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蘭德。


    這裏與教團領土相鄰,位於深山中,一旦到了冬天會降下大雪。在這裏所謂的收獲祭,是真正具有準備過冬的意義。雖然以現今的交通便利性而言,並不致於陷入饑荒,但以前的海蘭德在這個時節正是決定能否度過寒冬的關鍵時刻。所以海蘭德的居民對於上天賜予的糧食所抱持的感激之心,遠比位在平原的國家深刻許多。


    朝陽從彩窗外照進室內,與其說是城堡,這座大廳還比較像是大聖堂,四處回蕩著讚美歌及祈禱聲。感謝春天來臨、成功播種、天降甘霖、陽光普照,以及順利收獲。也感謝著能活著享用收獲和平安至今。每天針對一件事情獻上感謝的祈禱。這樣的方式合計要持續六天——這就是海蘭德的收獲感謝祭。


    今天是第四天……出生在感謝太陽之日的人,正是利塞爾本人。這也是被譽為光之神子的原因。


    他正坐在麵向祭壇的左手邊彈著管風琴。他身上穿著純白色的貴族服飾,還圍著一條領巾,看起來完全是貴公子的打扮。他正以凡是少女都曾夢寐以求的模樣,垂著眼簾、手指在鍵盤上滑動,在眾人一齊禱告的大廳中彈奏美妙的音樂。


    「……原來利塞爾王子連樂器也會彈啊。」


    帕莉艾爾看得目瞪口呆,朝站在右邊的馬希洛小聲問道:


    「而且他好像彈得很厲害耶?雖然我對音樂不太了解……」


    「以餘在城裏聽過的音樂相較,這無疑超過一般水準。」


    意思是說,他的琴技不輸給從大陸各地前來造訪密斯瑪路卡的一流音樂家。


    「請問利塞爾王子到底有沒有缺點啊?」


    「……不,你找他的缺點幹嘛?像個女孩子一樣崇拜他不就好了?」


    說完,馬希洛轉過身子。希娜正一臉陶醉,將雙手握在胸前。


    「可是,他長得帥、身材修長、機動性極佳、會使用魔法、既是勇者又會彈樂器,未免也太完美了吧?哪有這麽高不可攀的對象啊!」


    「機動性是什麽鬼啊?」


    在利塞爾彈的管風琴旁。聖歌隊的修女僻正拿著樂譜列隊歌唱。站在最前麵的,就是他的姊姊安潔麗卡。安潔麗卡直至腰際的亞麻色秀發往後紮起,宛如聖女般溫柔微笑著。以藍色為基底、清純而高貴的貴族服飾,也將她美麗的容貌、秀發及修長的身材襯托得更加出色。


    她們的音量不輸給利塞爾所彈奏的旋律,歌曲中的感情之澎湃,彷佛能傳播到整座大陸般。不知不覺中,耳朵裏再也聽不見人們的祈禱聲及哼唱聲。因為大家都已陶醉在他們姊弟所彈奏的神秘旋律當中。


    「真美……她就是利塞爾王子的姊姊……不對,應該說是安潔麗卡公主嗎……」


    如果說,帝國的夏洛特公主是一朵在帝國薔薇花園中也毫不遜色的白薔薇……那麽安潔麗卡公主就是一朵綻放在深山裏的白百合。清純含蓄,但不失風雅,論美麗絕不輸薔薇。


    「安潔麗卡公主一定也很受歡迎吧……」


    「喔、嗯,應該是吧?」


    「怎麽了?王子,你每次看到美女都會吵著要收為王妃候補呢,這次怎麽了?」


    「沒有……該怎麽說……呃……嗯,她的確很漂亮。個性可愛,又很有活力。」


    「活力……?」


    聽到不該用來形容公主的形容詞,帕莉艾爾感到疑惑。


    「那一位就是傑斯的師父嗎?」


    「咦?喔,好像是。」


    麵對馬希洛的詢問,帕莉艾爾輕輕點頭。傑斯身旁有一名女子,和眾人不同,並沒有將雙手合握在一起祈禱,而是雙手合十。


    「……那應該是極東地區的祈禱方式吧?」


    「從她的名字來判斷,好像的確是來自那邊,而且掛在腰際的也是日本刀。」


    在祈禱開始之前,帕莉艾爾曾經和傑斯等人稍微交談過。白井沙穗——令人難以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收傑斯為徒,而且將他變成現在這樣……這名女子就是如此難以捉摸。


    帕莉艾爾再次轉向馬希洛。


    「根據希娜的觀察,她是一名很強的劍士。」


    「嗯,而且看起來相當可愛吧?」


    馬希洛的興趣似乎跑到那方麵去了。


    「傑斯小弟警告過絕對不要出手喔。我稍稍和她說了幾句話,以怪人……來形容可能有點失禮,總之就是很奇妙的人物。」


    約莫過了十分鍾左右,在兩人閑聊之際,讚美歌已經演唱結束,女王代表人民向著祭壇致詞,為這一天的祈禱割下句點。


    2


    下午在大廳裏不隻有著各國的大人物,也有許多勇者及冒險者齊聚一堂。有的人來自利塞爾在冒險過程中解救過的國家,代表國王前來;有的則是曾經一起同甘共苦的勇者及冒險者同伴。他們並非隻是來應甽或賣麵子,而是打從心底仰慕著他,光從那和樂融融的氣氛,就能一窺利塞爾這位稀世勇者的為人及人望。


    就算是慶賀他的生日,也不像他國那樣氣派鋪張。無論是招待賓客的食物及飲料,都沒有華麗的裝飾。但也就是因為節省,才能發揮食材本身的美味而做出許多健康的美食。沒有任何人表示不滿,反而是清淡的味道才不會覺得膩。仔細一看,來賓們的食欲還遠比參加其他國家的宴席來得旺盛。


    「欸,帕莉艾爾,你也可以去找利塞爾王子啊。」


    「咦……?可是,我現在應該算是執勤……」


    她瞄了愛戴爾瓦斯一眼。


    「沒關係,你隻要別太過鬆懈就好。」


    「喔……那王子不去嗎?」


    「餘可是父親大人的代理。不過,之後我會到利塞爾的房間找他慢慢聊吧。」


    「這樣啊……呃,那麽我就去打聲招呼吧。」


    於是帕莉艾爾穿梭在人群中離去。愛蜜特單手舉著酒杯說道:


    「……那我的勇者呢?不是特地準備了禮物嗎?雖然不知道最後是買了什麽東西。」


    「之後再拿去也沒關係吧,何必特地擠進去?」


    「看來傑斯小弟不愛出風頭的個性還是沒變呢。」


    「少囉嗦。」


    愛蜜特聳聳肩。


    「不愛出風頭嘛……雖然自從到密斯瑪路卡以後,他好像變了一點,但這個部分似乎還是沒變呢。」


    「你在說什麽?」


    「其實根本沒有那麽多人在看嘛。雖說是在城裏,但你也不必那麽拘謹吧。」


    「我隻是討厭一大堆人擠在一起而已。」


    聽到傑斯不高興地回嘴,愛蜜特又喝了一口酒。


    「汝看看,勇者希娜是那麽地沒有破綻。明明沒有特別要說什麽,卻霸占住利塞爾王子的斜後方。簡直像是要以無言的方式,主張著未來妻子的地位呢。我的意思是說,像她那樣厚臉皮一點也無所謂啦。普通的少女光是看到她的氣勢就不敢靠近了呢。」


    不過不太普通的帕莉艾爾還是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很自然地與利塞爾談笑。


    「然後,普通的少女光是察覺到勇者希娜那可怕的視線,就會急忙抽身……護衛小姐還真的不是泛泛之輩呢。」


    搞不好還會說什麽:「咦?希娜你怎麽了?哪裏有可疑人物嗎?」之類的。


    馬希洛說道:


    「哎,畢竟我們的帕莉艾爾也是整天被愛戴爾瓦斯瞪著做工作嘛。」


    「殿下,我從來沒有瞪過帕莉艾爾。」


    「……什麽?」


    「怎麽了?」


    馬希洛立刻撇開目光。


    然後——


    「馬希洛小弟~!」


    「哇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希洛被人以幾乎是衝撞的方式從側麵抱住,然後就這樣被緊抱著,一起滾到牆邊。


