎拉夏一臉尷尬的眼色,她都一概隔絕,板起麵孔並雙手環胸。


    女公爵拍了拍手,將眾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隻有話語接續剛才的內容。


    「我在此再次事先告知這次遠征真正的目的吧。姑娘們上前來,我來公布一些在學校還不會學到的知識吧。」


    庫法推了推梅莉達的背後,愛麗絲的家庭教師也同樣催促著愛麗絲邁出步伐。倒不如說蘿賽蒂的情況是她自己感覺就像個學生一般興致勃勃。


    莎拉夏與繆爾也從席克薩爾家、拉·摩爾家的陣營裏走上前,四千金聚集在大型圓桌前。塞爾裘宛如女王的助手一般勤快地工作著,他將卷起來的舊紙整個攤開在桌上。


    首次目睹而難以掌握其內容的梅莉達,開口詢問走下舞台的女公爵:


    「拉·摩爾伯母大人,這是什麽呢?」


    「這是我們的國家,弗蘭德爾的全景圖。」


    也難怪少女會驚訝得瞠目結舌吧。對於「提燈之中」就代表全世界的學生,而且還是公爵家的千金小姐而言,在眼前拓展開來的肯定是比任何文豪的曠世巨作都更加未知的東西吧。


    庫法與蘿賽蒂也隔著四千金五顏六色的頭部鑒賞那地圖。


    地圖上首先描繪著占據大半部分的大陸形狀。雖然不確定方向,但偏向大陸上方的位置有個符號,標記著「弗蘭德爾」。集中在那附近的城鎮名字,就是所謂的下層居住區吧。距離弗蘭德爾愈遠,愈逼近大陸下方,城鎮的記號就愈是零散,其盡頭便是海岸線。


    我們的國家被海洋包圍著——


    測量得如此精準的世界地圖應該沒幾張吧。這肯定是軍事最高機密之一。庫法感受到四千金緊張得身體僵硬的氣息,從她們的縫隙間迅速地伸出手。他用手指比著散落在山嶽地帶的幾個符號。


    「各位小姐請看,迪奧黛珂與幽蘭的城鎮在這裏喔。距離弗蘭德爾並沒有很遙遠。哎呀,真令人懷念……」


    於是四千金一同轉過頭來,露出有話想說似的紅通通臉頰。倘若現場隻有五個人在,不曉得那些緊閉的嘴唇會冒出多少怨言。


    ……庫法原本是想讓她們放鬆下來的,但是否刺激到她們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記憶?


    亞美蒂雅·拉·摩爾完全無法理解這番應酬的意義,她鞭策著「要聊天等之後再聊」,然後在地圖上移動她塗了指甲油的長指甲。


    「『弗蘭德爾』一詞有時用來指稱燈飾都市,有時也會用來表示人類的領土……特別是在那群藍坎斯洛普之間。」


    少女的表情又緊張起來,視線再次轉向地圖上。塞爾裘和菲爾古斯一直用嚴肅的表情瞪著地圖看。女公爵的嘴唇動了起來,替他們代言。


    「被這片海洋包圍的大陸,就是我們掌握的整個人類世界。海岸線即是阻擋藍坎斯洛普侵略的防衛線,同時也是最前線。在這前方是——」


    女公爵的手指滑動到地圖邊角。那裏扣除簡單地用來表示海浪的符號,以不吉利的顏色被塗得一片漆黑。


    「——『未知的領域【unknown】』。被稱為那群藍坎斯洛普跋扈的夜界,一切籠罩在謎霧中。沒有任何明了的詳細情報。不知跨越海洋之後是否也有大陸存在?怪物在那裏形成怎樣的文明?抑或……跟弗蘭德爾一樣,有健全的人類集團在世界的某處幸存下來……」


    「沒有任何線索嗎?」


    「沒有。」


    對於純真學生的問題,女公爵一刀兩斷地回覆。莎拉夏縮起肩膀。


    「在曆史上曾經好幾次派遣過調查隊。但駛向外海的船一艘也沒有回來過。聽好了,就連一個人也沒有回來過喔。根據遺留下來的紀錄,大約三百年前,拉·摩爾家也有知名騎士啟程前往,但在之後的文獻中從未找到過那個人物的名字。」


    「…………」


    庫法從眼前的背影感受到對方有話想說的氛圍,輕輕地用手掌觸摸梅莉達纖細的肩膀。倘若四下無人,她一定很想轉過頭來詢問吧。即使沒有言語交談,庫法也能明白梅莉達想說的話。


