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梅莉達能以伴娘身分,讓新娘享受單身的最後一天──


    梅莉達因為這樣的課題而帶芙莉希亞來到街上,但實際上她毫無頭緒,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芙莉希亞感到開心呢?


    畢竟兩人雖然認識,卻沒有好好地交談過。


    而且就聽來的情報,據說芙莉希亞的年齡比自己大一歲──也就是十五歲。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視線也是梅莉達比較低,讓她不禁萎縮起來。


    一看之下,禮服裝扮的芙莉希亞穿著鞋跟相當高的高跟鞋。


    而且讓她更散發出成熟印象的,應該是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吧──


    身為伴娘,為了避免有失體麵,梅莉達也穿著氣質高雅的禮服。


    「呃……」


    雖然因受不了沉默而開口,但也不知該接著說什麽。


    走在前頭的芙莉希亞轉頭盯著梅莉達看。


    現在兩人正不經意地朝著市場前進。看要購物或用餐都行,總之必須找個理由,讓芙莉希亞遠離帝國飯店。


    芙莉希亞的眼眸眯細。


    「……你真的沒有要危害塞爾裘大人的意思嗎?」


    梅莉達內心一驚,僵硬地點了好幾次頭。


    雖然梅莉達的確真心這麽認為,但有一半會變成謊言吧。畢竟庫法此刻大概正在跟人討論塞爾裘暗殺計畫的步驟,梅莉達也正在協助他們……無論自己與心上人的真心話是什麽,事實都不會改變。


    「既然馬德.戈爾德都那麽說了,我對你參加典禮一事沒有異議。」


    芙莉希亞很明顯地表露出對梅莉達的警戒心。


    「但如果你對塞爾裘大人做出奇怪的舉動……我饒不了你。」


    「芙……芙莉希亞小姐真的很仰慕王爵大人呢!」


    梅莉達硬是擠出了笑容。


    「這……這麽說來,兩位是在哪裏相遇的呢?追根究柢,為什麽身為人類的你,會跟狂人狼族有淵源呢……方……方便說來聽聽嗎?」


    「……為什麽要問這種事情?」


    要說為什麽,是因為梅莉達剛好回想起來。她想起昨晚在借給梅莉達他們使用的帝國飯店雙人房裏,親愛的家庭教師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隻有這時,梅莉達光明正大,抬頭挺胸地回答:


    「要說為什麽,因為我是芙莉希亞小姐的伴娘呀。聽說伴娘其實應該是由新娘最為信賴的友人來擔任的。」


    「…………」


    她意外地不擅長拒絕人嗎?芙莉希亞沒有作出任何反駁,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後,她將手掌比在自己的影子上。


    「大家,出來吧。」


    於是,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從她的影子當中,也就是染成黑色的石版路裏,有什麽東西滑溜溜地爬了上來。「呀啊!」梅莉達不禁往後退。


    是狼。且體型相當巨大。倘若是芙莉希亞這種嬌小的少女,應該能背著她奔跑吧。


    記得芙莉希亞身為騎士的位階應當是「槍手」才對,但槍手具備這種能力嗎?狼無庸置疑地是生物的樣子,它環顧周圍,抖動鼻子嗅著氣味。


    梅莉達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掌。


    「不……不會咬人吧?」


    「我下令『咬人』的話就會咬。」


    「噫嗚!」


    是覺得梅莉達誇張地嚇了一跳的模樣很滑稽嗎?芙莉希亞的嘴唇浮現微笑。


    「請你放心。平常是很乖巧的好孩子。」


    「那……那麽……唔哇,好柔軟喔。」


    就如同飼主說的,狼非常習慣人類,十分乖巧。梅莉達撫摸它的鼻子和頭部,它便一臉舒服地眯細眼眸。它發出「咕嚕嚕」聲響的模樣,甚至讓人覺得可愛。


    感覺芙莉希亞也露出微笑,然後她這麽說:


    「那孩子名叫帕休芙爾……曾是比我小三歲的女孩子。」


    「咦?」


    「其他人也來打一下招呼。」


    隻見好幾隻狼從芙莉希亞的影子中接二連三地湧現出來。


    圍住她周遭的一共有……加上帕休芙爾大概七隻吧。果然整體來說體型都十分巨大。狼群勇猛的鼻子大概在梅莉達和芙莉希亞腰部的高度。


    即使是在街上,所有狼也不會無謂地亂吠。


    它們目不轉睛地用理智的眼神來回看向芙莉希亞與梅莉達。


    「庫爾德、德毗、斯穆尼、尼可。格蘭還有利皮斯……大家都是我的兒時玩伴。雖然平常隻能在『影子世界』沉睡,但在我需要幫忙時,他們會立刻趕過來,助我一臂之力。」


    「什……什麽意思?兒時玩伴……你說這孩子曾是女孩子?」


    這肯定是很需要勇氣的告白。芙莉希亞若無其事地吞了吞口水。


    該說幸好現在周圍也沒看到路人的身影嗎──


    「雖然上頭鄭重地吩咐我這件事一定要保密──」


    芙莉希亞說了這樣的開場白後,高舉指尖。


    隻見思念之光「啵」一聲地在指尖上亮起。


    倘若對象是一般人,應該會判斷那是瑪那吧。


    但從那光芒冰冷地吹過來的凍氣,讓戰栗貫穿了梅莉達的脊背。


    「這是……咒力?」


    「你說得沒錯。我平常稱為『瑪那』在使用的力量,其實是跟騎兵團的戰士不同,恰好相反的力量。是可恨的藍坎斯洛普所使用的,受到詛咒的夜之力量……」


    狼群用鼻頭磨蹭著芙莉希亞安慰她。芙莉希亞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我是夜界出身的。」


    這番話刺入梅莉達的心髒。她震驚地倒抽一口氣。


    接著芙莉希亞的語速稍微變快了些,她滔滔不絕地說道:


    「被遺留在弗蘭德爾外麵的人類,盡管數量絕對不多,但確實存在。馬德.戈爾德看中了他們……為了他所期望的弗蘭德爾的嶄新未來,他將那些夜界的遇難者聚集起來,進行了人體實驗。」


