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梅莉達能正常地進入迷宮第一層的機會相當少。


    畢竟去年參加圖書館員考試時被卷入某個陰謀,不是能優雅地走下升降機的狀況。不過,所抱持的感慨就跟那時一模一樣……在看不清盡頭的廣大空間裏,在空中縱橫自如的通道。然後一整麵牆壁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連綿不斷的書架,成排並列在書架上的眾多書背,數量龐大到讓人感覺要昏倒一般──


    存在於弗蘭德爾中央主柱內部的迷宮圖書館畢布利亞哥德。


    擁有其管理權限的拉.摩爾家女當家,用習以為常的態度拿出一本書。


    隻能從畢布利亞哥德獲得的貴重「魔法書」。


    「『童話之夜(once upon a time)』。」


    她用比梅莉達等人流暢許多的發音詠唱咒文。


    封麵猛然打開,內頁令人眼花繚亂地翻動起來。墨汁滲入空白內頁,很快地描繪出迷宮內的地圖。


    亞美蒂雅走在前頭帶路。


    「從這裏往上的樓層是拉.摩爾家的管理區域。亡靈也不太會進入。」


    這麽說來──梅莉達回想起來。過去在這裏曾發生內亂,當時被卷入的圖書館員亡靈都擠在畢布利亞哥德裏。聽說他們縱然死亡也執著於這大量的書本,對於試圖將書帶出去的人毫不留情,即使一本也不行。


    庫法純粹因好奇而詢問:


    「聽說也有很多一般圖書館員不能進入的場所?」


    「隻有妾身另當別論。」


    亞美蒂雅這麽說著,她一邊用右手攤開魔法書,同時銳利地揮動左手。


    鑰匙串從袖子裏滑出,她輕鬆地捕捉在指尖上。


    是相當奇妙的鑰匙。透明得象是並非實際存在一般。女公爵用若無其事的表情繼續說道:


    「畢布利亞哥德隻有一個亡靈現在也保有生前的自我。是過去在這裏擔任圖書館長的『奧爾塔奈特』。他與拉.摩爾家自古就有深交……所以我們才會像這樣幫他保管鑰匙,且被委任管理圖書館。」


    她抬頭仰望被正象是圖書館的靜寂給包圍的天花板,繼續說道:


    「……亡靈能夠安穩地閱讀,也全是因為奧爾塔奈特成了他們的依靠。他現在仍然獲得所有圖書館員的尊敬。」


    「原來如此。」


    「好啦,通往聖王區的門在這邊。要走一陣子。」


    女公爵靠著地圖,毫不迷惘地選擇該走的岔路。庫法轉過頭看。金發主人好幾次依依不舍似的確認升降機的位置。


    「如果能跟學院的大家放鬆地再多聚一下就好了呢。」


    梅莉達猛然轉過頭來,左右搖了搖頭。


    「──不了。現在我待在那邊的話,會給大家添麻煩。」


    「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學院長他們吧。」


    「是的……我們走吧,老師。」


    梅莉達緊緊握住庫法伸出的手。


    向升降機道別後,主從以亞美蒂雅的背影為目標,邁出步伐。


    ? ? ?


    「什……先……先生,您剛才說了什麽?」


    布拉曼傑學院長盡管有種毛骨悚然的預感,仍這麽反問。


    一屁股坐在接待室沙發上的狂人狼男性碰也沒碰茶杯。


    是半張臉和一隻手都纏著繃帶,讓人看了就覺得可憐的史皮庫斯.羅傑。


    還有彷佛隨時會大鬧起來一般,全身痙攣著的巴薩卡。


    「我說希望你們也能協助。」


    羅傑扭曲滿是傷痕的臉,費力地露出笑容。


    在卡帝納爾茲學教區發生騷動時,首先盯上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就是他。不出所料,以監察為由上門一看,便聽說可恨的拉.摩爾家的女公爵與「預言之子」,還有那個裝模作樣的護衛趁鎮上一片混亂時闖入了這裏。


    他們殺害了聖母抹大拉,前往畢布利亞哥德──


    據說聖弗立戴斯威德的人們並沒有協助他們,但以羅傑的立場來看,無論有沒有都無所謂。他從桌上拿起一張羊皮紙。


    是聖母抹大拉遺留下來的,弗蘭德爾評議會發出的委任書。


    隻要秀出這個,布拉曼傑學院長便隻能保持沉默。


    「『預言之子』現在是這都市的反叛者,你們則是我們『無血主義者』的友人……!既然如此,要協助哪一邊應該顯而易見。沒錯吧?」


    「嗯,對,我們當然會不遺餘力──」


    學院長的小眼睛依然感到動搖,忐忑不安地搖晃著。


    「但是那方法……」


    「沒錯。」


    羅傑試圖咧嘴笑,嘴裏的傷便刺痛起來。


    他更加怨恨起「預言之子」,同時開口說道:


    「要徹底翻遍迷宮裏麵,我們也會非常費力……!不過,據說那個地方有許多亡靈棲息。就利用他們來找人吧。」


    「若是冥……『冥府屬性(undead)』的人,應該能與對方溝通吧。」


    「沒差,並不是要拜托他們。」


    羅傑露出就像狼一般的強悍笑容。


    「那裏應該有個亡靈的整合者……!記得好像是叫做奧爾塔奈特。從迷宮裏找出那個人……從這世上消除!」


    「──唔!」


    「這樣剩餘的亡靈就會失去統率,憤怒發狂!肯定會主動將進入迷宮裏的活人逼出來,大卸八塊吧……!甚至不需要我指示。咯咯咯。」


    學院長啞口無言,羅傑將他自己帶來的某樣東西遞給學院長。


    是幾張「毛皮」。就算不碰也知道……那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氣。布拉曼傑學院長的視線左右徘徊,不曉得該怎麽處置放在桌上的那些毛皮。


    「先……先生,這是?」


    「詛咒的毛皮……披上這個的人就會跟我們一樣變成狂人狼的模樣。」


    狼嘴殘酷地宣告。


    「選出六個學生讓她們披上。讓那些人到迷宮四處奔波,找出奧爾塔奈特。沒什麽,之後就是這邊的工作了。這是很明快的分工合作吧?」


    「……!」


    「因為被『預言之子』狠狠地擺了一道,害我失去所有部下。能夠移動的棋子已經隻剩這個巴薩卡,正覺得傷腦筋呢。」


    是對名字產生反應嗎?巴薩卡本人發出低沉的吼聲,讓講師群顫抖起來。


    好一陣子說不出話的布拉曼傑學院長,過了一會兒後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披上毛皮的學生之後會怎麽樣?」