    拉·摩爾公刻意省略了說明,但有時會從夜界那邊送來「漂流物」。其中之一是像過去的庫法一樣,被留在夜界的人類。但近乎是啃食雜草勉強幸存下來的他們,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關於夜界的情報,將壽命消耗到極限後,大半都會早死。


    即使是庫法,對於年幼時的記憶也隻有「好暗」、「好冷」、「好可怕」這些印象罷了。假如已故的母親有回想起過去的力氣,或許能聽到一些有用的事情也說不定……


    然後另一種例子則是「侵略者」。也就是從外海穿過防衛線,入侵了人類領土的藍坎斯洛普。跟在弗蘭德爾誕生、棲息的種族不同,純粹地在夜界出生長大的他們,一言以蔽之,就是很強。


    上學期在鄉哥爾塔上演了一場死鬥的大蜘蛛納克亞,至今也根深蒂固地殘留在庫法的記憶中。照理說原本隻不過是來自夜界的「敗退者」,竟然差點毀滅了人類的城鎮,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其程度明顯不同吧。


    麵對陷入沉默的公爵家千金,亞美蒂雅公「咳哼」一聲,清了清喉嚨。


    「言歸正傳吧——這是最近的事情。藍坎斯洛普接連地從海岸線登陸,防衛部隊受害嚴重。然後調查的結果,發現了十分可怕的事情。經常在外海掀起洶湧波濤的波浪正在衰弱……海流正逐漸消失!」


    唯獨這時梅莉達也不客氣地轉過頭來,向家庭教師提出疑問。


    「『海流』是指什麽呢,老師?」


    「所謂的海流,就如同字麵是指『海洋的流動』。小姐還記得剛才在海邊時,不斷湧上又退去的波浪吧?如果說海洋是裝滿在世界這個浴缸裏的水,這些水會不停流動著。」


    庫法隔著梅莉達的背伸出手,將攤開的手掌比在漆黑的海洋上。


    「形成這個海洋流動的要素有很多種,溫差可以說是其中之一。」


    「溫差?」


    「水會從溫暖的地方流向冰冷的地方——弗蘭德爾的外海存在著非常巨大的海水溫差,產生出非比尋常的海洋流動,讓海麵經常波濤洶湧。可以說是阻擋外敵入侵的大自然壁壘……!我們的國家之所以能長存到今日,說是多虧了這海流也不為過。


    」


    「但那個海流是會消失不見的東西嗎……?」


    接續疑問的是莎拉夏,答覆那問題的則是議長亞美蒂雅。


    「有可能。假如那個海流是人工製造品的話。」


    「咦……?」


    「總算要提及這次遠征的目的了。」


    女公爵與庫法像是對照鏡一般,從桌子對麵伸出了手。


    她手指比的也正好是地圖的對麵。是大陸的上方。也相當靠近燈飾都市【弗蘭德爾】符號的那個地方,不自然地被塗成一片漆黑——不,應該說像是把撕破的痕跡勉強進行修正一般的扭曲形狀。就宛如某人的記憶一般。


    塗了指甲油的手指沿著弗蘭德爾的標記,摸向朝左斜前方延伸的海岸線。這裏正是剛才用來休養的沙灘,一行人目前更進一步駕駛飛行船飛向位於地圖右上方的場所,朝那詭異的地圖裂縫前進。


    「這裏備有弗蘭德爾的防衛裝置。這件事是最重要機密,隻會傳達給騎士公爵家的人。之後絕對不能泄漏出去。即使隻是告訴路邊的野花,我們也必須製裁那個說溜嘴的人——就算是自家人也一樣。」


    「……唔!」


    也難怪千金們會同樣地露出緊張的表情吧。隻將梅莉達等四人召集到桌子周圍,也是具備了這樣的意圖。


    不曉得能否提問呢——聖都親衛隊的「一代侯爵」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所……所謂的防衛裝置,是怎樣的設備呢……?」


    「詳情等到達之後再告訴你們,但可以認為是『製造出海流的東西』。弗蘭德爾的怒濤之所以即將平靜下來,認為這個防衛裝置發生了什麽事情是很恰當的推測!假如海流照這樣完全斷絕的話,就沒有任何可以阻擋藍坎斯洛普侵略的屏障……會爆發最終戰爭。就像四年前的前哨戰一樣。」