    芙莉希亞和曾是她兒時玩伴的七人也是實驗的犧牲者。


    「我是在實驗體當中,唯一適應了夜界的環境,且在保持人類模樣的狀態下獲得咒力的『成功例子』……」


    然後,適應失敗而藍坎斯洛普化的,就是她的兒時玩伴──


    不,雖然七隻狼確實是藍坎斯洛普的樣貌,卻沒有被憎恨與暴力給支配。它們不是可以理解芙莉希亞的呼喚嗎?即使隻有一丁點,它們也還殘留著曾是人類時的意識……盡管不曉得這樣是否算得上值得欣慰的事情。


    「塞爾裘大人跟我們約定,會解除大家的詛咒,讓他們變回人類。」


    芙莉希亞的眼眸與聲音湧現力量。


    「所以我要成為他的槍,替他摧毀所有礙事者。」


    「兩位是怎麽認識的呢?」


    「這……說來難為情──」


    芙莉希亞吞吞吐吐起來。她的臉頰彷佛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染成朱紅色。


    看來似乎有一段光是回想起來,就會讓她腦袋沸騰的過去……


    「我雖然在實驗中成功適應了,卻因為副作用對內心造成嚴重的傷害……有一段時期我甚至無法與人交談,整個人就跟不具備知性的野獸一樣。」


    「野生兒」這個片語閃過梅莉達


    的腦海。


    芙莉希亞按住左右兩邊的臉頰。以她來說非常難得地滿臉通紅起來。


    「塞……塞爾裘大人就是在那種時候發現我的。他應該是來視察馬德.戈爾德的實驗設施吧……塞爾裘大人看不下去我的遭遇,他耐心地呼喚著我,教導我話語,讓我找回人類的心靈……明……明明如此,當時的我卻連他伸出來的手,都無法理解是什麽意思……────」


    芙莉希亞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似的按住嘴唇,那動作讓梅莉達察覺到原因。


    ──她……她咬了塞爾裘嗎?


    噗咻──熱氣從芙莉希亞的頭頂冒出。


    「經……經過一番波折後,找回人類心靈的我,就順勢服侍起塞爾裘大人,同時也兼任聯絡人……就是這麽……一回事……」


    「沒……沒什麽好在意的,芙莉希亞小姐!」


    這讓梅莉達不得不拚命地想辦法安慰芙莉希亞。


    「我……我也是被仰慕的人看到許多難為情的一麵,還被做過很很……很不得了的事情……!但他……他卻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我!」


    呼──梅莉達讓呼吸平穩下來後,挺起格外單薄的胸膛。


    「而且我也有看到他丟人的一麵。算是扯平了。」


    「扯平……是嗎?」


    芙莉希亞用手指撫摸下頷,「這麽說來──」她忽然開口。


    「別看塞爾裘大人那樣,他完全不會整理房間。」


    「咦!真意外!」


    「他本人是拿工作太忙當理由,但大概不是那樣。因為我或女仆替他整理房間的話,他就會生氣地說:『這樣我會不知道什麽東西放在哪裏!』莎拉夏小姐似乎也對哥哥大人的這種地方非常傻眼……甚至還說『乾脆把他的東西全部掃到庭院算了』這樣的話。」


    噗嗤──梅莉達想像著[ruby=莎拉夏]好友[/ruby]氣呼呼地鼓起臉頰的模樣,不禁噴笑出來。


    七隻狼也從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明明煙霧飄散在周圍,卻覺得空氣十分甜美──梅莉達自然地露出笑容。


    「我聽說這是政治聯姻,覺得很擔心呢。可是,無論是以怎樣的形式,能夠跟喜歡的人共結連理,實在很令人羨慕……恭喜你,芙莉希亞小姐。」


    梅莉達說到這邊,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芙莉希亞跟塞爾裘實際上並不會共結連理。


    因為一到明天,就在兩人發誓相愛的結婚典禮上,塞爾裘將會遭到暗殺──


    芙莉希亞似乎沒注意到梅莉達不自然地噤聲了,她移開視線。不知何故,她的側臉飄散出憂愁的神色,同時靠近路邊的欄杆。


    那是架設在水路上的小橋上。


    「我不是很清楚……這到底算不算好事。我隻是在服從馬德.戈爾德與塞爾裘大人決定『這麽做』的事情而已。」


    「怎麽會……」


    「但是──」


    這時,芙莉希亞像要覆蓋自己的話語一般,繼續說道。


    「我可以不用再回到那個又暗又冷的夜界實驗設施了呢。」


    「芙莉希亞小姐──」


    「從明天開始,可以被允許一直……隨侍在塞爾裘大人的身旁呢。」


    傳來了音樂聲。


    轉頭一看,原來是市場傳來的。整條路並列著滿滿的攤販,剛烤好的點心散播著濃鬱的香味。還有五顏六色的裝飾。身穿傳統衣裳的聖王區居民,配合樂隊跳著舞蹈。


    明明還是白天,卻有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在唱歌的團體。


    可以看到人們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


    「今天有什麽祭典嗎?」


    雖然芙莉希亞驚訝地這麽低喃,但梅莉達可是一目了然。


    「這還用說嗎,是在慶祝喔。」


    「慶祝?」


    「慶祝明天的結婚典禮!他們在祝福王爵大人與芙莉希亞小姐的婚事喲。」


    芙莉希亞將臉轉回原位,再一次看向市場的光景。


    高舉在四處的旗幟和裝飾,確實是意謂著國家發展,祈求安產,還有家庭永遠幸福美滿的東西……乘著風傳來的歌聲裏,蘊含著女性的戀情,以及男性回應那份心意的純真思念。


    芙莉希亞彷佛甚至忘了要眨眼一般,眺望著人們的笑容。


    她用別人不曉得能否聽見的音量低喃:


