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通往屋頂的門前,??我在一片黑暗中確認手機液晶屏幕,時間是半夜兩點半。由於剛剛才被愛麗絲硬挖起床,今天又得在淩晨就開始工作。等到春假結束後,我是否還能回去過每天早上去上學的正常生活?


    這裏的屋頂很窄,四周被鐵絲網給圍住,是個隻有大約六米見方的空間,隻看得到曬衣架孤獨的剪影。在右手邊最深處,朦朧的逆光中浮現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藤島中將動作真慢。」


    我走近時,少校連頭也沒抬一下。他一邊啃著手裏的德國香腸,一邊盯著瞄準下方的望遠鏡,並用空著的左手調整手邊的控製盤。加上在腳邊擺放成圓弧形的五台小型屏幕,這些機器形成了微弱的光源。


    「我先去了愛麗絲那裏。」


    「為什麽不直接過來?」


    「因為愛麗絲把草壁昌也的臉以模擬軟件立體化,還強迫我記住他從旁邊或從上麵看起來是什麽模樣。」


    至於愛麗絲為什麽會擁有如此高科技的軟件,聽說是從某家企業的研究室中偷出來的。


    「原來如此,那的確可能是個適合藤島中將的任務。雖說交給你負責我很不放心。」


    少校說完終於站了起來,讓我坐在被一堆屏幕包圍的地方。望遠鏡的前方,位於十字路口的斜對角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紅色與藍色的霓虹燈在深夜的城市中閃爍。雖說已經是半夜時分,客人的進出卻從不間斷。


    「有人在那兒看見草壁昌也嗎?」


    這一帶離車站有點距離,但應該還算是在同一區裏。


    「沒錯,有兩人目擊,所以應該有監視的價值。離家逃亡中又潛伏在這個地區,像這種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是不可或缺的。」


    「但為什麽會這麽快就得到情報?照片不是昨天才拿給第四代的嗎?」


    「他們會發給全市的尼特族啊,基本上這些人都很閒。」


    這座城市裏到底有幾百個尼特族啊?我一邊透過望遠鏡注視在深夜裏來來往往的人車,一邊在心裏這麽想。這些人的極度無所事事,被第四代集成後形成了一個強力的聯係網絡。


    「即使是如此,也沒必要從半夜就開始監視吧?」


    「你站在草壁的立場想想看。若是他真的還潛伏在這附近,當想買東西時,應該會選擇人煙稀少的淩晨時分。」


    我原本想說:如果選擇幾乎無人的半夜,很容易被店員記住長相,所以應該會盡量避免;但不希望被誤以為是想在家睡覺才說這種意見,所以又閉上了嘴。


    「那麽現在開始說明。這是一套靠單人就可做到六人份監視工作的係統,由於人類隻有兩隻眼睛,所以得靠意誌力讓它增加。」辦得到才有鬼……


    少校得意洋洋地說明裝設監視器的位置以及操控鏡頭焦距的方法,還說什麽:「從今以後,藤島中將可能也經常要參與監視的工作,你就藉這次機會熟悉操作吧! 」這些高科技儀器據說都是他親手製作的。對他浪費自己才能這件事,我隻能感歎不已。


    「這條繩子是什麽?」


    所有屏幕及望遠鏡的腳架上都係有一條毛線繩,尾端則被捆綁在一起並消失在背包中。


    「喔,那是怕有人通報屋頂上有可疑人物,當警察出現時能瞬間將器具收納逃離用的。隻要拉這裏,所有東西就會被收進背包內。」


    「等、等一下,你是擅自使用這屋頂的嗎?」


    「廢話,不然你想要跟誰申請?」


    話是沒錯,隻是……


    「但是出入口隻有一個,那該如何逃跑?」


    「若是進退兩難,那你就跳下去。別擔心,隻要有愛國心就不會死。」


    跳下去一定會死的好吧!


    「藤島中將陣亡是沒關係,但機器務必要保護好。祝你武運昌隆。我現在要去裝設竊聽器,四小時後再換班。」


    說了一堆不負責任的話之後,少校消失在大樓中。總覺得他這次好像很活躍。


    為了發生緊急狀況時方便聯絡,我將手機取出並放在望遠鏡的腳架邊,然後把外套的衣領立起開始緊盯屏幕。本想說都已經四月了,結果深夜的屋頂因為風的關係感覺格外寒冷。屏幕的亮光照射在我臉上,當我蹲下時,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的事情。那個時候也是在屋頂。


    愛麗絲從墳墓中挖掘出來的--彩夏留下的那句話。


    現在依然烙印在我腦海中。


    我努力將意識集中在屏幕上的行人樣貌,但卻做不到。


    我想起彩夏的臉,那張沒有笑容、沒有哀傷更沒有憤怒表情的臉,隻是那樣無力地靠在醫院的病床上。


    不知彩夏現在在哪裏?


