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邊緣逐漸遠離,不知經過了多久呢?空中的鯨魚一邊保持水平,同時用除了謹慎還是謹慎的態度慢慢降低高度。在展望室左手邊可以看見的,是伴隨駭人巨響流落的瀑布,一部分飛散變成霧摧殘氣球。


    然後在右手邊的遠方可以看見對岸的瀑布。這種規模感的光景仿佛剛誕生的神因好玩而削掉世界一般,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如果打算靠自己的雙腳走下這座懸崖,會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旅途。」


    亞美蒂雅宛如登上寶座一般占據在中央,她睥睨地瞪著窗戶,這麽宣告。


    「哎呀,真得感謝有飛行船呢。」


    「如果沒有發生像這次這種事件,會有什麽事情需要走下這裏嗎?」


    梅莉達宛如在雷雨下緊抓著巨木一般,一邊抓著庫法的軍服,一邊這麽詢問。


    亞美蒂雅沒有看向右邊的虛空或左邊的激流,而是注視著正麵回答。


    「接下來要前往的地方,表麵上是以騎士公爵家的靈廟為眾人所知。」


    「靈廟……是指墳墓嗎?」


    「是英靈居住的地方。」


    女公爵的眼眸並非看著現實中的少女,而是讓視線環顧悠久的過去。


    「昔日的災難——柯爾多隆如今成了弗蘭德爾的守護神。而英靈聚集在這名神的身邊,現在也一直永遠地守護著人們的安寧。」


    回溯到現實來的視線望向四千金,嘴唇勾起上揚的弧度。


    「你們明白號稱是『掃墓』的理由吧?你們也盡管在祖先的墳前靜心祈禱。運氣好的話,也可能見到成了守護靈的他們吧。」


    這時猛然轉過臉來,做出反應的是愛麗絲。


    「這裏也有梅莉諾亞伯母大人的墳墓?」


    女公爵抿起嘴唇,刻意剔除感情成分。


    「跟騎士公爵家有血緣關係者,無一例外。」


    隨後,幾乎一直垂直降落的飛行船震動起來。有股略重的負荷壓在展望室上,窗戶的光景大幅度地往右邊旋轉——海溝入口早已經在天上的彼端。


    亞美蒂雅不把搖晃當一回事地走向傳聲管,她彈開蓋子。


    「艦橋,怎麽了?有岩石突出來了嗎?」


    『是訪客,拉·摩爾公。為了保險起見將繞路前進。』


    ——訪客?塞爾裘在展望室響起的聲音讓四千金麵麵相覷。


    庫法快一步地注意到潛藏在瀑布激流底下的巨大影子。


    「請看,各位小姐。看來『它』似乎也覺得在天空中飛翔的船很稀奇呢。」


    「它?——咦,哇啊!」


    也難怪追逐著青年視線的少女會感情融洽地一起嚇了一跳吧。


    不知不覺間,有個長大的「龍」頭從瀑布突出來。那外型可以說像是在蜥蜴頭上添加勇猛的雞冠,還移植了惡魔的羽翼吧。用銳利的爪子黏在懸崖上的那東西,以宛如蛋白石的鱗片擋開瀑布的水壓。


    仿佛凸眼金魚般的雙眸緊緊追隨著蛇行的飛行船船尾。


    「大海龍——哈庫諾瓦。」


    女公爵呼喚了大概是那生物的名字,四千金的眼神盼望著女公爵說明情況。


    亞美蒂雅像是要緩和少女的緊張,嘴角露出了微笑。


    「別擔心,姑娘們。這家夥雖然長相恐怖,卻是個溫和的生物。被稱為『怪胎藍坎斯洛普』呢。它一天到晚隻是在弗蘭德爾的外海環遊,就算在鼻頭擦身而過,它也不可能危害我們。」


    「話雖如此……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遭遇,實在是出乎意料。」


    「的確。它來這種深海究竟有什麽事——」


    庫法與亞美蒂雅的交談忽然中斷了。


    雙方同時抬起頭來,注意到讓神經末梢麻痹的直覺。就在公爵家千金蹙起眉頭後沒多久——海龍張開巨大的下顎、庫法像要撲倒四千金似的趴下,以及女公爵朝傳聲管怒吼這三件事同時發生。


    「右舵!」


    『——!』


    傳聲管傳來掌舵手的緊張。飛行船像是從後麵被踹飛似的俯衝,仿佛斷頭台的轟隆巨響擦過飛行船頂上。風壓讓船內有一瞬間嘎吱作響地震動起來。


    在地板上翻滾的梅莉達發現心上人的手正保護著自己的頭。但思考跟不上九十度旋轉的視野,在急遽傾斜的船內連站都站不起來。


    少女驚訝不已,大人仿佛甩巴掌的怒吼緊接在後。


    「怎麽可能,它居然攻擊我們……?」


    「它的目標是氣球!它打算打落這艘船!」


    梅莉達手撐著地爬起身來,看到大大映照在窗戶上的光景,才總算跟上了現況。宛如彈簧裝置一般從瀑布冒出來的怪物,用巨大的下顎咬向「鯨魚」。要是判斷再慢了一瞬間,氣球的上半部就會被咬掉而失去浮力,飛行船早已被拖入無底洞的黑暗之中了吧。


    哈庫諾瓦拍動翅膀煞車之後,描繪出誇張的軌道,同時變換方向。惡魔的雙翼拍打著空氣,以猛烈的氣勢再次朝這邊發動突擊。


    會先被追上還是先成功逃離呢?女公爵的聲音撼動整艘船內的傳聲管。


    「全速降落!快逃開!船會被它咬破的!」


    『——!』


    雖然連回應的話語也沒有,但微弱地從傳聲管發出來的呼氣讓人幻視到塞爾裘拚命轉動舵輪的身影。庫法不顧一切地抱住梅莉達等人的腋下,順著傾斜的重力在展望室的地板上滑行。打造得十分堅固的玻璃窗接住四人份的重量。慢了一拍之後,長出幻想羽翼的莎拉夏輕飄飄地降落。