    「會得到變成狂人狼的榮譽!我們會隆重歡迎的。」


    從學院長等人的態度來看,八成是打算拒絕吧。


    羅傑重新拿起委任書,在臉部旁邊揮了幾下。


    「要是反抗王爵,這間學院跟學生不曉得會有什麽下場喔。」


    「…………」


    「你不想守護重要的家園嗎?」


    學院長靜靜地眨了眨眼,然後微微地點了好幾次頭。


    「──我明白了。就協助你們吧。」


    「學院長!」


    在旁觀看他們對話的一名講師,發出歇斯底裏的哀號。


    但布拉曼傑學院長毫不介意,她抱起那堆毛皮,從沙發上站起身。


    她拖著同僚難以置信的視線,走向接待室的門。


    「立刻出發吧。通往畢布利亞哥德的路在校舍外麵。」


    羅傑依舊一屁股霸占在沙發上,伸舌舔了舔嘴唇。


    「很明智啊。」


    結果,他一口也沒碰端出來的紅茶。那不合他的胃口。


    他正想著既然要喝的話,比較想喝鮮血。


    心情變爽快的羅


    傑,沿途用盡各種詞匯讚揚聖弗立戴斯威德的設備。他表示等順利收拾掉「預言之子」時,將認定披上毛皮的六名學生為有功者,並想安排一個特輯,一起報導她們與學院長。


    布拉曼傑學院長走在前頭帶領兩名狂人狼,頭也不轉地回答:


    「那真是光榮呢。」


    拄著拐杖的她步伐相當緩慢。巴薩卡有時會看似焦躁地低吼。


    沒多久後,他們鑽過一直敞開的門扉,非常美麗的玻璃宮殿在前方展現威容。這時羅傑也不禁由衷地發出讚歎的聲音。


    「這實在太美了!」


    他無意識地想拿起相機,然後想起相機早已經壞掉。


    他用拇指與食指比出相機形狀來代替,捕捉宮殿的入口。


    「似乎有充滿活力的淑女在等候著呢。」


    吸引他目光的是駐守在宮殿正門左右兩邊的巨大玻璃雕像吧。


    雖然是外表美麗的女戰士模樣,但並非普通的工藝品。


    畢竟在羅傑等人一靠近正門時,雕像便宛如生物一般動了起來,高舉起矛。她們從左右兩邊交叉矛尖,同時從玻璃製的喉嚨發出清澈的警告。


    『野蠻人不得入城!』


    「這還真是令人吃驚。」


    羅傑一副在說笑的態度,並沒有把玻璃騎士的威脅當真。


    「學院長,你飼養了挺有趣的玩具呢?」


    「她們是葛拉斯蒙德宮居民『玻璃寵物』。是聖弗立戴斯威德自古以來的友人……嗯,是充滿神秘的玻璃生命體。」


    「但她們說了『不得入城』這種傻話呢?」


    學院長朝守衛高舉手掌。左右兩邊的玻璃騎士不情不願地收起矛。


    「很好。」


    羅傑看似滿足地笑了笑,帶著巴薩卡意氣風發地鑽過門。


    入口早已經聚集了幾名女學生。大概是為了見證少女們的末路吧,講師也一個不剩地前來,露出悲痛的表情。


    女學生當中感覺責任感最強烈的一人走上前。


    「……學院長。」


    「啊,霍伊東尼小姐!」


    是學生會長米特娜.霍伊東尼。學院長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問道:


    「你幫我向學生們打過招呼了嗎?清楚理解我說的話了嗎?」


    「是……是的。」


    「很好。」


    羅傑看來更加滿意似的注視學院長充滿威嚴的背影。


    「學院長,簡單來說,就是那邊的學生?」


    「我從三個年級分別精挑細選了各兩名學生。她們一定會有出色的表現。」


    「太棒了!」


    羅傑對學院長拍手喝采。響起一人份的空虛掌聲。


    「我羅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以為我們『無血主義者』與弗蘭德爾的人類要互相理解需要花上一段時間。不過,也有像你這樣的人!之後務必讓我采訪你。還請你向弗蘭德爾的同胞!呼籲他們順從我們……咯嘻嘻嘻嘻。」


    這時學院長才首次轉過頭來,對羅傑露出微笑。


    「非常樂意。」


    她立刻重新麵向前方,用拐杖前端指示天花板。


    然後撒了個謊。


    「我們走吧。通往畢布利亞哥德的門在『最上層樓』。」


    那個地方被稱為「寶座之間」。不過,在玻璃宮殿裏並沒有王。那是個在空曠的大廳裏隻擺著一對玻璃椅子,冷冰冰的房間。


    聽到「目的地在樓上」,羅傑也不禁蹙起眉頭。


    「我記得那個畢布利亞哥德應該是位於地下吧?」


    「升降機本身位於最上層樓。」


    「究竟是怎樣的機關?」


    「寶座後方是入口。」


    「…………」


    羅傑決定耐心地相信學院長說的話。


    不過,終於踏入寶座之間時,羅傑領悟到自己太膚淺了。無論地板或牆壁都是用玻璃打造的,所以一目了然。


    這個房間根本沒看到升降機。隻是個盡頭而已。


    「……原來如此!首先要在這裏讓學生準備齊全是吧?」


    羅傑將最後的機會托付給學院長。


    學院長抱著毛皮。縱然會難以行走,她也沒有將毛皮交給別人。


    「好啦,學院長,把那些毛皮給六名學生──」


    在他說完前,布拉曼傑學院長將拐杖前端貼在手中的毛皮上。


    瑪那爆裂開來。


    六張毛皮一起吹飛,被燒焦且散落到地板上。


    死靈的哭泣聲像在搔癢靈魂似的響起──


    史皮庫斯.羅傑的額頭終於冒出青筋。


    「……老太婆!」


    瞬間,六名女學生在後方同時轉過身。她們飛奔離開寶座之間,負責殿後的米特娜.霍伊東尼會長對學院長喊道:「祝武運昌隆!」


    在女學生離開時,好幾名講師接著衝進來。


    眾人圍住巴薩卡與羅傑,拔出各自的武器,解放瑪那。


    五顏六色的火焰迸出,刀刃散發出七彩的殘酷光輝。


    「搞什麽,搞什麽,搞什麽!那武器是什麽意思啊,你們這群老不死!」


    羅傑從懷裏拿出委任書,三百六十度地轉了一圈,秀給眾人看。


    「怎麽,沒看到這東西嗎!我可是席克薩爾王爵的代理人!你們做的事情是對國家的反叛喔!這間學院消失也沒關係嗎?」


    以音速飛來的火焰彈射穿了委任書。羅傑連同指尖都被燒焦,「嘎噫!」地摔倒在地板上。


    變成碎屑的委任書被風吹而飄起,不留痕跡地燃燒殆盡。


    布拉曼傑學院長彷佛想說隨時都能射出下一發似的,將拐杖前端對準羅傑。


    「無論對手是誰,我都不會退讓。」


    學院長的小眼睛寄宿著堅決的意誌。


    「即使這間學院會消失不見──我也不會讓人傷害到學生們!」


    隻見她流暢地揮動拐杖,然後將握柄頭用力撞向地板。


    「玻璃城堡的盟友啊!」


    宮殿整體凜然地顫抖起來,回應學院長的呼喚。


    「聖弗立戴斯威德陷入危機!遵從契約火速趕來吧!」


    涼爽的戰吼回應著學院長。玻璃地板宛如鈴鐺似的鳴動,羅傑感覺到有眾多的什麽存在一窩蜂地湧向寶座之間。他連忙跳起來。


    隨後。


    兩個原本在守門的巨大玻璃騎士揮動著矛突擊過來。盡管規模不及玻璃騎士,但各自攜帶著玻璃武器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從玻璃騎士腳邊衝入寶座之間,加入戰線。