    當時睜開的眼睛深處,是否真有彩夏的靈魂?


    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不管她在哪裏,都已經不可能回來,何況我連去探望她都做不到。


    *


    監視工作比我想像中還辛苦。少校和我加上從平阪幫借調的一個人,每人輪流監視四小時;但枯坐四小時卻沒有任何新發現,感覺時間比寒假更為漫長。換班時下一個人帶來的罐裝咖啡,喝起來的味道就像報紙一樣。


    隻不過,我想這工作或許真的很適合我,因為不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麽之類的事。


    第三次換班--也就是開始監視整整一天之後的星期二清晨,我已經像個空殼一樣。別說身體了,就連眼睛都無法移動,所以隻能不斷地吃喝。放在腳邊的便利商店塑料袋裏,塞滿了禦飯團和三明治的外包裝。


    在我變得像機械一樣的視網膜上,屏幕和望遠鏡映出的人影不斷流過。或許在這種放空的狀態下監視反而奏效--


    似乎有動靜了。


    我的意識緩緩地被拉回到黎明前的屋頂,感覺就像從深不見底的遊泳池一邊掙紮一邊緩緩地浮出水麵。


    我不知道自己一開始是如何回過神來的。幾個屏幕上都看不到人影,我慌忙湊近望遠鏡仔細觀察。商店內的可視範圍中有幾個人在走動,兩名店員站在蔬菜區將大量的紙箱踩扁,櫃台後方有另一名店員。然後就是--


    不,不可能。我集中精神注視著目前正在櫃台結賬的男子側臉。我看過的照片上並沒有戴眼鏡,而眼前的男子還多戴了一頂棒球帽,這也使他看起來更加年輕。他到底在買什麽?我將望遠鏡倍率一口氣調到最大--原來是菜刀,還有……發膠?不,是止汗劑嗎?信封,還有放在塑料盒中的小東西,再加上其他許多雜物。


    看到男子結完賬後走出店門,我更加確定了。就算其他人再努力監視大概都不會注意到,但我非常確定。


    那就是草壁昌也。


    男子走到離超市不遠處的垃圾桶旁,從袋中拿出某樣東西,將外包裝撕開後丟棄;我這才發現那是手機專用的拋棄式電池。原來如此,記得黑道說過他到處打電話詢問事情。


    我萬萬沒想到單靠監視真能找到這個人。最左邊的屏幕上映出走上斜坡的草壁昌也背影。雖然我立刻將焦距拉近,但他很快就消失在屏幕之外。我站了起來--不能繼續窩在這裏,否則會失去他的蹤影。


    飛奔入門內並迅速跑下大樓樓梯,等我到達十字路口時已看不見草壁昌也的人影了。我不理會紅燈,斜斜衝向對角的上坡追過去。由於超市的燈光照不到這裏,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眼角餘光瞄到一個人影,我立刻穿越車道追到了後巷。汽車的排氣聲越來越微弱,我加快了腳步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前進。他真的往這方向過來了嗎?其實男子的??蹤影早已消失,我幾乎隻能憑感覺追趕。


    經過了幾個轉角向左轉,黑暗中出現一片顏色有如骨頭的圍牆,原來是施工工地的防噪音圍牆;折疊式的入口僅僅打開了三十公分左右。


    我試著靠近一瞧,應該寫著施工單位和工程名稱的招牌早已生鏽斑駁,上麵的字跡幾乎難以辨認。


    我躡手躡腳地將頭探入圍牆內。太暗了看不太清楚,隻看見凹凸不平的地麵。工地裏沒有任何大型機具,隻在右前方有一間臨時搭建的鐵皮屋。窗戶的另一側似乎有什麽動靜。


    是那裏嗎?雖然蠻適合當作藏身之處……但如果隻是我個人的幻想,那該怎麽辦?何況那名男子真的就是草壁昌也嗎?我越來越無法確定了。


    啊,不對!我把少校的屏幕和望遠鏡及發電機都忘在屋頂了。得回去才行。


    就在此時--一陣微弱的聲音傳來。


    原本已


    經打算離開的我停下了腳步。聲音是從工地裏傳來的,而且好像來自鐵皮屋內。


    我靜靜地注視著被黑暗籠罩的鐵皮屋窗戶。看到有人影在動。


    有人在裏麵。


    我吞了一口口水,踏進了施工工地。泥土粘膩的觸感,感覺就像堆積著柔軟黑暗的沼澤。我壓低身體接近鐵皮屋。


    這次聽到了清楚的聲音。


    「……拜托您。不,在國內沒有辦法……是的。您應該在新加坡也有賬戶吧……我不會要求兩億全部,所以請幫幫忙。」


    男子壓低聲音說道。


    兩億。


    是草壁昌也。找到了。居然被我找到了!


