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各懷鬼胎。


    翌日,清晨,光明節如約而至,整座村寨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屋子和院落也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街道上一塵不染,手巧的老人們編著竹燈籠,穿戴樸素整齊,村裏的女人和小孩集體到村口的河邊沐浴,洗淨身上的塵土,再穿上新做的籠基。


    印象中,東南亞人的生活基本都是如此,緩慢而寧靜,不論貧窮或富有,臉上總是能掛著笑容,享受著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在思照舊坐在門口。


    她托著腮,坐在高高的門檻上,靜靜地望著遠處的街道,不一會兒,再低頭抱緊膝蓋,認真地觀察著有沒有落單的螞蟻從自己身邊路過。


    ……


    “小姐,我給你新做了一身特敏,你穿上看看,肯定很漂亮!”晌午時分,康嫂從屋裏走來,笑盈盈地盯著她看。


    康嫂口中的“特敏”在緬甸也叫籠基,在東南亞其他國家又稱紗籠,是流行於南亞、東南亞等地區的一種傳統服飾。


    在思微怔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康嫂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在思,將她拽到了樓梯口,又一路推到了二樓的臥室。


    床上鋪著一件乳白色的斜襟短上衣,一整塊做工精細的同色蠶絲布料懸掛在一旁的晾衣架上,蠶絲質地輕盈,平滑的表麵還繡著一層淡白的水波紋理。


    難得的刺繡工藝,完美精湛,貴而不露,故意隱藏的白色繡紋沒有半點瑕疵,表麵大麵積運用的施針和戳紗針法,像極了國內的湘繡。布料邊角與邊緣都用細針勾勒著小葉龍船花,典雅、熱情,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是緬甸的國花……


    在思微訝著轉頭,“康嫂,這是你做的嗎?”


    在當地生活了一個多月,在思很清楚,緬甸當地的普通女性常穿的特敏基本上都是一塊純棉的色布或花布,布料還時常掉色,絕對沒有這樣的衣服。


    而且……這麽一道道精細繁複的工藝,考究又精致,康嫂為人又一向大喇喇的,糊裏糊塗,莫名地,在思總覺得,不像是出自康嫂之手。


    可康嫂又不懂中文,她哪聽得懂這個,她隻將衣服摘下來,抖了抖便塞進了在思的懷裏,“你穿吧,你穿肯定好看。”


    “……”


    在思抿唇,猶豫,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康嫂看看她,也不管那麽多,把人硬按在椅子上便開始捯飭起來。更衣、梳頭……約莫十分鍾後,她將長至腳背的特敏緊緊裹到在思的腰上……


    霎時間,楚楚動人。


    鏡子裏的人,一襲烏黑的長發微微挽起,碎落的發絲點綴在瑩白的耳側,短上衣露出了她一截纖長的脖頸,身姿苗條婀娜,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如果周長官在就好了!”


    康嫂細心地幫在思把她的銀色項鏈擺正。自顧自地開心地道。


    “……”在思移開視線,垂了垂眼睫,沒有吭聲。


    心想道,他這輩子應該是都看不見了。


    康嫂抱起了從在思身上換下來的衣服,打算去洗,臨走前還用手勢提醒她——“今天是光明節,按照緬甸的風俗,當地女人們就是必須要穿特敏才行。”


    虧得她提醒,在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打算用來偽裝成當地人的衣服還沒有準備。


    她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大致有了思量,這倒也好,等到晚上,她就穿這個用來逃跑吧。


    晚上七點多鍾,天已經黑了,村民們摩肩擦踵站在村口,手捧著燭燈,排成一隊,連成了一條燈火遊龍的壯觀景象。


    村口有士兵站崗,挨個檢查。


    在思披著一個暗色的頭巾,又用自己先前找好的披肩擋住自己身上那件純白特敏的獨有花紋,緬甸女人骨架偏大,她藏在人群中也不起眼,隊伍越來越短,天黑光線不好,她祈禱站崗的士兵認不出她,也看不出衣服的細節……


    “你!”


    在思剛走到村口,一個士兵忽地厲聲叫她,在思悶頭快走了兩步想假裝沒有聽到,那士兵立刻鳴槍示警,槍聲響徹夜空。


    “……”在思怔在原地。


    她眼底一片震蕩,低著頭,惶惶不安。


    士兵快步地跑了過來,收起槍,趾高氣昂地挑了挑眉毛,“光明節,怎麽都不拿個燭燈呢?”


    說著,他打開了腰上的大布口袋,接連拿出了幾張長方形的油紙、一支蠟燭和一枚打火機,在思眨眨眼睛,都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對方已經將油紙折成了一盞荷花燈,插了一根蠟燭進去,用打火機點燃。


    “走吧走吧。”


    士兵甩了甩胳膊,扯著嗓子,催促著隊伍繼續前行。


    ……在思有些難以置信,直到她真的跟著隊伍離開了村寨,離開了軍隊的管轄區域,麵對著一方空山淨土,她才真的相信,她是真的可以離開這裏回到中國去了。


    她懵懵地捧著河燈,一路緩緩地走著。


    約莫半小時後,再前麵不遠處就是在當地較為出名的臥佛寺了,寺廟四周由龍船花錦簇圍繞,燈火通明,亮若白晝,今夜,整個緬甸似乎都成為了一座“不夜之城”,緊張的內戰紛紛叫停,佛塔內正在舉行大規模的布施齋飯,通往寺廟的台階兩側還有各式商販和表演隊伍,萬家燈火,好不熱鬧。


    隊伍裏亂了起來,談話聲窸窸窣窣,正前方,有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吵嚷著要看話劇表演,在思把握住時機,扔掉手裏的河燈,拉緊了身上的頭巾與披肩,快速地奔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輛摩托車附近。


    在東南亞國家,摩托車市場強大,因為更便於出行,所以摩托車遠比汽車更常見。一些懂得賺錢的村民常常會利用摩托車到人多的地方蹲點、守活,按路段收費,類似於國內出租車一樣的存在。


    一個男人正戴著頭盔站在車邊,他渾身通體漆黑,皮鞋鋥亮,一塵不染。


    在思沒想那麽多,“師傅,去中緬邊境的瑞麗口岸多少錢,現在就走,我給你雙倍!”


    生意人一般都會說點外語,她猜想對方應該能聽得懂……


    男人歪頭看她一眼。


    “雙倍?”


    “對。”


    在思低頭翻口袋,剛摸到錢,忽地,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她猛地抬頭去看,纖細的手腕卻被一把鉗住,對方用力地攥緊了她,將她反手拖到了摩托車一側。


    一回生二回熟。


    夜深人靜,雙方對峙了一會兒,在思瞪大了眼睛,彼此間心照不宣。


    隨即,周覺山單手解開了頭盔上的帶子,將黑色的頭盔摘下扔在一邊。


    他輕笑,隨手抓了抓被頭盔壓塌的短發,單腿跨到車踏板處,手肘抵著膝蓋的位置,挑了挑眉毛,傾身道。


    難怪她總想著逃跑的事兒……


    “原來你身上還有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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