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姍姍來遲地現身了。


    我的人生老是這個樣子。


    很多人總是不願意尊敬前人,也不懂得體貼他人,


    老是擺著一副事不關己的臉。


    而那種人竟然是這場戲的主角,讓人覺得鬱悶。


    意誌消沉,殺意往肚裏吞。


    惡心的氣息比胃酸和血液還更黏稠,隻能在經過餐廳日寺將它吐滿一地。


    現在呢,一個令人有這種感覺的混帳就要登場了。


    有種現實叫做「立場」,它總是垂著眼,它即將剝掉他的皮。


    我希望消滅這一切。


    「如果不買彩券,就不知道會不會中獎。如果不挑戰困難的夢想,就不知道會不會實現。即使魯莽,如果不努力看看,就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如果不了解「不知道」這個詞隻是純屬逃避,上述話語就不算是積極樂觀,隻會淪為藉口。買彩券雖有中獎的可能性,但如果不中獎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那是否可以肯定絕對不會中獎呢?至少我會將自己賭在那上麵。不過,我也很清楚這並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我一直在想,該怎麽樣才能讓二元論並存,以及該如何真正樂觀積極地活下去」


    我以「騙你的」代替上麵那席話的句號。


    為了自我介紹,我準備了一席支離破碎的話語。


    我那群名字和長相鮮少一致的同學們,現在應該正因瘋狂而板起臉,因疼痛而哭喪著臉吧?不曉得思春期的痘痘臉會扭曲成什麽樣子?


    長瀨、稻澤和伏見,又會因為這熟悉的聲音產生什麽樣的心境呢?


    「哇塞……」嗎?我想至少不會是「救世主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想確認他們的反應,但我要是太過於在意周遭就會引發麻由的嫉妒,所以還是算了。另外,我也害怕到時會是「子彈說不定可以幫鼻子多打出一個鼻孔呢」,所以不敢看他們的臉。


    我隻要一如往常地出一張嘴來惹他們心煩就夠了。真希望後麵那句是騙你的。


    『接下來由來賓代表致詞。請——』


    我指名來賓開口,希望能由旁白進展到對話。人類就是應該互相交談才對。


    即使對方是個手持來福槍卻放過熊、豬、鴨等動物,想令市內的高中生陷入恐怖深淵的男子也一樣……對吧?


    如果不能交流,就無法欺騙對方。騙子其實是很渴望與人接觸的。


    「啊——就是你啊!你就是那個男的吧!快給我下來!」


    煩躁的心情反而令他的語氣給予人雀躍的印象,他的怒吼聲中充滿了躍動感。話說回來,我真沒想到他的音階又因此更上一層樓了,我看連閹伶都要甘拜下風。


    『男的?應該算吧。在這片梅雨天空下,不知道我的女生版現在在幹嘛?』


    她接下來會往何處寄生……不對,是在何處寄宿呢?應該不可能回家去吧……從上述文章看來,大江湯女這人怎麽好像我老婆一樣?我死都不要。


    「別裝傻了,白癡英雄!我看你一個人跟連珠炮一樣說個不停,該不會是想努力挽救這個局勢吧?不過,你到底在幹嘛啊?你的話難懂到我想跟你討教一番耶!不要以為你是年輕人,我就會心胸寬大地原諒你的臭屁和狗膽!」


    『我並不打算挽救什麽局勢啊。我隻是想走出體育館,回到教室而已。』


    「對吧?」我離開麥克風,努力討好鼓著腮幫子的麻由。「吧吧——」麻由隨即開口說出類似回話的字眼。麻由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生物,隻要二十秒以上不搭理她,她就會氣得咬上我的右邊側腹。遙想國小時,她隻會淚眼汪汪地抬頭凝視著阿道來表現出和平的嫉妒啊。算了,反正那時的事跟我又沒關係。


    那時比現在好多了——我的立場相當微妙,連沉浸在回憶中這件事都不知該不該做。


    「因為我們要吃便當嘛——」麻由心情正好。於是我溫柔地搗住她的嘴。


    「摸嘎。」我對著正在抗議的麻由使眼色,再度握緊麥克風湊了過去。


    「喔——是喔是喔是——喔——另一個女的也跟你在一起嗎?」


    在我說出不正常的話語之前,對方丟來了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他的語氣隱含著一絲暴力。一聲令人反胃的射擊聲穿過我的耳邊,射向了遠方。額頭上流下一道汗水,現在實在太熱了。