    「塞爾裘大人的做法十分粗暴。大家雖然沒說出口,但都認為他樹立了許多敵人。都很擔心弗蘭德爾的未來不曉得會變成怎樣,非常不安吧。」


    明明如此──芙莉希亞斷斷續續地吐出氣息。


    「盡管這樣……大家還是願意……祝福這場婚事呢。」


    梅莉達輕快地一蹬石版路,牽起芙莉希亞的手。


    「芙莉希亞小姐,我們也來跳舞吧?」


    咦?芙莉希亞一臉驚訝,但梅莉達毫不在乎,就那樣奔向市場。狼群也一邊發出哇哇的叫聲,一邊跟了上來。芙莉希亞目瞪口呆,任憑梅莉達擺布。


    擠滿人山人海的祭典已經近在眼前。


    「梅……梅莉達.安傑爾,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像這樣把臉遮住就沒事了!」


    梅莉達這麽說並從口袋裏拿出來,迅速遮住雙眼的東西,是進行「解放運動」時的麵具。她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隨身攜帶。


    在身穿禮服且戴著麵具,衝入音樂的中心之後,便澈底成了祭典的一員。梅莉達拉起芙莉希亞的左右手,跳起舞來。禮服在石版路的中心綻放出兩朵花瓣。


    一旁的觀眾吹起口哨。樂隊互相對望,更加熱情地演奏音樂。


    芙莉希亞一直被牽著走,她似乎為了避免踩到腳就已經分身乏術的樣子。


    「我……我從來沒跳過舞!」


    「這樣不行喔。我來教你吧──嘿!」


    「唔哇哇!」


    麵具緩和了梅莉達的緊張。祭典的氛圍讓心靈雀躍起來。如果愛麗絲、庫法和蘿賽蒂──這些熟麵孔也在一起的話,一定會更開心吧。為了排遣感傷,梅莉達踩著舞步。鞋子輕快地發出聲響。


    芙莉希亞的踏步很笨拙,節奏感也有待加強。她勉強自己穿上高跟鞋也是原因之一吧──為了明天的婚禮,她正在讓雙腳熟悉高跟鞋。即使隻有一丁點也好,為了變成能與年長的塞爾裘更相配的女性。


    不曉得原因的針,混在音樂中刺向梅莉達的胸口。


    沒有任何人在意梅莉達麵具底下的表情,還有芙莉希亞笨拙的舞姿。即使狼群興奮地四處蹦蹦跳跳,也沒有人會因此騷動。他們大概以為這是馬戲團的表演還什麽吧。最後,為了梅莉達她們演奏的音樂悠閑地拉長尾音,接著劃上休止符。


    梅莉達踮起腳尖,優雅地一鞠躬。芙莉希亞也慢半拍地低頭行了個禮。不知不覺間包圍住石版路的周遭觀眾,為兩人送上掌聲與喝采。


    「不錯喔,小姑娘!」


    「要不要再跳一曲?」


    「不用,已經很夠了!」


    芙莉希亞以驚人的氣勢搖了搖頭,這次換她反過來拉起梅莉達的手。


    從互相交纏的手指,可以感覺到彼此都流了一身舒暢的汗。


    新娘一邊快步地遠離舞


    池,一邊發起牢騷:


    「你太亂來了,梅莉達.安傑爾!」


    「可是玩得很開心吧?」


    話雖如此,但是否太引人注目了一點呢?


    在兩人遠離人群的時候,有個人物很自然地走近,向兩人搭話。是個戴著眼鏡,身穿高級西裝裙,感覺就是個女強人的妙齡女性。


    「我找你好久了,你是新娘芙莉希亞小姐吧?」


    她和善地露出營業用的微笑。梅莉達與芙莉希亞手牽著手,停下了腳步。


    「您是哪位?」


    「自我介紹晚了。我名叫亞美爾,是婚禮顧問。狂人狼族吩咐我規劃流程,炒熱結婚典禮的氣氛。」


    「……咦?」


    梅莉達微微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盡管迷惘了一瞬間,但沒察覺到才奇怪。


    「亞美蒂雅伯母大人?」


    瞬間伸過來的手掌,一把抓住梅莉達的兩頰。


    她就那樣被麵帶笑容的亞美爾女士給帶走了。梅莉達瞄到芙莉希亞一臉莫名其妙,目瞪口呆的樣子,自己則是被搭著肩膀,帶到牆邊。


    小聲斥責梅莉達的,當然是假扮成顧問的亞美蒂雅女公爵。


    「別叫出名字,傻瓜!你明白妾身等人的立場嗎!」


    「啊嗚,對不起……!可是伯母大人,你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亞美蒂雅搭在梅莉達肩膀上的手,更用力地將她的頭拉近自己。梅莉達的後頸抽痛起來。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蠢貨!因為你們一直沒回來,妾身擔心你們是否出事了,可是一覺也沒睡地到處在找你們……!」


    「痛痛痛痛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梅莉達.安傑爾?她是你認識的人嗎?」


    在芙莉希亞這麽搭話的時候,亞美蒂雅鬆手解放了梅莉達。


    她麵帶營業用笑容轉過頭時,已經恢複成「亞美爾」的演技。


    「──非常抱歉。因為她對新娘的招待實在太不周了,哦嗬嗬。話說回來,我才想問你們隻有兩人一起行動,究竟在做什麽呢?」


    「那個,擔任伴娘的她,在結婚前的最後一天陪我走走。」


    「伴娘……」


    不曉得亞美蒂雅酌量到多少內情呢?梅莉達察覺到她聰明的頭腦在低吼著。


    過了一會兒後,亞美蒂雅──也就是亞美爾顧問,伴隨著笑容開口說道:


    「──既然如此,我有個很棒的點子。」


    說到[ruby=bridal shower]婚禮前夕[/ruby],隻找親密的女性朋友一起開家庭派對,是最基本的!