    「惡夢再臨啊。」


    庫夏娜突然開口這麽說道,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位於牆邊的她。


    可以看到大人各自沉重地咀嚼她這番話語。


    「……四年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一支擅長航海術的藍坎斯洛普軍隊發動了奇襲攻擊。我們急遽召集有限的部隊構築起戰線,但敵人如波浪般湧上的猛攻迫使我們打了一場血淋淋的消耗戰……」


    「不能再度重複那樣的戰爭。」


    背負著之前沉默的重量,軍團長菲爾古斯·安傑爾僵硬地動起嘴唇。


    「有許多戰士喪失了性命……但盡管如此,當時擊退的敵人隻不過是總戰力的矛頭吧。我們的準備還不足以進行全麵衝突。」


    「那讓人絲毫不想回憶起來呢……」


    庫法也忍不住這麽插嘴。當時他好不容易才剛結束「白夜」的修練課程,就因為人手不足這個理由,被丟到地獄般的前線。他還記得不管怎麽殺都會不斷從後方湧現的軍隊身影,讓他忍不住想嘔吐。


    ——就在這時,安傑爾家當家看似疑惑的眼眸望向這邊。


    「……說到四年前,你應該還是學生年紀吧?」


    庫法不知該怎麽回答,開口替庫法轉移話題的是知道庫法出身的王爵。


    「當時也算運氣好。突然吹起狂風暴雨,隨後出現的船隻都翻船了。我們才能趁敵人考慮撤退的幾分鍾空檔勉強恢複戰線。必須感謝命運女神的協助才行呢。」


    軍團長菲爾古斯筆直地重新麵向塞爾裘,特別注意清晰地發音。


    「比起神之手,更應該讚賞的是席克薩爾一族在戰線即將崩潰時,單槍匹馬地討伐了敵方將軍的奮鬥吧。光用英雄這個詞匯實在不足以形容。」


    「……家父與家母若聽見,一定會感到很光榮吧。」


    身高矮上一兩個頭的嬌小公爵家千金互相對望,回顧她們本身的記憶。


    「那時總覺得很害怕呢。照理說戰場明明很遙遠,大家卻都提心吊膽的。」


    「我們那時還在就讀幼年學校,所以大人都叫我們不可以外出……」


    「這次或許沒辦法那樣子了。」


    女公爵聽見繆爾與莎拉夏的對話,苦悶地抿緊嘴唇。


    「假如再次掀起與藍坎斯洛普的一大戰爭,這次別說是學生,說不定必須展開全麵戰爭,能拿武器作戰者都會無一例外地喪命。」


    「……!」


    梅莉達不禁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因為她想像到假如演變成那種情況,所有就讀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的學生——包括同年級的涅爾娃和學生會長米特娜,甚至連可愛的學妹緹契卡可能都得上戰場吧。


    是擔心這場密度過於濃密的會議讓少女感到疲憊嗎?亞美蒂雅緩緩搖了搖頭,暫且結束了話題。她張開雙臂,將美聲傳遞給大廳裏的所有人。


    「為了防範最糟的情況發生,我們才會像這樣被派遣過來。距離到達目的地還有一些時間。雖說是表麵上的名義,但各位盡管享受這場聯歡會吧!」


    傭人明白這番話是女公爵的體貼,各自舉起玻璃杯。


    叮當的幹杯聲響感覺有些哀傷似的散落在大廳內。


    ? ? ?


    「噯,各位,要不要在飛行船裏探險?」


    在派對告一段落時,繆爾呼喚三名朋友,這麽提議。梅莉達等人不知所措地拿著果汁絲毫沒有減少的玻璃杯,一臉驚訝地回看著繆爾。


    外表成熟的妖精宛如幼年學校的學生一般天真無邪地笑著。


    「這種時候就該來場探險不是嗎?」


    察覺到這是繆爾式體貼的友人,有些調皮地笑了笑,將玻璃杯放置在桌子上。少女鑽過開懷暢談的大人縫隙間,從至今仍飄散著嚴肅氛圍的派對房裏飛奔而出。


    「其實我一直蠢蠢欲動,盤算著何時要溜出去呢。」


    一來到通道上,梅莉達立刻自然地展現出笑容,臉頰泛紅的愛麗絲則是握住堂姐妹的手掌。莎拉夏和繆爾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最後出現的庫法關上派對房的門扉。緩衝器緩和了開關聲響。


