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大白天卻聽到老朋友說夢話的現實令我頭痛,我看著窗外。


    可惜外頭在下著雨,原本就陰鬱的氣氛顯得更沉問了。


    從老朋友口中聽見「他」受傷的消息也成了打擊,使我情緒消沉。


    我向來抱持薯即使發生於陌生場所的事件,也要將之解決的氣魄。


    但現實卻是連我自己熟悉的事情也應付不來。


    放棄工作的老朋友,和雖著手進行工作,卻應付不來的我自己。


    承認我們兩人之間其實沒有差別,這算是一種放棄嗎?


    ……不對,我應該認清事實後重新起步。


    僅能一一處理自己所辦得到的事情,這跟別人所做之事沒有差別。


    必須完成隻有自己才能辦到的事情,這樣才對。


    就跟「他」一樣。


    就像是不斷不斷地蒙騙下去。


    於是我停止觀望窗外,不帶傘地奔向外頭。


    『看吧,果然來了。』


    感覺窗戶對麵的家夥在嘲笑我,眉頭自然而然地皺了起來。


    【請別把我當成單純的家夥好嗎?】


    『但你真的算是十分單純啊。你說,我是誰呢?』


    對方催促我快點決定。雖然我們看不到對方,但我伸出手來示意他等等。


    喇叭跟早上一樣破音,著實令人不舒服。


    延續著清晨的夢境,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隻記得傍晚在公園裏的事,意識很不明朗。那時我坐在秋千上,接著……我睡著了吧,大概。


    宛如學校教室的牆壁、桌子和地板,隻有天花板像醫院,這個隨意拚湊產生的夢境舞台又再次呼喚我來。溫度似乎比上次更寒冷,皮膚冒出一陣陣雞皮疙瘩。


    【你是,呃……不是金子嗎?】


    『這就得由您來決定羅。』


    語氣有些裝模作樣,我認識這種人嗎?沒有人會稱呼我為「您」,這種語氣是受到什麽影響呢?雖然想半天也想不到,總之得先決定這家夥是誰。算是這裏的規矩。我覺得直接跟身分不明者對談也滿愉快,但感覺局促不安倒也是事實。因為我的事情被對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卻對對方一點都不清楚,以夢境而言,這種關係太不對等了,令人很不愉快,不是嗎?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因此我現在必須確定他的身分。


    我定睛凝神地望著人影,彷佛隱藏在繪畫裏的另一張圖畫逐漸浮現般,出現了某個影像。形象的構築與觀測。在我觀測到的瞬間,在夢裏就成了現實。


    這嬌小的人影令我感到痛苦,不由得垂下眼簾。


    【長瀨……透?】


    『咦?是這樣嗎?我看起來像長瀨嗎?阿道。』


    語氣與聲音一轉,成了長瀨的風格,後半的「阿道」似乎語帶譏諷,除此之外都是長瀨透本人的感覺。人影與發型也變化為長瀨。就像用倍速觀賞植物成長的影片一樣,也像受到女巫之力而迅速茁壯的玫瑰荊棘一般,總之很神秘。


    【這次的談話對象是長瀨嗎?該說這讓我感覺罪孽深重,還是……】


    『啊咦咦?你好像討厭我?』


    【我才想問你呢,你不討厭跟我對話嗎?】


    『嗯~該怎麽說呢,這件事由阿道來決定就好啊。』


    倒不如說,她不是現實的長瀨,所以才需要由我來決定吧。這感覺真討厭啊,在有選擇餘地時被迫要不斷做出決定。坦白說,我覺得麻煩死了。


    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下垂。連別人的心情都得由我來設定嗎?這世界可真不方便。坐在窗戶對麵的家夥八成連腦子也不具備吧。


    【死後的世界怎樣?有碰見逝世的知名人士嗎?】


    我放棄決定,試著轉成毫不相關的話題。長瀨嘻嘻地笑了。


    雖然透過破音的喇叭聽來,隻像是噪音。


    『知道真相不會很無趣嗎?死後的世界是種很美妙的謎團呀。』


    【對我而言,想知道的、想解決的事情多如牛毛,我不想再猜謎了。】


    『哈~盡量煩惱吧。』


    長瀨得意地笑了。我「唔姆姆」發出摩擦牙齒的聲音,像是咬牙切齒的失敗版。


    【你果然很討厭我吧?】


    『如果你那麽認為,就會變成那樣喔。』


    這個長瀨比我認識的那個更聰明哪——她的回答讓我有這種失禮的感想。


    【討厭我也無妨,但我不會說是我錯了喔。】


    『無所謂啦。倒不如說,會這麽說的人我應該不會討厭吧。』


    的確是——我肩膀顫動了一下。胡亂脫下腳上的鞋子,踢掉,手撐在額頭中心,手掌遮蔽了眼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像是模仿金子一樣,發出「啊~」的窩囊聲音。覺得臼齒搖搖晃晃的,咬緊牙關,滲出苦澀汁液,牙齦仿佛腐爛了似地。