    看樣子,他瞄準廣播室破玻璃窗下麵一點的位置直直開出了一槍。大概是有人將我們的廣播位置告訴了歹徒吧?哪個人這麽白目啊!我假裝憤慨激昂。


    子彈不可能穿過牆壁和器材,這段期間我背上隻感受到一股夾雜著兩、三個人的肉塊的衝擊,而薄如一張皮的衝擊,則是眼前的麻由。


    被我搗住嘴巴的麻由正高興地舞動手腳,彷佛將我的行為解釋為因為太愛她所以忍不住對她施行幼稚別扭的惡作劇。她彷如優遊在宇宙中一般,毫不看場合又如入無人之境地在世界中劃船前進——我對此不禁欸佩不已。才怪,騙你的。


    我不隻得討好和我同輩的小朋友,還得與凶器對峙。我該不會是真的被詛咒了吧?真想歎氣。


    不過,若是讓麻由的美聲透過麥克風傳出去的話,我們就死棋了,歹徒大概也不會允許我們中途認輸吧。


    因此,我必須令他們摸不清這女孩到底在不在這兒。


    如果歹徒以為這裏隻有我一個人,攻擊的方向就不會有太多變化。萬一他知道我們有兩個人,我們就得同時防範前後左右方才行。


    對於我和麻由來說,隻要我們當中有一個人遇害,就等同於和地球滅亡開同學會。但對歹徒來說,他的當務之急就是解決程咬金,確保自身的安全。


    因此,掌握人數是很重要的,而且最好不要輕易進攻。


    『我有必要回答你嗎?』


    我停頓了一會兒,委婉地拒絕了他。歹徒的下一句話問不容發地飛了過來。


    「這句話代表你不想回答吧?你當然需要回答。」


    正是如此。不過他太武斷了,現在的狀況可不容許他的猜測出現一丁點錯誤。


    『唉呀唉呀……看來你誤會了,我問的是「回答這件事有意義嗎」。你打算相信我嗎?那麽聽我的勸,請乖乖地跪下來不要亂動。這樣一來,大家應該會從你身上踩過去吧。上位者也得充當屬下的踏腳石,這可是上位者的義務之一喔。』


    我以一副自以為是的語氣用言語攻擊他。我藐視了他,告訴他自己對他沒興趣,告訴他「你比路上撐傘散步的老人還引不起我的興趣」。


    不過,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這種過於主觀的護罵?我看很難吧。


    「啊——哈!啊——哈!唉呀——氣死我了!你那什麽欠扁的態度啊!我還在當學生的時候,老師們也品嚐過這種滋味呢!唉呀——真對不起啊——!」


    他一邊大叫著一邊開槍,淩駕於叫罵聲的槍聲刺破了我的耳膜。


    從他的話中聽來,他應該是將老師牽扯進來,令其他子彈移民到老師身上去了吧?


    我的個性並沒有腐敗到覺得「與其受些半吊子的傷,不如幹脆痛快地死去,這樣至少可以少些怨言」。那種想法早就在我小時候消化掉了。


    歹徒透過擴音器讓笑聲回蕩在體育館中,將他憤怒的模樣發訊過來。「$。&,((~=)!,)!」,,……),&%!」他怪聲怪叫,從喉嚨發出閹伶般的哀嚎聲。他是打算示範給接下來將遭槍擊的人看嗎?


