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以來,我也算是漸漸習慣了生死。對待死亡的畏懼感,已經平和了許多。隻是在這半昏暗的環境下,突然近距離見到這麽一具死屍,還是會有點震驚。


    這個死人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姿勢跟我一樣,這就說明,他是被人謀殺的而非自殺或者失足掉落到水庫裏。考慮到人在臨死的時候會本能地掙紮,所以應該是先被殺死,然後被拋屍到水庫當中的。由於死人正麵在水下,我看不見其樣子,當然我也並不想看。可是從衣著打扮和體型來看,排除掉被水長時間浸泡等原因,我判斷出對方是個男性。而他的穿著並不老氣,反而還有點時尚,加上反綁在背後的手,手臂上有一個大大的下山虎的紋身,所以我認為這個男性應該不是個上了歲數的人,很可能是在四十歲以下。


    既然這個死者歲數不會太大,且身上有著江湖味的紋身,他就不可能是這個地方看管水庫的管理員,因為我最早見到屍體的時候,還以為是趙老等人為了占據這個地方,而殺害了原本在這裏的管理員。既然如此,那麽這個人會是誰,為什麽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在這裏?從那個司機說話的語氣來看,他們是知道這水庫裏有個死人的,隻是沒想到會浮出水麵來。那就意味著,這個人基本上就是他們倆殺害的。


    趙老和這家夥殺了人,拋屍水庫裏,那麽這個人必然在某種程度上阻礙了他們倆,我迅速在心裏回想了一番,這次來槍殺楊洪軍的人一共有三個,加上趙老算是四個,那麽襲擊者已經被抓住了,現在正在公安局裏。而趙老在車庫裏截住我的時候,手裏是拿著槍的,這就意味著在當時開了兩槍之後,趙老曾經跟槍手有過一次碰麵,拿回了這把槍。趙老和另外那個接頭的人都在這裏,所以這個死者最有可能就是那個槍手了。


    想到這裏我基本上能夠確定,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會殺了他,但肯定是因為他提出了一些和這兩人不同的意見,導致的被殺害。而那個司機嘴裏說屍體“浮起來”了,則表明他們最早拋屍的時候,是打算把屍體沉到水底的,也就是說,可能會在屍體的腰間拴上一塊大石頭,石頭的密度大過於人體,所以能夠讓人沉在水底。想到這裏,我不禁往屍體的腰間一看,昏暗的光線之中,的確見到一根細細的繩索,這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果真聽到趙老罵道:“你這糊塗東西,不是跟你說了,石頭要多綁幾塊,栓牢實一點嗎?”他這話一出,幾乎就等於是承認了殺人。隻聽那家夥辯白道:“我栓了啊,栓了好幾塊,可能是在水底下晃悠,給晃掉了吧。”趙老說道:“你這蠢貨,趕緊給我把屍體撈上來,重新栓石頭再沉下去!”那家夥明顯有些抗拒,可能是覺得不願意再去擺弄死人。於是他扭扭捏捏地說道:“這黑燈瞎火的,怎麽弄啊,等下天亮後在搞吧。”


    趙老罵道:“你怎麽想的?天亮後我們要發照片了,哪還有時間啊?你腦子是不是隻有花生米那麽大啊!”那家夥說:“不會啊,反正你發了照片還要等一兩個小時楊洪軍才會來,這時間足夠了。”趙老沒有繼續堅持,隻是哼了一聲說道:“反正在人來之前你給我弄好,否則出了什麽岔子,你就自己認了殺人,罪加一等!”


    如此說來,這人是這家夥殺的。那麽剛才那麽暴揍我卻沒動手殺我,是不是算手下留情了。於是這二人不再管這具死屍,任憑他在我不遠處晃蕩,接下來的時間裏,我的心情可就不那麽平靜了,時常會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具屍體,但卻明明很抗拒,卻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忍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這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但是光線已經非常充足了。隻聽見屋裏一陣動靜,那家夥好像是要把楊安可也押出來。我在地上跪了很長時間,腳早就又痛又麻,難受得要死,看到屋裏的動靜,就知道我們距離死亡又更近了一步。隻見那家夥帶著楊安可出來,按在我的身邊,也讓她跪下後捆住了腳,接著他跟趙老就退到我們麵前約兩米多遠的位置,用手機把我們倆的照片拍了下來。


    趙老吩咐道:“把這照片存到郵箱裏。”一陣嗶嗶嗶的按鍵聲後,那家夥說已經傳好了。趙老卻蹲在我們身前,眼睛在我和楊安可臉上來回掃視,但嘴裏卻對那家夥說道:“你現在編寫一條短信,內容這麽寫。”