    他果然還沒離開這裏,但是為什麽?我屏息住呼吸,仔細聆聽著薄牆內的談話內容。他應該是在講電話吧?


    「……不,是搭這周末的航班。真的沒有辦法嗎……是的。不,是我太強人所難了。很抱歉在這種時間打擾您。」


    談話聲中斷,屋裏的人發出「嘖」的一聲。傾聽著一片寂靜中的細微聲音,我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不耐煩地按著手機按鈕的草壁昌也。在這種時間打電話還有人接才叫做僥幸。隻不過,他到底想要做什麽呢?果真打算逃亡國外嗎?而且剛剛還提到新加坡……


    不知不覺中,保持蹲姿的膝蓋開始微微顫抖。怎麽辦?我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找到他,更別提找到時該如何處理了。


    也不能真的闖進屋內。對方根本不認識我,而且剛才還--買了菜刀。是用來護身的嗎?


    結果我隻想到打手機呼叫少校或其他人而已。我隻要監視到救援前來為止,剩下的事就交給那個人吧。但此時我才驚覺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我連手機也忘在屋頂上了。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還是不斷地回想起這時所犯下的錯誤。這真的算是一種失敗嗎?若是沒忘記帶手機,結果會不會比較好一點?我不知道。


    總之,我必須回去一趟才行。我以蹲姿慢慢地爬過泥土地,然後便從工地現場離開。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當經過大馬路時,我的腳卻整個僵硬住了。


    下坡處對麵的人行道上,有三個人影正朝這裏走上來。街燈稍微照亮了顯眼到不行的紫色花襯衫,我立刻退到身後的住家圍牆後。


    是那個家夥--在「哈囉皇宮」追趕我的兩人其中之一。雖然我對另外兩人沒有印象,但走在前頭的男人肯定就是那個家夥。我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一下子跳到了下巴下麵,而雙腳卻無法動彈。


    「……的附近,離岸和田老爹家很近。」「那家夥有巴結老爹嗎?」「應該沒有吧?」「工地目前還在施工中嗎?」「沒有,已經擱置很久……」


    寂靜中,可清楚地聽到三人的談話內容。他們是為了追草壁昌也而來的,一定不會錯。我得通知他--必須回去告訴他,叫他趕緊逃跑。但是我的雙腿有如被水泥封住般一動也不能動。


    隔著車道的另一邊,三人經過了我的側麵。沒辦法了。現在趕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連我都會被他們發現。若是被發現……若是連我都被發現--


    我完全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蹲了下去,連緊握住大腿的手都一直顫抖個不停。三人份的腳步聲漸漸向後方遠離。


    我像逃命般地站起來拔腿就跑,狂奔下斜坡時還差點因重心不穩而摔跤,但並未因此而停下腳步。要是三人一同接近,草壁昌也一定會發覺到,所以沒問題;他一定可以逃跑的,就算我不回去告訴他也沒關係。在逃亡的過程中,心裏不斷地想著種種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每當雙腳用力踩踏柏油路麵,疼痛就會傳到胃部,使我感覺想吐。


    終於看見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的燈光時,我停下腳步,抱住行道樹幹,緊緊捂著嘴,將想吐的感覺硬吞回肚裏。雖然知道並沒有人在看我,但實在也不想再回頭了。


    隨著嘔吐感漸漸消失,湧現而來的是對自己的厭惡感。


    為什麽要逃跑?


    為什麽看見那些人還不立刻回頭通知?