    亞美爾這麽強力主張,梅莉達她們來到蓋在高級住宅區威斯普頓地區的席克薩爾家本邸。就算說要開家庭派對,梅莉達並非這鎮上的居民,而且也無法靠近安傑爾家的本邸。雖然芙莉希亞也是同樣的立場……但既然是塞爾裘的傭人,就跟家人沒兩樣吧──兩人說不過亞美爾女士的這番道理。


    具備廣大土地的氣派宅邸鴉雀無聲。


    一方麵也因為威斯普頓地區是王室專用,與鄰宅的距離相當遙遠。既沒有馬車在馬路上奔馳,自然公園也是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簡直就像隻有這一帶從世上被切割開來一般──


    「席克薩爾宅邸的人們呢?」


    梅莉達這麽詢問,於是芙莉希亞用平板的語調回答:


    「聽說目前聚集在王城……好像沒有任何人留在宅邸呢。」


    「這樣正好呀!」


    亞美爾女士用雀躍的聲音這麽說道。


    她雙手拿滿購買的大包小包,還塞了幾個到梅莉達手上。她沿路在鬧區購入了大量物品。梅莉達一問裏麵裝了什麽──


    「你這個伴娘真是的!」


    不知何故就被說教了。她扮演職業婦女的演技相當爐火純青。


    「在婚前派對,要贈送許多禮物給新娘。你必須好好地替她祝賀一番才行呀!」


    「這……這樣啊!說得也是呢……」


    「不,那個,請不用費心。」


    亞美爾推著惶恐的芙莉希亞的背,鑽過門扉。


    但在三人進入領地後,亞美爾轉過頭去,斬釘截鐵地高舉手掌。


    「你們不能進來喔?」


    她說的是那七隻狼。理所當然地打算跟在芙莉希亞身後的它們,一臉為難地在門前徘徊著。亞美爾用堅決的態度露出微笑。


    「畢竟這是[ruby=gril party]女子會[/ruby]嘛。」


    她還是一樣不由分說。芙莉希亞隔著門向狼群搭話。


    「大家可以先回飯店喔。」


    聽到她這麽說,狼群也隻好沮喪地垂下尾巴踏上歸途。七隻狼的身影融入煙霧中,亞美爾看似滿足地笑了。「真是群乖孩子!」


    梅莉達隱約猜出她──亞美蒂雅的目的了。


    「好啦,立刻來享受派對吧!」


    亞美蒂雅意氣風發地打開玄關門,踏入無人的宅邸。


    宅邸內相當時髦。亞美蒂雅決定將麵對中庭的客廳當派對會場,俐落地將禮物搬進來。然後將會場布置完畢後,亞美蒂雅讓梅莉達與芙莉希亞兩人獨處,準備離開客廳。


    「我去準備晚餐,請兩位慢慢享受這場隻有閨密的派對……」


    咦?芙莉希亞本想出聲說些什麽,但她還是閉上了嘴,什麽也沒說。


    大概是覺得有不怎麽熟悉的大人在場的話,會如坐針氈吧。


    亞美蒂雅有一瞬間向梅莉達使了個眼色,然後砰一聲地關上房門。


    她的意圖終於傳達給了梅莉達。也就是要「調查」與「爭取時間」。亞美蒂雅趁這個大好機會澈底調查席克薩爾家本邸,找出塞爾裘的弱點。還有掌握前當家真龍與迪莉塔的線索。


    她是要梅莉達在這段期間吸引芙莉希亞的注意力,避免芙莉希亞起疑吧。梅莉達一邊在暗中緊張起來,同時拉起芙莉希亞的手。


    「芙莉希亞小姐,立刻來打開禮物看看吧?」


    亞美蒂雅究竟買了些什麽呢?看到緞帶包裝會忍不住興奮起來可說是少女的本性。另一方麵,芙莉希亞似乎跟送禮這個習慣本身無緣的樣子。她用生澀的手指動作解開緞帶,打開盒子。


    她與梅莉達兩人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窺探著盒子裏麵──


    有誰能責怪她們突然僵住了呢?


    「這……這是……?」


    細心地包裹起來的包裝紙。上麵還留著[ruby=亞美蒂雅]幕後推手[/ruby]的留言卡。


    感覺她一臉得意地寫下的留言內容是──


    『說到給新娘的禮物,當然少不了性感內衣嘍!』


    就是這麽回事,於是在幾十分鍾後,究竟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情況呢……


    總不能開口說還是別送禮物了,梅莉達她們一個個地打開所有的禮物盒,裏麵幾乎都是裝著內衣褲,最後隻能輪流試穿起那些禮物。中庭有高牆圍住,當然沒有任何人的身影,但兩人還是率先拉上窗簾,在房間裏點起蠟燭,這點自不用提。


    兩人脫下來的禮服掛在椅子上。


    沙發上堆滿了內衣褲,那設計大膽到讓人懷疑精神是否


    正常。


    「嗚嗚,為什麽連我都這副打扮……?」


    梅莉達將幾乎隻是細繩的內褲牢牢綁緊,套上吊帶睡裙。但那件吊帶睡裙實在單薄到不能再薄,幾乎沒有達到遮掩肌膚的功用。隻有勉強在胸部附近有點厚度,拒絕讓挺立的櫻花色透出。


    不過,那又有什麽安慰作用呢?


    這種設計根本就像在說「這塊布底下這麽色喔,請看個仔細」嘛!


    「這這這……這是你送的禮物,所以希望你能負起責任陪我到底!」


    芙莉希亞也自暴自棄似的換穿內褲。布料麵積跟梅莉達穿的內褲一樣岌岌可危。她挑選的吊帶睡裙雖然沒有透光,但相對地在開衩的高度上挑戰極限。從腋下大方地朝前後擴展開來,從旁邊眺望過去的模樣……倘若沒有注意到內褲的細繩,八成會看錯成裸體吧。


    讓人不由得去想像,倘若掀起來會變成什麽樣。


    梅莉達不禁回想起前幾天得意忘形地穿「裸體圍裙」向[ruby=庫法]心上人[/ruby]發動攻勢時的事。當時腦袋沸騰到根本沒有餘力去顧及其他事……但從庫法眼中看見的自己,正好就是這副模樣。熱氣再次從金發中冒出。


    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靠近桌子,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飲料。


    果汁瓶早已經空了一瓶。那是亞美蒂雅選中的少數正常的禮物。這情況大概可以說是不讓腦袋冷靜一下的話,實在撐不下去吧。


    梅莉達總算體會到婚前派對限定女生參加的意義了。


    「那……那麽芙莉希亞小姐,有哪件內衣你比較喜歡的嗎?」


    「……有幾件。」


    從認為是禮物就耿直地收下這點來看,芙莉希亞是個一本正經的人。


    她選了滿滿褶邊的襪帶,卷在左邊大腿上。


    然後將自己攜帶的槍套掛在襪套上,把[ruby=derringer]德林加手槍[/ruby]收進裏麵。


    「這樣的話,即使是禮服裝扮,感覺也安心多了。」


    她輕飄飄地搖晃吊帶睡裙的下襬,隻見短短的槍身正好收納在可以靠禮服裙子遮蓋住的位置。梅莉達不得不曖昧地點點頭表示:「這……這樣啊……」


    從隻是追求機能性這點來看,或許可以說很有芙莉希亞的風格吧……


    芙莉希亞大口喝光不知是第幾杯的果汁,開口說道:


    「我收下這件就足夠了。換回原本的衣服吧。」


    「咦咦!」


    梅莉達發出變調的哀號。


    因為她完全沒有爭取到時間。為了讓亞美蒂雅澈底調查這廣大的宅邸,有多少時間都不夠用吧。倘若現在芙莉希亞離開這間客廳的話,最糟的情況,「亞美爾」是通緝犯這件事會穿幫。


    梅莉達必須親自阻止那種情況發生才行。


    就算很亂來,也隻能設法拖住芙莉希亞。


    「等……等……等一下,芙莉希亞小姐!你還什麽都沒有弄明白呢!」


    「什麽?」很快就想換穿內衣褲的芙莉希亞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還不夠,還不夠──還必須請她對[ruby=內衣]主導者[禮物]保持興趣才行。梅莉達拚命地思索,同時開口說話。至於要說什麽,等說出口再來思考就行了。


    說到感覺能夠吸引芙莉希亞關注的詞匯──?


    「你……你居然在內衣底下藏武器?實在太不像話了……女……女孩子的內衣褲,內衣褲本身就會成為武器喔!」


    「內……內衣褲會成為武器嗎……?」


    鐺鐺──!芙莉希亞露出震撼不已的表情,意外地很熱中這個話題。


    梅莉達在內心對自己的靈機一動叫好。


    不過,她立刻陷入了死胡同。因為芙莉希亞非常積極地深入追究。


    「那究竟是怎樣的原理?希望你能詳細指導!」


    「呃,這個嘛~」


    梅莉達怨恨起自己走一步算一步的行為。


    既然如此,無論有多難為情,都隻能向前衝了不是嗎……


    梅莉達用指尖把玩著自己身穿的,近乎透明的吊帶睡裙。


    「簡單來說,這……這種內衣就是穿給丈夫觀賞的東西吧?所以才會都是這麽大膽的設計……我……我認為隻是穿上還不夠喔。如果不能好好地誘惑喜歡的人──不能擊敗對方的話,就毫無意義嘍!」


    「擊敗對方!」


    「沒錯,要讓對方神魂顛倒!」


    梅莉達像是茅塞頓開一般,突破羞恥心的高牆。


    她自暴自棄,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老師他明明看到那麽多我難為情的一麵,還親手碰觸過……唔唔,卻擺出若……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非常愛逞強!為了擊敗那樣的丈夫,就得靠這種色……色色的打扮炒熱氣氛喲。要將老師迷得神魂顛倒,讓他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忍耐!」


    「具體而言是?」


    如果她能在這裏回過神來的話,說不定還算有得救。


    但芙莉希亞非常認真學習,勤奮到令人吃驚的地步。梅莉達確實也非常清楚憧憬的男性不把自己當對象的焦躁感。倘若能掌握主導權,想必會爽快不已吧。


    光是穿上還不行……具體而言,該怎麽做才好呢?


    梅莉達在腦內想像[ruby=庫法]心上人[/ruby]的身影,一邊意識著他的視線,一邊走向沙發。


    她淺淺地坐在沙發上,像在挑逗人似的攤開手腳。


    「像……像這樣?」


    房裏沒有鏡子,因此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姿勢。


    「如……如何呢?」


    「原來如此,重點是『[ruby=姿勢]架式[/ruby]』呢!」


    「例……例如可以掀起來……」


    就在梅莉達拉起下襬,露出白皙的大腿與小褲褲時,她注意到自己的錯誤。


    「不對,難得這是會透光的設計……」


    所以要把「照理說看不見」這一點當成藉口。也就是以慵懶躺平的姿勢將一隻腳放到地板上,並將另一隻腳的膝蓋立起。


    芙莉希亞像是忍受不住似的猛然按住鼻子。


    ……配上那狹隘的布料麵積,梅莉達的鼠蹊部現在應該呈現出非常驚人的肉感吧。吊帶睡裙像在吊人胃口似的薄紗應當會替自己的魅力增添色彩。假如真的是要秀給庫法看,說不定胸……胸部也可以裸露出來。要是讓人窺見櫻桃鮮豔的色澤,就幾乎等於是秀出裸……裸體了!


    「這……這姿勢太暴力了,梅莉達.安傑爾!」


    「是……是嗎?接著輪到芙莉希亞小姐嘍!」


    梅莉達心想不能隻有自己這麽難為情,將芙莉希亞也拉下水。


    該讓她擺出怎樣的姿勢比較好呢?


    梅莉達觀察芙莉希亞的裝扮,思索一番後,沒有讓她坐在沙發上。相對地讓她跪在地毯上,像是要倒下一般將上半身靠在沙發上。


    於是她變成將臀部大方往外翹的姿勢。


    倘若將她的內衣設計也算進去,魅力不僅隻於此。


    「那……那……那個,梅莉達.安傑爾……吊帶睡裙的前……前麵垂落下來……」


    「嗯……唔哇,看光光了。」


    噫──芙莉希


    亞的聲音僵住了。


    她的吊帶睡裙特徵在於高開衩。一旦變成接近趴著的姿勢,前方就會順從重力垂落下來。於是從無垢的肚臍到小褲褲都變得一覽無遺,再加上還稍微彎腰的話……便能窺見讓人想像起頂級柔軟度的少女隆起,與櫻花色的裝酷表情。


    從脊背到臀部的曲線美,與奢侈的膚色樂園形成的對比──


    梅莉達害怕起自己的才能。這是為什麽呢?腦袋沸騰得愈來愈厲害,燒得她滿臉通紅,回想起心上人的視線,讓她更想挑戰大膽的姿勢。


    又不是那個早熟的[ruby=繆爾]好友[/ruby]……


    芙莉希亞依然趴倒在沙發上,不知何故,她看來連要起身都覺得麻煩的樣子。


    「梅……梅莉達.安傑爾,我總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我……我也是……奇怪……?」