    「我陪小姐們同行。」


    「哎呀,老師真愛操心。」


    盡管嘴上這麽說,繆爾仍像是要搶第一似的與庫法勾起手臂。


    然後四人加一人開始探索這未知的鯨魚體內。姑且不論上方的氣球,船艙部分看起來就像豪華客船,鋪設了地毯的通道與優雅的白牆,塗漆的門扉給人一種仿佛城堡般的錯覺。


    但是,映照在圓形窗戶上的,是四處散落著提燈的黑暗大地……誠然是個絕景。雖然庫法很想趁此機會親眼目睹飛行船動力裝置這個「永動機」,但不巧的是就連其所在位置也沒有記載在船內地圖上——不愧是最高機密。


    「這裏是什麽區域呢?」


    梅莉達一邊這麽說,一邊打開附近的門扉。門與門之間的間隔相當大,由此也可得知其格局相當奢華,門框上還有十分講究的裝飾。


    掛毯的花紋讓庫法立刻看出答案,明白這是某位高貴人物的私人房間。


    「看來似乎是母親大人的辦公室呢。」


    繆爾簡直就當自己的宅邸一般,一派輕鬆地踏入房間裏。乍看之下,那光景像是寶石的展示場。閃耀著琥珀色光芒的玻璃瓶子一字排開,裝飾在左右兩邊的架子上。


    庫法不經意地看了看其中一張標簽,隨即後退一步避免手碰到瓶子。要是不小心把瓶子摔到地板上,就算敲破自己的頭也不夠賠償吧。


    梅莉達朝這些跟自己無緣的寶物環顧一圈,有些呆愣地說道:


    「為什麽飛行船裏會有亞美蒂雅伯母大人的辦公室呢?」


    「因為這艘船是騎兵團的共有財產呀。」


    不知何時靠在自己房門上的,是已經在派對喝得微醺的亞美蒂雅公爵


    。她以嬌媚的步伐穿過四千金之間的空隙,然後一屁股坐到皮椅上。從她略微敞開的胸口可以看見泛紅的乳溝。


    是為了不被酒氣熏到嗎?梅莉達用手捂著嘴角,將臉湊近繆爾。


    「因為是自己的房間,才帶了這麽多酒進來嗎?」


    「母親大人是個誇張的大酒鬼呢。」


    「這不是酒,是『生命之水』喔。」


    亞美蒂雅一臉認真地張開手臂。難以判斷她是否喝醉了。


    「這些生命之水可以維持妾身的青春,並帶來靈感!」


    「她都這麽主張,不聽別人勸呢。雖然我盡量要求她遵守一天的飲酒量……」


    繆爾像是已經習慣似的聳了聳肩,率先折返回頭。


    「她就是這樣男士才會退縮。已經讓好幾個求婚者幻滅了。」


    「不需要!妾身隻要能探究學問就行了。我親愛的奇書——貝爾尼~~其!」


    「是是是。」


    就在這時,梅莉達露出猛然察覺到什麽的表情。


    繆爾、愛麗絲、莎拉夏三人在繼續被糾纏下去前退出房間,先走一步。庫法從最後頭悄悄地將臉湊近自己似乎有話想說的主人。


    「怎麽了嗎,小姐?」


    「我在想這麽說來,繆爾同學的父親大人不知是怎樣的人物。」


    在剛才的派對房裏,顯然也沒有哪位人物是亞美蒂雅·拉·摩爾的丈夫。盡管三家的傭人也刻意不去提及這件事情,但此刻也沒有其他人影。庫法更進一步地將嘴唇湊近梅莉達,拉近到可以感受呼氣的距離。


    「……其實亞美蒂雅公是何時,與誰生了小孩這點,並沒有公開。」


    「咦……!」


    「拉·摩爾家以代代都是女性擁有強大力量的女係一族聞名,但自從亞美蒂雅公繼承爵位以來,入贅她家的男性一次也沒有在社交界出現過——不過,實際上她的繼承人繆爾小姐就在那裏。雖然也曾有人傳出擾亂人心的謠言,但無論怎麽追究,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是至今仍未查明的謎團呢。」


    金發美少女從極近距離驚訝地嘴巴一張一合,用視線追逐妖精的背影。


    「看來不是隻有安傑爾家有本難念的經呢……」


    「不過,這正是個好機會,小姐何不直接詢問本人看看呢?」


    庫法半出於自己感興趣而這麽催促,但他的主人猶豫不前。


    「現在還是算了。」


    「哦,為什麽?」


    「因為總覺得繆爾同學是個仿佛幻影一般,有著不可思議氛圍的女孩……如果試圖靠近碰觸她的手,她好像會突然消失不見一樣,我很害怕。」


    梅莉達將朝幻想伸出的手掌纏上身旁心上人的手指。她浮現十四歲少女夢幻般的笑容,「我們走吧?」並這麽邀請庫法。


    「噯,莉塔,你來一下。」


    先走一步的堂姐妹招了招手,主從就這樣牽著手邁向下一扇門。


    那前方也是一間辦公室,但跟隔壁房間形成強烈對比,甚至讓人懷疑是否真的在同一艘船上。畢竟除了工作需要的東西之外,就連一盆觀葉植物也沒擺。講好聽點是實際,講難聽點可以用單調無趣來形容吧。