    『那麽,你想跟我說些甚麽呢?』


    【……界王大人那邊的修行真的很辛苦嗎?】


    『哪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啊!我死後還沒經過半年啦。』


    也是,但如果長瀨在我死前完成修行的話,我多半會被痛揍一頓吧。


    【如果陰間真的存在,我想害怕死亡的人應該會少一點吧。】


    『但也可能會造成在現實碰上瓶頸的人失去嚇阻力而紛紛自殺喔。』


    【這也很傷腦筋。沒有陰間比較好。】


    隨口說著違心之論。畢竟有陰間才令人放心啊。


    『但是如果沒有死後的世界的話,死了會如何呢?』


    【嗯~……長瀨不是知道這點了?】


    『現實的長瀨是知道,但是在這裏的我並不知道啊。』


    【這樣嗎?真遺憾。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啊,長瀨。】


    『……阿道想跟死者見麵嗎?』


    【想見的人……不,我似乎到處惹了不少怨恨,可以的話我想避免會麵。】


    差點掰指頭計算,想想還是作罷。接下來彼此都沒開口,度過一段倦怠的時間。說是時間,不過基本上這不存在於夢中吧。我踹了地板,連同椅子向後倒。種種物理法則似乎從現實輸入至夢裏,我匡啷匡啷地摔倒了,而且還很痛。


    但比起理應直接受到衝擊的背上,不知為何反而是腰部與後頸部更痛。並非突發性,而是逐漸滲透般的疼痛。倒地的聲音隨即穿越我身邊,蒸發似地消失了。我維持這個姿勢靜靜地躺著,開始連自己是否躺著這件事也逐漸模糊,眼前逐漸發白。


    但是與視覺相反地,耳朵深處似乎傳來一陣陣咚咚咚的跳動聲,維係著我的知覺。我試著以眼睛追尋那股跳動聲,呃,雖然實際上辦不到,但我試圖讓眼珠子左右轉動瞪視,就這樣,腦子也開始活絡起來,天花板再次變得明確,喇叭聲也隨之嘈雜刺耳。雖然聲音依然不正確,但大體聽得出在說什麽了。


    對於喇叭放棄職責一事,我也勉強能露出苦笑了。


    【呐,至少告訴我一件事吧,陰間有重力嗎?】


    將想到的問題直接說出口,『唔呣?』長瀨的人影歪頭不解。一傾斜,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崩解掉落,消失在地上。不明確的人影惶然不安地動個不停。


    【我在想,如果陰間沒重力就好了,這樣一來就能飛上天了。】


    『呃~……但是,那樣真的算飛行嗎?那隻是自己浮起來而已吧?』


    【但總比掉落好吧?】


    『論點偏離了啦。』


    果然這個長瀨比標準長瀨更聰明,吐嘈很精準啊,我覺得有點有趣。


    【能在天空飛行的話,一定很多事都會變得很愉快吧。】


    『咦?難道說你每天都活得不


    怎麽愉快嗎?』


    【有小麻在,也算滿愉快的。但我想要更多戲劇性的變化啊。】


    『滿愉快還不夠滿足嗎?你真是個奢侈鬼啦,奢侈是大敵啦。』


    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被人宣導要節約,我反而很刻意地誇張大笑了。我的笑聲經過喇叭傳出,像是被切成一段段的,聽起來非常聒噪。啊,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平常不笑比較能受女生歡迎吧,我發現了這個不太重要的事情。雖然是開玩笑的。


    【雖說,就算能飛……也離不開地下室吧。】


    原來如此。這個房間的寬闊程度,跟「那間」地下室或許有點相似。當時是在黑暗裏所以不是很清楚,不過「那間」地下室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我的肇始之地。若是再加上窗戶的另一頭,尺寸應該就剛好相同。


    【原來如此,已經深入內心了嗎?】


    那個空間在小時候的我看來,應該會覺得更寬廣一點吧,但是卻無路可逃。不管逃到哪裏,都會被彷佛惡意的具體化身所壓扁。唉,總覺得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又頭痛起來,嘔吐感也不斷湧上,但是在夢中能吐嗎?體內的微生物也會作夢嗎?


    我現在真的是在作自己的夢嗎?


    【……………………………………………………】


    不,這應該沒有必要描寫……總之算了。


    即使能在被圍起來的世界飛行,也會瞬間就撞上天花板而結束。


    所以,為了要變得幸福,我真正需要的不是飛天的能力。


    而是打破又黑又硬的厚重牆壁的力量吧。


    ……不管是哪個能力,還不都得是z戰士才辦得到嗎?這個要求也太過分了吧。我握著拳頭感到憤愾。


    『哎呀哎呀,你似乎也是煩惱多多嘛。』


    長瀨對我開口。不,與其說長瀨,更像一開始那個語氣裝模作樣的家夥。


    『隻不過,你所抱持的種種疑問,我想再過不久你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為什麽?】


    依然躺著的我抬起頭來看窗戶,長瀨的影子彷佛溶解般逐漸變小,像蠟燭一樣,隻有頭發的部分搖曳,其他愈來愈萎縮。仔細一看,連分隔兩側的牆壁也產生了裂痕,顯而易見地向我宣告這個空間的結束。夢又將邁入尾聲。


