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力,還算不錯。在這樣的距離之下,我基本上能夠看清楚屏幕上的字。我下意識地把我的腦袋平視,不直接麵朝著手機,因為我知道,如果趙老此刻在樹林裏已經找好了狙擊位置的話,那麽這個位置除了能夠觀察來路之外,肯定是能夠看到我們倆的。所以如果我一直盯著屏幕看的話,很可能引起他的警覺。


    就在我剛剛掌握好距離的時候,屏幕就又亮了起來。鎖屏界麵上,果真是一條短信,號碼很長,我沒來得及細看,但依稀分辨得出那是一個手機號,開頭的幾位數,就是楊洪軍的電話號碼。我迅速閱讀了信息的內容,上麵寫道:


    “我楊,能讀唇,說話。”


    信息非常短,從內容上看,的確是楊洪軍發來的。他知道鎖屏狀態下,信息如果太長的話,那麽就會顯示不完整,所以才用了這麽言簡意賅的句子。表達也很清楚,前一段是在表明身份,說他是楊洪軍,第二段是告訴我他能讀唇,這就意味著此刻他已經到了這附近,並且找好了藏身處。他所在的位置能夠觀察到我和楊安可,能讀唇的話,則說明他手上是有望遠鏡或者狙擊鏡這一類東西的。最後那句就更直接明了,讓我動唇不出聲,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


    此時此刻,我突然有一種重燃希望的感覺,有些興奮跟激動,於是我緩慢地微微轉頭,麵朝著來路跟那片楊洪軍有可能藏身的樹林的方向,當我麵朝這個方向的時候,趙老就在我身後的樹林裏,他是看不到我五官的表情的,沒準還認為我在張望看楊洪軍有沒有來呢。


    於是我略微有點誇張地開始動唇,我知道,如果說的字太多,就容易造成誤讀,於是我也盡量把句子縮短,我的唇語是:“兩個人,槍手在樹林。”我並沒有說是趙老,因為楊洪軍此刻應該還不知道真相,而“槍手”這個詞,則是我們遇襲後常常會提到的,楊洪軍應該能比較準確地讀出來。果真在十幾秒後,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上麵仍然是一條短信,信息的內容正是“兩個人,槍手在樹林。”


    看到楊洪軍能準確讀出我的唇語,我很是高興。於是微微點點頭,我點頭的幅度很小,趙老手上的步槍沒有狙擊鏡,所以他無法放大,以他的距離來說,應當是不會察覺到我點頭的動作。而我卻能夠確保,這個動作楊洪軍是看得到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很久都沒有什麽動靜,或許也並沒有那麽久,隻是因為我心裏的焦急,於是覺得漫長罷了。我想此刻楊洪軍應該是在思索一個辦法,怎麽才能保全大家都不受傷,正在思考中。隔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再一次亮起,還是一條信息,上麵寫道:


    “車來後,鑽車底。”


    那意思很明確,意味著很快會有一台車開過來,既然要我們鑽車底,無非有兩個目的,一來可以把車身當做遮擋物,擋住子彈,如果這都還被打中,那也是命該如此了。二來楊洪軍打算直接硬闖了,否則按照約定,他是應當從來路方向走過來才對。


    那麽這樣一來,就會出現一個問題。從那條坑坑窪窪的小路到我目前的位置,就算車開得飛起來,也至少需要一兩分鍾的時間。而這一兩分鍾裏,以趙老這樣一個老警察的槍法,估計槍斃我和楊安可十回,都綽綽有餘。但很顯然,楊洪軍既然決定硬闖,則表明他用望遠鏡或者狙擊鏡觀察樹林的時候,並未找到“槍手”的蹤跡,他也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引誘槍手出現。


    這就是說,楊洪軍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而現在那梳理當中,肯定有一個專業的狙擊手,正瞄準了趙老藏身的這片區域,當車開進來的時候,趙老也許會開槍,也許會等到楊洪軍下車後才開槍,而搶在他開槍之前,狙擊手運氣好的話就能夠發現他的位置,繼而一槍斃命。


    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舉動,這必須承認。不過對於楊洪軍來說雖然冒險,但肯定也是最佳的選擇。而在我的角度看來,也的確相對比較穩妥。因為趙老大費周章的目的,就是要殺死楊洪軍,所以當車子開過來的時候,因為顛簸,因為移動,加上車窗玻璃的反光及阻擋,以趙老的狙擊距離,未必就能夠一槍擊中,況且他手裏隻有三發子彈,這就意味著他每打偏一槍,我們三個人就能夠多活一個人。