    「到底發生什麽——!」


    少女的哀號甚至沒有變成聲音。驚人的氣壓讓船嘎吱作響,即將崩潰的驅動機將熱力提升到超出極限。速度略勝一籌的哈庫諾瓦再次於羽翼中孕育空氣,飛行船在一線之隔穿過射擊出來且朝這邊揮落的死神鐮刀。以類似螺旋下降的旋轉運動輕快地從怪物口中閃躲,獠牙咬合起來的巨響讓展望室的窗戶從前端開始震動。往上頂的衝擊讓繆爾的身體吹飛,庫法從正麵用胸膛接住她。安傑爾的天使姐妹互相抱緊彼此,拚命地成為對方的楔子。將手纏繞在傳聲管上的亞美蒂雅盡管遭到衝擊玩弄,仍持續保持著判斷力。


    「路線右邊是密集地帶!很接近目的地了!」


    就宛如是人體的大腦與末梢一般,亞美蒂雅的想法即刻傳遞到飛行船的舵輪,飛行船像在滑動似的被踢飛向左邊。哈庫諾瓦仿佛要咬住尾巴一樣緊追在後方不放。被命名為永動機的動力爐解放無限的壓力,加快逃跑的速度。


    飛行船麵向的是岩石突起宛如矛一般並排著的岩礁地帶。仿佛想說這就是士兵的墓碑,超過數十把的岩矛密集在一起,將瀑布的水化為水花。


    掌舵手掌舵沒有一絲猶豫,讓飛行船衝入岩礁地帶。如今位於正下方的展望室窗戶,以壓倒性的臨場感映照出那讓人心生畏懼的精密技巧。


    豈止是「拿線穿針」,根本是「讓氣球闖入針插」一般的行為。隻要勾到一個宛如刀刃般陡峭的岩礁,飛行船不是被挖開外牆,就是被刺破氣球爆炸起火,隻有比被怪物一口吞下要淒慘好幾倍的結局在等著。


    縱然沒有泄漏一絲迷惘,庫法仍察覺到握住舵輪的王爵冒出瀑布般的冷汗。與怪物旗鼓相當的纏鬥更加熱烈起來,飛行船一旦放慢速度,哈庫諾瓦便會加速,在它即將咬住飛行船前,岩石的突起又妨礙它。王爵預料到這點而一口氣拉開距離,哈庫諾瓦就用生物特有的柔軟度發動猛烈的俯衝。


    齒輪裝置的鯨魚與殘暴海龍的大決戰,讓身為人類的少女隻能抱緊自己守護心靈。庫法一邊用強壯的雙臂緊緊抱住四人的身體,同時注視著窗外,看準巨影逼近過來的時機。


    在隔著玻璃窗看見那大大突出的雙眸的瞬間,庫法張開一邊手掌。


    「——退下。」


    那生鏽的聲色與略微泄出的凍氣【咒力】含意,隻有梅莉達理解了吧。在窗戶對麵的怪物應當更強烈地顫抖起來。從青年左眼略微飄蕩出來的火焰與宛如獠牙般伸長的犬齒,排除幾十倍的體格差距,讓哈庫諾瓦因恐懼而動彈不得。


    在這個「針插」當中,像那樣僵住十分致命。隨後,原本應當與飛行船並肩奔馳的龍影消失到上方。因為它直接衝撞上正麵的岩礁,自身的氣勢反彈回來。岩矛碎裂成粉末,碎片傾盆而降。它邊扭動身體邊發出的尖叫與水聲一同響徹周圍。


    幾乎就在同時,飛行船突破了岩礁地帶。飛行船絲毫無法放慢速度地垂直降落,才以為勉強抬起了船頭,就聽見塞爾裘的警告撼動傳聲管。


    『要著陸了!所有人抓緊!』


    那幾乎等於是「緊急降落」。不知不覺間,從懸崖突出的突起逼近眼前,飛行船讓船頭在還算平坦的前端部分滑行。


    正當眾人害怕可能會從展望室衝撞上去,隨後「鯨魚」便更加強硬地抬起下顎。飛行船用船底削薄岩石,讓木屑仿佛殘渣般地四散,一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哀號,同時滑行了一段相當漫長的距離。


    飛行船總算停止哭泣時,是在突起的幾乎最前端——


    能夠沒傷到氣球就了事,都要感謝馭龍騎士那甚至拉攏命運之神成為同伴的掌舵技術了吧。


    ? ? ?


    「可惡的哈庫諾瓦,看來它似乎不打算再繼續追擊過來啊。」


    亞美蒂雅公用肉眼仰望巨龍的身影,看似懊惱地吐出這句話。在略微傾斜並靜止下來的飛行船旁邊,親腳踩在岩石區上的她拎著出鞘的大劍。


    「真是夠了……究竟是什麽觸怒了它啊!」


    「亞美蒂雅公,檢查結束了。」


    塞爾裘也攜帶著愛用矛走近瞪著上方看的女公爵。


    「船底部稍微受損了,但不影響航行。隨時都能出發。」


    「不過,現在也不能隨便起飛。得等它的怒火平息下來啊。」


    蛋白石閃爍的光輝刺激著女公爵的眼眸。


    殘暴的海龍此刻正闊步在剛才的岩礁地帶,當成遊戲場一般。它從岩石區飛到另一個岩石區,用全身沐浴著濺起水花的瀑布,拍動翅膀。它「咕啊」了一聲。才以為他故意露出凶狠的嗬欠,沒想到居然蜷起身體,開始打瞌睡了。它隻是稍微活動一下手腳,岩石便被削掉部分,飄落的碎片劃過氣球表麵,向下掉落。


    那並非一時心血來潮的結果,可以確定它是在堵住退路。


    ——究竟是為了什麽?