    眼見結束到來,逐漸崩壞的長瀨對我露出嘲笑的神情。


    她的笑法實在……實在是很討人厭啊。


    跟「那家夥」的笑法可說如出一轍。


    隻有嘴巴被特別強調的小小人影,最後向我招手。


    因為啊,阿道你也很快就會來我這邊羅——她說。


    「……很不幸地,距離那個時期還早得很哪。」


    我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反駁,接著硬將閉著的眼皮掀起。


    「即使那真的是你的期望也一樣。」


    往前彎折的腰部與背部陣陣酸痛,果然是坐在秋千上睡著了,就我來說算很靈巧的睡法。「嗚嘎!」脖子後麵也很痛。


    對了,小麻呢?看了身邊的秋千。嘰嘰地睡著了。正確而言,是小麻在秋千的老舊鎖鏈發出嘰嘰聲的左右微晃中,閉著眼睛睡著了。連呼吸也感覺不到,乍看就像一副屍體。困擾的是,不管看幾次,說服力都未曾衰減。


    我離開秋千,試著確認小麻的安危。雖然肯定沒事,但我需要心靈的安穩。手貼上口鼻,極微小的呼吸搔動手心,我才總算放心,垂下僵硬的肩膀。回到秋千,鎖鏈又嘰嘰作響。


    淺紫色已盤據天空,橢圓形的紫色與彷佛雲霞般奔流的夕陽摻雜糅合,厚如雲層般的紫色背後,有著橙色熊熊燃燒,這般景色令人靜不下心,就好像兩邊隨時都可能吞沒我一樣。


    風變冷了。彷佛要將秋千的老舊塗裝撕下似的冷氣襲來,我不由得又用力握住鎖鏈。夜晚即將到來了。就這樣,一天又將結束了嗎?我將上半身往前傾,對這事態感到傻眼。就算我再怎麽悠哉,也該開始帶點緊張鹹與使命感行動了吧?


    「……這樣子真的好嗎?」


    可能得重新思考現在自己該做什麽比較好了。但在這之前,我還是先從包包裏取出上衣,披在小麻的肩膀上。小麻依然沒有醒來的徵兆,從頭到尾沒有表情,但她應該隻是玩遊樂器具玩累了而已吧。的確,連肉體勞動負責人的我也累了哪,好像整整動了一年的身體。可是相較之下,這些歡樂卻僅僅一天就會消失。也許效率很差,但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也有人隻為了幾秒鍾的幸福而活。是的,例如像我就是。


    搖動秋千,用力抓著好像快壞掉的鎖鏈,讓身體蕩了起來,逐漸加大弧度,與重力相抗衡。呼轟……呼轟……氣流扭曲的聲音從我臉頰旁穿過。鎖鏈吱嘎聲嚴重,令我每一次在鍾擺運動昀頂點瞬間停止時,都擔心鎖鏈會不會斷了。特別是在站著全力搖晃時更是如此。像這種遊戲器具是否考慮過大人遊玩的問題?


    但同時我也期待著,如果當蕩到最高的頂點時鎖鏈斷掉的話,我會不會朝向天空飛去呢?這種不瞻前顧後的期待,驅使著我不停擺蕩。


    公園裏隻有我蕩秋千的聲音響著,旁邊的道路上也幾乎沒有人通過。或許是受到連續殺人事件的影響吧,街上人煙稀少。在這個殺人事件正在發生的小鎮上,我們這樣悠閑地蕩秋千真的好嗎?該做什麽才是正確的呢?


    答案隻能靠自己獲得。即使接受別人引導,也隻能到達別人自己得出的正確解答。當然我並不是在說那是錯的。甚至可以說,大體而言那多半是正確的。如果不是在隻有自我滿足的夢中世界,而是在與別人有所關聯的現實中想要展開某種行動的話,比起自己,對他人更有意義的選擇還比較有價值吧。


    但是比起他人,我更喜歡自己。我希望我的生活能隨心所欲,所以我現在才會像這樣,「我正在蕩秋千喔——!」卯足全力用腳掌施力,甩蕩身體。


    喀鏘喀鏘,像是巨大蟲子的嗚叫,鎖鏈的哀號更嚴重了。搖動的幅度不停沿著相同軌道,愈來愈大。讓我聯想到去九州或是某地時搭乘的飛機起飛前的情況。之後,秋千有如遊樂園的海盜船一樣繞行世界。


    接著,「就是現在!」腦中彷佛有道光射入的瞬間,我盡全力伸長了手腳。


    我飛起來了。


    由秋千上跳起,放開鎖鏈朝向紫色天空起飛。舍棄行李與小麻與目的與小鎮與「那家夥」,舍棄了一切,陪伴著將要來臨的夜空無盡翱翔。我如此期盼、祈禱。我的身體以像個特技表演者的姿勢畫出一道拋物線,墜落。