    或者是,他其實是正拐彎抹角地介紹自己:「我姓剛田。」(注:影射《哆啦a夢》中的胖虎,本名為剛田武)


    「臭小鬼之所以叫做臭小鬼,就是因為總


    是瞧不起大人。為了這個世界著想,我不能再讓你這個禍害成長下去了。我要處置——不對,我要製裁你!教育對你這種人來說是沒用的。話說回來,你的目的是什麽?想拖時間直到警察來為止?是為了保護朋友,不想讓他們受傷?」


    『我才沒有盤算這麽多呢。』這種事我早就放棄了。


    總之呢,以「使他好奇為什麽我不乖乖聽話」這點來說,我算是成功了。


    該如何去除對方的優勢,就是這場對話的重點。


    況且他也差不多該利用他那邊多餘的資源——「人質」了。


    「話說在前頭,我不喜歡問答題,我喜歡對方直接向我報告重點。聽好了,現在我手上的槍正指著一個身旁的臭小鬼,而且瞄準的還是頭部——也就是致命傷的位置。要是你接下來敢說錯話,我就請他當第一個替死鬼。社會的連帶責任關係圖,就要在這裏開花結果了。可以嗎?我可以開槍射他嗎——?」


    嗯,他會對我報告他那兒的狀況,代表他知道我無法確認他那邊的情況。雖然有點多此一舉,但這表示他的眼球正疲於奔命地執行警戒任務。


    『那麽,我現在就順便對那位受製於槍下的同學喊話吧——如果是那個不受良心苛責控製的人,或許會更有成效喔——你剛才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閉…閉嘴啦!都這種時候了,你別再胡鬧了啦,枝瀨!你快滾出來啦!要挨子彈的人是你才對啊!開什麽玩笑啊,你這個罪犯!」


    杉田正在吠叫著。他的怨言很明顯詞匯不足,四十分。


    他這段話中唯一能給予正麵評價的,就是沒有將我名字最後一個字大喇喇地公布出來這點。


    萬一有個閃失,我的三半規管說不定會發生問題,導致嘔吐聲傳遍整座體育館。


    另外,我也得感謝歹徒選了杉田。


    如果他選的是長瀨或是伏見——


    屆時我該如何是好呢?


    光是這樣想,就足以讓我為了這件事沒有實際發生而感到放心……?


    放心。我真的有放心嗎?


    怎麽可能……我耳邊的幻聽否定了我。說得也是。


    「喂——呃,你叫枝瀨是吧?話說回來,你也是罪犯嗎?你是不是偷竊的慣犯?」


    『是的,大家常說我偷了她們的心。』這句話也不全然是騙人的啦。


    「喔——是喔——?那既然你都認罪了,就乖乖出來接受槍斃吧?」


    這個外行人利用觀眾那活生生的聲音引誘著我的良心上鉤。給我閉嘴。


    臨機應變如果運用得宜,便足以顛覆整個局勢。這是這場對峙的醍醐味,也是重點所在。


    我靠著鼓舞的仿造品佯裝提高士氣,接著舔了舔嘴唇——麻由在這時伸出手指探進我的手指間。她的指甲刺進我用來封印麻由言論自由的右手手指。她死命地瞪著我看,瞪到幾乎要產生「嘰羅哩」的音效聲,剝開我的食指與中指後,麻由在我的手縫間嘟出一張鴨子嘴,對我投出疑問。


    「脂癩是誰?」這是我的第二個名字。也就是說……我,不是阿道。


    沒有我這個人,阿道才能存在於這世上。真虧你有辦法用兩腳行走啊,阿道。


    「因為他們對漢字不熟,所以念錯我的名字啦——」


    「喔——他們真是一群小笨瓜呢。」麻由開心地同意。果真是個討厭人類的女孩。


    「就是說啊。真傷腦筋呢,對吧——」「吧吧吧——」


    「吧」又增加了。嗯——「……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她強勢地反擊了回來。這究竟是在抗議「不要搶我台詞」呢,或是在跟我一較高下?真教人難以判斷。


    我很想弄清楚她的構造,但麻由遊戲一天隻能玩一小時。


    騙你的。在座的全國上下的阿道不可能每個人都那麽守規則……其實沒人遵守……嗯,這真是複雜啊。阿道的量產體製整個都失控了,所以上述的事情是有可能的。


    不過,雖然可以做出很多個阿道,但小麻可得特別訂做才行。競爭率真苦命啊——


    言歸正傳。我們先擱下正事不管,來處理一些小事吧。


    我該如何回答,接下來該如何對應,是這場對峙最重要的部分。


    現在正是活用我手中情報的絕佳時機。


    雖然有些浪費,我還是多加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請開槍吧。』反正你八成不會開槍。