    連公爵家當家都想像不到的事情,梅莉達等人這樣的女學生當然不可能弄清楚。優雅的派對禮服被孕育著薄霧的風吹起,飛舞飄動。各自都將愛用的模擬劍放在宅邸沒帶來這件事,讓她們感到遺憾。


    取而代之的,有幾名用學生無法相比的可靠感架起武器的大人,鞏固了周圍的防守。領頭的是使用黑刀的庫法,還有從對角線圍住少女的蘿賽蒂,亞美蒂雅與塞爾裘瞪視著上空,繃著臉的庫夏娜則待在有些距離的地方——如果是庫法,應該能說明唯獨庫夏娜沒有武器的理由吧。


    然後現在,擁有瑪那能力的最後一人從升降口走了下來。


    「雖然有出現傷者,但似乎沒有傷勢嚴重的人。」


    他告知眾人船與船員雙方都平安無事。盡管聖騎士泰然自若的態度能帶給周圍的人安心感,他掛在腰上的長劍仍舊維持著緊張的氛圍。


    公爵家的三大騎士聚在一塊,菲爾古斯謹慎地壓低聲音。


    「……你們覺得能打倒它嗎?」


    「如果不是在這種地形的話。相對於能夠自由自在地四處飛行的那家夥,我們的踏腳處實在過於狹窄。」


    你怎麽樣?——聽到女公爵這麽試探,塞爾裘一邊苦笑,一邊朝她搖了搖頭。


    「龍騎士的精髓是『跳躍力』,所以踏腳處不穩的話,受到最大影響的可是我喔。最重要的是,倘若隨意與那家夥交戰而導致飛行船破損,我們就完蛋了。我們將會失去回到地上的方法。」


    「真是的,諸事不順!」


    沒耐性的女公爵氣憤地跺腳。讓乘務員留在船內的理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種會議可不能讓非能力者的傭人聽見吧。


    就在這時,高舉黑刀刀鞘負責警戒的庫法,突然停下繞圈的腳步。他將意識的排檔往上拉到戰鬥領域,沒有移開視線地告知:


    「有人來迎接了,三位。」


    開著圓桌會議的三人猛然轉過頭去。握住圓月輪的蘿賽蒂上前到夥伴身旁,將梅莉達等四千金擋在背後。庫夏娜將原本環胸的雙手迅速地放了下來。


    飛行船緊急降落的地方,是宛如矛一般從懸崖突出去的尖端。隻見大量的影子從根部那方緩緩朝這邊靠近。無法判別那究竟是怎樣的集團。從宛如雪怪般的巨漢到跟小狗沒兩樣的輪廓,形形色色,要說是軍隊,實在看不出一貫性。


    在前頭率領他們的其中一人,是唯一有著像人類外表的人。性別為男性。年紀看起來像是二字頭後半,但氛圍輕薄,鬆垮地穿著仿佛年輕人的服裝。


    之所以形容為「像」人類,是因為他並非人類。也就是他的身體從胸口附近開始,愈接近地麵就變得愈透明,長靴幾乎與岩石顏色同化——是亡靈。像是怨念或觸媒等,因為某些咒縛,雖然死亡卻仍逗留在現世的例子,騎兵團也曾接到少數幾次報告。


    『歡迎光臨我們的異界之城!』


    不知畏懼為何物的亡靈男子,踏入當家的攻擊範圍內,在那裏停下腳步。


    他是否有注意到假如三人當中有誰拔了劍,那幾公尺的距離根本不算什麽,他可能會被砍成碎片這件事呢?看他渾身破綻,實在讓人目瞪口呆。


    亡靈不客氣地指了指三名當家,以及後方的巨大鯨魚。是因為那偏離現世的性質嗎?他的聲音摻雜著奇妙的歪斜。


    『剛才嚇到各位了,真是抱歉啊。會有事要來這種地方,表示你們是騎士公爵家的人吧。八成是察覺到柯爾多隆發生異常,驚慌失措地衝了過來吧。』


    「你又是什麽人?這裏可是亡靈也不能隨意進入的土地喔。」


    是因為已經沒有畏懼的事物嗎?亡靈嗤笑著世界最強的聖騎士。


    『我嗎?我是布拉德船長……喔,該說是「幽靈船長【captain phantom】」!別忘了抱持敬意喔。哈庫諾瓦是我的愛馬,不,該說靈魂之友……算是旅伴吧。』


    「沒想到哈庫諾瓦居然有騎手……!」


    新知識讓亞美蒂雅十分起勁,她像是要切開釣到的魚一般,將手掌放在大劍的握柄上。


    「也就是說,讓那家夥襲擊飛行船的也是你嗎?看來你似乎很想連魂魄也煙消雲散啊。」


    亡靈有些慌張似的揮動手臂的身影瓦解然後消失。隨後他出現在幾公尺後方,躲在他帶來的軍隊後麵講起了借口。


    『等……等……等一下啦!教唆哈庫諾瓦的不是我。我隻是個帶路人罷了。我帶了口信來喔!』


    「你說口信?誰的口信?」


    『跟我來吧。柯爾多隆的主人在晚餐席上等著你們喔。』


    亡靈的身影又忽然瓦解,融入空氣之後,軍隊同時往左右兩邊分開。


    比起自稱是布拉德的亡靈,梅莉達等四人對於他帶領的集團更感興趣。大小不一的它們,是貨真價實的非人類。在櫃子和衣櫃、座鍾和蠟燭上長出相當於素材的手腳,宛如機關人偶一般笨拙地步行著。它們依序翻轉著頭部似


    乎算是眼球的突起。


    被注入生命的家具——隻能這麽形容的它們折返回頭,有時像在窺探似的回頭看。梅莉達等人感到困惑,庫夏娜則是蹙起眉頭。庫法和蘿賽蒂將決定權托付他人,三大公爵家的當家慎重地互看彼此。


    「要怎麽做?」


    「隻能去看看了。反正光在這裏袖手旁觀,情況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我有同感。那家夥所說的『柯爾多隆之主』這句話,也不能聽過就算了。」


    原本一行人就是來調查推測出現異常的柯爾多隆。反倒應該認為那推測顯然並非杞人憂天吧。被原本理應無害的海龍襲擊,照理說不可能存在的亡靈出來迎接他們,而且還有緩慢地四處走動的家具,甚至無法想像它們究竟是怎樣的構造。