    相對於當下的條件,這已經是非常值得冒險的一舉了。而且趙老此人謹小慎微,老奸巨猾,在沒有完全把握之前,他是絕不會開槍的,所以他一定會等到楊洪軍從車上下來再開槍,而楊洪軍下車有個前提,就是會把車開到我們跟前,給我們足夠的掩護。如此一來,隻要趙老不在車開過來的這一兩分鍾裏,先擊斃了我和楊安可,而我們又能順利鑽到車底,那小命算就是保住了。


    於是我壓低了嗓門跟楊安可轉達了楊洪軍的意思,隨後朝著來路的方向,也是一次微微點頭,代表我讚同這個計劃。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賭命。但我抱有希望,因為我覺得趙老應該不會開槍打我們,我們如果死了,也就失去了談判的意義,楊洪軍大可以中途折返不再出現,而後對整座山發起全麵進攻,趙老除非能飛天遁地,否則也難以逃走,這麽一來,他苦心經營的計劃,就算是徹底失敗了。到了如今這個關頭,他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我焦急但又不得不耐心地等著,我和楊安可此刻唯一的優勢在於,趙老並不知道我們和楊洪軍用這樣的方式達成了一致,所以他可能短時間內,想不到我們的計劃,是死是活,就在此一搏了。


    幾分鍾後,遠處塵土飛揚,一台越野車正以非常快速的方式從土路上飛馳了過來,車窗是關閉著的,而駕駛室這一側的玻璃上,還夾著一條白色的布。白色代表投降,駕駛室這一側又恰好在趙老的觀察範圍內,所以他的這個舉動,應該能延緩趙老開槍的時間。車子來得很快,比我想象的要快,加上路上顛簸,我老遠都能聽見車子和地麵接觸後那種哐當哐當的聲音。


    白色的布也算是起了效果,趙老遲遲沒有開槍,我正在為自己即將躲過一劫暗自慶幸的時候,此刻車已經距離我們的位置隻有不到二十米,卻在此刻,呯的一聲,伴隨著回音,槍聲響了起來。


    我嚇得一縮脖子,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聽見步槍的聲音,並且因為在山裏,有很大的回響。接著我迅速開始檢查自己的身上有沒有什麽地方受傷了,發現那一槍並非打的我和楊安可,而是直接一槍打爆了越野車的左前輪。


    要知道,在高速行駛當中的汽車,前輪爆胎比後輪爆胎要危險不止十倍,因為前輪除了提供動力,還要掌控方向。在這樣的慣性下,方向立刻就折彎,車子一沉一歪,就整個側翻了過來,駕駛室被壓在地麵,扯著在地麵滑動了幾米後,停在了距離我和楊安可大約有三四米的地方。


    地麵上被揚起的塵土,給了我一種正在拍攝阿富汗戰爭片的感覺,我目測這樣的距離我們倆蹦躂幾下還是能過去的,於是我對楊安可喊道:“安可!跳!”楊安可立刻起身,我也一個蹬地站了起來,我們倆就好像是兔子一樣,費勁而狼狽地,踉蹌著朝著側翻的車子後方跳了過去。


    那一刻,我的世界好像是被高速攝像機拍攝一樣,一切都變得非常緩慢,耳朵裏的聲音,也變得沉悶了起來,就好像我身在水底一樣,一切的一切都慢了。楊安可雖然在我前麵,但她畢竟是女孩子,體力有限,折騰了一個晚上,早就憔悴不堪,所以她的速度很慢,我跟在她身後,在距離安全區域大約還有一米多的時候,我顧不得她手上,也顧不得我的動作有多粗魯,斜著身子朝著身前的楊安可跳了過去,用我的肩膀撞上了她的背部,這一下推力,令楊安可腳底一下子失去平衡,以一個近乎於狗吃屎的姿勢跌倒在了側翻的車子邊上。


    即便她是臉著地,但好歹這個地方子彈打不到,她也算是安全了。而我就沒那麽好運氣了,這一下撞擊,讓我遭受了阻力,而且我的狀況跟她一樣,都是手腳被捆,在她失去平衡的時候,我其實也是失去了平衡,可我倒下的地方,完全在射擊範圍之內,楊安可也沒辦法來拉我一把,於是我隻能好像一條蟲子一樣,奮力以蠕動的方式朝著安全區域挪著。


    就在此刻,我的身體突然感到一陣鑽心地疼,這種疼痛非常短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從內部炸裂般的酸軟感,然後頭皮一陣發麻,喉嚨裏有股子想要作嘔的衝動。顧不得想那麽多,我亡命地挪著身子,幾乎耗盡我的全身力氣,屁都蹦出來不知道多少個,我才爬到了側翻的車子背後。


    我安全了,但我卻開心不起來。因為當我背靠著車底盤坐起來的時候,發現我的襠部,一片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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