    「謝啦。」


    我搶先在歹徒吸氣、扣下扳機前打斷他的話。『如果你想為了我這個小角色,破壞自己的目的與自信的話,那就盡管殺了他吧。』


    我一口氣說完,阻止了子彈的滑行——雖然我在心中使用了過去式來描述這件事,但我真能阻止得如此徹底嗎?我側耳傾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說出了不經刻意捏造的天生謊言。我的眼睛光是看顧麻由就已經夠忙了,沒空搭理歹徒。


    「喂——你少不懂裝懂了!」


    『什麽意思?』謝謝你貼心地讓我可以隻出一張嘴做事。


    「你在說那些話時,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歹徒給予我的隻有一句蘊含激烈情緒的疑問,暫時停止了發射既不含有溫暖的鼓勵,也不含百冰冷熱度的子彈。看來效果提升了。


    說到底,關於他是不是真的想開槍這一點,還有討論的空間呢。


    『能夠胡言亂語的,就隻有沒資格當人或是已經從人類世界畢業的那些心靈荒廢的生物。他們的行動可以免除個人主觀……我對他們其實存有一種尊敬的心態。』


    但我明白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崇拜他們了。


    從那一天起。那是哪一天?


    從我和麻由同住時開始?


    從長瀨再度出現在我麵前開始?


    從我妹叫我哥哥那天開始?


    從山名自殺時開始?


    從我看見大江湯女卯足了勁想笑出來那時開始?


    ……啊,不對。時間點應該再近一些。是最近的事。


    是從我對這次的凶手抱有些微類似憤怒的情緒時開始……吧。


    因為我很有可能和他們成為朋友,所以我必須先發個怒以防萬一。


    『你自己不是也說過嗎?你想嚐嚐對別人發號施令的感覺。如果這就是你的動機,那麽你不可能輕易殺得了人。有效活用人材的最高守則,就是必須不讓他們存活,也不殺了他們。』


    這恐怕是我第一次將父母的教誨暴露給外人知道,而非隻是藏在自己心中。


    不過,我也隱約感覺到自己平常便身體力行著這些道理。


    『而且畢竟我是罪犯嘛,死了個同學會讓我少一根睫毛嗎?我現在之所以會這樣跟你對峙,也是為了盡快享受到待會兒的樂趣,所以才勉為其難地逼著自己做這些事,總之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啦。這麽一來,你做的事情就隻是一樁接近浪費生命的勾當,而我無法同意你這麽做。你將單純淪為一個殺了人的殺人犯。我沒說錯吧?』


    我語尾上揚,增加了操控的絲線。我並不擅長掌控人心,所以隻能以量取勝,進行四麵八方壓倒性物資作戰。


    半晌後,一名兼任獵犬和獵人的男子猛然朝擴音器大歎一口氣,演奏出不協調的音效,接著開始吠叫: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要我尊重生命吧?臭小鬼,你的觀察敏銳真是讓我惶恐至極啊!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幫你把那張羅唆的嘴和腦袋攪拌一下咧!」


    他對於自己的自尊心被我用來作為詭辯的工具一事感到怒不可遏,於是粗聲粗氣地表明了他想殺我。看來他打算在找工作麵試的階段就刷掉我,真沒禮貌


    。


    不過,我猜當我白目地在體育館播放校歌時,他就已經看我不順眼了吧?


    畢竟第一印象決定了人類邂逅所代表的意義。


    『別問我可不可以,你大可試試看呀。』


    「好啊,我正有此意!」他吼完後跟著開了一槍。


    「我正想讓某個得意忘形的小鬼脫離人生旅程呢!」


    『那真是辛苦你了,不過我沒辦法去你那兒。就像你說的,我是個超級窩囊廢,怎麽可能有膽量衝進槍林彈雨中呢?而且我也不可能進行人海戰術嘛。』


    我的語氣刻意裝得相當得意忘形。為了消磨他的耐心,我完美地和他裝熟,而音色也令梅雨季的空氣更加潮濕——說不定會有人推薦我進入話劇社喔。


    我的計謀成功地「逼迫」對方陷入沉思中,於是我再度滔滔不絕地說道:


    『不管你想抓到我、教育我或是殺了我,都必須縮短距離才能辦到……如果要以立場來比喻,就是我在上、你在下。』


    我並非想阻止他過來,而是希望他上來挑戰我……其實像格鬥漫畫似地這樣挑釁他也不錯,但伏見她們若是也這樣學我,我搞不好會痛苦而死——所以我自律了。


    我很感謝對方叫我活在當下,但我不想一開始就弄出一個汙點。正因為我無法預知未來,所以才需要盯緊現在。


    『也就是說呢——』「給我閉嘴!你的廢話太多了,死蟲子!明明跟我們講著一樣的方言,你怎麽把自己搞得跟個外國人一樣!」


    不知怎的,歹徒耀武揚威、虛張聲勢地覆寫了我的話。其實我不在意他說了什麽,隻想趁他再度開口前對閑在一旁的麻由發出指示。


    「小麻,快趁現在躲到窗簾後麵。」


    「唔唔……」睡在我懷中的麻由揉了揉惺忪的雙眼。


    「等一下會有個拿槍的人來我們這兒。你要乖乖躲在那裏,不然很危險。」


    「唔……?啾——?」


    呀啊啊啊啊!小麻完全沒在聽我說話,而且還擅自解釋成自己想聽的話,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好口——愛——唷——!……嗯,我瞬間對自己裝出來的樣子感到惡心。


    為了構築健全的明天,我伸出手指挖了挖麻由的耳朵。「嗚哇——」我壓製住掙紮中的麻由,重複說了一次方才的話。看來這次她聽懂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嗚——可是——呃——」麻由無視我說的理由,極不願意離開我身邊。她的兩片唇瓣分了開來,左右蠢動著;接著她緊緊抓住我的衣袖和肉,勇敢又暴力地暗示: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畢竟小麻和阿道兩人既是團體行動,同時也是單獨行動嘛。


    「求求你快點過去,好嗎?」


    即使憑我一個人幾乎不可能打得過歹徒,我還是想盡量避免利用麻由。


    如果想以大男人主義為目標,就必須搭上同等的實力才行。這句話我很難說是騙你的。


    「為什麽要躲起來?」


    小麻臉上滿溢著幼兒化的表情,那骨碌碌的眼睛似乎很好戳。她不識現場狀況的程度令我不自覺想拉她的臉頰或嘴唇,但我自律了。


    「呃——就當是玩躲貓貓吧?去那裏躲起來。」我指向布幕後麵。


    「不要——我不想玩躲貓貓,我想用阿道當我的抱枕——」


    麻由緊緊地抱住我,「咕嘎!」手臂的疼痛令傷口一片灼熱。


    我將忍不住想往後躺的想法趕出蚊帳外,用力眨了下眼睛清醒過來。接著,我將麻由從我身上剝開。這項工作如此單純,卻直接增加了我手臂上的負擔,讓我不禁皺起臉來。


    「結束之後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求求你現在過去吧。」


    「嗚——阿道好任性唷——」


    麻由心有不甘地咕嚷了一番,但一會兒後她便「呼——」地暫停下來,不再與我作對。


    「小麻居然有辦法和這樣的阿道在一起,真是了不起啊。真是的——真的隻有這次而已喔。說好羅,以後你要隻聽小麻的話,當個聽話的好孩子唷——」


    「………………………………嗯。」我壓製住喉嚨和嘴巴的各處,努力隻發出回應。真是的——麻由聳了聳肩,而我沒有回話。


    成就感和空虛感同時在我心中來來回回,我光是填補體內的空洞就夠忙了。


    麻由趴在地上,一邊以手相膝蓋在玻璃碎片上遊移,一邊開始躲藏。我看得出她這麽做是為了不被發現,不禁莞爾。


    「躲貓貓的鬼是阿道嗎?」麻由回過頭來。


    「如果小麻是天使,那麽和你相反的我就是……開玩笑的,當鬼的是別人。我是站在小麻這一邊的。」


    「那你待會兒要來叫我喔——」麻由打了個嗬欠,鬼鬼祟祟地開始移動。


    ……我要是沒有被鬼招待到地獄作客,就會去迎接你。


    話說回來,不知道麻由會不會乖乖照我的話做?總覺得到目前為止從未成功過。嗯——我想頂多就維持在聰明度十九的階段。應該說——我們開始同居之後,她的等級有沒有上升過啊?我們的成長空間好像都不太足夠呢。


    這就是父母第一次叫小孩去購物的心情嗎?真是叫人靜不下心來啊。我要她買的內容比魚店和肉店血腥多了,我看她八成會買錯吧——?