    由於在空中轉了半圈,左肩胛骨與地麵激烈衝撞。「咕,呃,呃!」身體分三階段摩擦,在地麵滑行。可能是中途撞上突起的石頭,右腳劇烈刺痛。努力扭轉身體,也無法抑製衝力,滾呀滾地,誇張地轉了好幾圈,最後撞上單杠支柱才總算停止了。不小心將漫天沙塵吃進嘴裏,趕緊將它吐出去。


    笨死了——當我心裏想著這句話,痛楚也總算開始退去時,時間已經過了幾十秒。


    在這段時間,紫色吞沒了橘紅,微暗的夜晚悄然降臨。


    吐氣,無數次吐氣。接著我回想著飛上空中的那一瞬間,什麽也沒有。跳躍至半空時的我的感覺,身體一點也記不得了,隻留下作為愚蠢象征的疼痛仍然蔓延聚集,使我陷入呼吸困難。因為身體不由自主地想哭,且被人看見哭泣的模樣會令我感到羞恥,我又把臉深深地藏入兜帽裏。抓著帽簷,等候奔流向外頭流竄離開。


    可能是衣服底下有好幾處擦傷,皮膚像灼燒般火熱。擦傷,我有多久沒在身上留下這種痕跡了?萬一「那家夥」現在出現在這裏的話會怎麽樣呢?他會不猶豫地立刻剌殺我嗎?還是會一臉受不了地


    伸出援手,攙扶我起身呢?不,後者絕不可能。


    不論命運怎麽掙紮,我跟「那家夥」都不可能成為朋友。


    更像是「斃了你喔!」年輕人間常有的那種火爆氣氛吧。


    ……不久,身體恢複到尚可活動的狀態。疼痛與火熱也都進入能夠忍耐的領域。


    這時我立刻撐起身體,拍掉衣服上的泥土,靠著毅力忍耐疼痛,吸吸鼻子,抬起頭來,回頭見到秋千依然在不規則擺蕩,隔壁的小麻也依然安穩地睡著,夜晚悄然從背後伸長了黑影。


    「叫小麻起來,去買晚餐好了。」


    這一定是現在的我所該做的事吧。隻要我還是我。


    該做的事情雖然知道了,錢包裏頭卻淒慘無比。「好空啊——」看著錢包,一邊抱怨一邊決定了今晚還是在超商解決食糧問題,好歹比地瓜好吧。


    「嗯……」


    小麻似乎還很愛困,揉揉眼睛,一副別扭的樣子。腳幾乎不動,是被我握著手拖曳的狀態。沙沙,背後傳來像是拖著屍體走路的聲音。


    從都市搭電車回來的上班族與大學生從車站流入街道,貫穿小鎮中央的馬路與兩側人行道變得很熱鬧。我心想:「豈能輸給這些人潮。」抬起下巴,眼神凶巴巴地走在路上。馬路旁的水果店的照明照亮了我們兩個人。在店內剪指甲的大叔瞪了我們一眼,自然地我也回瞪他,他立刻轉頭。什麽跟什麽嘛。


    「大人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我這個年紀,就算是好懂的大人也會覺得火大。


    來來去去的人們、擦身而過的人們、挺直腰杆的家夥、駝背的家夥、歡欣的家夥們、孤獨的家夥們……人們臉上帶著種種表情,但是隻有少數人會留心走過身邊的人的表情。如果是美麗的女孩子——不是我愛自誇,與睡眼惺忪的小麻擦身而過的男人們,不少人驚豔於她的容貌而頻貊回頭。在他們眼裏,髒兮兮的我們看起來像什麽?離家少年們?


    超商在哪裏啊?我略顯彎腰駝背地暗自抱怨。我對車站前的地理環境不怎麽熟,平時也不是天天搭乘電車,民這裏還到處施工,白癡也似地亂挖亂改地麵一通。工程持續到晚上,電鑽削切地麵的巨響與震動陣陣傳來。


    為了逃避正在指揮交通的紅光,我隨便找了條道路鑽進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總之先前進再說。忘了一路上留下麵包屑,待會兒是否能回到剛才那座公園也有問題。


    唉,我有時做事不瞻前顧後的部分曝光了。嗄,我老是這樣?少羅唆。


    漫無目的地繼續走,開始讓我覺得有點喘不過氣,背也益發更駝了。陡然間我頓了一下,行李——更正,是小麻變重了。我試著拉扯,但她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小麻的腳主動想要留在現場,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停止。


    回頭,「怎麽了?」開口問的同時,綠色光芒闖進眼裏。上麵樓層全暗,唯一亮著的大樓一樓有一家書局在營業。彷佛有股黴味飄散過來似地。店內有個一臉疲倦的阿伯,拖著腮幫子邊看電視邊打盹。


    「這家書店怎麽了嗎?」


    我望著依然一副想睡模樣的小麻,出言詢問。小麻表情呆滯地指著書局髒兮兮的看板,噗嘶噗嘶亂七八糟地大口呼吸,向我央求。


    「要買圖畫書——阿道念給我聽,呃……有約定過喔——很久以前——」


    唔,怎麽聽都像當場才冒出來的約定耶。


    「書嗎?呃,不過沒錢了。先解決晚飯比較重要吧?」


    我揮動雙手,表示錢包空空如也。實際上也真的見底了。明天起該怎麽辦?