    布拉曼傑學院長架起充滿威嚴的拐杖──


    還有武藝特別高強的四名武術教官。


    以及以玻璃守衛為首,數量龐大的玻璃寵物團團圍住兩名狂人狼,不留一絲縫隙。羅傑甚至迷惘著該麵向誰。


    「這……這還真是可靠啊!」


    不過,他還有餘力擺出從容的態度。


    確實有眼光的他早已經識破布拉曼傑學院長的弱點。


    「昔日的你想必是個馳名天下的英勇騎士吧,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已經老了!現在連像那樣握住拐杖站著都很費勁!沒錯吧?」


    「…………」


    「居然想靠這種玻璃工藝品來對抗巴薩卡。」


    在說這些話的期間,羅傑似乎恢複了冷靜。他發出嘲笑。


    因為他身旁有個絕對服從,蹂躪無雙的狂戰士在待命。


    「我就好心告訴來日不多的老婦人值得一聽的情報吧。這個巴薩卡曾以三名聖都親衛隊的騎士為對手,很漂亮地反過來擊敗對方。」


    「……!


    」


    武術教官的表情也不禁緊張起來,握住握柄的手用力過度。


    稱不上是「狼假狼威」的羅傑更加盛氣淩人地放話:


    「難道你們會比聖都親衛隊更難纏嗎?就憑那副肉和骨頭都已經衰老的身體?──嘎哈哈哈!那就試試看吧。先拿你們開刀,把這群『玻璃』都粉碎之後,就把學院長的頭吊起來,接著輪到學生們。」


    彷佛在享受周圍的反應一般,他露出感覺能聽見流口水聲的笑容。


    「畢竟老不死的肉咬起來沒嚼勁啊……一直被告誡要『無血』、『無血』,我也一樣感到厭煩了。果然人類還是適合臨終前的慘叫!絕望的表情!還有血花!感謝你們像這樣反抗啊,老不死!嘎嘻嘻嘻!」


    「同樣的話別讓我說好幾遍。」


    響起讓人寒徹骨的聲音。


    布拉曼傑學院長冷酷地眯細單眼,就連同僚也不禁顫抖起來。


    她垂直豎立著拐杖,將手掌貼在裝飾上,於是驚人的瑪那收束起來,洶湧狂暴。


    「這群無法之徒……滾出我家吧!」


    壓力從拐杖裝飾擴散開來。


    衝擊波宛如膜一般拓展開來,衝撞上狂人狼。巴薩卡的胸膛麻麻地顫抖,羅傑光是因那股壓力就「嗚哇!」一聲地滾向後方。


    「學院長!」


    四名武術教官率先一蹬地板,撲向巴薩卡。


    「我們來爭取時間!」


    彷佛連回答的時間都覺得可惜,布拉曼傑學院長繼續將瑪那聚集在拐杖上。


    火焰一邊扭動一邊收束在前端的裝飾上,無止盡地提升壓力。劈哩劈哩──空間開始冒出龜裂。即使肉體衰老,瑪那也依然健在……!羅傑瞬間察覺到那股攻擊力遲早也會威脅到巴薩卡。


    他抬起上半身,用最大聲的音量命令:


    「快阻止『魔女』,巴薩卡!殺掉所有人!把一切都破壞掉──!」


    彷佛早就等到不耐煩一般,巴薩卡發出激烈的咆哮。


    那聲音豈止寶座之間,甚至連整座宮殿都顫抖起來。光是那樣,就足以匹敵學院長剛才的壓力──武術教官被那股氣勢給壓倒,但有一人勇敢地挑戰巴薩卡。


    「喝啊──!」


    她伴隨著勇猛的氣勢,揮劍一閃。巴薩卡隨意地舉起手掌。


    他光用手的皮,就擋住所有斬擊威力與瑪那壓力。他毫不在乎噴血地握住刀刃,並順勢折斷。砍上去的那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殺雞儆猴吧!」


    羅傑的歡呼聲反倒奏效了。巴薩卡另一邊的手臂模糊起來,在前一刻回過神來的武術教官使勁往後跳。野獸的拳頭緊追上去,攻擊腹部。


    應該抵銷了不少威力才對。


    盡管如此,教官還是宛如炮彈一般吹飛出去,衝撞上牆壁。火焰的殘渣炸裂開來,玻璃碎片跳向四方。教官從肺部吐出空氣,就那樣倒落在地。


    布拉曼傑學院長的集中力被分散了。


    「噢,席妮雅姆……」


    其他三名教官也不禁猶豫是否該上前,相對地發出戰吼的是「玻璃寵物」。兩個守衛率先勇猛地突擊。


    是值得挺身一戰的巨體。


    守衛之一與巴薩卡扭打成一團。體格是守衛要大上三倍。


    盡管如此,肌力卻是巴薩卡大勝。他的肉體在風衣底下彷佛快撐破似的隆起,而且還順勢將守衛的巨體抱起到頭頂上。


    巨人在空中揮動雙腳掙紮的光景,讓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守衛就那樣被摔向地板。一隻腳碎成粉末。


    巴薩卡踢了踢守衛的胸膛,高聲地發出狼的吼叫聲。


    「喝……喝啊──!」


    教官們像要鼓舞自己似的吶喊。三人一邊讓劍尖貼近地板滑行,同時發動突擊,玻璃寵物也迸出透明的鬥氣跟上。之後的光景宛如地獄景象──


    巴薩卡隨意揮拳,粉碎玻璃寵物的頭部。啪──玻璃寵物化為沙粒,那壞掉的方式讓人難以想象是玻璃。雖然背後被刺了好幾把劍,但巴薩卡在轉身的同時揮手橫掃,靠肌力與風壓讓敵人呈扇狀吹飛。


    他彷佛想說正好似的抓起一隻寵物的腳,使勁甩動。他將玻璃寵物卷入甩動的圓形軌跡,破碎聲接二連三地響起。被甩動的那隻寵物頭盔掉落,手腳炸開,變得完全看不出原形後,才總算被扔掉。