    梅莉達也不知為何,雙腳使不上力,軟趴趴地坐倒在地。


    兩人將手臂繞到對方身上互相扶持,以超近距離從芙莉希亞的嘴唇吐出的溫熱氣息,讓梅莉達猛然抬起臉來。


    「酒的味道……!」


    雖然遲了些,但梅莉達轉頭看向桌上──堆滿空禮物盒的地方。


    兩人為了讓頭腦冷靜下來,已經有兩個瓶子是空的了……


    喀嚓──客廳的房門開了。


    「時間差不多到了吧?」


    「亞美蒂雅伯母大人……!」


    亞美蒂雅.拉.摩爾脫下眼鏡,穿著西裝打扮前來。她彷佛想說已經沒必要演戲似的恢複成原本的語調,腰上掛著熟悉的大劍。


    芙莉希亞當然沒有餘力去責怪她。


    因為她完全喝醉了。從剛才開始,梅莉達就覺得自己跟她好像樣子都不太對勁,原來是因為果汁裏含有酒精。兩人為了排遣害羞的情緒,接連地喝光瓶子裏的飲料,這讓她們更加速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似乎是這麽一回事。


    梅莉達一邊扶持著早已經意識朦朧的芙莉希亞,一邊忍不住出聲詢問:


    「伯母大人……你為什麽要這樣捉弄我們呢……?」


    「這是為了引出『撕裂魔事件』的犯人。」


    亞美蒂雅毫無愧疚之意,她用指尖撥開窗簾,注視著中庭。


    是氣溫下降了嗎──一陣寒風搖晃著樹木,吹過樹林間。


    「你沒發現嗎?這個狀況對撕裂魔而言是最後,且是最大的好機會。縱然無法碰到塞爾裘,隻要殺掉[ruby=芙莉希亞]新娘[/ruby],就能讓結婚典禮泡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讓他與狂人狼族的和平交涉挫敗的手段。」


    「怎麽會……」


    「不過,隻是在街上閑晃的話,犯人是不會現身的吧?既然如此,隻要暴露出更大的破綻給他們看就行。讓護衛遠離目標,卸下裝備,灌醉她讓她失去意識……這下才總算察覺到氣息了──可以這麽說吧。」


    「意思是你把芙莉希亞小姐當誘餌嗎!」


    亞美蒂雅從桌上拿起酒瓶,就那樣直接嘴對瓶口,豪邁地大口喝了起來。


    「──原諒妾身。善後工作就由妾身來親手處理吧。」


    一陣強烈且刺骨的風在中庭卷起漩渦。


    天空因為煙霧而陰暗不已。填滿周圍一帶的霧急速地蠢動起來。簡直就像誤入暴風雨的中心一般……半裸的梅莉達尋求芙莉希亞的體溫。


    芙莉希亞像在打瞌睡似的搖晃著頭,彷佛隨時會失去意識。


    「伯母大人,這個氣息是……」


    「唔……嗯……」


    梅莉達的上臂冒出雞皮疙瘩。亞美蒂雅的表情也嚴厲起來。


    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什麽」混在煙霧中靠近一事,已經顯而易見。亞美蒂雅的企圖正中目標。不過,這股壓迫感究竟是……?


    居然讓身經百戰的魔騎士也冒出冷汗,實在非比尋常。


    「庫夏娜那家夥,什麽時候多了如此不祥的瑪那……?」


    亞美蒂雅踮起腳尖,用力扯下窗簾。她先將窗簾扔給梅莉達後,自己很快地拔出大劍,瞪著中庭看。


    梅莉達用窗簾裹住自己與芙莉希亞半裸的身體。


    已經完全被酒醉困住的芙莉希亞,任憑梅莉達緊抱著她。在她進入夢鄉,澈底變成「毫無防備」的瞬間,想取她性命的撕裂魔將會現身吧。芙莉希亞長長的睫毛搖晃起來,眼皮慢慢地垂下──


    呼──她吐出安穩的氣息。沒有任何人采取行動,幾秒間的寂靜。


    亞美蒂雅一聲不響地將手掌滑到握柄上。


    才心想她連一絲破綻都沒有,一直瞪著中庭看時──


    她突然轉過頭來。


    「不好!」


    在梅莉達開口說了聲「咦?」的時候,猛然飛奔靠近的亞美蒂雅將她與芙莉希亞推向旁邊。她們與窗簾糾纏在一起,在地上翻滾。


    就在那一瞬間,客廳的牆壁被貫穿了。


    在吹飛房門木片的同時突擊進來的人影,像要橫掃直到剛才芙莉希亞和梅莉達所在的位置一般飛奔而入。當替身待在那裏的女公爵被卷入那波衝刺。


    那是宛如野獸般的巨大身影。對方與亞美蒂雅互相糾纏,在地板上翻滾。


    「沒想到會這麽規矩地從玄關進來啊……!」


    亞美蒂雅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用腳跟踢向對方的心窩。在翻滾的同時往上踢起。對方順著衝刺的氣勢吹飛出去,被吸入窗框。


    玻璃碎片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響飛舞散落──


    亞美蒂雅立刻跳起,然後自己也踢破窗戶跳向中庭。梅莉達也忍不住想見證到最後。她將禮服披到在地板上沉睡的芙莉希亞身上後,自己一邊將窗簾纏在身上,同時飛奔靠近窗邊。


    亞美蒂雅保持著幾公尺的距離,在中庭與襲擊者對峙。


    該怎麽形容襲擊者的模樣才好呢──他纏繞著影子般的火焰,全身化為黑色的木炭。體格是人類的兩倍。原以為是野獸,但果然還是人類。因為他的右手緊握著具備「矛」形狀的某樣東西。


    有什麽……應該說纏繞在他身上的影子本身具備質量嗎?