    咚!這陣衝擊直到馬希洛的頭撞到柱子才停了下來。


    「好久不見了呢!你看起來長大好多!嗯嗯,你有每天好好感謝主嗎?」


    「有、我有!我的脖子、呼吸、肋骨都在慘叫了啊,安潔麗卡大人!」


    安潔麗卡緊緊抱住馬希洛,抓著他站起來,等他站好之後總算放手。


    「咦?怎麽會痛呢?你可是男孩子呢。真是亂說話,汝不可撒謊喔。」


    安潔麗卡毫不介意地笑著,用手指戳戳馬希洛的額頭。


    「不,很痛。不是開玩笑的痛。表麵上看起來端莊的公主,卻能給餘如此重擊的,就隻有帝國的尤莉卡公主和你而已。」


    「哎呀,真的嗎?雖然我不太了解尤莉卡公主,但是聽說你當時踢到鐵板了呢。到底吃了什麽苦頭?」


    「啊啊,沒關係,你不需要知道這些。餘也不願意再回想起來。」


    馬希洛整理淩亂的衣領,喘了口氣。


    「呃——好久不見了,安潔麗卡大人。不必問也能看得出來你很安好。」


    「是,好久不見了,馬希洛王子。啊啊,你看起來真的變得很穩重呢。利塞爾告訴我很多關於你的事情。」


    安潔麗卡一邊說著,還一邊以滿臉笑容不斷握握他的手,摸摸他的頭,東摸西摸。等劃馬希洛像是一隻因受寵過度而備感壓力的貓,整個人癱軟無力的時候——


    「您看越來很好,安傑麗卡大人。」


    「是,愛戴爾瓦斯將軍也好久不見了。利塞爾前次受你照顧了,真是感謝。」


    就如她所表現出來的,安潔麗卡絕非一個不懂禮節的人。不過,因為同樣身為王族,既然年紀相近的馬希洛與利塞爾是好朋友,安潔麗卡就以姊姊自居,格外照顧馬希洛,而且她不僅把馬希洛當成親弟弟般寵溺,甚至比對利塞爾更寵。


    至於她對親弟弟就毫不手軟了,而且她的力氣從以前就相當大。


    「姊姊大人……!」


    「哎呀,利塞爾。有那麽多朋友來參加慶生會真是太好了,你已經和他們說完話了嗎?」


    「我是特地抽身的,因為不是聊天的時候了啊!我剛才看見馬希洛滾過去……你還好吧,馬希洛?」


    「好痛,這可是國際糾紛啊。總之,餘要求貴國得把前五名的美女賠償給餘。」


    「唔……馬希洛,我真沒想到你是心胸如此狹窄的人。不過,好吧,這也是為了海蘭德。姑且不提其他四個人,你就先把姊姊大人帶回——」


    「抱歉,還是算了。」


    見馬希洛立刻撇開目光,利塞爾又轉向姊姊。


    「姊姊大人,馬希洛可是密斯瑪路卡的王子啊。小的時候也就算了,但姊姊已經是大人了。請你拿出穩重一點的態度好嗎?」


    至此,安潔麗卡竟然堅決地放話:


    「不要,馬希洛小弟一定也很期望被我緊~緊抱住的。對不對呀,馬希洛小弟?」


    「如果到了能聽見肋骨碎裂聲音的程度,那就傷腦筋了。不過,如果是能剛好感受到胸部觸感的程度——」


    啪!


    「你看吧。」


    「你要我看什麽啊,姊姊大人……」


    馬希洛被愛戴爾瓦斯用張閃擊倒在地,利塞爾伸手拉他起來。


    「馬希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真是謝謝你,我很高興。」


    「沒什麽,畢竟餘最近都是秘密出訪,根本稱不上是旅行。剛好可以藉此透透氣。」


    利塞爾的表情突然暗了下來。


    「……秘密出訪嗎?紋章收集得還順利嗎?」


    「嗯,等到黃金月假期結束的時候,大概又要出發了吧。」


    「老實說,我現在也沒有心情慶生啊……隻是母親大人要我重視與朋友之間的交流。而你現在都被逼得這麽緊了,我真的沒想到你能來……」


    安潔麗卡拍了拍手。


    「就因為是在這種時候,更不應該露出陰暗的表情呀,利塞爾。既然馬希洛小弟都說沒關係了,你就該表現得高興一點。」


    「……是,姊姊說得沒錯。」


    利塞爾又恢複原來的率直笑客。


    「馬希洛,既然你難得來了,就多吃點東西吧。對了,我剛才和希娜及帕莉艾爾她們談過了,我們要來一場比試當作餘興節目,展示一下我們的劍術。馬希洛要不要也來……」


    「開什麽玩笑。我就算去當沙包水準也嫌太低了吧?你想整我啊?」


    利塞爾不禁苦笑。


    他左右張望,想邀請其他人時,發現傑斯站在遠處,於是走了過去。


    「傑斯,你也來啦,謝謝你。還有修女也是。」


    「是啊,不過別怪我剛才沒有過去找你。」


    「這裏的東西真好吃呢。」


    沙穗說道。


    「這位是?」


    「沙穗是傑斯的師父。」


    利塞爾大為吃驚。


    「你看起來好年輕。初次見麵,我是利塞爾·法利斯·馬克拉倫。」


    「初次見麵,我是白井沙穗。」


    「然後……原諒我的突兀,傑斯。」


    光是聽到這樣的開場白,傑斯就立刻搖頭拒絕。


    「我剛才聽到了。很抱歉,我沒興趣。師父也是。」


    「沙穗什麽都還沒有說喲!」


    「你不要管那麽多,反正拜托你安分一點。比起這個……」


    傑斯像是要岔開話題,拿出一包東西。那是一個紙袋,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找間雜貨店買的。


    「咦……?」


    「生日禮物。因為希娜那家夥要我無論如何都得買。如果不要就算了……」


    「不,那就感謝你的好意了。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喔,沒關係啊。」


    利塞爾打開沒有多厚、像是放了本雜誌的紙袋,把裏麵那本果不其然像是雜誌的書拿出來,抽出不到一半後馬上又塞回去。


    「……給我等等,傑斯。」


    「幹嘛。」


    「我才想問你幹嘛,這是什麽東西。」


    「啥?一看就知道是a——」


    被譽為光之神子的ss級勇者,拿出由無數激戰磨練而成的反射神經及速度,成功封住了傑斯的口。


    「我是說,為什麽要拿這種東西當生日禮物?」


    「在那邊……我是說西域的人,收到這種禮物都會很高興啊。雖然我聽說女生要送花,不過送男的我隻想到這個。」


    「拜詫你稍微用點腦袋好不好……!」


    沒想到傑斯居然如此缺乏常識,利塞爾強忍著暈眩說道:


    「就某種層麵來看,你實在不用那麽認真……隨便買一些點心或酒就夠了啊……」


    此時,突然有人把手臂繞上利塞爾的頸後,是馬希洛。他露出極為下流的笑容,朝利塞爾耳語:


    「是a書~?是a書嗎~?利塞爾~」


    「……馬、馬希洛……!?不是的,這個是……」


    「你這ss級~?你這光之神子~?你這堂堂的神國海蘭德王子大人居然買a書~……呼呼呼!第一條路,告訴希娜小姐和帕莉艾爾。第二條路,告訴安潔麗卡大人或女王陛下。第三條路,在明天的祈禱時段告訴全部的人。你選哪一種!?」


    馬希洛故意將三隻指頭搖來搖去。


    「別開玩笑了,馬希洛,你以為我會屈服在那種威脅之下嗎……!?不過你


    到底要什麽?」


    「第四條路,之後我們一起看。」


    他多舉了一根指頭。


    「可惡,你這家夥……不過身為王子,同時也身為勇者的我,可不能隨便處理朋友送我的禮物……好吧,馬希洛,雖然百般不願意,但我還是接受你的提——」


    「哎呀,利塞爾,有朋友送你禮物嗎?也給姊姊看看好嗎?」


    身後居然傳來安潔麗卡的聲音,接著是帕莉艾爾。


    「是喔,傑斯小弟居然會送東西給利塞爾王子?我也想看、我也想看。」


    接著希娜以極為流暢的動作推開帕莉艾爾,拉著利塞爾的手臂說道:


    「對耶,我也不知道傑斯到底買了什麽。我也可以看看嗎,利塞爾?」


    「你們幾個看了也沒用啊,隻是普通的a——」


    馬希洛與利塞爾同時以極為驚人的反射動作封住傑斯的口。


    「「為什麽你要隨便說出來!」」


    「啥?你們是白癡啊,被看到又不會怎——」


    「「就是會怎樣啦!」」


    「「「?」」」


    三個女人開始逼近。而利塞爾及馬希洛則拚死守護禮物,不對,應該說是寶貝。而傑斯把東西送出去之後,則顯得事不關己。愛蜜特一邊聽著他們的吵鬧,一邊大口大口地灌酒。


    沙穗看著正在進行攻防戰的姊弟,說道:


    「他們兩個人都很強呢。」


    「……啥?喔,那是當然。利塞爾是大陸最強的勇者,那位公主聽說也是前任的大陸最強勇者。」


    「原來是勇者啊。不過一定還比不上翔希呢。」


    「那是誰啊?」


    「我是說長穀部翔希,他可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勇者喲。」


    聽到這句話,愛蜜特不禁望向沙穗。


    「你是說和初代聖魔王並肩作戰的那個人?如果和那種根本不知是否實際存在的傳說級勇者相比,任誰都比不上吧。」


    「他是真的存在喲!」


    「?」


    哎,反正她本來就是個怪人。愛蜜特沒有想太多,又繼續喝酒。


    「……喂。」


    「幹嘛,我的勇者。」


    「為什麽你一直不和其他人打招呼,躲在旁邊啊?」


    「咦?有嗎?我沒有那個意思耶……」


    修女偷瞄了馬希洛等人一眼。這時愛蜜特看見了安潔麗卡的臉。既然這邊看得見對方,就表示對方也看得見自己。


    正當愛蜜特準備裝傻並繼續與傑斯說話時……安潔麗卡居然又看了她一眼。這次兩個人正眼對上了。


    (糟糕……)


    愛蜜特急忙轉向桌子,把帽子向前壓。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且聽起來很急促。然後,安潔麗卡「碰」地一聲把手撐在桌子上,由下往上看著愛蜜特的臉。


    「請……請問,你該不會是……」


    「啊~那個,該怎麽說……您找錯人了,公主大人……」


    愛蜜特低著頭,扭動上半身轉向一旁。


    「愛蜜……啊,不對……恕我無禮,這位修女……是不是叫做愛蜜特小姐呢?」


    傑斯說道:


    「什麽啊,原來你認識公主大人?」


    「不、不是的,人家隻是碰巧路過的柔弱可愛的修女。」


    「啥?路過的人哪有坐在椅子上大吃大喝的。你幹嘛啊,該不會曾經在這個國家偷過酒吧?」


    愛蜜特忍不住站了起來。


    「汝在胡說什麽啊,我的勇者!汝勿偷竊!我都在努力裝傻了,汝就不能看看氣氛幫我掩飾一下……」


    「……」


    「我是說那樣比較好呀,我的勇者大人……啊!等等,安潔麗卡大人,酒酒酒會打翻的……啊啊~!」


    被安潔麗卡一把拉住的愛蜜特,就這樣被拖著跑離了大廳。


    3


    走廊的轉角處後方。愛蜜特被帶到一處隻有打掃時才會有人造訪、如同置物間般的房間。然後安潔麗卡抽動著嘴唇,把愛蜜特壓到牆邊叫道:


    「你、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呀,愛蜜特樞機卿!?」


    「啊、啊哈哈……哎呀,果然被安潔麗卡大人發現了……」


    「還說什麽啊哈哈!討厭……啊啊,害我嚇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呢。」


    安潔麗卡說著,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


    對愛蜜特而言,安潔麗卡是在教團領地大神殿中某間神學校的學妹。她頭腦聰明,擁有過人的運動神經,個性開朗,再加上無與倫比的家世背景,是個菁英中的菁英。安潔麗卡在大神殿內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而雖然已經有好幾年不見……但似乎還是穿幫了。


    「……我聽說你已經失蹤好一陣子了,到底這是在做什麽呢……」


    「咦?如你所見,我在扮修女呀……」


    「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問呢,愛蜜特大人……!」


    愛蜜特垂頭喪氣,像是放棄掙紮般,開始喝著不小心帶過來的酒。


    她是為了拖時間,思考該怎麽辦;但安潔麗卡似乎已焦急難耐,又開口了:


    「難道你不知道激進派已經在樞機會掌握了實權嗎?」


    「其實我在路上已經聽說了。」


    「既然如此,這個時候愛蜜特大人也不能在這裏喝酒了呀……!」


    「如果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那麽你說我還能做什麽?」


    「這……」


    麵對啞然失笑的愛蜜特,安潔麗卡一度語塞;但或許是基於天生的正義感,她隻沉默了一下子。


    「可是,激進派支持的是帝國呀……!?馬希洛小弟他們好不容易阻止的戰爭,可能就要爆發了呀!如此一來,聖騎士團可能被派到中原,教團領土的無辜人民也可能被迫徵召呀!怎麽可以坐視不管呢!」


    愛蜜特不是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安潔麗卡的想法和利塞爾王子或希娜一樣,他們的思考方式相同,完全充滿了勇者應有的風範。


    「那麽安潔麗卡大人會怎麽做?」


    「咦……?」


    「如果我要做點什麽,安潔麗卡大人願意拿起劍,挺身幫助我嗎?如果認為激進派不對,在找我說之前,你曾為了保守派做些什麽嗎?」


    「……這……」


    雖然這種問法很卑鄙——


    但如果不這麽做,就無法擋下對方的情感攻勢。畢竟她說的話一點也沒錯。唯有卑鄙的說法,才能與之抗衡。既然如此,那麽最好的方式就是以無法回答的問法封住她的口。


    因為她早已拾棄了劍。


    「就是這樣。畢竟是個要人『勿什麽什麽,莫什麽什麽』的宗教,什麽都不做就對了,而這就是我們穩健派的風格。而你是這個國家的人,沒有必要牽扯進我們的無謂鬥爭。」


    「可是,那麽……愛蜜特大人為什麽要以這副模樣……」


    「我就是我。我隻是以一名信徒的身分,為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教團未來……聽從預言者大人的意誌而行動罷了。還有,老實說,可能也帶了……一點點的私人恩怨。」


    安潔麗卡悲傷地垂下眼角。


    「……是指愛蜜特大人的爺爺嗎?」


    聽到安潔麗卡含蓄的語氣,愛蜜特像是自嘲地又喝了一口。大概是因為半路灑了出去,啤酒杯裏已經沒剩多少酒了。愛蜜特搖曳著琥珀色的液體,注視著杯中反射出來的臉龐,自言自語地說道:


    「算是吧。」


    「可是,根本不確定是誰下的手……甚至連是不是暗殺都……」


    「所以才說隻有一點點呀。」


    「……


    是……可是,請你務必小心。根據今天早上聽說的,克勞迪斯樞機卿已經建議重組異端審問會了。然後凡是不順從激進派的保守派人士,已經一個個被剝奪職位……」


    什麽建議,真是可笑。現任教皇即位時,已經比祖父更老了。聽說那個老教皇現在甚至連有沒有意識都不清楚。


    克勞迪斯·路斯·連克提巴爾斯,這是激進派首腦之名。自從前任教皇死亡後,他就擁立行將就木的現任教皇,讓樞機會成為實質上的決策機關。


    「那麽穩健派怎麽因應?」


    「這……還不清楚。也就因為如此,我才認為你應該回去一趟比較好。愛蜜特大人,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被藉故剝奪樞機卿的地位……如果隻是被除名還好,要是被冠上異端之類的罪名就不妙了。」