    一名教官不巧正在攻擊軌道上。


    她無法完全避開那過快的速度與重量,結結實實地挨了那一擊,與玻璃寵物一起翻滾在地。


    「吉娜…………」


    布拉曼傑學院長對自己無法離開原地一事感到無比怨恨。


    能夠與巴薩卡抗衡的,頂多就巨大的守衛。剩餘的那隻勇敢地拿矛突擊,玻璃矛尖挖進巴薩卡的側腹。教官們的表情充滿希望地閃亮起來。


    「萬歲!」


    但是,巴薩卡又再次超越了常識。他毫不在乎貫穿到背後的傷口,握住玻璃矛尖。他與巨大守衛靠力量較勁了一瞬間。


    然後抬起。


    握著握柄的守衛反倒雙腳浮了起來。刀刃更深地陷入巴薩卡的腹部,擴大了傷口,但巴薩卡彷佛連那種痛楚都當成喜悅一般地放聲咆哮。


    他將貫穿腹部的矛連同自己的身體揮動起來,將守衛扔了出去。守衛放開握柄,衝撞上牆壁。在守衛無聲地掙紮的期間,巴薩卡拔出矛。


    鮮血從腹部大量迸出──


    巴薩卡沒有絲毫猶豫,更進一步地發動猛攻。他揮舞玻璃矛。配合守衛的手掌打造的那把巨矛,橫掃群聚在周圍的所有事物。玻璃碎片、血花,還有試圖擋住攻擊的教官都混在一起,飛舞到半空中。


    早就遠離現場的史皮庫斯.羅傑,一邊逃跑一邊大笑。


    「嘎~~哈哈哈!不錯喔!不錯喔,巴薩卡!」


    玻璃守衛在牆邊爬起身,想至少報一箭之仇。


    矛宛如船桅一般刺在她的胸口中央。


    是巴薩卡將已經沒用處的那把矛扔了出去。守衛被釘在牆上,絞盡最後的力量握住握柄後,手掌滑落下來。


    喀鏘──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了。


    寶座之間以巴薩卡為中心,刻畫出慘烈的破壞痕跡。玻璃寵物已經沒人還保有原形,隻剩散落的碎片堆積如山。


    布拉曼傑學院長的同僚也躺平在那些輝煌的殘骸裏。


    「珍瑪……莎莉……大家……」


    唯一逃過一劫的,隻有位在後方的學院長。


    瑪那現在也無止盡地收束在她的拐杖上,提升著壓力,但威力還不夠。就算現在解放出攻擊,也無法突破那個怪物(巴薩卡)的防禦力。


    已經沒有同伴了。一抹冷汗滑過布拉曼傑學院長的臉頰。


    在遙遠的寶座後方,史皮庫斯.羅傑從安全範圍教唆巴薩卡。


    「殺了她。」


    唔唔──巴薩卡一邊低吼,一邊朝學院長那邊邁出步伐。


    一把劍刺在他的腳背上。


    是爬在地上的教官之一,拚死地將劍尖刺向巴薩卡的腳。


    「別想過去……!」


    巴薩卡一臉厭煩似的抬起另一邊的腳,踐踏教官的背後。地板在教官的腹部底下碎裂開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從背骨響徹全身。「嘎呼!」她吐出鮮血。


    「吉娜!」


    盡管布拉曼傑學院長忍不住想解放魔彈,但還不行。


    時間還不夠久──!


    巴薩卡仔細地將鞋子往下踩,讓教官從嘴裏吐出鮮血。「嘎呼、咳咳!」她咳了起來,同時拚命地抬起頭,搖了搖頭。


    「夏洛特


    ……學……學院就……拜托你了……!」


    「──!」


    學院長也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瑪那的充填率還差一丁點。現在放出攻擊也隻是無意義地消耗瑪那,說不定無法徹底打倒巴薩卡。


    盡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就這樣目送友人死去。在巴薩卡再度抬起腳的瞬間,學院長的嘴唇反射性想宣言攻擊技能。


    就在她喊出聲前。


    從完全不同的方向飛來的某樣東西,衝撞上巴薩卡的眼皮,跳了起來。


    巴薩卡稍微看偏了目標,將腳踩在吉娜教官身旁,站穩腳步。


    布拉曼傑學院長與羅傑,還有巴薩卡都幾乎同時轉過頭去。


    在寶座之間的入口,有一名女學生用顫抖的手掌將手槍對準這邊。


    「離……離……離老師們遠一點……」


    「霍伊東尼小姐……!」


    是以學生會長米特娜.霍伊東尼為首,剛才一起帶領到這邊的六名女學生。還以為她們早已經離開葛拉斯蒙德宮,但她們攜帶武器回來了。


    不過,要踏入這血淋淋戰場的行動,感覺實在太有勇無謀了。


    雖說隻是擦傷,但巴薩卡的敵意從腳邊轉移到女學生身上。他踏出一步,兩步,三步,光是那眼光就讓女學生靠在一起顫抖起來。


    史皮庫斯.羅傑反倒覺得該高興似的大喊出聲。


    「對了,巴薩卡,把那些家夥大卸八塊,來殺雞儆猴!然後拿她們的屍體當伴手禮送給學院那些淑女,讓她們知道反抗我們狂人狼族的人會有什麽下場!」


    「不,我不會讓你那麽做──」


    學院長見時機成熟,解放出提升到極限的瑪那壓力。


    暴風從拐杖前端瘋狂地刮起,甚至吸引了應當沒有理性可言的巴薩卡的注意力。也就是超越理性的生存本能──他嗅到了會威脅到自身的存在。


    羅傑驚訝得睜大了眼。


    應當早就老態龍鍾的「魔女」,在這時宛如樹齡破萬年的大樹一般,散發出威壓感。無止盡地膨脹起來的壓力讓風衣下襬隨風搖曳。這從未感受過的瑪那壓力讓以米特娜為首的女學生背後起了雞皮疙瘩。


    巴薩卡露出獠牙呻吟著。學院長微微地浮現笑容。


    「謝謝你們,各位同學。這一擊無庸置疑地是你們的功勞。」


    「阻……阻止她!快阻止她,巴薩卡!咬死那個老不──」


    羅傑的指示差一瞬間沒趕上。


    學院長快一步地踏向前。


    瑪那以光速從伸出的拐杖前端迸出。


    「──『流星比率』!」


    宛如龍一般的咆哮。讓人聯想到瀑布的粗壯瑪那奔流。


    從拐杖前端炸裂的超火力魔彈,從正麵捕捉到不曉得閃避為何物的巴薩卡。魔彈衝撞上胸膛,朝四方炸裂,但布拉曼傑學院長仍將拐杖向前推。


    「哦哦哦哦……!」


    她卯足渾身的氣力擠出瑪那,拚命到讓人擔心她瘦弱的身軀可能會折斷。彷佛激流般的巨響。從拐杖前端無止盡地吐出的火龍,擊碎巴薩卡的鋼鐵肌膚,燒焦他的內髒,讓他從眼球與口腔吐出火焰。


    難以想象是這世上會有的尖叫聲。


    最後壯烈的爆炎膨脹起來,消除了巴薩卡的身影。強風橫掃室內,讓玻璃碎片飛起,米特娜等女學生發出哀號,護著臉部。


    驚人的破壞痕跡──


    在爆炸中心處,已經化為人形焦炭的巴薩卡連倒下也無法,隻能佇立在原地。光是還留有原形,已經算奇跡了吧。已經連臉部的形狀都無法辨別了。


    然後,拐杖從布拉曼傑學院長的手中掉落。她氣喘籲籲地倒下。


    「……學……學院長!」


    米特娜等六名女學生飛奔到學院長身旁,扶住她的背。


    布拉曼傑學院長奄奄一息地搖了搖頭。


    「沒……沒事……我沒事,先別管我了……麻煩你們去照顧其他老師。」


    「我會陪在學院長身邊……」


    布拉曼傑學院長回望著淚眼盈眶的學生會長,一臉幸福似的眯細雙眼。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呢,米特娜。」


