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為他不敢動手殺我,其實並非沒有理由。倘若他的目的隻是取人性命這麽簡單的話,大可不必還把我綁起來,更加不必專程等我醒來跟我說那番話。換了從前我們遇到的忠義芙蓉會的人,根本就懶得跟你廢話。所以他說的這些內容裏,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他們的“上頭”的確是有人給過他明確的指示,要把我拉入夥,假的則是那些所謂的正義凜然的說辭,為的不過是讓我服軟,乖乖跟著走罷了。


    正如我說的那樣,他們並非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荒唐,而是為時已晚,回不了頭,隻能一錯到底。


    於是我也不再害怕,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倆眼直勾勾地盯著強哥。他的眼神一如既往,但是卻多了一絲無奈的感覺。他的反應告訴我,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但他嘴上還在逞強,對我惡狠狠地說道:“臭小子,誰給你的這份自信?今天殺不殺你全在我的一念之間,別以為有人器重你的能耐,你就拿到了免死金牌。你的能力我也有,這沒什麽大不了,你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人。”


    反正都這樣了,我也索性痞了起來,於是我把頭一縮,頭發就從強哥的指縫中掙紮了出來,我幹脆一副懶洋洋地背靠在牆壁上,有些輕蔑地盯著強哥說道,既然是這樣,你就動手好了,我等著。


    這就是所謂的“以退為進”,我想應該是吧,起碼在那一刻我是這麽以為的。果然,強哥的眼神從先前的那種無奈,變成了一種惱羞成怒。他也沒再揪起我的頭發,而是站直了身子退後兩步,朝著我怒目相視,而另外那個人,則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強哥,似乎沒有得到命令的時候,他也不敢做什麽。


    就這麽耗了大約有十來分鍾,我們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反倒是那個強哥一直在我的房間裏麵來回踱步,伸手摸著下巴,好像是在尋思著什麽一樣,我想他是在找尋對策,此刻我的父母在警察局的招待所裏,應該是非常安全的,而感覺天色時間也漸漸接近中午,通常再過一兩個小時,那些在我家上班的盲人師傅們就該陸陸續續來了,也到了我家開門做生意的時候。如果到時候門沒有打開,自然也會引發別人尤其是那些鄰居們的懷疑跟猜測。附近的鄰居不少都有我們家的鑰匙,如果察覺到不對勁,應該會打開我家的門進來看的。


    所以我明白我要做的事,就是盡可能地跟他耗時間。而他此刻在思考對策,此人應當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如果讓他想到了對策,我就得花更多的精力來製定新的辦法,時間上我雖然占優,但受製於人,現實裏我卻是吃虧的。


    於是我決定打他的岔,不讓他能夠這麽安靜地想事情。於是我對他說道,強哥,你能跟我說說,你這摸骨術是怎麽學來的嗎?強哥一愣,轉頭看了我一眼,隔了片刻才問我:“你問這個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係嗎?”我說當然沒關係,隻是閑聊。你我都是學摸骨術的人,所以對方的水深水淺,一試便知,你不也正是因為知道我的手藝不如你,才這麽有信心一下子製住我嗎?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從警察局都回來小半個月了,你為什麽直到今天才動手?是因為你知道外頭一直有便衣警察在暗中保護嗎?


    強哥哼了一聲,冷笑著說:“你說那個便衣警察,我們來這裏蹲點的第二天就已經知道他在什麽位置了,之所以等這麽多天,一來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畢竟連續十幾天都沒動靜,警察也是人,他也會存在一種僥幸心理。昨天寄給你的那個包裹,本來也是想要試探一下你的反應,本來我們還打算多等幾天的,希望你能夠忙中出錯,我們就有可乘之機,直到昨天晚上看到有警察來把你爸媽接走,然後我們也接到通知說要留下你,說你是個人才,我們才知道不能再等了,你父母逃了,下一個逃的就是你了。所以昨晚趁你睡著,我們就進來了。”


    “是從衛生間的那個窗戶進來的對吧?”我問他道。強哥說:“還能有哪裏?盯梢的便衣警察就隻有一組兩個人,都在正門遠處的車內觀察,如果從正門進入,必然會引起警覺。如果我們假冒你們店的客人,總不能進來後就不離開,如果引起警察的注意,我們可就被關在這裏哪也去不了了。”強哥頓了頓說:“倘若是我一個人倒還好辦,我是能夠想到法子脫身,但無奈的是跟著我這倆傻兄弟,人多了就不利索。”