    「那也許會很有趣呢。」


    「愛蜜特大人,這不好笑……唔。」


    當安潔麗卡氣得正想大喊時,愛蜜特將食指放到她的嘴唇上,讓她停嘴。然後平靜地說道:


    「在你所學習的聖書當中,有任何關於地位及頭銜的部分嗎?」


    安潔麗卡搖頭。


    「沒錯。既然如此,除了聖書之外的東西,全都是人類自己製訂的。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神。除此之外,都無所謂了。」


    愛蜜特故下手指,然後露出微笑。


    「明白了嗎?」


    「嗯……是……」


    「那麽我們回去吧,不然會被懷疑的。」


    愛蜜特先走出置物間,過了一會兒,安潔麗卡也走了出來。


    「對了,我現在隻是平凡的修女而已。我自稱是修道院畢業的,請務必不要提到神學校的事情。」


    「……汝勿撒謊喲。」


    「我隻是沒有說去讀神學校並且當上樞機卿的事情而已。樞機卿隻不過是個頭街。女性在廣義上都可以算是修女。沒關係沒關係,主的度量沒那麽小?」


    「真是的……」


    對安潔麗卡而言,愛蜜特就和在學校時一模一樣。既不常去上課,體育課也常偷懶。她自由奔放,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說是一名不良學生。可是因為她考試絕對不會不及格,教師也就沒有多管。對於教學方而言,她肯定是最難管理的不良學生。


    「學姊你從以前就是這樣……」


    「才沒有那種事。我現在學會喝酒了。」


    「都已經是大人了,請你要穩重一點。我已經二十一歲,而愛蜜特大人也已經……」


    「二十五、六歲都還算是少女。汝莫懷疑。ok?」


    「o、ok……」


    遭到莫名其妙的氣勢壓製的安潔麗卡,與愛蜜特一起回到大廳。


    4


    在愛蜜特與安潔麗卡交談時,馬希洛收到女王的傳喚。根據他收到的指示,不論是帕莉艾爾還是愛戴爾瓦斯都不能跟隨,因為有秘密的事情要談。


    進入寢室,女王赫德嘉已經躺在椅子靠背上等他。


    「啊啊,你可來了,馬希洛王子。」


    雖然年事已高,但她的頭發依舊保有光澤,皮膚也很有彈性……但似乎是因為疾病,使得她的笑容有些虛弱,而且似乎也很少外出,臉龐蒼白得令人驚訝。


    看來在祈禱時那精神抖擻的模樣,宛如聖母般朝民眾說話的態度,都是硬撐出來的。聽說她從年輕時就常常生病。


    「不,請赫德嘉陛下維持原來的姿勢就好。如果您身體感到不適,我明天再來看您……」


    「沒關係,我今天的狀況反而很好呢。請坐吧。」


    馬希洛在沙發上坐定後,在女王的命令下,隨從們紛紛低著頭離開。但考量到女王的身體狀況,馬希洛不忍繼續說客套話,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


    「……您找我有事?」


    「拉希爾告訴過你多少紋章的事情?」


    「您是說父親大人嗎?您這麽問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應該是告訴你……剩餘的紋章一個在教團領地,一個在帝國領地吧。」


    「是的……他就算在會議上也隻說了這些,我也不知道更多——」


    「關於你自己的事情呢?」


    馬希洛眨眨眼。


    「……原來您知道?關於我是、那個……」


    「是的。畢竟那個計劃……原本就是由密斯瑪路卡、艾露柯雷謝爾,以及本國海蘭德三國共同推行的。」


    「……」


    三國?並非由父親獨斷?


    「從你的反應,看來還沒有聽說過吧。」


    「這……就算您這麽說……」


    「原本怕會妨礙收集紋章的工作,所以利塞爾並沒有打算寄邀請函給你們。但是,畢竟是在這種時期。這是唯一能有機會讓你獨自前來本國,而非拉希爾前來的機會。」


    原本麵容憔悴的女王,眼眸深處居然發出聖母不該有的冷酷光芒,令馬希洛的表情變得僵硬。


    「從現在開始,我要說的是隻可以讓你一個人知道的事情,你要仔細聽好。」


    馬希洛點點頭,女王輕輕歎了口氣後,開始緩緩道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那是在古馬吉斯帝亞王國剛開始決定平定南部的時候。北方的塞比魯姆共和國正忙於鎮壓各地的叛亂時……中原也處在戰亂當中。但是,在這座混亂的大陸上,卻有三個中原小國幸免於戰火。


    一個是被當作傭兵營,保持好戰中立的聖劍之國艾露柯雷謝爾;一個是擁有神殿教團這個強大後盾的宗教國家海蘭德;最後一個,則是隻有身為古密斯瑪路卡王朝後代這一長處的密斯瑪路卡。


    這三個國家即使聞到鄰國飄來的可疑味道,也絕對不會陷入名為戰爭的外交狀態。隻有這三個國家不會受到攻打,也都不具有為了拓展領土而發動戰爭的國力。


    女王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拉希爾派密使捎來信函。」


    從古王朝時代傳聞至今的傳說神器——聖魔杯就沉睡在我國。為了使之複蘇,替這個渾沌世界劃下休止符,請務必協力——


    「剛開始我認為是胡說八道,直接就把信撕了。然而,過了一陣子後,輪到艾露柯雷謝爾的國王裏米埃爾派了密使前來。」


    親愛的海蘭德年輕女王赫德嘉,我同意密斯瑪路卡國王拉希爾二世的提議。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請姊妹國務必提供協助——


    「那時我還年輕。不,應該說拉希爾及裏米埃爾也都還年輕。」


    女王像是在懷念過去,臉上帶著微笑。


    「那個時候,南方有前代的拉斯露卡王;東方則是目前仍健在的賽姆王,正勢如破竹地拓展自己的勢力。如果,真的有所謂的聖魔杯存在……能夠終結戰亂的,就不是把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送往戰場的老練國王,而應該是我們這個年輕世代。」


    即使半信半疑,赫德嘉還是與裏米埃爾共同造訪密斯瑪路卡。首次見麵的拉希爾,是個年輕又有誌氣,更重要的是十分愛人民的賢王,看起來可說是一位十足高潔的人物。


    然而,一旦進入密室與我們獨處後,他就像是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雖然頭戴王冠,卻笑得十分卑鄙,簡直像是一個陰險的咒術師。


    「當時我不經意地看見了密斯瑪路卡王國的紋章。上頭的蛇紋,至今仍強烈地留在我的心裏。」


    「……」


    如同露娜斯稱呼自己為蛇,父親年輕時大概也是如此吧。


    赫德嘉與裏米埃爾走過隻有王族才知道的秘密通道,前往城堡的地下深處。抵達的是一個異常整潔的四角房間。中央的台座上,放了一個閃閃發亮,像是寶石般美


    麗的杯子。


    「……拉希爾說那就是聖魔杯。」


    「赫德嘉大人相信了嗎?」


    她輕笑。


    「怎麽可能。雖然那的確是個既神秘又美麗的器皿,但隻是那樣。上頭既沒有任何魔力,也沒有感受到沉睡的力量。就隻有裏米埃爾……他對於美術品或魔法方麵比較沒有造詣,因而顯得十分興奮。」


    拉希爾說了。這隻是容器,需要傾注力量才行。力量以紋章的形式散落各地,而力量就隻能收束在這個器皿上,除此之外無法從那些紋章符中取得力量。


    裏米埃爾認為這樣沒有意義,而詢問拉希爾紋章在哪裏。


    拉希爾回答,他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紋章位在貝羅尼卡、諾斯提卡、大八洲、連基斯,以及大神殿。


    「連基斯……那是帝國領地呢。」


    「當時那個國家就和中原裏的拉斯露卡,或北方的諾提斯卡相同,是一個南部十分著名的軍事大國。」


    馬希洛歎息。


    「……父親當時就已經知道所有紋章的位置了嗎?」


    「大概知道吧。可是,關於紋章沉睡在該地域的哪個位置……他也許還不知道確切的地點。」


    赫德嘉說道。


    在這種亂世之中,讓王族本人四處遊走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裏米埃爾也這麽說。


    不隻如此,要是這個聖魔杯被發現,其他國家也不會保持沉默。


    那麽該怎麽辦?