    這時傳來拍手聲。是因為皮膚厚且毛發茂密的緣故嗎?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沉悶。


    「真是精彩,學院長閣下。」


    史皮庫斯.羅傑從容不迫地走上前來,站到已經化為焦屍的巴薩卡身旁。他是想說接著換他來當對手嗎?不過,羅傑早已在繃帶底下受了重傷,他現在的狀態縱然是以學生為對手,應當也無法樂觀。


    米特娜等六名學生架起武器,保護學院長。


    「我……我們來當你的對手!」


    「不,不對。」


    羅傑這麽說道,讓女學生蹙起眉頭後,他舉起拳頭。


    然後敲打已經變成黑炭的巴薩卡的胸膛。


    「你要發呆到什麽時候,快起來!」


    啪──光芒從眼球的位置複蘇了。米特娜會長等人嚇得發抖。


    居然有這種事──龜裂在巴薩卡化為黑炭的全身很快地擴散開來,在剝落的同時有健康的肉體從內側冒出。


    光是一張毛皮脫落的痛楚,就甚至讓聖母抹大拉衰弱致死。


    但巴薩卡卻輕而易舉地撐過去了。他用自己的爪子撕破已經變成廢物的毛皮,從身體扯下。象是在脫掉襯衫一般焦躁地丟棄頭部的皮。


    跟剛才絲毫沒變,散發著滿滿殺意的獠牙冒出來,發出猙獰的低吼聲。就連布拉曼傑學院長也說不出話來。


    「居然有這種事……」


    彷佛她那副表情正象是大餐一般,羅傑伸舌舔了舔嘴唇。


    「真是遺憾啊,學院長。你以為你贏了嗎?天真,太天真啦……!」


    羅傑用拳頭敲打巴薩卡完好如初的大腿。


    「這個巴薩卡可是披了一百張詛咒的毛皮。也就是說他的力量!還有生命力都是一百人份!倘若這家夥隨心所欲地大鬧,就算把整個弗蘭德爾的人都殺光,仍舊不會停止吧……隻要他的生命力沒有被毀滅到最後。」


    「……!」


    「這種渺小的學舍,以這家夥的角度來看,就跟玩具庭園一樣。」


    嘖嘖嘖──他像在挖苦人似的揮動食指。


    「才殺了一次就感到滿足是不行的啊……」


    「……怎……怎麽會──」


    米特娜會長的武器從手中掉落,坐倒在地上。


    其他學生也一樣。布拉曼傑學院長絞盡所有力量才總算造成致命傷的對手,還是學生的她們不可能讓對方受到同等的重傷。


    而且不是一兩次就會結束。


    必須體驗一百次地獄才行──


    「霍伊東尼小姐,各位同學……」


    布拉曼傑學院長清楚地感受到女學生喪失戰意。


    她環顧寶座之間。


    玻璃寵物早已經全滅,隻剩下手腳的碎片無能為力地掙紮著。四名同僚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尤其是身受重傷的其中一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


    「席妮雅姆……吉娜……珍瑪……莎莉…………」


    然後她的小眼睛露出求助似的眼神,看向入口的門扉。


    當然,空無一人的那裏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布拉曼傑學院長自覺到自己回想起何時的光景,露出苦笑。


    「……看來這次沒那麽幸運,會剛好有人前來相救呢。」


    她撿起滾落在地板上的拐杖,勉強地撐著體重站起身。


    米特娜等女學生猛然回過神來。「學院長!」


    她一邊顫抖著膝蓋,一


    邊設法挺直脊背,步履蹣跚地踏向前方。


    她留下學生們,走向羅傑與巴薩卡的正麵──


    「……對,你說得沒錯。我就連要站起來也十分勉強。」


    「哦?」


    「我老了……居然想用這副身軀沒有任何犧牲地守護『家園』,說不定是我太膚淺了。哎呀呀,這種模樣真不想讓以前的自己看到呢。」


    羅傑得到至今為止最大的滿足感。倘若相機還健在,他肯定會片刻不停地狂按快門吧。


    「哈──哈哈哈哈!然後呢?你現在才想奉上學生們求饒嗎?」


    「不是喔?」


    羅傑的笑聲僅僅幾秒就結束了。


    魔彈毫無預兆地撞上巴薩卡的顏麵,火星甚至飛濺到一旁的羅傑身上。反應完全慢半拍的他,驚訝地狂甩袖子。


    布拉曼傑學院長在眨眼間挑起拐杖,放出瑪那。


    伴隨的並非強大火力──


    而是決心。


    「就算要賠上這條命,也絕不能讓你們活下來。」


    「……!」


    羅傑終於氣到額頭爆血管。他揮落包著繃帶的手臂。


    「咬死那女人──────!」


    巴薩卡隨即一蹬地板。玻璃在他腳邊盛大地炸開。


    間距縮短的幾秒鍾,在米特娜等女學生的眼中,看起來非常緩慢──


    野獸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布拉曼傑學院長的肩膀。


    咬向她的脖子。


    鮮血猛烈地迸出,那氣勢讓人不禁想摀住雙眼。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女學生的哀號將寶座之間染上絕望,羅傑因歡喜而顫抖。


    巴薩卡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咬住學院長的肩膀。骨頭碎裂,鮮血濺出。學院長宛如枯枝般的身體微微顫抖,拐杖從指尖掉落。


    羅傑的心境就彷佛興奮不已的觀眾。


    「抓到了!」


    然後布拉曼傑學院長──


    笑了起來。


    「抓到了。」


    巴薩卡的心髒吹飛出去。


    他的左半身整個消失,肉塊與鮮血飛濺的氣勢讓女學生的哀號和羅傑的歡呼聲都在瞬間中斷了。寶座之間變得鴉雀無聲。


    嘎呼!巴薩卡的大嘴張開,踉踉蹌蹌地往後退。


    他的左胸剛才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見布拉曼傑學院長伸出的手掌。


    滿是皺紋的嘴唇咳出了血塊。


    「……我吃到這招……好像是首次上陣時吧。」


    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伴隨著微弱的呼吸與鮮血所吐出的話語。


    「因為……這個緣故……我變成無法生育的身體……嗬嗬……也被親近的人們給拋棄了……咳咳!」


    「怎……怎麽回事?」


    史皮庫斯.羅傑倒退了兩三步,魯莽地揮落手臂。


    「你……你在幹麽啊,巴薩卡!快上,快上!就算會被殺,也給我前進!你應該有無限的力量吧!」


    是對命令產生反應嗎?巴薩卡的肉體急速肥大化,填補被挖開的洞穴。


    在他更進一步露出獠牙,打算發出咆哮的瞬間──「矛」貫穿了他的上顎。


    他的頭部順勢被釘在地板上。


    巴薩卡從封閉的獠牙縫隙間發出撕裂靈魂般的尖叫。還沒有結束。「矛」從理應空無一物的虛空接二連三地冒出,將趴倒在地板上的巴薩卡刺成肉串。「矛」在他全身穿洞,甚至連修補的縫隙都沒有。