    ……雖說也早就打算好了,隻要做跟之前一樣的事即可。


    「小麻不要吃飯——想要圖畫書——」


    緊緊拉扯我上衣袖子。唔喔,小孩子的耍賴,而且也不像是會放棄。尤其她剛醒來,更是徹底任性起來。但是我也不想多浪費錢,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你先在這裏等一下。」


    費心從被拉扯的衣袖上扯下小麻手指。「唔唔——」打著哈欠,站在道路發愣的小麻令人不放心,引導她到書店的燈光下,讓她在那裏等候。


    「如果不認識的人要帶你走,不可以跟著去喔——」


    小麻搶在前麵,把我想叮嚀的事情說出口。「是是。」我回答。


    基本上店內都是不認識的人吧?


    進入店內。店內有點冷,光量卻很多,給人一種莫名不搭的印象。「歡迎光臨……」阿伯沒抬頭,隻含糊不清地打了聲招呼,看來他比起買賣更重視睡眠。這倒恰好。我一直線地朝向圖畫書區去……喂喂,給好孩子看的圖畫書區竟然陳列著a書耶,搞啥啊。仔細一看,隔壁書架上也塞滿了a書。


    「a書專門店?」


    這種黃色商店居然悄悄地存在於這個偏僻小鎮上,差點受到衝擊,但現在並不是對事態感到佩服的時刻。可惡,就算是放錯也好,難道這麽多a書裏麵,居然沒夾帶半本圖畫書嗎?我由上而下逐冊檢視,總算在書架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彷佛受到放逐的圖畫書。


    什麽啊,果然還是有賣剩的圖畫書嘛。我彎下膝蓋,抽出一本,若無其事地藏進上衣裏。這筆錢我支付不起,但小麻又想要圖畫書,合理地思考後,我隻能這麽做了。如果還有其他選擇,真希望有人來告訴我。不,還是算了。


    我不想後悔。


    但是如此輕易地幹起壞事來,我腦子的螺絲八成也鬆掉了。


    唉,這也沒辦法。甚至事到如今才講這個也太慢了,早上才剛踢破門呢。


    藏好書本,悠悠然地走向外麵。「謝謝光臨——」阿伯有氣無力地打招呼,我向他點了個頭致意,並在心中嘟囔:「對不起,如果我成了億萬富翁就回來還錢。」話說回來,要有多少錢才是億萬富翁的最低標準呢?不知道,那就沒辦法還羅。


    所以說,書店阿伯啊,隻能請你放棄了。真遺憾。


    「……給你,圖畫書。」


    將弄到手的書交給小麻。封麵以童話風格描繪著山羊與狼,一旁有個大聲騷鬧的少年。這大概就是俗稱「狼來了」的童話吧。剛才隨便拿了一本,沒仔細挑選內容。接過圖畫書,原本睡呆了的小麻,眼睛也愉快地眯細了。


    「啊,這本圖畫書的故事小麻沒看過。阿道眼光超古德——」


    小麻興奮地稱讚我,這感覺還不賴。應該說讓我得意洋洋。碰上免費得來的滿足感,偷書的罪惡感變得蕩然無存,我意氣風發地重新握著小麻的手,朝黑夜的大街而去。超商……超商……怪了,怎麽都沒有啊?豆腐店滾一邊去吧。


    「嗯——?」


    將圖畫書很寶貝地捧在胸前走的小麻,又露骨地表示疑問。


    「這次呦矢奢摸素(又是什麽事)?」


    我邊模仿外國人語氣邊回頭。下一個要求又來了嗎?臉頰開始陣陣抽搐。但似乎並非如此。小麻頻頻歪著頭,觀察我與夜之街景。


    「嗯——嗶——」


    「怎麽了?」


    「沒事,不用在意,別管這個了,阿道,讀圖畫書給我聽嘛,快點——」


    小麻緩緩搖頭否定並催促我。看來當成下一個要求而心生警戒也不算錯。我眼睛追逐奔馳離去的汽車尾燈,張開嘴唇。


    「吃過飯再讀吧。肚子一餓,晚上睡不著啊。」


    雖然小麻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如果放著這孩子不管,大有可能什麽也不吃地一直睡到餓死吧。雖然說,她這種部分也很令人憐愛。


