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堂英文課。老師為了提高同學們的聽讀能力,那堂課就沒講什麽語法單詞之類,而是讓我們看了一部英文電影。


    電影的名稱我不記得了,但大致上講的是前蘇聯衛國戰爭時期,一個蘇軍的狙擊手跟德軍的狙擊手互相角力,鬥智鬥勇的故事。兩個絕頂水平的狙擊手,趴在廢墟裏,垃圾堆裏,鍾樓上整整一天也不動彈,隻是為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機會,一擊殺死對方。


    戰爭是血腥而殘酷的,且沒有對錯之分,我一直這麽認為。而這部電影除了那精彩的狙殺場麵之外,還給我一個特別深刻的印象:一個優秀而沉得住氣的狙擊手,其戰鬥能力不亞於一整支武裝部隊。


    所以當楊洪軍大喊道“有槍手”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拔涼,立刻就伏地趴下。趴到地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在那一瞬間想到了這部電影,突然一種被死亡籠罩的感覺,多少因此有點腳下一軟,於是趴下的動作非常連貫而嫻熟。而我的心裏拔涼,則是因為就在這一槍打過來之前幾分鍾,我剛剛才開了窗戶往外張望。


    也就是說,起碼我打開窗戶往外看,尋找這個襲擊者上樓的路徑的時候,我的大腦袋整個是暴露在槍手的射擊範圍內的。


    所以那時候無疑對於槍手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殺人機會,因為房間窗戶的窗簾是那種半透光的材質,拉上之後屋裏是看不見屋外的,但是從屋外看過來,加上本身此刻是深夜,房間裏又亮著燈,那麽他是可以看到裏頭人頭攢動的景象,隻是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罷了。


    於是我不禁想到,當時我打開窗戶伸頭探望的時候,對方肯定是用槍瞄準了我的腦袋,但卻沒有開槍把我給爆頭,這說明他要殺死的目標,並不是我。起碼在那一刻並不是。


    當所有人都趴下之後,現場亂作一團,醫務室小姑娘的尖叫聲仿佛是壓抑了很久,此刻終於爆發了一樣。而我抬頭看的時候,發現剛剛那一槍射中了襲擊者右側肩膀跟脖子之間的區域,這顆子彈透過這家夥的鎖骨從背後到前胸地射穿,穿透的子彈還擊中了馬天才的腿。這就是為什麽馬天才也會歪歪斜斜倒下的原因。


    可是當時的情況,大家都顧不上許多,楊洪軍喊道:“所有人現在立刻匍匐前進,出門後躲在轉角!”薑果然是老的辣,在這種突發的危急情況時,他仍舊是掌控大局,發號施令的人。聽到楊洪軍號令之後,小陳和另外那個警察側著身子,頭朝著門的方向,一人一邊抓住了那個襲擊者肩膀上的衣服,腳下用力,很快就把襲擊者給拖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麽襲擊者在此期間絲毫沒有掙紮,但也並非一動不動,而他自己也是有一種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房間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中槍之後人變得更加虛弱,同時被槍擊也感到害怕,於是求生的欲望此刻變得格外強烈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其他幾個警察七手八腳就先後把馬天才跟我的父母拉出了門外,短短幾秒鍾時間裏,他們訓練有素地完成了這一切。這時候,嘩啦一聲玻璃又碎掉了一塊,看樣子是那個槍手透過窗簾看到裏麵的人在開始逃亡,於是又補了一槍,不過這一槍就有失準度,沒有任何人手上,隻是在門邊的牆壁上崩起一陣白色的牆灰,然後在牆上留下了一個彈孔。


    此刻屋子裏就隻剩下了我和楊洪軍兩人,我的位置還相對更靠近門邊一些。楊洪軍衝著我低聲喊道:“凱子,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爬出去。”當我正心慌意亂打算往外爬的時候,楊洪軍衝著門外喊道:“外麵的人誰能動的,站在門外伸手進來把燈關掉!”楊洪軍因為革職查辦的關係,配槍已經被收繳了,所以他沒辦法直接一槍打壞屋頂的燈,而讓外麵的人伸手進來關燈,一方麵是因為手的麵積比人要小很多,槍手隔著窗簾不好瞄準,其次是因為就算是手上中槍,也不至於是致命傷。


    外頭的警察聽到楊洪軍吩咐之後,立刻伸進來一隻手,哢嚓一聲就關上了燈。屋裏瞬間一片黑暗,隻有門口透進來的光讓我不至於看不見東西。於是我迅速手腳並用往前爬,那感覺好像是正在排雷的士兵,區別隻在於我的速度更快,情緒更焦急而已。到了門邊的時候,眼看就逃亡在望,卻因此覺得身體發軟,有點使不上力,更多的還是因為心裏害怕,被嚇壞了。小陳蹲在門邊的轉角處,看到我的手剛剛一伸出去,立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好像一個大麻袋似的拖了出來。