    「我的書齋怎麽了嗎?」


    不出所料,從通道後方前來會合的,是銀發的菲爾古斯·安傑爾。安傑爾姐妹眺望著沒有任何要素值得特別一提的室內,依序說出感想。


    「感覺好像會呼吸困難。」


    「這房間看來有點寂寞呢……啊,對了。」


    這時梅莉達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翻找著手提包。她拆下原本掛在肩背帶上的小熊吉祥物,擺設在單調乏味的桌子角落。


    ……圓滾滾的褐色眼眸在寡欲的空間裏顯得格格不入。假如秘書造訪了這種狀態的房間,八成會深切地擔心主人是否工作太過疲憊吧。


    「這是我之前逛街時買到的。借給你用喔。」


    「…………」


    菲爾古斯公別說是小熊吉祥物,甚至根本沒在注視女兒的行動。看到一臉不悅,隻是佇立在原地的父親,梅莉達猛然想起自己的立場。


    「啊!對……對不起,我……太自作主張了……!」


    盡管如此,菲爾古斯還是不打算努力消除女兒的緊張。


    救濟從通道對麵前來到。早就跑到前麵區域的繆爾與莎拉夏,催促著一直沒有追上來的友人。


    「梅莉達、愛麗絲!這裏有很驚人的東西喔!」


    「莉塔,走吧?」


    愛麗絲動作流暢地牽起堂姐妹的手掌,穿過公爵身旁。


    天使的腳步聲啪噠啪噠地逐漸遠離,灰色的辦公室中隻剩下庫法與菲爾古斯公。銀發公爵歎了口沉重的氣息,走向桌子。


    對於瞥也不瞥一眼這邊的背影,庫法像是要主張自己存在似的出聲說道:


    「菲爾古斯公,這麽說或許有些多管閑事……」


    「你是要我麵對『那個』吧。」


    身經百戰的公爵搶在青年開口前先發製人。


    公爵坐到椅子上,發出嘎吱聲響,並在桌上將十指緊緊交握。


    「我反倒想問你一件事——聽說你跟蘿賽蒂感情很好啊?」


    「咦?那是毫無根據的誤會。」


    「是嗎。算了,那倒無所謂……」


    雖然一點也不是無所謂,但公爵毫不在乎地繼續進展話題。盡管感到無法釋懷,庫法也隻能側耳傾聽宛如岩石一般的公爵提出的問答。


    「假設你跟蘿賽蒂因相愛而結合,且生了孩子,卻發現那個小孩身上沒有流著自己的血呢?你還是能一樣深愛那孩子嗎?」


    「這……」


    「我曾經深愛著梅莉諾亞……正因如此,才無法愛那個孩子。」


    這早已經超過年輕的庫法能踏入的海域。但庫法直覺地認為能深入探究的也隻有自己了吧。不是像艾咪那樣純粹的公爵家傭人,而是隻有偽裝身分潛入的自己才能辦到的舍身行為。


    「……閣下的內心想法我隻能想像,但有一件事就連我也顯而易見。」


    「什麽事呢?」


    「您那樣的糾葛跟梅莉達小姐並沒有關係。」


    庫法甚至抱著會直接被砍頭的覺悟,低聲地這麽發言。


    「在您麵前的,隻是個渴望父愛的孩子而已。」


    菲爾古斯站起身,避免與庫法四目交接。他背向了庫法。


    在一麵鏡子也沒有的房間裏,無法得知他的表情。


    「真是可恨的正確言論啊。」


    在聽見公爵吐出這句話的同時,天使宛如鈴鐺的聲色宣告了停戰。


    「老師,快來這邊~!真的很驚人!」


    庫法畢恭畢敬地從菲爾古斯的房間告退,追逐親愛主人留下的餘香。假如身為梅莉達的家庭教師這個身分遭到解雇,明明就連要完成任務也不可能,竟然敢那樣冒險頂撞公爵,庫法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麽。


    有時會讓庫法的判斷能力失常的這種熱度,真麵目究竟是什麽呢?