    一直被急轉直下的事態玩弄的梅莉達,向聰明的家庭教師尋求答案。


    「在柯爾多隆的墳場……那種生物在靈廟並不稀奇嗎?」


    「不,至今為止我不曾見過或聽說過。」


    心上人劍拔弩張的殺意讓位於背後的梅莉達顫抖起來。他依舊持續警戒著逐漸遠離的軍隊,出事情時會在眨眼間拔出腰上的刀吧。


    庫法疑惑地眯起單眼。作為一名熟練的戰士。作為一個把生命當糧食的吸血鬼。


    「再說也不曉得能否將那些東西稱為『生物』……那給人的印象跟傀儡與活死人都不同。完全無法想像究竟是以怎樣的機關在動作。」


    「但是,他們是從哪裏溜出來的很清楚。」


    聽見這番對話的女公爵,匯整所有人的意見,轉頭看向眾人。


    「就去看看吧。否則無法改變任何情況……剛才那些家具有幾個我有印象。看來似乎演變成非比尋常的事態啊。」


    就在這時,仿佛在回應進城的意向一般,前進方向的瀑布消失了。宛如薄霧的水花也慢慢消退,將懸崖上被深深挖開的縱長空洞顯露出來。


    將那空洞整個填滿的,是「失敗作的巨城」。


    要說怎麽個失敗法,就是石匠把建設圖看反了這點吧。也就是那座城上下完全顛倒了。飛行船緊急降落的岩矛如今成了唯一一座橋,橋的對岸連接著城堡的底麵。城堡從那底麵開始不斷往下延伸。一邊冒出數不清的塔,同時收斂成圓椎狀,在宛如刀尖的前端部分也有一座格外豪華的塔。但上下卻是顛倒的。


    「是『金倫加顛倒城』啊。」


    女公爵向被震撼住的每個人這麽宣告。看到那規模出奇誇張的「失敗作」,仿佛還能從飛行船窗戶聽見傭人傳出驚訝的歎息。「哇呀~」蘿賽蒂驚訝地下巴都掉了下來,就連庫法也有片刻忘了緊張感,瞠目結舌。


    沒有事前知識的梅莉達和愛麗絲、莎拉夏與繆爾更是比其他人加倍驚訝。


    「那……那裏就是祖先的墳墓……嗎……?」


    「正是。還有柯爾多隆就祭祀在最前端的那座塔。」


    女公爵的手指輕快地指向正下方可以看見的城堡頂點。這令人不禁想要把脖子傾斜到極限般的光景,再次讓梅莉達等人不由得感到頭暈目眩。


    「為……為什麽城堡會顛倒過來呢?」


    「那不是顛倒,而是打從一開始就蓋成反的——其中蘊含的意義是這裏絕非『地底』,而是與現世宛如對照鏡的『異界』。」


    究竟是使用了怎樣的超技術呢?隻見城堡正下方是虛空。城堡底麵仿佛隨時會從懸崖剝落,宛如一叢荊棘往下墜落。


    ……一看之下,感覺在遙遠的下方也有踏腳處突出,但周圍飄散著霧,無法看清詳細。但從距離感來說,那應該不是為了接住從城堡掉落的東西而存在吧。若是物品應當會碎成粉末,若是人體應當會全身四分五裂。


    庫法一臉關心地轉頭看向忍不住差點感到暈眩的少女。


    「小姐們要留在飛行船裏嗎?」


    『——噢,我忘記講一件事。』


    還以為已經離開的亡靈突然跑了回來。他仿佛一直停留在那邊似的出現在剛才的位置,浮現教養與心眼看來都壞透的笑容。


    『主人表示「身為貴族者都該接受招待之禮儀」。』


    「……拒絕的話?」


    『哈庫諾瓦的肚子會咕嚕叫。』


    亡靈又再次像幻影般地忽然消失無蹤。在遙遠的頂上,從短暫瞌睡中醒來的海龍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嗬欠。光是那波振動就讓氣球的膜不斷微微顫抖起來,公爵家的四千金麵麵相覷後,結束無言的意向溝通。


    在這個「異界」恐怕根本不存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既然如此,依偎在心上人身旁,是最能感到平靜的吧——這是她們的結論。


    ? ? ?


    「居然連城堡裏麵都擅自改裝了!」


    憤慨的聲音漫長地響徹在城內,就如同外觀一般,城內也是全部都顛倒過來。行走的地方也就是「天花板」,或是布滿在城內的橫梁。要前往的城堡「最上層」,即是在漫無止盡地往下走的樓梯前方。


    一切都是「背麵」。但女公爵感到憤慨的並不是那扭曲模樣。


    而是布滿在四處的薔薇荊棘。倘若因好玩而灑下豐收之種,給予幾百年份的雨水和燈光的話,是否就能完成這種吞沒整座城堡的荊棘牢籠呢?


    四處現身又消失的亡靈布拉德,從一行人的頭上回答。他悠哉地翹腳橫躺的地方是「地板」,隻有他不把城堡的顛倒當一回事。


    『真遺憾啊。很漂亮吧?四處綻放著紅色薔薇喔。』


    「把那個柯爾多隆之主什麽的趕出城堡後,我會把這些都燒得一幹二淨。」


    『真危險呢。』


    被守護在隊伍中央的四千金當中,梅莉達靜不下心地環顧著周圍。庫法一邊留意避免她在顛倒的天花板上絆倒,同時悄悄地詢問:


    「怎麽了嗎,小姐?」


    「這裏是公爵家的墳墓對吧?聽說有時候守護靈會現身……」


    「是啊。亞美蒂雅公曾那樣說過呢。」


    「我在想母親大人不知願不願意露麵。」


    聽見他們小聲交談的,大概隻有與堂姐妹牽著手的愛麗絲吧。或是還有一人——就在姐妹背後殿後守護的菲爾古斯,他凶狠地抬頭瞪著在一行人頭上沒規矩地躺著的帶路人。


    「……叫布拉德還什麽的,你是從何時開始在這城堡住下來的?」


    兩人像隔著鏡子似的四目交接,亡靈淘氣地眨了眨眼。


    『是布拉德「船長」,記得這麽稱呼啊——是什麽時候來著~對了,那是在溫暖的風開始吹起時……我跟哈庫諾瓦一起在大海中旅行的立春時節……應該是四個月前嗎?』


    「然後你給予這城堡的家具生命,掌握了柯爾多隆?但我無法理解。」


    菲爾古斯不費力地揮動收納在刀鞘裏的長劍。從通道陰影處窺探著來訪者的成套茶杯,嚇得逃離了現場。


    「能啟動柯爾多隆的隻有繼承三大騎士公爵家血緣之人。不可能是其他人變成『主人』。」


    亡靈布拉德在這短暫的交情中,露出了看似最為愉快的笑容。才心想他邋遢的睡相忽然消失了,就見他一聲不響地出現在一行人前頭。


    『那樣的話,「我們」也充分地具備資格——好了,進去吧!』


    那裏是顛倒城堡的最深處,在讓人走到快昏倒的樓梯盡頭,仿佛是為了巨人而打造的雙扇門聳立在那裏。


    理應沒有質量的手掌,氣勢猛烈地打開施加了薔薇裝飾的左右兩扇門。


    『蕾西!我們的女王……我帶客人來了!』


    那裏可以說是將名為靈廟的這座城堡達到最大意義的空間。


    布滿在天


    花板上的橫梁垂掛著數量驚人的十字架——不,因為這房間本身就是顛倒的,所以應該說是墓碑豎立在網狀的踏腳處上才對嗎?高低差也很大,隻有這房間的塔是挑空的,抬頭仰望的上方是無止盡的虛無——黑暗連接到塔的底麵。一行人不得不慶幸隻有這個空間是上下顛倒的。否則甚至無法好好地走路吧。


    「歡迎你們來呀……親愛的孩子們!」


    孕育著性感的美女聲音,從宛如舞蹈廳一般寬廣的中央陰沉地響起。


    柯爾多隆被祭祀在那裏。像針一樣的尖塔天花板,倘若翻倒過來便是深洞陷阱,那裏達成了擔任被扔入木柴和煤炭的爐灶一職。似乎帶有靈魂的性質,淺藍透明的煤炭是水晶;洋溢生命感的深紅褐色木柴,就仿佛剛從世界樹被切割下來一般。


    這不像世間會有的光景,盡管讓千金們短暫地忘記不安,但當家卻反倒表情險峻起來。將心情坦露出來的是亞美蒂雅。


    「爐的火焰居然……消失了……!」


    聽她這麽一說,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地板的洞穴是「爐灶」,倘若放在那上麵的「鍋子」是柯爾多隆,照理說那當然必須被加熱著才行。


    柯爾多隆會讓弗蘭德爾周圍產生海流。那些海流消失的話,就表示柯爾多隆出現了異常。像是終於確定了原因一般,女公爵孕育著敵意的視線往上看。災難的罪魁禍首在那裏化成人的形狀。


    倘若被固定在爐灶正上方,機械機關的大釜是柯爾多隆的話——


    在旁邊輕飄飄地飄浮,露出高傲的笑容的女性肯定是自稱為「主人」的人。無法想像她究竟是用怎樣的魔術停留在半空中。她身穿傳統典雅的禮服,宛如童話故事的女王一般伸出手掌。


    「無妨。靠近一點讓我看看你們的臉,孩子們。」


    這表示她把我們當嬰兒看嗎?菲爾古斯基於自尊拔出長劍,踏出一步上前。


    「我不曉得你是何方神聖,但給我離開那裏。柯爾多隆不是可以隨便亂碰的——」


    「放下不解風情的東西吧。」


    女王用伸出的手掌輕彈了一下食指。


    於是乎怎麽了呢?僅僅是那樣的壓力,劍便從聖騎士手上被吹飛。劍發出金屬聲響在地板上跳起,飛過身旁的那把劍讓愛麗絲發出微弱的哀號。


    「什……!」


    菲爾古斯會這麽驚訝也是很正常的。就連庫法也無法抑止內心的動搖。光用指尖的力量,居然就從進入戰鬥態勢的世界最強騎士手上彈飛武器,實在非比尋常。那超常的女性……就能力值來說,應該淩駕上學期與吸血鬼狀態的庫法和蘿賽蒂上演了一場死鬥的大蜘蛛納克亞吧。


    亡靈男子撿起滾落到遙遠後方的長劍,他忽然瓦解,接著又出現在菲爾古斯身旁,一邊壞心眼地笑著,一邊遞出劍柄。


    『嘿嘿……最好別惹那家夥生氣喔。畢竟現在那家夥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受人敬畏的人類也不為過。所有民眾都應該低頭跪拜。』


    「閉嘴,布拉德。」


    亡靈的脖子嘎吱作響,被扭到隻剩原本的一半寬度。隻見被稱為「女王」的女性緊握住伸出的手,似乎與布拉德的脖子連動的那手,氣勢猛烈地使勁一揮。被吹飛的亡靈滑過地板上,激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嗚嘔……!我……我知道了啦,饒了我吧,蕾西……!』


    「別隨便叫我的名字,你這失敗品。」


    無論生殺與奪或發言權,看來都是任憑這位「女王」的意思。事情至此,盡管自覺到自己被扔入沸騰的釜裏,當家等一行人仍側耳傾聽她的談話。隻見豪華的蕾絲袖子隨風搖曳,厚實的嘴唇裂開縫隙。


    「我名叫蕾西·拉·摩爾……是克服了死亡的人……死之女王!」


    「拉·摩爾……蕾西!」


    其他人是對女性的姓氏感到驚訝,唯獨亞美蒂雅是對名字感到驚愕。塞爾裘小心翼翼地將手指纏在愛用的矛上,同時斜眼瞄向亞美蒂雅。


    「您認識她嗎,亞美蒂雅公?」


    「……我在去程的飛行船裏說過吧。大約三百年前,有個拉·摩爾家的騎士從弗蘭德爾啟程到外海,之後就沒了消息。那人的名字就叫——」


    蕾西·拉·摩爾——那無聲的聲響撼動戰士的心髒。


    離亞美蒂雅最近的繆爾,對母親的話語提出異議。


    「但是母親大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吧?」


    「沒錯,照理說不可能是本人……!蕾西的女兒因病過世,她執著於讓女兒複活的方法——『死者複活』與『永恒生命』,據說她甚至跑到夜界去追求其真理而失蹤。之後三百年,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猜測恐怕是被夜界的瘴氣與凶狠的藍坎斯洛普軍隊吞沒……」