    「那就——快點——」


    「是是……啊,真是的,不是超商也無妨了。」


    隨便找一問看起來就是以便宜為號召的大眾餐廳進去算了,


    也許比在超商買一堆飯團、三明治更劃算。沿著馬路走在人行道,經過我們身邊的警車讓我膽顫心驚,在街上徘徊一陣子。


    結果,總算找到一家餐廳似乎符合妥協後的條件。金太郎發型的女孩子抱著大碗公蓋飯的看板映入眼簾,停車場上胡亂停放著小貨卡跟腳踏車。


    「我們吃這家好不好?」


    姑且還是向小麻確認。小麻「嗯」一聲,短促地點點頭,立刻拉著我的手要進去。看來她很想早早解決晚飯,開始圖畫書朗讀。我尊重她的意誌,走入入口處炫目的光芒之中。不同剛才的書店,入口是玻璃自動門。


    「歡迎光臨——!」


    與書店不同的部分,由這個很有氣勢的招呼也看得出來。動作俐落的店員阿姨開朗地歡迎我們。這似乎是一家自助式的餐廳,入口附近堆著黃色餐盤。連同小麻的份,我拿了兩個餐盤,在擺著美食佳肴的餐桌上回繞。


    為了省錢,我自己裝了一大碗飯,隻拿了一小碟炸花枝圈,這樣足以填飽肚子了吧。小麻又會選什麽呢?看了一下隔壁,她沒挑選菜肴,而是高舉著不知哪來的湯匙。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還將之遞給我。


    「給你,阿道用的湯匙。」


    小麻把塑膠湯匙放到我的餐盤上……我有筷子了耶。


    「我好像完拿被當成小孩子了?」


    我聳聳肩,小麻鼓起腮幫子。發現她可能是因為沒被誇獎而不高興,便摸摸她的頭。「呣呣……」多少減輕了不滿神情,但取而代之地,她又歪著頭表示狐疑。


    「嗯?」


    我溫柔地(不確定是否算是如此)凝視小麻的臉,想知道她的疑問是什麽。遮蔽左右的兜帽在眼睛兩端晃動。小麻像隻貓一樣眯起眼睛——


    「喵——」


    叫了。因為很可愛,光是這樣我什麽都能原諒。


    不管是我的罪惡或豬頭腦袋或迷惘程度,在這一瞬間都有意義了。


    會如此確信,我想我說不定是最有可能獲得幸福的人之一。


    在餐廳裏大快朵頤了米飯,回程有點迷路而惹小麻生氣,安撫她,又被痛打一頓,最後總算回到白天玩耍的公園時,時鍾指針已經顯示著八點半過後。公園裏沒有其他先來的人物,空曠蕭瑟。我們可能是踏到了落葉上,腳步聲沙沙作響。秋蟲四處嗚叫,東張西望,每一步都擔心會不會有褐色昆蟲飛舞。遺憾的是,飄浮在半空的,隻有某種類似白色碎線的東西。


    我偶爾會看見這種東西,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上的汙漬?


    「快點朗讀圖畫書啦——」


    「好好,我要讀了,先坐下吧。」


    快步走向長椅,隻有那裏有街燈照耀。


    小麻「咚~!」滑溜地轉一圈,坐上長椅,接著砰砰拍打,催促我快點坐下。我聽從命令,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長椅的冰冷傳到屁股上。想到今晚得在這裏度過一夜的嚴酷事實,心情就有些低落。若隻有我自己,要我打地鋪也無妨,但我不忍心讓小麻在外露宿。


    「當當~」


    小麻猛然掀開圖畫書,勁道太猛,兩端傳出撕裂般的恐怖聲響,不過還是就這樣把書遞了過來。看來朗讀人是我。我接過之後,閱讀圖畫書第一頁。「……唔。」


    這似乎是一篇改編自〈狼來了〉童話的創作圖畫書。作者是個日本人。我見識不廣,沒聽過插畫家的名字,但原案創作者的名字倒是有點印象。


    作者名為「kai shouko(注:指「甲斐抄子」,女大學生作家,為作者另一部作品的登場人物)」,可能因為是圖畫書,所以寫平假名,不過她應該是一名女性作家。我隻有讀過她的出道作品,像是要藉著生澀難讀的文筆來唬人的作品風格,並不是很合我胃口。個人認為故事還是像圖畫書這樣簡單易懂最好。


    「呃……我看看,首先是……還算滿久以前……」


    於是我就在這夜晚的公園裏朗讀起圖畫書了。


    簡潔說明故事的話,內容如下:


    某個村莊裏有個說謊的少年,有羊群,但是沒有狼,狼被人類獵殺殆盡了。隻剩下和平度日的村人與羊,還有少年。


    少年覺得很無趣,因為不管他對村人撒什麽謊,也沒人會驚訝上當。少年以說謊為樂,但他苦心想出的謊言一個個均眨眼間就被村民識破。少年個性很單純,也因此覺得騙人很有趣。


    少年心想:既然沒辦法騙人,那就騙羊吧。少年披上被獵殺的狼皮,跳進了畜養羊群的柵欄裏。一開始,羊群嚇得四處竄逃。


    少年很愉快,因為很久沒有生物被他嚇到了。少年開始得意忘形,三番兩次披上腥臭的狼皮嚇唬羊兒。村人發現了少年的惡作劇,對他警告,但少年當然不肯聽勸,反而更加得意忘形地開玩笑地襲擊村民,令村民感到很受不了。