    拉希爾如蛇一般奸笑著,像是刻意保留般,詢問其他兩個人。


    5


    「你說該怎麽辦……」


    裏米埃爾環抱著手臂,望著空無一物的器皿。


    「哈,不然幹脆倒水進去看看?搞不好會變成聖水耶。跟大神殿那些好喝的泉水不同,是正牌的聖水。」


    裏米埃爾與赫德嘉從信函上的文字所想像的形象大不相同,與其說是一國之主……還比較像是傭兵團的團長,是個單純而快活的人。


    「……愚蠢至極。甚至連這是不是聖魔杯的證據都沒有。我要先回去了。」


    而赫德嘉也是,以一個在亂世中需要背負國家生存責任的人而言,她顯得太過純潔了。她是個打從一出生就背負了海蘭德這個神國之命運的神子,就像個傲慢的聖女。


    「等等,你們兩個。你們的國家情況都很不妙吧?」


    隻有拉希爾是一個年紀輕輕就真正了解這個亂世的稀世策略家。但是,就因為曾看見他在家臣及人民麵前展現的那副賢王麵孔,麵對如此下流的笑容……其落差之大,讓當時的赫德嘉甚至想吐。


    「……我國有神明庇佑。那些在平原地區所發生的俗人之爭,一點也不足為懼。」


    「很抱歉,我的國家也比這個國家好一點。大家都想招攬我們的士兵,也害怕著我們。如果有笨蛋膽敢攻過來,也隻會當盡苦頭而已。」


    「那是對於其他國家。但是,你們自己國內又如何?」


    赫德嘉停下了準備離去的腳步,裏米埃爾則皺著眉頭,眼神變得可怕。拉希爾說道:


    「太過高傲而沒有任何盟友的海蘭德,目前被所有國家忽略,陷入沒有邦交的孤立狀態。就算向教團領地哀求糧食物資,遲早也會有被拋棄的一天吧?而你的地方則剛好相反,裏米埃爾!不經考慮而四處亂派軍隊,國民厭戰的情緒高漲。最近甚至連利用你們的國家都開始嫌煩了。再這樣下去,你們會落得和海蘭德相同的下場。」


    「說什麽哀求,真是太失禮了……!!」


    「居然敢說我們是不經考慮?如果想要我們的軍隊,我隨時可以送過來啊?隻不過到時會是以敵人的身分……!」


    聽到回答,拉希爾笑了。簡直像是在說連他們的憤怒也在意料之內。


    「隻要肯協助我,我會給海蘭德足夠度過一個冬天的糧食,還會讓各國在明年前往貿易。裏米埃爾也應該先退兵避避風頭,反正這十年來也賺夠多了。我會幫你的國家說點好話。」


    既沒有海蘭德那樣的後盾,也沒有艾露柯雷謝爾那樣的軍力,卻不會遭到攻擊、入侵甚至威脅的外交手腕。密斯瑪路卡這個國家所擁有的最大武器,就是這位年輕國王的談判技術。


    而且,赫德嘉及裏米埃爾兩人也都理解這件事。他們現在又親身領略了,就因為身為王的自己都會心動,其他國家的王肯定也會像這樣被他的話語影響。然後,會為了他剛才提出的條件而遭到玩弄。


    裏米埃爾輕輕發出「嘖」一聲。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過既然我都來了,就聽聽你的說法吧。你所謂的協助是指什麽?」


    「那麽你呢?赫德嘉。」


    她則是輕歎一聲。


    「……隻要能拯救人民,我就姑且一聽吧。」


    「不用那麽提防,事情很簡單。」


    唰地一聲,宛如魔術師的撲克牌一般,拉希爾手中突然出現幾枚紋章符。


    「……這是什麽?」


    「讓聖魔杯複活的紋章……的複製品。」


    那東西具有玻璃般透明的墊片,裏頭描繪著圖案。一個是劍,一個是盾,另一個則是杯。透明的圖案像是失去功能般呈現灰色。那是赫德嘉及裏米埃爾都不曾看過,具有奇妙樣式的紋章符。


    「雖然沒有魔力,但與正牌貨擁有相同的性質。我們一人『使用』一枚。」


    「什麽意思……?」


    「就是這樣。」


    拉希爾拿起其中一枚,隔著衣服按在胸前。紋章符發出淡淡的光芒,等到光芒散去之後,紋樣及墊片都消失不見,隻剩下金色四方形的外框落在拉希爾的指間。


    看在赫德嘉的眼裏,似乎有某種特殊的魔力被吸進拉希爾的體內。


    裏米埃爾說道:


    「我不懂什麽魔法。這是什麽意思,至少也該說明一下吧?」


    「根據研究的結果,想要令聖魔杯複活需要某種波長的魔導力。原本魔人所擁有的魔導力具有許多雜訊,但這個紋章符能將使用者的魔導力調整成一定的波長。」


    「意思是說……使用了紋章符之後,你的魔力就能注入聖魔杯?」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修整的隻有魔力的波形,想要令它複活需要的是這種極大量波形的魔導力。就算鑰匙頭的形狀一致,但如果比鎖洞小,就不能開門。我隻是分析了聖魔杯裏的鎖簧,以這個紋章符重現正確鑰匙的形狀罷了。」


    赫德嘉倒抽一日氣。


    的確,如果把魔法當作學問來看,可以這麽解釋。隻有某一族才能打開的門、隻有某種道具才能打開的寶箱、隻有某位使用者才能發揮威力的魔導器——據說那些東西都是運用了「汝勿撒謊」的理論。但一般而言都被當作無法解讀的暗號。不隻是肉眼無法分辨,優秀的魔導士就算能感覺到味道,也不具有能將它具體數據化的方法。


    就是如此抽象的概念。光是分析它的行為就已經超乎尋常,但他居然將這個理論轉換成紋章符這個具體的存在,然後用來變換體內的魔力……?


    大感驚訝的赫德嘉說道:


    「我曾經聽說過,古密斯瑪路卡王朝對於魔法的理解超乎尋常……」


    「嗯,正是如此。所以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我隻是碰巧找到祖先做了一半放棄的東西,再加以收尾而已……事情就是這樣。」


    雖然他以收尾形容,但既然是祖先一度放棄的事情,想必不會有什麽設計圖。密斯瑪路卡王擁有從無限大的組合當中,呈現這個結論的才華。如果他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麽他除了是一位天生的策略家之外,也必定是魔導學的天才。


    裏米埃爾說道:


    「鑰匙的理論我懂了,但既然我們打不開,那就沒有意義了吧。」


    「有意義。這個波形將會遺傳給我們的孩子。」


    赫德嘉與裏米埃爾雙雙睜大眼睛。


    而看了兩人反應的拉希爾,則像個惡作劇的少年,浮現捉弄人的笑容。


    「……應該吧。」


    「應該……?你……居然當場用了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


    「什麽事情都有第一次,而且這個東西除了人體實驗之外沒有其他證明方法。」


    拉希爾握了握沒有拿紋章的那隻手。


    「嗯,目前為止似乎沒有問題。如果計算正確,我們的孩子除了波形之外,應該也會繼承一些我們的魔力,肯定會擁有一定的力量。而那些力量將會以那個波形為核心,繼續儲存更多的魔力。從出生到累積與紋章符同等的力量大約要十年……二十年,或者要一百年,甚至根本達不到。雖然不知道結果,但隻要魔力不失控,這個『汝勿撒謊』就會持續累積魔力。據說這就是古文明時代被稱為『弑神者』的人所用過的方法。」


    裏米埃爾嗤之以鼻。


    「哈,為了讓神聖器皿複活,卻用了殺神的方法,真是諷刺。」


    赫德嘉也搖頭。


    「真是一個不敬而汙穢的名稱,令人連說出口都感到忌諱。」


    「別這麽說嘛。有一種說法指出,製作這個杯子的初代聖魔王本人,就是弑神一族的成員之一。」


    「……!?」


    赫德嘉完全沒聽過這個說法。就連身為宗教國家,遠比他國更了解傳說的海蘭德,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傳說。