    躺在走廊裏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安全了,但仍舊驚魂未定,連坐起身子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恍恍惚惚之間,看到其中一個警察已經在打電話讓局裏的其他警察包圍射擊方向有可能的幾棟高樓了,他語氣焦急,吩咐封鎖附近的主要交通要道。而馬天才腿上中槍,背靠著牆壁,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腿,痛苦地哭喊著。


    很快楊洪軍也爬到了門口,小陳如法炮製地一把將他拉了出來,楊洪軍安全後立刻起身衝到馬天才邊上,伸手捂住了他受傷的大腿,那個先前因為受驚過度而尖叫的小姑娘,此刻也手忙腳亂地用固定膠帶纏住了馬天才傷口上方大約三寸左右的位置,並打了一個非常緊的結。


    現場亂作一團,這是殺人滅口啊,這是在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情節啊,難道說正如楊洪軍說的那樣,對方既然已經開始不擇手段,那是不是說明我們距離真相已經非常近了,然而如今兩個人中槍倒地,雖然都沒有死,但這終究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訊號,難道說我和馬天才等不到一個禮拜,就必須要提前逃亡,才能保住小命嗎?


    馬天才因為腿部中彈,子彈並沒有打穿,而是嵌入了大腿當中,因為這顆子彈是先穿透了襲擊者的鎖骨才擊中馬天才的,所以力道上有了很大的緩衝,可即便如此,地上也全都是馬天才的鮮血。以我對馬天才的了解,這個人很咋呼,遇到事情總是會一驚一乍的,這次中槍一來是嚇壞了,二來是看到自己流了這麽多血,心裏肯定很慌張,隻聽他一邊哭一邊叫喊道:“哎呦我的個親媽啊,這下子我老馬可要死了,我的老娘啊我對不住你啊,沒讓你享福,還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我看我父母沒有受傷於是就湊到馬天才邊上,幫著楊洪軍壓住受傷的腿,以稍微達到點止血的效果,一邊我對馬天才說,老馬啊,隻是小傷,死不了人的,你別慌!話雖如此,可看到從我指縫中不斷往外冒的血的時候,我心裏還是非常恐慌的。馬天才似乎是完全屏蔽了我的這番話,繼續狂哭大喊道:“我老馬一生蹉跎,本不想為社會服務,為國家捐軀,奈何生活所迫,做了些挖人私隱的勾當,這都是報應啊,今天我命喪於此,不及與親朋道別,實在是哀哉啊…”


    馬天才還是這樣,就連個哭喊都這麽文縐縐的,於是我再一次提醒他,老馬!你安靜點別說話,沒有傷到動脈,你不會死的!我加強我的語氣,企圖以此安定他的心。這時候馬天才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迷迷糊糊地在我和楊洪軍臉上來回望了幾眼,我還以為他終於回過神了,或許就不再大喊大叫,誰知道這廝看見我和楊洪軍後,更是難以抑製地仰天張嘴大哭,一邊哭一邊說:“凱爺啊我的凱爺!想不到我老馬就要先你一步而去了…黃泉路上無人作陪,要是喝了那孟婆湯,可就忘了你和楊爺的點點滴滴啊!楊警官啊,你答應我,一定要匡扶正義,和邪惡戰鬥到底,搞好群眾關係,還要替我報…仇……!”


    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一般重傷的人在說完“替我報仇”幾個字後,就會一口氣上不了,然後刮掉,套路嘛,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而馬天才在說完之後,竟然學著電視裏那種呼吸不暢地感覺,鼓大了雙眼,入戲太深,好像自己真的快死了一樣。別了幾秒鍾發現自己還沒死,臉都脹紅了,那雙賊溜溜的眼珠子開始來回打轉,就如同還沒抽離他心中的劇情一樣。


    他當然不會死,除非他自己嚇自己嚇死了。我和楊洪軍都一臉無奈狀,對望一眼,我們在彼此的額頭發現了三條豎線。眼看馬天才那種敬業的表演,楊洪軍也實在忍不下去了,於是伸出手來,呼啦啦就給了馬天才幾個大耳光。


    馬天才吃痛,一邊哎呦哎呦地叫喚,一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眼神才回到了正常,大聲問楊洪軍:“你…你打我幹嘛?”楊洪軍翻了翻白眼說:“再不打你,你就真以為自己死了,待會可能還覺得自己變成鬼了呢。”


    他頓了頓說:“老馬,你沒事,一邊兒涼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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