    仔細一看,那些「矛」並非金屬製。


    隻是將硬質化的瑪那收斂成矛的形狀而已。


    「……以前我的部隊曾因這種奇襲而全滅……隻有我幸存下來。為什麽呢……盧斯塔斯、奧庫塔維亞、馬爾維拉……大家明明都有家可歸、有親愛的家人在等候著……為什麽呢…………」


    布拉曼傑學院長用空虛的聲音這麽低喃,然後握住手,移到嘴角。


    呼──她吹了口氣。


    隻見從她的指尖編織出來的紫霧,包圍巴薩卡的全身。


    那是劇毒。紫霧融化毛皮,灼燒皮膚,從眼球和鼻孔進入,使內髒腐敗。巴薩卡靠無窮無盡的生命力讓肉體再生,然後每次再生都得體驗被毒死這種惡夢般的輪回。在旁看的人也感到毛骨悚然。


    羅傑臉色蒼白到即使是狼臉也能看出。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老……老太婆!你究竟在搞什麽!」


    「這是我『戰鬥的記憶』──」


    布拉曼傑學院長宛如指揮家一般操控沾滿鮮血的雙手,無暇喘息地發動難以理解的攻擊,將巴薩卡的毛皮一張一張地剝落。


    被解放的詛咒的死靈,留下讓人凍僵的臨終慘叫,逐漸被吸入天花板。


    「這是將我在長達五十年的戰鬥人生中受到的損傷以『怨恨』蓄積下來,然後用自己的瑪那重現出來──發動對象僅限於對我造成『致命傷』的人,一生隻能使用一次的咒術。真虧我能苟活到這把年紀呢……」


    「……!」


    「你說他有一百條命,是嗎?」


    學院長用力一握朝上的手掌。


    「薑是老的辣啊。」


    從地板冒出的好幾條鎖煉,捆綁住巴薩卡的全身。不僅如此,還發出強力詛咒侵蝕他的皮膚,榨取他的生命力。


    自己去年才剛體驗過的光景,讓學院長「哎呀」一聲,露出微笑。


    「真令人懷念呢,是那時的死靈法師的東西嗎?」


    既然如此──她將拇指與中指靠在一起,伸出手臂。


    羅傑彷佛是最後機會似的大聲吶喊。


    「撕裂她,巴薩卡!」


    啪──學院長彈了一下手指。


    隻見巴薩卡的胸膛爆裂開來。彷佛蛋從內側孵化一般,他變成皮膚往上掀起,骨頭與內髒外露,鮮血宛如噴泉一般噴出的可怕模樣。


    捆綁他全身的鎖煉像鬆脫似的煙消霧散,巴薩卡麵朝上地倒下。


    布拉曼傑學院長也在同時倒落到地板上。


    「學院長!」


    米特娜會長正想立刻飛奔上前,但學院長舉起手製止了她。


    「還沒完……!」


    剛才那是布拉曼傑學院長人生最後一次受到的攻擊。換言之,這下就結束了。


    但是,巴薩卡還在地板上掙紮著。周圍散落著數量驚人的毛皮碎片。盡管如此,他仍然殘留著生命力……!


    注意到這點的羅傑驚慌地飛奔到巴薩卡身旁。


    「你要躺到什麽時候,這個廢物!」


    他狠狠地踹著巴薩卡。巴薩卡的肩膀顫抖起來,傷勢慘重的胸口洞穴猛然噴出鮮血。


    巴薩卡一邊痙攣,一邊試著勉強站起來,但他也早已經遍體鱗傷。羅傑好幾次踢著他的肩膀與後腦杓,斥責著他。


    「快點咬死那個老不死!你看,她現在奄奄一息啦!」


    「……嗚……嗚嗚……嗚……!」


    「別發出那種窩囊的聲音!你的任務是什麽?就是我叫你『上啊』就給我上,叫你『快起來』就爬起來!還有叫你『去死』的話就死一死吧!好啦,快吃,快吃!用獵物塞滿你那空洞的胸口吧!」


    巴薩卡已經沒有能治愈傷勢的生命力。但他還是爬了起來。


    他將大嘴張開到極限──覆蓋住一旁的羅傑。


    羅傑慌張地揮動雙手。


    「慢點慢點慢點,你還沒睡醒嗎?是那邊啦,那邊!我是你的『大哥』吧!怎麽,喂,怎麽啦……你聽不見嗎?」


    他似乎沒聽見。巴薩卡始終沒有收起獠牙。


    照這樣下去


    ,真的會被咬住。羅傑的大腦運轉到極限,然後他注意到一件事。


    「我懂了……該不會──」


    周圍散落著被「魔女」剝落的詛咒毛皮。數量多到數不清……恐怕有一百張。


    換言之,這幾乎是所有巴薩卡至今披上過的毛皮。


    「……連我……我我我的『弟弟的毛皮』也消失了嗎!」


    這樣巴薩卡便不會再把羅傑當成「哥哥」。聲音不會傳入他耳裏,也沒道理要聽從命令。能壓製那股瘋狂的方法已經不存在了。


    羅傑趴倒在地板上,拚死地湊起毛皮碎片。


    「在哪裏!在哪裏!我的『弟弟』!我『弟弟的毛皮』在哪裏!」


    那模樣對俯視者而言,應該看起來很方便咬下吧。巴薩卡將嘴張大到快裂開一般,靠近羅傑。為了達成最後接到的命令。為了「咬死」所有看見的東西──


    羅傑拿著抱不住的毛皮,放聲尖叫。


    「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我是你的────!」


    巴薩卡一口咬住羅傑的上半身。


    他順勢用下頷的力量將羅傑吊起到正上方,然後一口一口地咬碎,同時將羅傑整個人吞下肚。悶住的哀號被吸入喉嚨深處。那光景讓人不忍卒睹──米特娜會長等高年級生輕輕地將學妹們的頭攬向胸前。


    沒多久後,羅傑一腳的靴子從巴薩卡的嘴角掉落出來。


    彷佛想說這樣就吃飽了一樣,遍體鱗傷的他趴倒在地。


    他還不被允許死亡,爬在地上想前往某處。雖說是仇敵,但這樣的結局實在太可憐了……布拉曼傑學院長緩緩地闔上眼皮,思索起來。


    她重新握住拐杖,站起身來。


    盡管從長袍下襬掉出血塊,她仍將拐杖高舉在身體前。從身體深處解放出來的瑪那,一邊卷成螺旋狀,一邊收束到拐杖前端的裝飾上。


    布拉曼傑學院長有種預感。


    這就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最後放出的攻擊──


    「一直以來很謝謝你,我的瑪那。」


    她對拐杖握柄這麽低喃後,將拐杖高舉到頭頂上。


    前端散發出彷佛要灼燒視野般的光輝。


    「……『駭人雲集』!」


    光蓋在天花板上拓展開來。


    火球宛如隕石一般從那裏傾盆而降。火球貫穿巴薩卡的全身,在他身上挖出大洞並燒焦。過度的破壞無一遺漏地攻擊巴薩卡。盡管四肢被消滅,巴薩卡也沒有發出哀號。他甚至放棄掙紮,接受「死亡」。