    「我們的祖先就是賭在這一點上吧,意思是說……」


    「意思是說,用了那個紋章符後所孕育出來的,不是普通的鑰匙……!」


    聽到裏米埃爾的話後,赫德嘉倒吸一口氣。


    「……難道說,你想要製造出聖魔王本人……!?」


    6


    原本低著頭的拉希爾輕輕一笑。


    「順利的話,是有那個可能。如何,有趣吧?原本所謂的聖魔杯是聖魔王的證物。唯有收集所有紋章的人才能使這個器皿複活,成為聖魔王。既然如此,如果……一開始就有人能夠取代那紋章,將會如何?如果能夠不憑藉紋章,以自己的力量使這個器皿蘇醒的話……不就代表那個人是真正的聖魔王?」


    過了一會兒……


    裏米埃爾發出像是受不了的聲音。


    「……哈哈。喂喂,拉希爾,仔細想想這聽起來太可疑啦。既沒有這東西是正牌貨的證據,連聖魔王到底存不存在都很可疑。真要說起來,就連你手上的紋章符都不見得是真的。」


    「但我的祖先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傾注了所有財力。那金額可不輸給我們三個國家一千年分的國家預算。畢竟當時的領土是整個中原一帶。那麽大的國家,居然會為了這個空杯而認真……我不認為他們會為了區區一個玩具做到那種地步。」


    一點真實感也沒有。他說的全是前人的智慧,傳說中的傳說,毫不真切。即使如此,赫德嘉與裏米埃爾卻無法一笑置之,那是因為他巧妙的口才,還有更重要的……是這個房間裏的氣氛。或許就是這器皿所釋放出來的神秘感。


    「原來如此,那就當你說的是真的,這個東西是真正的聖魔杯……」


    「喔喔,那樣最好,我的祖先也會感到欣慰。」


    但裏米埃爾誇張地聳聳盾,側著頭說道:


    「我搞不懂的是,這計劃需要用上多少耐心啊?明明我們三個人都還沒結婚,冒然就要談生小孩,然後再等十年、二十年……?現在不就已經需要聖魔杯的力量了嗎?」


    「沒有人說現在就可以得到。」


    「可是你的信上明明說過要終結大陸的戰亂……」


    「那麽你認為明天就可以終結所有的戰爭嗎?」


    麵對拉希爾犀利的說法,赫德嘉隻能閉口不語。


    「就是這麽回事。沒有人能保證十年、百年後戰爭就會結束。就算結束眼前的戰爭,有些地方還會繼續爆發戰爭。就算不提這個,也還有其他隱憂。」


    拉希爾又從懷裏拿出一封信。


    「這封來自馬吉斯帝亞王國的信,你們應該也收到了吧。」


    「……說西域的魔王會攻打過來……的信件嗎?」


    麵對赫德嘉這句話,拉希爾點頭。裏米埃爾訝異地問道:


    「難道你相信那封信?」


    這也難怪,就連三人當中最虔誠的赫德嘉本身,都沒有完全相信。她知道預言者和聖魔王同樣是個傳說。實際上,她曾與被稱為預言者的女子見過一次;但連對方是否醒著都不知道。隻是周遭的人說她是預言者而已,那隻是一個被信奉的對象。


    所謂魔王將會攻來,隻是教團想要抑製亂世,用來喚起諸侯良心的童話故事。說穿了,隻是種善意的政治介入罷了。


    「老實說我也對什麽魔王沒有興趣,但是……那個國家將會把這當作理由發動戰爭。無論是魔物真的會攻過來,或是由這邊率先出兵討伐西域……反正到那個國家統一南部並且對中原展開攻擊為止,還有一段時間吧。所以,在那之前,我認為這座大陸的戰爭都不會停止。」


    裏米埃爾的眼神變得尖銳。


    「你說那個小國將會統一南部?難道你看過他們的軍隊嗎?」


    「不,沒看過。很強嗎?」


    和赫德嘉的猜想不同,反而是裏米埃爾像是回想起那幅景象,以真誠而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沒錯,很強。即使敵我數量懸殊,他們的前線士兵都還是統一以魔人編製。而且國王還帶著自己的女兒,與魔人部隊一起衝鋒陷陣。任何士兵看了那個景象都會大感鼓舞。」


    拉希爾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猜測得到裏米埃爾的佐證而感到滿意。


    「雖然沒看過軍隊,但我曾見過國王本人。他不像我戴著掩飾的麵具,似乎是個真正的好人。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下,那種男人一旦認真起來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如果是個真正的好人,他怎麽可能會親自上戰場殺人?」


    赫德嘉「哼」地一聲予以否定,但拉希爾沒有反駁。


    「如果那個王無法取勝,戰亂同樣會持續下去。無論如何……隻要長久混亂下去,能讓整個世界陷入疲憊最好。到時候我們的孩子就能令聖魔杯複活,成為替這座大陸帶來和平的聖魔王。我們將藉著那個庇護傘拿下整座大陸。那就是我們這種生在弱小國家的王,唯一能取得全世界的手段。如何,不覺得有趣嗎?」


    「等等。你在信件裏明明說過不是為了私人利益,而是為了大陸的和平。」


    「雖然是出自私利,就結果而言戰爭也的確會消失。」


    赫德嘉聽了頭都痛了,隻能按著額頭搖了搖頭。她實在搞不懂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裏米埃爾問道:


    「為什麽要找我們?」


    「我想想。第一個原因,姑且不論形式不同,我們的國家始終保持著中立,未來也能持續下去。意思是說這個計劃將不會讓其他大國乘虛而入。如果能維持和平到最後一刻的我們,在最後和平地統治了世界,不也是很棒的做法?」


    「為了取得和平卻要先等世界疲憊倒退,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道理……」


    「哎,赫德嘉,就先聽聽他怎麽說吧。還有呢?」


    「另一個原因,如剛才提到的,我們幾個要有小孩還得等上一段時間。該成為英雄的人物,還是身為王家的長子比較妥當。過去曾有『聖女貞德』的


    例子,平民就算成為英雄,之後也一定會發生麻煩的事情。你們應該沒有私生子吧?」


    「哈哈哈,雖然不知道誰是貞德……不過目前的確沒有。至於你,應該也沒問題吧?」


    「沒、沒禮貌……!你以為我是誰……!」


    笑得很愉快的裏米埃爾,以及紅著臉生氣的赫德嘉,兩人成了明顯的對比。


    「那就好。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還有其他問題嗎?」


    「有……!」


    赫德嘉向前踏出一步。


    「你說要讓孩子遺傳我們的特性是嗎?還說要藉此累積魔力?可是這麽一來,誰知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因此發生什麽問題……」


    聽到赫德嘉的擔心,拉希爾嗤之以鼻。


    「喔,的確不知道。可能會變成白癡,也可能會因魔力失控而自我毀滅,甚至連能不能以人形生下來都無法保證。不過反正就是會有力量,最糟的情況下,即使當作武器利用也不錯……」


    赫德嘉因為太過恐懼,而拍開了拿著剩餘紋章符的拉希爾的手。雖然他的話語很可怕,但更令赫德嘉害怕的是拉希爾若無其事、甚至笑著說這些話。


    「你這個人根本是瘋子!居然想操控上天賜予的寶貴生命,這是對神不敬!」


    「那麽你就陪自己的國察餓死吧。」


    「……!!」


    拉希爾既沒有理會啞口無言的赫德嘉,也對她的辱罵置若罔聞,隻是再度撿起紋章。


    「那麽你呢,裏米埃爾?」


    「我曾經聽說過,古時候的魔族擁有非常純淨的魔力。那和你剛才說的波形整齊是一樣的意思嗎?」


    「不知道。不過在我國的研究資料裏,的確寫著有那樣的傾向。比一般魔人高上許多階、而且經過更多鍛鏈的魔人,魔力的波形會比較整齊。如果要再補充理由,這也是選上你們的原因。你們都擁有還算高等的魔人血統吧?如果隻是普通人類,根本不用談什麽波長,即使想儲存魔力都是不可能的事。」


    像是想問的都問完了,裏米埃爾向前踏出一步。


    「愈強的人波形就愈整齊……反過來說,波形愈整齊的人就愈強是嗎?哪一個是我的?」


    「隨你挑。」


    「那麽,我還是比較喜歡劍。」


    「裏米埃爾……!」


    赫德嘉還來不及製止,他就已經和拉希爾剛才一樣,將紋章符按在胸前,吸收了特性。而且若無其事地笑著,彷佛一開始就不把拉希爾的話當作一回事。


    「雖然不想用歹竹出好筍來形容,不過如果魔人能生個魔族出來,那還挺可靠的。更何況這還能夠替天下帶來和平。雖然說,我這個人似乎不是什麽結婚的料,搞不好連個小鬼都生不出來。」


    「在用之前先講清楚啊,害我浪費一枚。」


    互開玩笑的兩人,目光移到赫德嘉身上。


    「還剩下一枚羅。先搶先贏。」


    那種說法也很下流……!