    我將手伸向廣播室的設備。我隨便兼隨意地取出錄音帶,插入另一卷錄音帶。我放出一首曲子,用來做為麻由的保護色。


    我發出破鑼嗓音清了清喉嚨,透過音箱廣播出《心之瞳》(注:日本歌謠)這首歌。


    「喂喂,來賓致詞還沒結束嗎?」


    『非常抱歉,我不會承認行程遭到了延誤。』


    騙你的——我很想這麽說,可惜這是事實。正因為我是個不帶地圖就橫衝直撞的迷途高三生,所以必須拔腿奔向目的地才能——『……嗚!』


    沒想到歌詞竟然刺到了我的罩門。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我忍不住對著麥克風發出了呻吟。


    哪有「漸漸明了」(注:這段歌詞是「用心之瞳凝視著你,我這才漸漸明了什麽叫作愛…啊!嗚啊!又來了!我的一切到底算什麽?如果我寫了一本說明書,內容會貧乏到目錄寫完就結束,因此隻好為了騙頁數而放一些「快樂的狸貓文字」或「小麻的腳底講座」之類的歡樂企畫喔!騙你的啦!


    可惡,選錯歌了。我應該做好被批評「打混」的心理準備,重放一次校歌才對的。雖然這首歌淡薄得有如空氣一般,沒辦法達到熱場子的效果,但也絕不會刺耳。


    『啊,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有人傳了封手機簡訊給我。我可以打開來看嗎?你應該很看不慣最近的高中生老是沒禮貌地在課堂上打手機吧?不過當發生突發狀況時,比如突然上了一堂難以忍受的痛苦課程,你不覺得會想臨機應變地打電話報警也是無可奈何的嗎?我想你現在最想給予我們這些學生的就是適應力了,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解讀。』


    我稍稍說了個謊,等待他的回應……算了,對方就算說了什麽我也聽不到,我隻好豎起耳朵聽聽他正盤算些什麽,努力別被雜音幹擾。他應該很想早點把我處理掉,回到快樂的上課時間吧?我猜,他一定會使出什麽手段。


    我看著麻由,想確認她是不是在布幕後麵躲好了,順便盤算之後該移動到哪裏去。如果想活用地利,我應該往上爬才對吧?


    我抬起頭來深呼吸。吸氣——「…………………………」


    我用力吸氣再吸氣,一邊噎著一邊吞下一個事實。


    有人過來了。


    有人一邊咚咚地敲打著地板,一邊朝我逼近。


    我略過狼狽的過程,開始戒備。


    我在腦中擬出幾個可能的狀況。


    從緩慢的速度與超大的聲響看來……對方正用手肘或手臂趴在地上爬過來?


    這樣的話,對方似乎是個連匍匐前進都無法做好的人……是某個被繩子綁起來的學生嗎?


    最麻煩的是,朝我匍匐逼近的有可能就是歹徒。


    時間還早了些。我想要再拖延一個步驟。


    我擺好架式、雙膝跪地,做好了滑進玻璃池中的心理準備。我的舌頭後方微微痙攣,手臂也為之僵硬。我體內的肉正新鮮地跳動著,彷佛已經變成了碳酸的一部分。


    不過,我隻是虛驚一場。


    發出聲響的生物從舞台側邊冒了出來,他身上並沒有帶著武器。


    杉田手上浮著青筋,宛如初次來到陸地的生物或產卵期的海龜般,緩緩地往舞台上爬。這名隻有手上的繩索獲得解放的打雜工,明明雙腳還受製於繩索下,卻依然充分努力發揮手臂的功用,難道這也是武功修行的一環嗎?