    「壯誌未酬身先死——是這麽流傳的嗎?真是愚昧!」


    隻是稍微顯露出感情,暴風便肆虐起來。庫法一邊將手貼在梅莉達與愛麗絲背後以免她們被吹飛,同時目測著彼此的距離。


    女王毫不介意眼前這些人的殺意,誇張地擺出仰天的動作。


    「周圍沒有任何人認同我。都認定我的內心因失去女兒而生病了。但是,愚昧的反倒是那些家夥!我千裏迢迢到達夜界,砍倒那群藍坎斯洛普,讓他們臣服於我,吸收了他們的知識與能力……然後我終於完成了!根據煉金術的秘法獲得長生,讓親愛的女兒複活過來的方法!」


    「難道你當真是蕾西·拉·摩爾本人……?」


    「三百年前的……魔騎士!」


    「沒錯!這可是凱旋!」


    柯爾多隆之間是女王蕾西的心象風景本身。她若表現出歡喜,暴風便會盤旋,牆壁則與手指的動作連動,蠢動起來。少女們忍不住護住臉部。


    在這房間唯一保持平靜的,隻有世界最堅硬的聖騎士一人。


    「……女王。倘若你當真是祖先,我們歡迎你的歸來。但改造這座金倫加城,甚至還熄滅了柯爾多隆之爐的人,也是你嗎?」


    「正是。要讓我女兒複活,需要這個『萬能的煉金釜』。」


    「我們正因此而受害。」


    接著上前的是席克薩爾家當家塞爾裘。盡管他一邊對三百年前的勇士表示敬意,右手一邊堅決緊握的矛柄顯現出他的警戒心。


    「你想讓女兒複活的話,那倒是無妨。盡管隨你喜歡去做。但是,事情結束後,能請你迅速地複原柯爾多隆嗎?柯爾多隆的熱度中斷,使大海失去了屏障……末日的腳步聲正逐漸靠近。」


    「末日?你在說什麽呀。弗蘭德爾今天也非常『晴朗』不是嗎!」


    女王以感動無比的聲音仰望天上。梅莉達等四千金麵麵相覷。女王的眼眸仿佛歸結了幾百年份的記憶與感情一般,陰暗混濁地卷著漩渦。


    當家像是放棄似的交換了視線。菲爾古斯再次將手伸向劍柄。


    「不是能溝通的狀態啊。」


    「隻能動手了嗎?」


    三名強者一齊拔出了武器。響起武器出鞘的重奏。


    是盡管身處瘋狂當中,仍認識到現實嗎?操縱生與死的女王打量著與自己對峙的十人。她依序指了指每個人,放在某個天秤上比較。


    「真是沒教養的小丫頭呢。腦筋死板的聖騎士小鬼也讓我不順眼。」


    哦哦——被指的亞美蒂雅有些開心似的笑了笑。


    「你聽見了嗎?菲爾古斯。妾身被叫做『丫頭』呢。」


    「現在不是感到高興的時候吧。」


    女王毫不在意盤子上的唧唧喳喳,她的食指比向下個獵物。


    「至於『龍』的夫婦……唔,看來已經有先到之客呢。那邊的『赤紅』是卑賤之血……張設著奇妙的冰啊


    。旁邊的黑色人物是……?」


    鮮紅的指甲尖停留在暗色軍服身影上,隨後女王用那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角。就仿佛含進嘴裏的料理摻雜著刀刃碎片一般。


    「……我討厭你!好濃……你身上纏繞的死亡之影實在太濃了。噢,令人不快……你現在立刻跳入提爾納弗爾瀑布,去洗清那汙穢的靈魂吧!」


    「…………」


    對影子濃密的原因心裏有數的庫法,無法做出任何反駁,但仰慕他的少女無法悶不吭聲。率先向女王頂嘴的是上前擋在心上人前麵的梅莉達。


    「請……請你別說我老師的壞話!」


    「……你是哪根蔥?」


    「我……我是梅莉達·安傑爾……是聖騎士的女兒!」


    女王靈活地在空中蜷起身體,抱住一邊膝蓋。


    「聖騎士……那是不可能的。」


    「咦……?」


    「我的雙眼不會被蒙騙的。你體內流動的瑪那並非騎士公爵家的瑪那……這也就表示你並非聖騎士的血統。」


    像是被戳中核心一般,所有人的表情都緊張起來。梅莉達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盡管如此,僅有的一點自尊心還是讓十四歲少女的腳踏向前方。


    「你……你騙人!」


    「你不想相信也無所謂。你就盡管緊抓著虛構不放,墜入黑暗中吧。」


    「……唔!」


    一抹冷汗不為人知地滑落庫法的臉頰。雖然他很想立刻去幫拳頭顫抖著的主人助陣,卻無法如願。因為死之女王所說的話是事實——寄宿在梅莉達體內的不是公爵家的瑪那,而是融入庫法一部分的瑪那。


    據說活了三百年之久的蕾西·拉·摩爾,似乎獲得了仙女一般的千裏眼。再繼續讓她注視自己與梅莉達的關係會相當危險,於是庫法很快地手按刀柄並滑動右腳,擺出拔刀的姿勢。


    在其他人眼裏看來,應該像是試圖守護被貶低的主人名譽吧。不過是原本就厭惡那濃密的死亡氣味嗎?女王緩緩地在半空中後退。


    「哼……別慌張,死之野獸。我來賜予你們至高無上的榮譽吧。」


    她一邊這麽說,一邊從豐滿的胸口拿出來的東西,從遠方看來像是紅色寶石。


    血色上冒出宛如血管的線條,從內側不停重複著散發光芒然後平息下來的動作。簡直就宛如心跳一般……怦怦地閃爍著。


    女王直接用握力捏碎了那紅色石頭。隻見石頭在些微的抵抗之後,化為極小顆粒炸裂散落。顆粒從蒼白的手指之間掉落,化為一道瀑布的那些顆粒逐漸被吸入柯爾多隆之爐——隨後噴起高昂的火焰。