    宛如迷霧一般飄蕩的疑問,在到達目的地時瞬間被吹散了。那裏是飛行船的最前方附近,整麵牆都鋪設著玻璃的展望室。公爵家千金緊黏在扶手上,發出感歎的聲音,是因為扇形的壯觀全景——並非隻是如此。


    還有遠征的目的地終於逼近眼前了。


    「老師,這是什麽呀?這個——非常驚人的瀑布!」


    倘若要簡單扼要地形容從展望室能俯瞰的景色,就是「跟地圖一模一樣」。


    在大陸的最邊緣冒出驚人的巨大龜裂,海水正流落到裂縫裏。那仿佛撕破幻想小說內頁一般的爪痕,散發


    出漆黑的引力,甚至讓人覺得那應該通向世界的內側吧。


    回答梅莉達直率感想的,是被少女的聲音引領過來的女公爵。


    「那是『提爾納弗爾大海溝』。」


    像是要醒酒一般,禮服緩緩地隨風搖曳的亞美蒂雅走近牆邊。


    「要說明這絕景的由來,必須追溯到之前提過的防衛裝置。在它以原本的用途被設計出來的古代,開發者是用這個名字稱呼它的——『萬能的煉金釜——柯爾多隆【cauldron】』。」


    「柯爾多隆……」


    「你們知道煉金術這種秘法嗎?單純來說就是將複數素材混合起來,創造出魔法般的結果,是如今已經失傳的神秘學問。聽說柯爾多隆在其機構裏內含好幾萬種的煉成式,術者隻要將材料丟進去就能宛如神一般實現奇跡。」


    亞美蒂雅輕快地伸出手指。她指向宛如破碎夢想般的龜裂中央。


    「柯爾多隆被設計出來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了當作這世界的『人工太陽』。」


    「咦……!」


    「這宏偉的計劃是在整個世界被『夜晚』覆蓋後隨即樹立起來的。煉金術師絞盡所有知識,不惜讓自己的腦力枯竭來完成了柯爾多隆——但是,計劃失敗了!他們疏忽了什麽!」


    簡直就像寄宿著當事者的苦惱一般,亞美蒂雅忙碌地在展望室裏來回走動。盡管對她所說的故事感到興趣,梅莉達等人仍不禁麵麵相覷。


    「當時產生的能源,可說是世界創世之炎也無妨吧。無法徹底控製的那股熱量消滅了一部分大陸,而後形成這樣的巨大海溝……你們千萬要小心,別從甲板上滑倒喔。為何流落的海水一直無法填滿海溝?隻能解釋成因為它是無底洞。」


    「……!」


    千金們不禁毛骨悚然地縮起身體,從牆邊往後退。庫法自然地被當成少女的依靠,他將雙手環繞在身邊的梅莉達與莎拉夏肩膀上。那仿佛要依偎到世界末日一般的姿勢,讓亞美蒂雅「哼」了一聲。


    「——無論如何,失去原本的意義後,柯爾多隆就脫胎換骨,成了弗蘭德爾的防衛裝置。煉金術師因為當時那場意外,幾乎都死光了,但後人以剩餘的少數煉成圖【recipe】為基礎,進行了重組。」


    「母親大人,那是?」


    「你們還記得『溫度』與『海流』的關係吧?根據古代的煉成圖,將我們三大騎士公爵家的血添加到柯爾多隆裏,可以產生甚至能讓大海沸騰起來的龐大熱量……!雖然是單純的煉成式,卻是昔日甚至被期待能代替太陽的超常能源。我們就是靠這個製造出人工海流。」


    在講解順利地告一段落時,傳聲管傳遞來自艦橋的美聲。


    『拉·摩爾公,突擊準備已經萬全——請下令。』


    「很好。飛行船春天號,降落吧!完成身為渡輪的職責!」


    『收到。』


    塞爾裘的聲音中斷,隔了一拍之後,充斥在展望室裏的風的流動改變了。像是從下麵緩緩往上吹的感覺,還有從中央填滿扇形窗戶的黑影。


    飛行船朝著世界的裂縫緩緩沉落——


    梅莉達更用力地緊抓著心上人的腋下,開口詢問:


    「接……接下來船會駛向哪裏呢?」


    「我剛才說過吧?這前所未見的海溝是因為柯爾多隆失控而烙印下來的東西。」


    船長注視著黑暗的對岸,同時這麽告知:


    「柯爾多隆如今也在『那裏』——在這個爆炸的中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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