    喔,原來是歹徒派他出來跑腿的。歹徒肯定是叫他來舞台上探探狀況——這件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從他刻意先走到舞台中央再開始往上爬這點看來……應該是歹徒對他下了這樣的指示。


    我拉著耳垂努力收集聲音,想確認是否有其他腳步聲……似乎沒有。杉田似乎隻是貫徹著混雜冷靜與窩囊的姿勢罷了。幸好幸好。


    杉田爬到舞台上,來到了講台前。


    他在那兒左右張望,和我對上了目光。他對我揮了揮手,像條鯉魚般地跳了跳。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


    他宛如行屍走肉地快速爬向我。


    杉田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動作顯然有著速度上的差異。他上半身的速度彷佛家鼠的畢生,而下半身的速度則如同加拉巴戈象龜的一生。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歹徒似乎想懲罰他違反命令,朝他射出子彈。兩發、三發……子彈掠過杉田周遭,但他依然沒有降低速度,看起來儼然一個複活的骸骨人用繩子綁著快崩解的四肢,朝我全力奔來。他大難不死地抵達了我這兒,朝我撲了過來。他猛然抓住我的肩膀,宛如下一秒就會不自覺用膝蓋朝我


    「我…我錯…我錯了!說你是…罪犯!快救救我啊!」


    「喔——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冷靜一點。」


    「我…我會幫你…的!我想要得救…求…求求你!」


    「我知道啦。」


    我將成功脫離來福槍殺傷範圍的杉田從我身上扒開,叫他趴下。


    事到如今,我就連這家夥也利用一下吧。我應該朝著沒人性的正道前進才對。


    「在我給你指示之前,你先不要亂動。」我命令那張鼻水臉。


    接著,針對這隻逃出來的幼魚,我應該提出個人的意見。


    『派出了前鋒卻反被前鋒背叛,看樣子你沒什麽人望喔。』


    他這次放牧的目的,八成是為了讓杉田爬上舞台來確認我是不是獨自一人,有沒有帶手機吧。我怎麽可以被杉田釣到舞台上呢?


    「就是說啊。本來我接下來的計劃就要成形了,還不都是某人出來攪局。」


    『才這麽點阻礙就讓你功虧一簣,這表示你果然隻有這點程度。』


    麵對這三流的諼罵,我回以二流的揶掄。


    咬牙切齒的聲音透過擴音器放大音量,響遍了體育館。他接下來應該會直接對我發怒。這個人的情緒真好操控。


    「喂……」「嗯?」「你剛才不是說什麽收到簡訊嗎?你有帶手機吧?快打電話啊!」


    杉田抓著我的腳踝懇求道。他的掌心傳出了一股熱量,令我不禁想把他的手撥開。


    「我是很想這麽做啦,但這裏收不到訊號。」而且柚子又在歹徒那邊。


    「啥……?」杉田毫無緊張感地楞在一旁。


    「電池?」(注:日文中,訊號音近於電池)


    我無視了杉田這句類似渴求訂正的問句,但依然處於錯亂中的杉田卻放棄理解我的用意,繼續追著我死纏爛打。


    「欸,該不會你根本沒帶什麽……手機吧?欸!」


    「嗯——該怎麽說呢……我也沒把握耶。」我掩飾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一般來說,如果真的帶了手機,應該會默默地報警吧?


    不過對於和警方立場相反的歹徒,他必須確認每一項可能性才行。當這角色真是辛苦,還得一一確認柳樹下是不是真的有鬼(注:日本的書畫中隻要畫到了鬼魂,旁邊必有柳樹)。


    「你…你白癡啊!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那……那你先幫我把腳上的繩子解開。」杉田從我的態度中獲得了「死心」與「失望」,隻好沮喪地對我提出下一個要求。


    「啊——?好啊……啊,抱歉,這個是死結。我無法幫你實現超出我能力範圍的願望。」


    「喂,這……你在說什麽啊?哪有人這樣啊……對了,那個,禦園同學在不…在?」


    微微低著頭的杉田拐彎抹角地指摘著人才不足這點,而我則一如往常地冷漠回應。


    怎麽羅唆的家夥們一個個出現在我麵前啊,我又不是在玩百人練武接力賽——我將以上這段怨言藏在碎片中。


    「她正在保健室的床上睡得香甜呢。」嗯,我如常地說出了謊話。


    好啦,我也該再刺激歹徒一下了。這是最後一道菜了。


    「告訴你一件真相吧。就算你過著普通的生活,你也會一下子就失業,絕不可能從社會上得到管理他人的資格。在這種平日的早上出現在這兒,對你來說是再平常不過了,拿著槍造訪體育館真是個聰明的抉擇呢。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即使身分地位低卻依然維持著完美的自我管理,這方麵讓我很欸佩。而對於你毫不留情地將低階觀點看到的愚蠢現實強加在我們身上這點,我也覺得甚是同情。」