    是蒼白色的火焰。機械機關的大釜發出難以判斷是歡喜或尖叫的嘎吱聲響。


    「好啦,吃飯時間到嘍,柯爾多隆!」


    女王將從禮服裙子拿出來的物品毫不吝惜地扔入大釜口中。從中間被折斷的劍、已經斷氣的青鳥、裝在瓶子裏的灰……雖然無法想像它們各自蘊含著怎樣的意義,但貪吃的柯爾多隆每吃一口都會發出震耳欲聾般的嘶吼。虹色湯汁從釜口溢出,宛如暴風雨一般翻騰。


    「讓他們見識一下你被譽為萬能的煉成力吧!在這裏造出一個統率冥界的戒指……回應我的祈願吧,黑色魔法大釜!」


    女王在最後投入一塊黃金,濺起驚人的水花。隻見雷光迸出,紫電一邊演奏宛如龍一般的咆哮,一邊奔馳著。從房間的四方沿著牆壁爬行,在一行人的頭上炫耀似的展現威光之後,有如網狀的電流直擊大釜。


    那看起來就仿佛神之手。爬過機械機關表麵的電流始終不曾間斷,沒多久從釜口撈起什麽。


    從虹色湯汁裏滴落著水珠現身的,是一枚黃金戒指。


    「成功了……『萊茵的戒指』!哈哈哈,果然我的研究並沒有錯!」


    戒指簡直就像要服侍女王一般地被拉近死之女王的手邊。被戴上左手食指的那戒指,一從指尖滑入,便立刻調整了戒圍大小。


    無論從那手指發出怎樣的妖術都不奇怪吧。菲爾古斯終於放低重心進入戰鬥態勢,向一旁表情同樣險峻起來的亞美蒂雅詢問道:


    「亞美,那個戒指擁有怎樣的力量?」


    「不曉得,那可是三百年前的東西喔!可惡的死之女王,看來似乎繼承了非比尋常的古代術法啊……!」


    仿佛靠千裏眼洞察了一切似的,女王的眼眸看向獵物。她浮現猙獰的笑容,高高舉起戴了戒指的手。她伸直的指尖再度迸出紫電——


    「好吧,就讓你們見識一下萊茵的戒指的魔力。所有亡者服從我的意思!跪拜我這位統治生與死的女王吧!」


    回應那呼喚聲的,是從天花板垂掛下來的大量墓碑。從內側泄出的光芒化為煙霧,急速卷起漩渦,飛落到地麵上。那些煙霧包圍庫法等一行人的周圍,順暢地化為人形的他們,大約超過數十名吧。


    即便同樣是亡靈,也感覺不到像布拉德那樣的自我。他們的實體是煙霧本身,隻是一邊搖晃一邊模擬出生前的模樣罷了。但他們各自拎在手上的武器與身穿的盔甲,最重要的是烙印在靈魂上的榮譽名號,讓正值壯年的菲爾古斯最感到戰栗。


    「她該不會是要把曆代英靈——!」


    「召喚出來了呀!噫嘻嘻!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吧?」


    蕾西宛如指揮家一般高舉戒指。自行閃耀發光的黃金讓英靈騎士發出渴望的呻吟聲。四千金害怕得動彈不得,庫法、蘿賽蒂、塞爾裘與庫夏娜隨即鞏固她們的周圍。手無寸鐵的反叛者看似焦躁地呼喚:


    「誰來給我一把武器!」


    但沒有任何人有那個餘力。庫法也沒有空檔去拔出暗器。亞美蒂雅的尖叫點燃了戰火。


    「孩子們快趴下!」


    隨後,爆發了一場敵我糾纏不清的大混戰。英靈無聲地飛撲過來,在數量上壓倒性不利的眾公爵發出高昂的戰吼。菲爾古斯橫掃,亞美蒂雅擊潰,塞爾裘的矛將敵人刺成串。沒有武器的庫夏娜用拳頭毆打,蘿賽蒂從中央支援所有人,庫法則將企圖靠近梅莉達等人的對手一個個砍飛。


    以前所未見的敵人性質來說,「已經死亡」這點是最棘手的。


    「數量不會減少……!」


    亞美蒂雅的咂嘴聲是理所當然的。盡管當家熟練的劍技確實捕捉住英靈,但砍到一半時武器就會宛如攻擊到幻影般穿透過去。而且才心想對方露出理所當然的死相出現在背後,他們便隨即發動跟生前一樣猛烈的劍擊。隊伍、防衛線這些戰術眨眼間便瓦解,庫法等人被迫進行隻是不顧一切地砍殺出現在眼前的敵人,沾滿血腥的消耗戰。


    「呀啊……!」


    英靈毫不留情地也瞄準四千金。一旦鬆懈下來,敵人就會出現在必殺的間隔內,因此庫法不得已地一邊將襲擊者的頭部砍成碎片,一邊在踹飛敵人時順勢抱起梅莉達的腰。一邊用跳舞般的動作讓派對禮服翻動起來,同時兩人一起滑過敵陣的縫隙間。他一口氣橫掃三人,在跳最後一個舞步的同時貫穿第四人的腰。


    庫法將刀尖從化為煙霧的敵人身上拔出後,在嘴唇快碰觸到的距離下被抱著的梅莉達有些慌張地開口。在仿佛舞蹈搭檔一樣,被庫法支撐著往後弓的腰部這種狀態下。


    「老……老師,我會妨礙到你吧……!」


    「不會的,小姐。」


    庫法強而有力地再度踏出腳,繼續跳起舞步。他一邊用左手抱著梅莉達,一邊翻動右手,接連不斷地砍除企圖打斷主從舞蹈的障礙。


    「反倒會讓力量湧現出來。」


    這有一半是在逞強。隻是因為不這麽做就無法確實守護她。戰場已經陷入混沌的極點,被模糊不清的英靈填滿的視野,甚


    至無法看清哪裏有同伴的身影。盡管光守護梅莉達就已經分身乏術,庫法仍拚命地尋找三色妖精的身影。愛麗絲、莎拉夏與繆爾,是否有其他人在幫忙守護著呢……?