    隕石增加密度,用光芒吞沒一切。地板被填滿。巴薩卡的身影被遮蓋起來。宛如流星雨一般拉出軌跡貫穿地板的那些隕石,讓周圍一帶的所有東西都蒸發掉,膨脹起猛烈的風。


    視野清晰起來──


    之後凶猛強悍的狂人狼身影,已經不留任何痕跡。隻剩被吹飛到牆邊的玻璃碎片,和現在仍失去意識的武術教官。


    還有四處被刻下的破壞痕跡與血花,述說著剛才的激戰──


    拐杖從學院長的手中掉落。


    接著在玻璃地板上彈起,前端的裝飾碎成粉末。


    她沾滿血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傾斜時,原本目瞪口呆的米特娜會長立刻跳了起來。


    「學院長!」


    她在千鈞一發之際抱住學院長。


    但學院長的慘況讓她不忍卒賭,甚至感覺這麽做也毫無意義。學院長的呼吸微弱,指尖痙攣著。她用對不到焦的眼眸仰望米特娜學生會長。


    「米……米特娜……米特娜……」


    「我在這裏,學院長!」


    米特娜用雙手握緊布拉曼傑學院長顫抖的手掌。剩餘的女學生也飛奔過來,圍繞在學院長周圍。


    一抓住學院長的長袍,手掌便沾黏上血,這讓所有人的表情都因絕望而扭曲。


    「請振作起來!」


    不知是否能聽見女學生的呼喚,隻見學院長用微弱的聲音拚命地說道:


    「你們……聽好了……將學院的城牆……『鎖城』吧……在這場革命……結束之前……不可以……與外界……有所牽扯……」


    米特娜會長驚訝地睜大了眼。


    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城牆確實有那種古代技術。隻要一度「鎖城」,不分內外都不可能進出學院。


    雖然那樣大概就能保障安全,但也不能一直閉關在學院內吧。


    布拉曼傑學院長拚命地繼續傳達許多該說的話。


    「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庫法老師……他們吧……明白了……吧……全都……明白了吧……?」


    「是……是的,我聽得很清楚,學院長!」


    「點亮燈光。」


    布拉曼傑學院長伴隨著鮮血吐出溫熱的氣息。


    她伸出另一邊的手,碰觸米特娜會長的臉頰。


    一抹血跡從指尖劃向少女的臉頰──


    「然後笑一個吧?」


    「學院長……」


    「溫暖的光芒……孩子們的笑容……」


    布拉曼傑學院長的眼眸已經不曉得在看著何方。


    盡管如此,她仍用滿是皺紋的臉露出微笑。


    「沒錯。」


    一抹看似幸福的淚水滑落下來。


    「『家』必須是這樣才行……──」


    她的手掌往下滑落。


    手臂毫無抵抗地垂落到玻璃地板上。可愛的小眼睛已經閉了起來。長袍下襬此刻也滲出高貴的水滴,在周圍渲染出鮮明的色彩。


    米特娜不嫌製服會染上朱紅,抱住學院長的身體。


    「不要……不要……不要啊!請睜開眼睛,學院長!」


    周圍的女學生也摀住臉哭倒在地。米特娜哭哭啼啼地吶喊。


    她絕不能承認手上抱著的身體早已經冰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快找醫務室的修女過來!無論誰都好,快找人來幫忙!不能讓她死掉!不能讓她死掉呀!學院長……學院長──────!」


    ? ? ?


    梅莉達忽然覺得好像被親近的某人給呼喚,轉過頭看。


    但當然不可能有人站在來時的路上。


    隻有迷宮圖書館始終一成不變的光景連綿不斷地展開來。


    連接到他們剛離開的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


    「小姐?怎麽了嗎?」


    親愛的家庭教師立刻察覺到梅莉達的情況。


    但梅莉達一時間也答不上來。盡管總覺得依依不舍,但無論轉頭看幾次,那裏都不可能有人在。


    最後,那懷念的異樣感輕摸梅莉達的肩膀,搔癢梅莉達的耳邊,宛如風一般離開到某處了──…………


    「……沒事。沒什麽。」


    「是走累了嗎?」


    「沒有,這不算什麽。」


    梅莉達再次與庫法手牽手,重新麵向前方。


    實際上,自從開始探索畢布利亞哥德後,不知經過了多久時間。不過,一行人毫不氣餒地在大同小異的書架縫隙間前進,不斷爬上讓人光看就快昏倒的樓梯,這樣的努力似乎快有回報了。


    過了一會兒後,帶領梅莉達與庫法走到這邊的亞美蒂雅女公爵開口叫好。


    「總算到達嘍!這前方就是妾身拉.摩爾家的研究區域。」


    乍看之下,看不出有什麽比其他扇門特別的地方。


    女公爵從掛在手腕上的鑰匙串裏拿起她要的那一把。


    門鎖開了──


    「別嚇到啊?」


    庫法與梅莉達很快就會知道女公爵咧嘴一笑,這麽告知的意義。


    「白色光芒」從稍微打開的門縫間洋溢出


    來。


    「唔哇……啊~……!」


    踏入室內的瞬間,梅莉達確實體驗到這裏是特別的空間。


    首先沒有書架。


    倒不如說什麽也沒有。


    平坦的地板不斷延續下去,而且是清一色的白色。地板白牆壁也白,就連天花板也一片白,甚至不確定各自的邊界在哪裏。


    甚至不曉得該算是開放或封閉,究竟寬敞或是狹窄。


    「好厲害!」


    「乍看之下應該不會注意到,但牆上藏著好幾扇門。」


    亞美蒂雅依序指著看起來確實象是什麽也不存在的白色牆壁。


    「研究室、保存室、資料室──也有設置用來過夜的房間喔。不過,現在縱然是學者,也沒人會在這種地方逗留就是了。」


    「跟房間外麵風格相差甚多呢,這個地方是?」


    庫法看來也無法壓抑住好奇心,他抬頭仰望無法掌握距離感的天花板。


    亞美蒂雅似乎覺得梅莉達與庫法的反應才有趣。


    「你們知道這個畢布利亞哥德──倒不如說『提燈中的世界』本身,就是在遙遠的古代,太陽與月亮還在空中閃耀的時代的遺產吧?」


    「對,聽說正因為這座都市是高科技的結晶,才能在世界失去太陽時免於『夜晚』的侵略……」


    「就憑活在現代的我們,能夠弄清楚的都市構造很少。」


    亞美蒂雅眼神望向遠方,彷佛要看透悠久的時刻一般。


    「這個房間也是其中之一。畢布利亞哥德似乎也從古代開始就用來當作研究設施,已經留下好幾本研究書──其中有個聽起來很有趣的詞匯,妾身就用來稱呼這房間了。」


    她有些得意似的告知:


    「叫做『宇宙』。妾身等人是這麽稱呼這房間的。」


    「宇宙……」


    「好啦,現在需要的東西在這邊。」


    女公爵幹脆地轉過身,梅莉達連忙跟了上去。


    在那前方,在清一色白的「宇宙」當中,存在著一個清楚地主張輪廓的東西。看起來象是被埋在牆壁裏的……圓盤。


    不過直徑相當長。製作這圓盤的工匠肯定是個巨人。


    「宴會孔。」


    亞美蒂雅說出那東西的名稱。在她說明之前,庫法便知道這設備的用途了。


    「這前方連接著聖王區。」


    「不過亞美蒂雅大人,看起來並沒有鑰匙孔和把手啊?」


    直到庫法這麽說之前,梅莉達都沒有發現。


    沒錯,叫做宴會孔的圓盤,實在完美過頭了。如果沒聽人說是「門」,沒有人會注意到吧。剛才搭的升降機有操作盤,但這個圓盤上也沒看到類似操作盤的東西。


    這時,反倒是亞美蒂雅一臉意外似的轉過頭來。


    「對了!妾身還沒向你們說明呢。」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亞美蒂雅彷佛想說用看的比較快,將手掌貼上圓盤的表麵。


    「這扇門也的確是古代的遺產。其機關使用了我們遠遠不及的技術。雖然妾身剛才表現成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她在嘴裏思索著話語,繼續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語音辨識』。」


    「語音辨識?」


    「安傑爾之女啊,你看仔細嘍。就是這麽回事──」


    亞美蒂雅像在蓄力似的說了這番話後,挺直脊背。


    她用會讓人聽入迷的聲音朗誦出來。


    「『那是陰晴圓缺的月亮手記』、『時光如脈動般變遷』、『舍棄自我奉獻未來』。」


    庫法緩緩睜大雙眼,在他麵前──


    不知是何種邏輯,隻見圓盤外圍浮現出色彩。


    彷佛花開一般地描繪著紫色圖樣,將外圍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染色。


    亞美蒂雅「呼」地喘了口氣,用手掌推著圓盤。


    「就像這樣,讓它聽固定的暗號,門鎖就會一步一步地解除。安傑爾家、拉.摩爾家、席克薩爾家各有一個這種暗號,口耳相傳地傳承下去,隻要讓它聽到兩個以上的暗號,通道就會打開,不過──」


    無論怎麽使勁推,圓盤果然還是一動也不動。


    亞美蒂雅忍著不拔出腰上的大劍,看似焦躁地折返。


    「真是的,打不開!這圓盤一點也不懂得通融啊!」


    「亞美蒂雅伯母大人,果然隻能在這裏等待了嗎……?」


    「隻能這麽辦了吧。等菲爾古斯或──就算不是他,如果能有個知道暗號的公爵家相關人士到達這裏就好了……!」


    在兩人這麽討論時,庫法不經意地通過她們身旁。


    他站在圓盤──宴會孔的眼前。


    在他將指尖貼上表麵時,後方的梅莉達注意到了。


    「老師?」


    庫法闔上眼皮。


    在內心深處,有種記憶之蛋開啟的感覺。


    『現在就算了……』


    『但你遲早要想起來──』


    庫法微微張開嘴唇。


    幾乎快忘記的話語化為旋律被編織出來。


    「『那是不斷輪回的生命手記』、『銘記已逝者的願望』、『化為將天空染成深藍的風』。」


    圓盤散發出激烈的光芒。


    綠色圖樣在外圍浮現,與紫色圖樣重疊起來,描繪出一朵花。


    當鮮豔的色彩填滿外圍的三分之二時,圓盤的中央產生了變化。輪廓旋轉起來,必須仔細凝視才能看出它令人眼花繚亂地改變排列後,朝內部凹陷。


    莊嚴的重低音響起。


    接著有蒸氣從圓盤縫隙間噴出。換言之,就是從「另一頭」產生有空氣流通的道路。圓盤像在吊人胃口一般緩慢地旋轉並滑動,讓深處的通道,讓更加充斥著白色光輝的回廊公開在眾人麵前。


    「怎麽可能……」


    亞美蒂雅按著庫法的肩膀上前看,確認圓盤的運轉狀態。


    「為何你會知道那暗號?你聽菲爾古斯說的嗎?」


    「……不,我是聽庫夏娜.席克薩爾大人說的。」


    庫法也同樣對這種機緣感到驚訝。


    那時完全不曉得她在說什麽。那正是在塞爾裘.席克薩爾的王爵加冕典禮時發生的事情。為了阻止塞爾裘加冕,席克薩爾分家的庫夏娜造反,在庫法抓住她時,她悄悄地告知了庫法。


    不,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托付給庫法」吧。


    要庫法代替變成階下囚的自己──


    「……假如庫夏娜大人下定決心要暗殺塞爾裘大人,是因為知道有這個將弗蘭德爾卷入的革命──」


    庫法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述說。


    「說不定她早就預料到了。有一天聖王區遲早會遭到封鎖……」


    「若是如此,庫夏娜就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強力同伴,不過──」


    女公爵用慎重的眼神詢問:


    「庫夏娜現在人在哪?」


    庫法的嘴角也不禁苦澀地扭曲起來。


    「……在聖王區。」


    「隻能祈禱她平安無事啊。」


    這時驚訝不已的梅莉達才總算也追上兩人的背影。


    「那……那麽,總之這下就能立刻前往聖王區了嗎?」


    「沒錯,沒必要等待了。能夠在絕佳的位置上窺伺反擊的機會。」


    聽好了──這時亞美蒂雅暫且轉頭看向兩人。


    她背負著圓盤散發的光芒,伴隨著威嚴開口說道:


    「前方已經是『敵地』了。八成有跟之前不能相提並論的危險在等待著吧。不過,既然都來到這邊,已經沒有回頭


    路!要說為什麽,就回想送我們出發的人們的表情吧。若是想拯救朋友──」


    她用信賴的眼神看向梅莉達。


    「若是為主人著想──」


    用試探般的視線射穿庫法。


    「就跟著妾身前進。」


    亞美蒂雅在最後讓洋裝華麗地隨風搖擺,轉過身去。


    她毫不迷惘地踏入回廊,兩人停頓片刻後,追逐著她的背影。


    庫法朝一旁伸出手。


    梅莉達用不著看向他那邊,便在理所當然的位置與他十指交扣。


    去年春天,預感到新的一年即將開始時,自己等人有設想到會被卷入這種狀況嗎?至少可以肯定也沒有其他人能夠預言在這前方,在這扇門對麵有什麽在等著。


    又再次聞到火焰的香氣。


    庫法感覺到革命的火星乘著吹過回廊的風吹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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