    我的語氣瞬間產生了變化,彷佛傑羅尼莫小姐的生靈附身在我身上。在此我就借助她的力量維持氣勢、衝破難關吧。


    『現在說這個可能有點來不及了,我想通知你一件還憾的消息。聽好羅,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我隻知道你是一名歹徒。你上不了舞台,也隻是個小配角。你隻能充當這種小角色,隻是個外來的敵人。你絕不是什麽主要角色,因為你一開始就處於喪家犬模式。』


    和我一樣。和綁架犯相同。和菅原道真相似。


    會成為罪犯的人,大致上就是這種貨色。也就是所謂的人渣。


    我就說到這兒,廣播時間結束了。希望下次的廣播時間是在你昏倒之後。


    不過這次恐怕沒這麽容易。算了,反正彩券要買了之後才知道會不會中獎……我有什麽立場說這個呀?


    球場上傳來的不是青春熱血的籃球彈跳聲,而是擴音器敲到地板後發出的聲響。這陣聲音在我的耳膜中引來沙塵,令不舒服的感覺在我臼齒生根。


    我將它們全部吞了進去,搔了搔臉頰。


    垂死掙紮到這兒,大概差不多準備完畢了吧。


    我代替蜜蜂對著同學那張涕淚縱橫的臉發出命令(注:有句諺語叫「哭泣時遇到蜜蜂」,比喻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那我們走吧,從那裏爬上去。」


    「啥…啥——?」


    我伸出食指戳向他那張呆臉……留到下次再做吧,我指向天花板。


    「你的雙手沒事,可以用手將身體拉起來爬上折疊梯。好了,快去吧!」


    連小心翼翼爬上舞台的杉田都看得到我躲在舞台的牆角,那們我們更不能留在這兒等待歹徒來襲。既然左右不能走


    ,那麽隻能先爬上去躲一躲了。


    我再度攀上剛才使用過的折疊梯,朝著天花板前進。


    對歹徒來說,舞台跟他之間的距離意外地遙遠。雖然學生們都被綁了起來,但他若想暫時離開那兒,勢必得留心後麵學生的一舉一動,也必然得放慢腳步。我還有時間。


    在那個男人爬上舞台之前,我就可以準備完畢。


    因此我半蹲著站了起來,鼓勵這個超適合一張呆臉的家夥。


    「你想得救對吧?那你就快動,我會把你抬到折疊梯那邊。」


    「啊……啊……嗯。」


    杉田空虛地服從我這個手無寸鐵的同學的命令,開始拖著身體向前進。


    「欸…欵,為什麽你不幫我把繩子解開?」


    「你真笨,反正你難得遇到被綁的機會,幹嘛不把握呢?來,走吧!」


    我抓著杉田的手臂,朝向天花板邁進。


    我感覺到後麵傳來微微的腳步聲。


    播種已經完畢了,接下來隻要等待開花就行。快點長出來吧!新的罪行!


    我揣摩歹徒的心態一路來到了這兒,我想應該算及格吧?這點我很自豪。


    但以結果來說,我的所在位置已經完全曝光了,所以我必須親自開始移動。


    那種人——那種自以為自己腦筋轉得很快的人,是不太會懷疑他人的。


    因為他們非常相信自己。


    他相信自己沒有漏掉一丁點情報,也沒有還漏任何細節。他確實地朝向這裏前進——


    帶著塞滿虛假信心的瘋狂氣勢。


    「………………………………」


    我再度確認周遭,同時也注意著麻由的動靜。


    話說回來,現在居然還沒有人死亡,真難得啊——明明和我扯上了關係耶。


    我的行動理應不可能成功,但不知怎的,這次的齒輪卻持續順利地轉動著。


    我並沒有戰勝過去啊……難道這是命運之神送給我的禮物?


    說不定我這次要處理的案子不算是殺人案喔。


    至少到目前為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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