    『小姐,就隻有你了。來交易吧。』


    「你做什麽……!」


    在庫法分心的刹那,耳朵聽見了人類之間的對話。一看之下,隻見最為洋溢著生命感的亡靈布拉德,正從背後架住拳頭已經破爛不堪的庫夏娜。就在庫法隨即要趕過去前,從背後傳來歡喜的聲音。


    「找到了!就選這兩人!」


    英靈的動作僵住,所有生者一齊轉過頭去。


    其他同伴也看到了跟庫法和梅莉達所見一樣的光景吧。銀發天使與櫻花公主被勒緊腋下,被飄浮在半空中的女王吊起來的光景。


    「愛麗!」、「莎拉!」


    共同的好友從不同地方同時發出哀號。包括被亞美蒂雅守護著的繆爾在內,所幸四名少女連一點擦傷也沒有,但該不會這正是死之女王的意圖吧?


    妹妹被搶走的塞爾裘,在勉強殘留的敬意中蘊含了怒氣。


    「女王!你打算對我妹妹做什麽!」


    「我告訴過你們吧?我要讓我的女兒複活。回到現世的女兒靈魂需要『容器』啊。需要年幼美貌的公爵家活祭品!」


    「你說什麽……!」


    女王隻用單手便抱住痛苦的愛麗絲與莎拉夏,然後她伸出自由的右手。


    「已經沒你們的事了。從我的城堡裏滾出去!」


    就宛如將沙漏翻轉過來一般,大動作地一扭。


    隨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現象襲向庫法一行人。房間的上下與女王手掌的動作連動,旋轉了半圈。在視野急速反轉,迷失踏腳處的同時,八個影子被重力拖著拋向虛空。


    相當於顛倒城堡頂點的這座塔,因挑空並沒有正常的地板。突然被迫轉變成正常上下方向的庫法等人,隻能束手無策地「從往下爬的塔墜落」。菲爾古斯沒抓到橫梁,塞爾裘的飛翔力【能力】發揮不了效果,庫夏娜就這樣不抵抗地被吸入虛無當中。蘿賽蒂用僅剩的堅持射出去的圓月輪,停留在半空中的女王隻是不費力地動了一下手指,便輕易地被彈了回來。


    被勒住腋下而感到痛苦的莎拉夏,與被母親抱著、守護著的繆爾,分別往上下急速遠離的同時,互相朝對方伸出手。


    「小……小繆……!」


    「莎拉!」


    然後同樣被囚禁的愛麗絲,一邊望著無可奈何地漸行漸遠的堂姐妹,同時有淚光從她蒼藍眼眸的邊角溢出。


    「莉塔…………」


    「愛麗……愛麗——————!」


    庫法不甘心地一直瞪視的眼光,還有梅莉達高貴的金色光輝逐漸被吸入黑暗當中,沒多久就連呼喚聲的殘響也消散到彼方了。


    ? ? ?


    無論被多麽漫長的掉落感覺給包圍,熟練的戰士都沒有任何一人陷入混亂。庫法確實地護著梅莉達、亞美蒂雅確實地顧著繆爾,同時固執地等待那個瞬間到來。之後在視野前方浮現出黑暗以外的色彩。


    「……喝!」


    與重疊的氣勢同時。庫法、蘿賽蒂、菲爾古斯與亞美蒂雅、塞爾裘這些強大戰士,從武器解放出全力的瑪那。瑪那直接命中總算到達的城堡底麵,互相纏繞的七色衝擊產生出突發性的上升氣流,接住所有人。


    雖然不到能輕飄飄降落的程度,但各自都穩健地踏上了地板。梅莉達從長時間的公主抱獲得解放,被母親扛在肩上的繆爾也被放下到地板上。


    「……被擺了一道!沒想到她的目標居然是小姑娘!」


    女公爵的憤慨也是理所當然的。自責的念頭應該也十分強烈的塞爾裘,瞪著頭頂上剛結束漫長旅程的隧道。


    「怎麽辦,要立刻去搶回來嗎?這次不需要手下留情。」


    「冷靜一點,反倒應該說既然弄清了敵人的目標——」


    菲爾古斯鋼鐵般的眼光,瞥了一眼平安無事的兩名公爵家千金。


    「應該暫且折返回飛行船,重新調整好態勢。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堡到底被弄成了怎樣的構造……看來我們似乎被拋到相當遠的地方喔。」


    「……遵照菲爾古斯公的旨意。」


    盡管看來有些懊悔,塞爾裘仍收起了矛。身為兄長的他不用說,繆爾和梅莉達也同樣擔心被捉走的兩人。身為愛麗絲家教的蘿賽蒂,環著少女的肩膀拉近自己。她也用力地緊咬著嘴唇。


    庫法本身感覺到殺意在自己內側急速膨脹起來。刀也依然是出鞘狀態,就在他正想向眾人提議自己一個人先行一步時,一個與現場鬱悶氛圍不搭的聲音響徹周遭。是個陌生的聲音。


    「沒什麽,不用擔心啦。那些姑娘不會現在立刻被怎麽樣。」


    所有人尋找聲音的主人,然後在大吃一驚前先感到目瞪口呆。


    那聲音並非陌生,而是完全不習慣。就連在親戚麵前都總是繃著一張臉的「她」,講話方式竟然像個輕薄年輕人一樣。


    庫夏娜輕輕揮了揮手掌,安撫著表情嚴肅的一行人。


    「蕾西的計劃需要很麻煩的手續。也就是還有緩衝時間。」


    「庫……庫夏娜?你突然是怎麽了……?」


    「嗯?我看起來像是未婚妻嗎?看來同調進行得很順利啊。」


    這樣的話,你們應該懂吧——對方突然揭露了底細。


    她從頭頂上冒出了男人的上半身。正確來說,是男人的胸膛以下失去色彩,仿佛被吸收一般與庫夏娜同化。也就是男人並非具備實體。他是隻有外表的幻影,或者該說隻有靈魂的亡靈嗎——


    「嗨」地一臉若無其事地舉起手掌的男人真麵目,才是讓一行人最驚愕的事情。


    「「「布拉德?」」」


    男人再次縮回庫夏娜的體內,讓她勾起嘴角,浮現出與她不相稱的笑容。性質與聲音乖離的那舉止,在庫法內心種下粗糙的異樣感。


    「不對,是布拉德『船長』。我說過要你們這麽稱呼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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