    少年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但是就如同狼被滅絕了一般,事物終究有結束的一天。羊群們開始對狼不以為意了,因為披著狼皮的少年並沒有造成實際危害。


    少年再度感到無趣,既然羊兒不再害怕,繼續披著腥臭的狼皮也很愚蠢,便將狼皮拋到森林裏,不得已回到普通生活。


    少年這時還沒有發現自己的錯誤。少年的工作是放羊,一大清早就要在冰冷天氣下工作令他感到很厭煩。但是他也隻有這項工作可做。


    作為嚇唬村民的懲罰,他被迫接下這份苦差事。雖是自作自受,但少年其實沒什麽反省,比起不辛苦又不快樂,他寧可辛苦一點也要得到樂趣。


    愚蠢的少年至這時仍沒有發現問題。等他去照顧羊時,羊群便一起做出了反應。一見到少年的身影,羊兒發出奇妙的嘶鳴。少年對於這種不自然的現象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卻沒發現因為自己每天都披著狼皮,皮的腥臭味已經滲透到身上了。少年現在成了一名身上充滿了狼騷味的人,成了名符其實的狼少年。


    少年這時才總算發現了羊群驚怕與警戒的原因。當少年披著狼皮時,即使沒造成實際危害,羊兒還是會害怕隨便對大野狼動手會被吃掉。但現在,站在它們麵前的是個脆弱、負責照顧它們的辛苦少年,身上卻有狼騷味,這令羊群感到困惑,並產生了敵意。少年察覺羊群的敵意,想要逃跑,但已經太遲了。


    少年受到了羊群襲擊。羊兒或許想替過去被狼吞食的同伴報仇,也可能出自於自我保護。不管動機如何,羊群集體攻擊少年,把他推倒,從四麵八方衝撞、踩扁他。少年全身染上羊騷味,拚命掙紮,不知呼喊了多少次救命,但村人仍然在夢鄉中,沒人發現。不,即使聽見了,恐怕也沒人相信少年的話吧。畢竟狼已經不在了。村子附近早已不存在會攻擊少年的生物了。


    少年最後死於羊群的攻擊之下。少年的屍體被羊群所推擠,拖扯到柵欄外,被帶到了沒有村民會發現的地方。後來,村民們當然發現愛說謊的少年不見了,但也隻以為他又在惡作劇。


    可是又過了不久,原本被村民獵殺光了的狼從其他區域逃到村子附近。狼被少年屍體發出的血腥味與腐臭味所吸引,出現在村子裏。當少年的屍體被啃蝕幹淨後,狼又在柵欄裏發現了新的食糧,那就是變得見到狼的模樣也不知立刻逃跑的羊群。光一副少年屍體還不足以填飽肚子,饑餓的野狼群起攻擊羊兒,村子立刻陷入一片騷動之中,村民的尖聲驚叫則是緊接在這之後。


    少年最後不僅喚來真正的野狼,還帶來了驚懼與恐怖。於是,據說少年的「名字」就這樣在村子裏流傳下來。


    「……故事到此結束。」


    「咦——結束了嗎——?狼之後怎麽了——?」


    小麻對剛朗讀完畢的圖畫書結局表示不滿,但圖畫書的書頁


    已經到底了。


    「應該同樣被殺死了吧?既然村子還繼續存在的話。」


    「啥——」小麻揚起眉毛抗議。她似乎較喜歡狼群獲勝繁榮的結局。


    「由專業圖畫書讀者小麻看來,這個作品真是業餘業餘呀。」


    「是喔——早知道就選別的了。」


    我不會吐嘈說:「哪來的專業圖畫書讀者啊」喔!


    還有,以圖畫書而言是否算是很稀奇我不知道,最後有後記。作者曰:「凡事中庸為上,豆沙餅的熟成也要適可而止,否則會食物中毒而住院喔。就像我一樣,咕嘿——」


    底下畫著一張風格逗趣、躺在病床上的女性圖畫。喂喂。


    「但是~阿道的朗讀很高明,所以原諒。」


    小麻嘿嘿笑了。「承蒙喜愛,感激不盡。」我恭敬地低下頭。


    小麻比出勝利手勢,以彷佛要戳爛我眼睛般的氣勢伸了過來。


    「今天是整整一天阿道日帕特兔(part2)。」


    「是啊。所以也是整整一天小麻日。」


    「嗯嗯。」小麻滿足地點頭。彷佛連夢境也一起大塊朵頤般,臉頰鼓鼓的。


    「希望明天也是這種日子呢。」


    「……………………………………………………」


    我今天度過的是隻有兩人的世界。隻有小麻與我,度過了整整一天。


    我相信這一定就是她唯一期望的事情。這件寫成算式的話,簡單到不隻小學生,恐怕連幼稚園生也能理解的超單純之事,卻是從本應複雜無比的人心中所生。


    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斷增加,但我並不覺得討厭,就隻是歎氣。我從現在起,每天都要過著這樣的生活嗎?假使不用擔心金錢問題,我的世界會變得隻存在著小麻,每天互相凝視,以彼此為中心繞行嗎?……這樣真的行嗎?