    「你這個人……!你們到底把人命、而且是自己小孩的性命當作什麽……!」


    「隨便你說。你這高傲的聖女,所負的職責,就是讓神明所賜予的幾萬名國民的崇高性命餓死嗎?」


    赫德嘉怒發衝冠。


    「你這個男人……!!」


    「有什麽關係,如果那麽害怕就學學裏米埃爾,一輩子不要結婚吧。總之隻要你現在使用,我就援助海蘭德。」


    意思是並非為了自己,而該為了人民這麽做。居然說這是正確的事情。


    實在、實在是太過卑鄙的威脅。


    「……我和你們不同,並不是那麽純粹的魔人,幾乎和人類沒兩樣。」


    「聽說海蘭德王家代代都體弱多病,搞不好真的會和裏米埃爾說的一樣,生個健壯孩子出來。」


    「……」


    「怎麽了,不是有神倮佑嗎?不對,仔細想想神的保佑好像也填不飽人民的肚子——」


    「拿來!!」


    搞到最後,赫德嘉已經幾近歇斯底裏了。


    然後像他們一樣把紋章放到胸前。


    的確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紋章符就這樣輕易地……


    「……?怎、怎麽回事……?」


    沒有發生任何事。無論如何祈求或集中精神,都沒有融入身體的感覺。看到赫德嘉苦戰了半天,拉希爾脫口而出:


    「嗯?喔,該不會是女人不能用吧?」


    「……這……這種事情你應該一開始就說呀!蠢材!可惡!」


    「好痛耶,喂,不要打我。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第一次嚐試。不然,你就用在未來的老公身上吧。」


    赫德嘉邊喘氣邊問道:


    「……那麽,關於糧食的事情……」


    「不用擔心,我會給你送去。貿易的事情也會在春天以前完成。」


    「可是,我可以在利用了你之後,隨便把這個紋章符扔掉呀。」


    拉希爾像是有點傷腦筋似地,眨了眨眼。


    「……你這女人真是一板一眼。那種事情幹嘛告訴我,回程的途中自己丟掉就好了吧?真虧你能統治國家這麽久。」


    「不、不要管我了……!我是在問,如果真的那麽做的話你要怎麽辦!是不是很遺憾!?是不是很不甘心!?」


    老實說,赫德嘉隻是想看看這個把自己看得透徹的男子會做出哪種反應。然而……


    「哈哈,不甘心,是嗎?的確會很遺憾沒錯……不過,那也隻代表說我這個人很糊塗而已吧?集結了密斯瑪路卡王朝幾百年智慧的紋章符,居然被丟在路邊的水溝裏。哎呀,沒想到對女人沒有效,真是失算啊!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7


    「……咦?請問,赫德嘉陛下。」


    「什麽事?」


    「我家老爸是那麽壞的人嗎?」


    「就是呀,他那邪惡的笑容,簡直像是把世上所有邪惡濃縮在嘴角一樣。」


    ……


    算了。


    「所以說,請問……陛下後來如何了?」


    赫德嘉深深地歎了口氣,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我用在丈夫身上。因為拉希爾遵守約定,提供了非常充足的糧食,而且也替我們改善與他國的關係。我收下的是盾牌形狀的紋章,於是我告訴丈夫那是海蘭德的傳家之寶,作為護身符能夠抵擋不幸……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欺騙丈夫。」


    「那麽……如果那些全是事實,安潔麗卡大人與利塞爾都和我一樣……」


    赫德嘉默默地點頭。


    結果三個人都結了婚,盡管時間不同,也都生了孩子。如拉希爾的計算,他們一出生就擁有不小的力量。


    赫德嘉的孩子們並沒有產生她所擔心的那些問題,反而如同當時拉希爾及裏米埃爾所開的玩笑那樣……兩個孩子都很強壯,甚至以勇者的身分活躍著。


    三個人自從在聖魔杯麵前交談過後,似乎很合得來,尤其是拉希爾和裏米埃爾變得非常親近,兩個國家來往密切。他們甚至帶著自己的孩子,到彼此的國家遊玩。


    「……然後,發生了艾露柯雷謝爾的那件事情。」


    「……」


    馬希洛與裏米埃爾的女兒帕莉斯緹艾爾,兩人一起溜出艾露柯雷謝爾城堡。他們兩個孩子就這樣一起到外麵玩耍。當時發生的事情,馬希洛自己並不記得。但是,馬希洛將出生長大這幾年內所累積的力量一口氣爆發出來,然後失去了力量,那股力量就和艾露柯雷謝爾這個國家一起消失了。


    那就是事實。


    「原來……這就是真相……?我的魔人力量並


    不是被封印起來……而是在當時完全失去了……」


    「是的,拉希爾的確如此說過。」


    「……請問這件事情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就連丈夫我都沒告訴過他。恐怕……就連拉希爾的親信修萊因班及愛戴爾瓦斯也都不知情。因為每次提到這件事,拉希爾一定會支開其他人。」


    「……」


    那不是很寄怪嗎?在帝國向密斯瑪路卡宣戰的時候,父親曾說過要把封印的力量還給自己……難道那隻是為了激勵毫不知情,而以笨蛋自居的自己?還是說……那隻是在修萊因班等親信麵前,為了圓謊而故意編出來的說法?


    馬希洛從思緒中回到現實。


    「……可是,除了那一點之外……父親的計劃成功了呢。」


    「不,的確發生了問題。」


    「……?」


    「似乎連拉希爾也沒有預料到,問題會發生在給予特性的父母身上。」


    赫德嘉輕輕閉上雙眼。


    「自從帕莉斯緹艾爾公主出生以後,裏米埃爾就說自己變得無力揮劍……拉希爾也在你出生之後,變得很容易疲勞。而我的丈夫在利塞爾出生後幾年,就臥病在床……最後離開人世。」


    「……那不是巧合……嗎?」


    「不是。最好的證據是,拉希爾是一個擁有密斯瑪路卡王家高貴血統的魔人,原本就算保持著二、三十歲般的年輕活力也不奇怪……但是,他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吧。」


    的確如此。在會議當中,就算混在他國的年長者之中,他也顯得很沉穩、威嚴、有魄力。那絕非能靠個性或演技營造出來的。現在的他已經像是個四、五十歲的人類,並非魔人,甚至老化得更嚴重。


    「有一次,拉希爾曾說,魔人一旦生了孩子,就會稍微加速老化。那是因為把自己的魔力分給孩子的結果。話雖如此,也隻是稍微而已。原本不會產生那麽明顯的結果。與波長的理論相同,研究古王朝時代的學者們經由詳細的統計結果,才做出『可能會如此』的推測。但是,那個紋章符卻不一樣。」


    特性造成了身體狀況的變化,以及急速的老化。並且大量地、強製性地奪走了魔力。


    「我這個母體並沒有直接使用紋章符,卻還是成了現在這副慘樣。裏米埃爾的王妃和我一樣容易生病,還有你的母親早逝……恐怕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馬希洛並沒有從父親那裏聽說這麽詳細的事情。