    梅莉達在雙重的意義上陷入混亂。


    「亞美蒂雅伯母大人,那是……!」


    「唔嗯,不是庫夏娜嗎……!」


    「是[ruby=loup-garou]屑鬼[/ruby]!沒能變成藍坎斯洛普的失敗作!」


    襲擊者發出彷佛野獸的咆哮。周圍的樹木騷動起來。


    為何偏偏會在這個聖王區看見他呢?雖受到夜晚的瘴氣侵蝕,卻無法澈底變成藍坎斯洛普,也喪失人類自我的可憐怪物,屑鬼。老實說,那是梅莉達想忘卻的記憶……剛升上二年級的梅莉達,在地底都市鄉哥爾塔的實驗設施裏看見的光景,不由分說地在腦海中複蘇。


    屑鬼是沒能變成藍坎斯洛普的失敗作──


    既然這樣,構成他「原型」的人物究竟是誰呢?


    還無暇思考,襲擊者便強烈地一蹬地麵。土塊往上掀起,那猛烈程度甚至讓人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敵人用彷佛爆炸的氣勢突擊過來,亞美蒂雅以拚死的覺悟迎戰。


    模擬矛的影子與大劍衝撞。


    衝擊波化為強風膨脹起來。梅莉達按住窗簾護著臉部。席克薩爾家圍繞著中庭的所有窗戶,都


    彷佛要裂開一般顫抖不停。


    倘若不是最強騎士之一的亞美蒂雅,手臂和膝蓋早就被折斷了吧。


    她絕非遊刃有餘。女公爵咬緊牙關,在冒出冷汗的同時,將大劍推回去。


    從雙方刀刃交鋒,互不相讓的姿勢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亞……亞美蒂雅伯母大人……!」


    「是庫夏娜嗎?」


    正如她所說,影子稍微從襲擊者身上被揮開,出現了五官深邃的美女容貌。


    梅莉達也在去年夏天的大航海中見過她一麵。是莎拉夏與塞爾裘的堂姊妹,庫夏娜.席克薩爾。因為暗殺王爵未遂,理應遭到幽禁的她,果然跟庫法猜想的一樣,她肯定是趁革命的混亂逃脫──之後變成「撕裂魔」,夜夜殺害狂人狼族。為了讓他們廢棄和平共處。


    為了避免大劍亂動,亞美蒂雅拚命地按住握柄,同時開口呼喚:


    「庫夏娜啊,快收起這個凶暴的影子!」


    「我才想請亞美蒂雅大人別妨礙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想阻止革命的話,就配合妾身等人的計畫吧!」


    「……已……已經無法控製了……!」


    包住庫夏娜的野獸般影子,自行發出了咆哮。影子像是要撕扯自己似的亂動起來,甚至折騰著庫夏娜。換言之,是不同個體。並非庫夏娜本身就是屑鬼,而是她被化為屑鬼的某個人給附身了。


    「……等等。」


    亞美蒂雅像在顫抖似的倒退了兩三步。


    「妾身對這個力量有印象……是一個月前的王座會議!跟塞爾裘那蠢貨操縱的影子一樣……!這表示──」


    「亞美蒂雅伯母大人!」


    梅莉達活用自己能自由行動的立場,先發製人。她從成堆的禮物盒中找出「果汁」瓶,將那瓶子從窗戶扔了出去。


    瓶子描繪出拋物線,像被吸過去似的飛向屑鬼頭頂上。


    亞美蒂雅反射性地動了起來。她輕輕地一揮大劍,砍破瓶子。瓶子裏的液體在空中飛濺,灑向屑鬼的全身。


    女公爵另一隻手的手指啪一聲地彈響,射出[ruby=瑪那]火花[/ruby]。


    火花點燃摻在液體裏的酒精,以讓人驚醒的氣勢燃燒起來,且蔓延到全身。熱浪驅散上空的煙霧。屑鬼發出像是從地獄底層響起似的尖叫,慢慢地從庫夏娜身上被剝開。


    「咕……嗚……!」


    彷佛脫掉鉛製的衣服一般,庫夏娜健全的身體滾了出來。


    將她「砰」一聲地吐出到地麵上後,影子野獸更加敏捷地跳了起來。它踢倒樹幹,將席克薩爾家的屋頂當成踏腳處,高高地飛舞起來後,從雙腳張開不祥的黑色羽翼。


    一邊緩慢地在上空靜止,一邊朝右手收緊的東西,是模擬矛形狀的影子──


    「果然沒錯……!」


    在亞美蒂雅瞠大眼睛的瞬間,上空發出破裂聲響。是屑鬼一蹬空氣之牆。亞美蒂雅在千鈞一發之際閃向旁邊,避開了那垂直且神速的一擊。


    彷佛想說是誤差一般,刺下來的矛讓地麵爆裂開來。


    大大小小的土塊伴隨著巨響飛濺四散,衝撞上席克薩爾家四麵的牆壁。梅莉達也發出哀號,躲到窗戶底下。依舊倒在地上的庫夏娜拚命地護住頭部。


    亞美蒂雅盡全力跳向旁邊,在滑行後停了下來,但她並未展開反擊。


    她注視著在飛散的土塊對麵,顯露出殺意的怪物。


    「這力量是龍騎士的……那把矛……那種戰鬥方式是『她』的……」


    女公爵的嘴唇驚恐地顫抖起來。


    「迪莉塔.席克薩爾!是你嗎!」


    『咕嚕嚕……!』


    「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梅莉達看見她握住大劍的手指,與聲音一同變得無力。


    梅莉達從窗框露出臉窺探,但她難以理解亞美蒂雅女公爵所說的話。說到席克薩爾家的迪莉塔,正是莎拉夏與塞爾裘兩人的母親。她與丈夫真龍都是著名的充滿正義感的武人──


    應當是會率先阻止[ruby=塞爾裘]兒子[/ruby]這種愚蠢革命的人物。


    對於即便到這種時候都仍未現身的他們,亞美蒂雅原本預測「大概是遭到監禁了吧」。另一方麵,庫法則是直言「也有可能遭到殺害」,梅莉達也一直痛心擔憂著好友雙親的安危……


    但萬萬沒想到。


    究竟有誰能想像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再會呢?