    即使考慮到現在是緊急時刻,沒有多餘時間談論愉不愉快、辛不辛苦的問題,我也無法讚同這件事。雖然與昨天相比,今天的我確實已變得更平穩,我忘卻了自己過去曾經做了什麽,就隻是讓小麻牽著鼻子走。幹脆明天也繼續下去的話,我說不定會從種種藩籬中獲得解放呢。


    果然不管到哪裏,小麻對我而言恐怕都是種救贖啊。不,肯定是。


    但如果我把一切都放著不管,忘懷了所有事情的話,或許對小麻而言,阿道依然是阿道,但對我而言,我心中的阿道形象卻再也無法維持。我想維持我的自我,留在小麻身邊。


    我沒辦法放任「那家夥」不管,若無其事地活在這座小鎮上。但是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跟小麻活在她所期望的兩人世界裏,倒也不壞。


    這是出自真誠、沒有說謊的「阿道」的真心話。


    蓋上圖畫書,暗中下定決心。唉,所謂的覺悟,就是當場產生,當場用掉就很夠了。不管情緒在當下那一刻顯得激昂或平靜都好,我們隻要追隨著它行事即可。


    沉浸在這種老生常談的結論裏,我呆然望著公園深處。


    「但是,呣——」


    突然,小麻肆無忌憚地亂摸我身體一通。冰冷的指尖在我皮膚上滑動,很癢但也挺舒服。小麻依然撫摸個不停,很想問「我也能摸你嗎?」卻說不出口。總覺得小麻的眼皮有點沉重。


    「真的好奇怪啊——真是奇怪啊——」


    「咦,什麽意思?在唱歌?」


    「諾(no)~」小麻喀啦喀啦地左右歪頭否定我,一邊甩著頭發,動作非常激烈,害我臉色發青地擔心她的頭會不會因此斷掉。就像是某種奇妙的舞蹈。


    我看著她,突然打了個冷顫,有種說不出所以然,卻又不可思議地厭惡的預感。就好像背上有毛毛蟲,不,是整個背部變成了毛毛蟲與衣服摩擦的感觸。腰間一帶發熱,彷佛隨時會軟腳。無法掌握位置的刺癢感在皮膚上疾驅。與課堂上,老師一一唱名叫同學起來拿回考卷,我完全沒有自信,卻即將輪到我的感覺相似。小麻帶給我這般焦躁感與排斥感,使我冷汗狂冒。


    接著,小麻開口:


    「我說啊——」


    「嗯……」


    「為什麽阿道從昨天起就一直用右手呢?」


    「……咦?」


    一瞬間搞不懂小麻問題的意思。右手?不是本來就在用嗎?


    「最近的阿道啊,都是用左手跟我牽手喔——」


    小麻鼓起腮幫子,像是在抱怨「你真是不內行耶——」。接著「像這樣啊,這樣——」抓著我的左手用力揮動。我的注意力連同上下左右被甩動的左手一起被耍弄,令我煩惱眼睛該看哪裏比較好,疑問的環圈一一轉動。啊——呃……咦?咦?


    「叭叭——」


    彷佛說「錯誤回答」般,小麻發出獨特的效果音。


    接著,籠罩公園的靜謐氣氛忽然被打破,一道影子規矩地由入口走進來。


    「呼呼……


    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咕哇!」


    倒下了。呼吸急促的「那家夥」抵達公園的瞬間,腳滑了一下,整個人側翻摔倒。親身研磨沙土的聲音響徹了隻有我們的公園。未做出保護動作,身體側邊狠狠撞上地麵的那家夥邊搖晃邊起身,似乎喘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伸出左手,以手指撥弄地麵,試著支撐彷佛隨時會跌倒的身體。幾乎可說是體無完膚,呼呼的喘息比變態更激烈,這家夥究竟是為了幹啥而來啊?明明是我認識的臉孔,卻充滿了謎團。


    亂七八糟且汙穢的頭發,因為不斷奔跑而變得淩亂的外套,與嚴重的黑眼圈。


    咬緊牙關,強忍著急促呼吸,以及布滿血絲的混濁眼珠子。


    整體髒得就像浸泡過泥水一樣,而且在黑夜中看起來就像渾身浴血。


    但是……


    「……原來如此。」


    看了他的模樣,我理解了一件事。


    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的那家夥……


    「右手」很不自然地垂著。


    接著,他將握著某物的左手伸出。


    我彷佛從他伸出手的方式當中,見到了「長瀨透」的左手。


    「總算找到好結局了。把麻由還給我,你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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