    「之後,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拉希爾他曾懦弱地向我吐露心聲。」


    「他說了什麽……?」


    「他說,事情總是不如想像中順利。」


    「……!」


    馬希洛感到自己全身的血在沸騰,幾乎要倒流。接著他用力吸氣,並且緩緩吐出。就算在這裏生氣也沒有用,因為想表達憤怒的對象不在。他壓下了情緒。


    「冷靜點,馬希洛王子。拉希爾他變了。」


    察覺馬希洛的憤怒後,赫德嘉以微笑安慰他。


    「雖然裏米埃爾已經不在了……但是就算和我獨自談話,他也不再以那樣的表情笑了。當時的拉希爾,雖然是一個充滿野心的粗暴男人……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他實在很有活力。後來那個不再談論野心的他,看在知道他以前模樣的我眼裏,簡直像個行屍走肉。」


    「……」


    「包括艾露柯雷謝爾的事在內……失去裏米埃爾這個朋友,他一定感到懊悔萬分。因為對拉希爾來說,裏米埃爾是唯一、一個能夠暢談心事的摯友。」


    赫德嘉注視著馬希洛,像是在尋找拉希爾的影子。


    「他和你母親,看起來也是感情很好的一對夫妻,拉希爾一定是打從心底愛著她。接連失去愛人及朋友之後,他所感受的悲傷……」


    「所以……您要我原諒他……!?」


    「我沒有要你原諒他,就連我自己內心也不曾原諒過拉希爾。但是,請你想一想,拉希爾一開始為什麽要找我和裏米埃爾合作……一切都是為了不靠武力而和平統一這座大陸的夢想。」


    「……」


    由於大受打擊,馬希洛不禁動了動身子。


    「他的確是個狡猾而聰明的壞人。但是,我們之所以想要協助他……我們之所以被打動,一定是因為覺得他潛藏在內心的想法十分高尚的緣故。就因為拉希爾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他才能如此堅定地向前邁進。」


    「……」


    「如果仍想否定他,你就必須超越拉希爾,也要超越格蘭馬賽納爾的皇帝尼奧西斯。既不像拉希爾那樣打破禁忌,也不像尼奧西斯那樣倚賴武力,既不欺騙、也不傷害任何一個人,將這座大陸納為已有。」


    剛開始,馬希洛還反射性地想要反駁……但是,他隻能張著嘴,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最後,他無力地搖搖頭。


    「……再怎麽說,那都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欺騙了不少人。」


    赫德嘉緩緩點頭。她的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朝馬希洛說道:


    「是的。所以,至少你該為他想想,好好理解你的父親。就算不原諒,也請不要恨拉希爾。然後,也請不要覺得出生到這個世上的自己很可悲。」


    可悲。


    聽到這句話,馬希洛第一次察覺這份原本以為與自己最無關的感傷。


    不過,似乎正是如此。為什麽要創造這樣的自己?為什麽要讓自己得到如此具破壞性的力量?結果導致一個國家毀滅的自己是多麽可悲。他無法原諒生出這樣的自己的父親……


    小時候,艾露柯雷謝爾的事件過後,馬希洛曾被父親痛罵,說他隻要當一個儲存魔力的人偶就夠了,隻要成為一個以那力量負責戰鬥的機器人偶就夠了。


    但是,事到如今,冷靜地站在他的立場想想,並非完全無法理解。


    如果過去的他是那樣的個性,就算很重視朋友和妻子……不過身為孩子的馬希洛,對他而言也隻是用來實現計劃的工具,絕非可以傾注愛意的對象。但是到了最後,不隻自己的力量,甚至連愛人及摯友都被奪走了。就因為很清楚一切的因全是自己所種,他才不願承認自己過於沉重的罪孽。


    (……)


    如此一想,馬希洛不禁感到恐懼,就連自己原本認為正確的行動,搞不好哪天也會像那樣變成料想不到的罪孽。


    所以父親那時才會質問自己。


    你有決心能夠舍棄一切嗎?


    準備好舍棄當個人,戴上王的麵具嗎?


    就因為他曾自己斬斷了與他人的連結,隻剩下國王的麵具可以依托,才會如此嚴厲地質問馬希洛。他想告訴輕言能背叛一切的馬希洛,製造罪孽將是多麽嚴苛的一條路。還有,就算被自己所造的孽殺害,他也無怨無悔……所以他才露出自己的胸膛。


    想到這裏,馬希洛吐了一口氣。


    他感覺到內心的壓抑終於消失,心情也輕鬆許多,於是抬起臉來。


    「……我已經平靜很多了。」


    赫德嘉以溫和的笑容緩緩點頭。


    「你真的很堅強,馬希洛王子。」


    「不,嗯,反正我本來就不是會煩惱那些事情的人。之後我會再好好想想的。可是,真如父親大人所計算……光是我和利塞爾等人集合在一起,就能啟動聖魔杯?」


    「是的,就是認為有那樣的可能……我才把一切真相告訴你。無論是教團領土還是帝國領土,去那裏尋找紋章都太過危險了。但是,如果之前收集到的紋章,能夠代替失去力量的你,或是行蹤不明的帕莉斯緹艾爾公主成為鑰匙……換句話說,如果安潔麗卡與利塞爾能夠填補不足


    的部分,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讓他們前往密斯瑪路卡。」


    「……!」


    的確,那也是一種方法……


    「我原本以為你到這個國家,就是為了那個目的,所以才找你過來……拉希爾沒有說什麽嗎?」


    「……是。如我一開始秉告過的,關於聖魔杯的事,除了紋章之外,他什麽都沒有告訴我。」


    「這樣子嗎……可能事情沒有那麽順利吧。如果帕莉斯緹艾爾公主還平安的話……」


    此時,馬希洛稍微探出身子,低聲告訴女王:


    「帕莉斯緹艾爾王女還活著,也能確定她的所在。」


    「什麽……!」


    馬希洛示意女王壓低聲音。


    現在馬希洛明白了。如果父親和艾露柯雷謝爾王那麽熟稔,他不可能不認識帕莉艾爾。就算經過了一段時間不見,他一定還認得帕莉艾爾。雖然不知她是基於何種緣由才任職於密斯瑪路卡,但不太可能純屬巧合。


    也許是為了贖罪,才收留亡友的遺孤。


    「那麽,公主她人在……?」


    雖然沒有先知會帕莉艾爾,但告訴她應該沒關係。不,她是除了父親之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絕對應該告訴她。


    「她現在是我的護衛,就是站在我身邊,穿著儀隊服裝的近衛騎士。」


    「啊啊……」


    赫德嘉眼泛淚光,向上天祈禱著。


    「……原來是這樣,她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可是,她本人非常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情。畢竟帝國還在追殺殘黨,請務必保密。」


    「我明白。可是……這樣子呀……對那孩子來說,果然是一段太過痛苦的過去吧。」


    「是的。可是,萬一我國發生了什麽事情,請務必讓她來到這裏避難。我在這裏請求您。」


    赫德嘉用力點頭。


    「是,當然。我一定會幫忙的。」


    「等我回國以後,會將陛下剛才所說的,也就是由我們取代鑰匙的可能性,與父親商量看看。」


    父親曾說要還自己力量。也許他真的有什麽辦法。如果自己的力量能因此恢複……然後,如果他的計算正確——


    馬希洛恨不得立刻去問他。


    但是,他也不能現在折返。就算沒有秘密出訪時那麽嚴重,但『風』一定仍在監視自己。要是臨時改變了行程,將會引起無謂的懷疑。


    而且也不適合現在去質問帕莉艾爾。雖然她表麵上和自己親近……雖然帕莉艾爾與自己親近……但『帕莉斯緹艾爾公主』並沒有原諒自己。而且想揮別那段過去的帕莉艾爾自己,也非常討厭那樣的帕莉斯緹艾爾公主。


    難道說……


    不對,並沒有那麽模糊。自己就是害怕被帕莉艾爾討厭。


    害怕失去親近的人。


    就因為失意,原本野心勃勃的拉希爾喪失一切的活力。人與人之間的聯係,就是如此值得珍惜的東西。


    馬希洛向赫德嘉再三道謝後,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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