    怪物再度壓低重心,亞美蒂雅盡管無意識地將大劍比向對方,仍搖了搖頭。


    「別這樣,迪莉塔……這是要妾身殺了你嗎……」


    她宛如新兵一般,指尖不停顫抖,刀鐔發出聲響。


    怪物毫不在乎地飛翔起來。


    就在同時,有另一個人影從席克薩爾家的屋頂跳了起來。


    「……喝!」


    燕尾服隨風擺動的青年,對準屑鬼的頭頂,將腳跟往下踢。上升速度與踢擊的威力搭配起來,劃破了空間。屑鬼以令人頭暈目眩的氣勢反彈回地上,從頭部衝撞自己挖出來的隕石坑。


    「『鏡刀術……──」


    叮──刀鞘口發出的聲響讓梅莉達抬起臉來,於是看見心上人在空中架著黑刀的身影。


    他間不容發地拔刀。


    「『驟雨烈櫻波』!」


    箭頭造型的瑪那傾盆而下。將範圍縮小到極限。以極高密度毫無遺漏地射穿怪物全身,用宛如針插的蒼藍突刺將怪物釘在地麵上。


    在怪物正想抬起臉的瞬間,最後一記攻擊貫穿它的上頷,將怪物連同尖叫聲推向地麵。


    青年輕飄飄地降落在已經一動也不能動的怪物鼻頭上。


    梅莉達忍不住從窗框探出身體。


    「庫法老師!」


    「該說不出所料嗎……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上了呢。」


    他似乎一直盡全力奔波在尋找梅莉達她們。他的肩膀緩緩地起伏,汗水流過頸項。之所以解除吸血鬼化,是因為在現身前發現了其他人物的身影吧。


    他依序眺望著趴倒在地麵的庫夏娜,以及一臉苦澀表情的亞美蒂雅。


    「我隱約地聽見了聲音……您剛才稱呼這個怪物為迪莉塔大人嗎?」


    亞美蒂雅的肩膀跳了起來。庫法的眼神變得慎重。


    「……可以替她介錯嗎?」


    「嗯,麻煩你了……變成屑鬼的人再也無法恢複人類的心靈……即使是自己人,也控製不了對吧?」


    庫夏娜低下頭,避免明說。亞美蒂雅緩緩地搖了搖頭。


    「幫她終結痛苦吧……白色騎士啊。」


    「那麽──」


    庫法重新握住出鞘的黑刀,站在屑鬼的鼻頭上。


    縱使自己的肉裂開,怪物依然不停掙紮,試圖逃離拘束。其中存在著身為人類的尊嚴嗎?假如莎拉夏或塞爾裘目睹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呢?


    「病狀進行度a──」


    庫法重複以前聽過的台詞,反手拿著黑刀,往上揮起。


    「立刻給予救濟。」


    然後揮落。


    「母親!這……究竟…………」


    塞爾裘.席克薩爾總算到達自家門前時,已經有大量狂人狼


    族和新聞記者聚集在門扉周圍。從他接到通報後還不到三十分鍾吧。他火速讓飛行船停下來,搭乘馬車飛奔趕來一看──


    隻見有床單攤開鋪在石版路上,一個女性的遺體躺在那裏。


    已經沒有纏繞著詭異且可怕,宛如影子般的火焰。


    是正常的母親身影。塞爾裘彷佛在碰觸易碎品一般,撫摸女性的臉頰。


    可以清楚看清對方已經失去血色吧。


    「騙人……──」


    他說不出話來。彷佛想說這也難怪一般,有個人物從狂人狼的集團中走上前來。


    是態度就像在演戲的馬德.戈爾德。


    「多麽淒慘的悲劇啊!沒想到撕裂魔事件的犯人,居然是王爵的母親……」


    他背對著塞爾裘與他母親的遺體,輕快地轉頭看向集團。


    「不過各位!請你們記住我的女兒!」


    他抱著至今仍在夢鄉中的芙莉希亞。盡管重新幫她穿上了禮服,但居然這樣公開她的睡臉,他到底有沒有神經?


    在席克薩爾家的二樓,梅莉達一邊從窗戶偷偷地探頭窺看,一邊感到忿忿不平。


    亞美蒂雅和庫夏娜也躲藏在關掉燈光的同一間房裏。窺探著窗外的側臉都散發出嚴肅的氛圍。隻有庫法捏造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將芙莉希亞交給戈爾德後──此刻回到了房裏。他抱著梅莉達的肩膀,站在她身旁。


    在兩人一同俯視的前方,馬德.戈爾德正向在場的人們進行演講。


    「可怕的撕裂魔已經由這個芙莉希亞!不是別人,正是由新娘本身親手收拾掉了!王爵的悲傷難以估量……不過,正因為如此,也必須等量地去計算喜悅吧!那麽,明天終於就是結婚典禮了……這將會成為烙印在曆史上的一天吧!」


    「馬德.戈爾德萬歲!狂人狼族萬歲──!」


    狂人狼的歡呼聲響徹周圍。看到記者舉起相機,庫法搶先拉上窗簾。必須慎重地藏匿位於室內的逃犯。


    唉──亞美蒂雅吐出了沉重的歎息。


    「……那麽,差不多可以請你說明一下了嗎?」


    她的矛頭當然是指向庫夏娜。庫夏娜也用苦澀的表情蹙起眉頭,望著已經被拉上的窗簾──她肯定在想像著已經看不見的伯母遺體,還有堂兄弟一言不發地碰觸著那肌膚的身影吧。


    「我來說明這一切吧。」


    庫夏娜用性感的美聲開口說道。


    「關於降臨在席克薩爾家的詛咒──為何迪莉塔大人會變成那副模樣,為何我下定決心暗殺堂兄弟,那愚蠢的國王……塞爾裘為何與狂人狼聯手,引發了這種革命……這一切,全部……──」


    梅莉達的視野忽然搖晃了起來。


    是疲勞超越了極限嗎?還是現在才開始酒醉呢?又或者是對心上人的手掌溫度打從心底感到安心也說不定──梅莉達意識到大人們的談話聲逐漸遠離,腳邊也搖搖晃晃。


    她靠向身旁的體溫。就在梅莉達順勢進入夢鄉前,她在半夢半醒間感覺到庫法的手輕輕地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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