    說罷他攤了攤手,一臉無計可施狀。我接著追問道,這常言道,同行是冤家,今天你我這對冤家也算是打了照麵,我欽佩你的手藝,不過對你學習摸骨的事情很感興趣,你如果覺得那說出來無傷大雅的話,反正現在閑著沒事,不如你就跟我說說。假如將來我真的想明白了,入了你們的夥,我總不能對拉我入夥的人絲毫不了解才是吧?


    強哥看了邊上那人一眼,然後說道:“這說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在年少的時候有一次在街上閑逛,看到路邊轉角有個先生坐在那兒,擺攤給人算命批八字。這個先生帶著一副黑眼鏡,起初我也認為那是個裝神弄鬼的主兒,於是好奇,就花了幾塊錢去算命。”


    強哥說:“這先生要我告訴了他我的出生年月,在手心一排,然後讓我伸出手遞給他。我心想如果算得不準的話,我就當場揭穿這個騙子,可是他摸著我的手許久後,說了一些關於我的事,這些事無一不是我心坎裏的事,非常之精準。”強哥接著說:“當時我以為他是摸了我的手相才算出來這些,誰知道他跟我說,他的確是因為摸才知道,但不是手相,而是我的骨相。我問他什麽叫做骨相,他告訴我就是一個人骨頭的形狀,不同的形狀代表著不同的際遇,每兩個加以組合,都可以得到一個不互相重複的結果,這個結果是一個相對小的範圍,在這個範圍當中,結合八字,就能夠知道你過去遭遇過什麽事。”


    強哥笑了笑說:“當時我很年輕,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門學問,本身我算命的目的是想要知道我的將來,畢竟在那之前,我就一直是個被人瞧不起的人,我也有自尊心,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卻在那一刻被這個先生說服了,非但沒繼續追問自己的未來,反而對他這門手藝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


    強哥一屁股往我的床上一坐,接著說道:“那位先生說我早年坎坷,命運蹉跎,但天無絕人之路,隻要找對了方向,一樣可以出類拔萃。說我有慧根,有悟性,是個好苗子,但是卻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好苗子到底是指的什麽。於是我當時就堅定地以為,他說的是我會是個學習玄學法門的好苗子。”


    “於是那天算完之後,跟這個先生聊了很長時間,即將分別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是個瞎子,帶著這副眼鏡不是為了裝神弄鬼,而是為了掩飾那深陷的眼窩。當時我心裏感慨,他和我一樣,同樣都是身體有殘缺的人,估計曾經也跟我一樣,被人白眼,被人欺負。盡管最後當個算命先生不見得是個什麽特別好的出路,但終歸是樂得其所,有了歸屬。”強哥說道:“於是第二天我再去街上尋訪他,卻沒見著。此後一個星期,我幾乎每天都去找他,但每天都沒能夠找到人。跟周圍一樣擺攤的人打聽之後才知道,這個瞎子先生每個月隻來這裏一次,每次隻來一天,下次要見到他,估計就是隔月的事情了。”


    強哥接著說道:“於是我第二個月的那幾天也去尋找,果真在同一個位置找到了那位瞎子先生。這次我沒去問好,也沒去算命,而是等瞎子擺好攤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就跪倒在了那位先生跟前,開始磕頭,請他收我為徒。周圍的人看到這個場景,都開始圍觀,那位先生或許也是在被人圍觀的壓力之下,幾經推辭,最後還是收下了我做學生。”


    強哥眼神有些遙遠,似乎在追憶著當年的事情。他接著說道:“他至始至終都不肯收我為徒,隻是讓我做他的學生,而讓我稱呼他為先生而不是師父。他知道我天資不錯,也算是傾囊相授,所以我進步非常快,幾年時間下來,我的摸骨手藝就已經跟先生差不多一般高了。”


    我問他道,那既然你天資這麽好,為什麽他不肯收下你做正式徒弟?而隻做師生關係?既然是師生關係,為什麽又要全部都教給你?


    強哥搖頭,然後說道:“起初我也想不明白,直到他去世的時候,才跟我說了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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