    “楊警官,你的人在我們手上,現在你一個人到我這裏來,你來了我就放了他們,記住,要一個人來。我們這裏視野開闊,可以很遠就看到來路的方向,不要耍花招,否則刀槍無眼。照片我已經存在郵件裏,你可以去查看。等你到上午十點,在此之前你不來,別怪我殺了他們。”


    趙老說這番話的時候,全程都是盯著我和楊安可的,我也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那種無情。因為他這條信息,其實也是在撒謊,因為無論楊洪軍來不來,我和楊安可其實都必死無疑。說完趙老補充道:“你把昨晚這個郵箱的郵箱名和密碼附在最後,一起發過去,電話號碼是…”


    他直接口述了楊洪軍的電話,這個號碼他早就記在腦子裏了。他這招倒是聰明,用發信息的方式告訴對方,並且直說了這裏的地點,省去了楊洪軍調查的時間。並且給了楊洪軍一個時間限製,那就是十點以前。算了算時候,估計距離現在還有三個小時左右,趙老故意把時間留這麽倉促,就是不給楊洪軍任何準備和計劃的時間。而且信息裏話說得非常明白,他如果不出現,我們就會死。


    以我對楊洪軍的了解,他一定會來。並且這件事牽扯到了楊安可,趙老讓他一個人來,他雖然未必就真的一個人來,但是從那條小路拐進來的時候,他也一定是一個人。雖然趙老說會放了我們,但楊洪軍一聽就知道那並不可能,而且他此刻還不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就是他敬重的趙老。


    發完信息後,趙老讓那家夥打開了網絡跟定位,然後把手機擺在了距離我們不遠的地麵上。接著趙老對那家夥說,你現在趕緊去處理屍體,然後把車開去後山坡上等著,把車稍微停得隱蔽一些。等一下我會在屋後樹林裏埋伏狙擊,人到了這裏我就會開槍,然後我就來跟你匯合,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一切胸有成竹。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計謀的確看起來是萬無一失,後山通向哪裏,我們不得而知,但趙老等人肯定是早就觀察過地形,並計劃好了逃跑路線。藏在茂密的樹林裏狙擊,遠處而來的楊洪軍,的確是不太可能看得到他的位置。而趙老這次打算自己親自狙殺,一來是對自己的槍法有足夠的信心,二來他也無法再放心別人了。我知道他還剩下三發子彈,估計是我們三人,一人一顆了。


    楊安可聽到後,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可謂是心力交瘁,畢竟是女人,比起我來說還是脆弱了許多,於是她哭的時候,我並沒有寬慰她,哭吧,痛痛快快的,這世界上放眼看去,估計也沒有比這件事更值得讓人哭的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什麽都做不了。那家夥在收拾好屍體後,就按照趙老的吩咐把車給開走了。而在距離約定的時間大約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趙老走到我和楊安可身邊,分別輕輕地拍了拍我們的肩膀,眼眶微微有些發紅,一句話也沒說,隨後就端著槍,朝著屋後的樹林走去。


    很快,周圍就變得一片安靜,除了那時常拍打在岸邊的波浪之外。楊洪軍一定會準時出現,但就在趙老離開後大約十分鍾,我看到遠處來路邊的樹林裏,突然陸陸續續飛起來許多鳥。嘰嘰喳喳地叫著。一般來說,隻有樹林子裏有動靜的時候,鳥才會被驚動,難道說是楊洪軍沒走大路,而是從樹林裏穿過來的嗎?我忍不住斜著眼睛望了過去,可樹林很密集,我什麽也看不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擺在我們麵前的那部被遺留在現場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了一下,屏幕亮了起來,鎖屏界麵上,有一條信息的字樣。可是由於熄滅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看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屏幕就黑了。


    於是我心想,這條信息,會不會是楊洪軍發來的?難道說他觀察到我們跪在這裏,而周圍沒人,在無法聯係到我們的情況下,才用這樣的方式想要告訴我們點什麽嗎?畢竟楊洪軍是知道這個號碼的。


    於是我凝神定氣,打算等屏幕二次亮起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看清楚。想到這裏,我壓低嗓門跟楊安可說道:“安可,你跟著我一起,慢慢地往手機挪挪位置,記住,別太快,一定要慢到看不出來!”


    楊安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輕輕嗯了一聲。我們倆就在趁著二次鈴聲響起之前,好像蝸牛蠕動一般,緩緩朝著手機挪動了大約不到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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