    是我拋棄了草壁昌也。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對方是黑道。若是那穿紫色襯衫的家夥記得我的臉怎麽辦?若我趕回去而草壁昌也卻已逃離現場,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所以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這樣就是--


    我吞下苦澀的唾液,盯著自己的腳步搖搖晃晃地走過十字路口。沿著車道滑行而來的汽車發出巨大的喇叭聲響,擦過我的頭發後麵蛇行而過。


    回到了先前進行監視的屋頂,屏幕、望遠鏡、收納用背包以及手機依舊排列整齊地等待著我的歸來。屏幕上顯示著毫無人影的商店內部,感覺就像是在責怪我似的。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拿起手機,猶豫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按下了愛麗絲的號碼。


    *


    「真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了瓶頸。」


    愛麗絲冷淡地說道。伴隨著冷氣吹出的風聲,聽在我耳裏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偵探事務所時,天都已經亮了。愛麗絲正坐在床上打電腦,完全無視於蹲在旁邊的我。


    「我傳了許多東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機裏,加快了電池消耗的速度。這方法是奏效了沒錯,隻是好運與惡運接踵而來。」


    原來她還用了這種伎倆啊?這家夥……真不能與她為敵。


    隻不過現在愛麗絲的精心策劃、少校的高級裝備還有第四代的人脈,全都被我給浪費掉了。我抱著膝蓋並將臉埋入手臂之間,冷氣風吹得我脖子後頭好疼。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麽了?你從剛才就像隻被煮過頭的寄居蟹般沉默,該不會自以為都是因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幫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抓到。」


    「但是,如果我趕回去找他……」


    愛麗絲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是在生氣嗎?


    「你稍微冷靜點想想看。那些人不是很明確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現場走去嗎?所以應該是草壁昌也打電話聯絡過的人將他的藏身處洩漏給田原幫。即使你趕回去通知他也……」


    「這我知道。」


    「你自己被那群人發現的機會反而更高。所以你的判斷是正確的,隻不過是對方的觸角延伸得比較快罷了。是我的反應不夠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隨便擔負起我對世界應負的責任。」


    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確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無論結果如何都無所謂。


    「誰說無所謂?」愛麗絲的聲音十分嚴厲:「你怎麽會如此愚蠢?如果連你也被田原幫給逮到,你認為事態會演變成什麽樣子?事到如今,你要是還為了表現那無謂的勇氣而不把它當作一回事,那我就馬上開除你這個助手,給我滾出去!」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呆望著氣得滿臉通紅的愛麗絲。


    「……你在幹嘛?還不趕快回答?」


    「呃……我從來沒想過愛麗絲會如此擔心我。」


    「誰說我在擔心你?」枕頭飛了過來。 「你還真以為我會擔心你的安危嗎!」


    「不是啦,因為昨晚不是說擔心我的安危什麽的?」


    「那是在諷刺你,笨蛋!連這都不懂!」


    愛麗絲不知為什麽麵紅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遙控器丟向我。原來她這麽激動的時候還是不會丟布偶啊……不是啦,為什麽她會這麽生氣啊?


    「總……總之,對不起,很抱歉。」


    我一邊護著頭部一邊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夠了!令人無法原諒的愚昧家夥!」


    由於手邊已沒有東西可以丟了,愛麗絲隻能輕甩著黑發,雙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錯了啦……」


    雖然不太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錯,我還是以極微弱的聲音向她道歉。而愛麗絲則生氣地轉頭看向屏幕。


    我將愛麗絲丟過來的東西收集起來並挑出垃圾,正準備把剩餘物品放回床上時,愛麗絲再度開口了:


    「萬一你被逮到了,像你這樣沒出息的人,大概隻要稍稍逼供就會將玫歐的藏身處以及我們正在幫她調查的事全盤供出,你多少應該想想這種最糟的情況。 」


    啊啊……說得也是。這麽說來,自己好像真的很沒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後來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鐵皮屋裏當然已空無一人。我至少應該回去確認他有沒有成


    功逃走的,這樣一來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應了。


    「我已經拜托平阪幫監視田原幫的事務所,再加上還有少校的監聽。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明明背對著我,可是總覺得愛麗絲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麽。


    而我終於發覺自己如此沮喪的理由,其實並非來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責。


    而是因為我完全沒在思考。


    若是發現他該怎麽辦?下定決心介入到什麽樣的程度?


    遇見黑道的時候,如果我是判斷回草壁身邊很危險所以逃跑,可能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自覺沒用。事實上,我隻是因害怕而雙腳不聽使喚罷了。


    果真被第四代說中了。沒有下定決心的人在現場,隻會徒增大家的困擾。


    這點令我覺得自己極為沒用,或許我真的沒資格以助手的身份待在愛麗絲身旁。


    忽然發現愛麗絲靜靜地注視著我。


    「哼!」這個反應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害羞。 「你實在是愚昧不明,居然隻顧著想這種事情。」


    ……咦?難不成我又自言自語了?真是丟臉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這沒用的人。不用腦!膽小鬼!魚板頭!毫無決心就想從事偵探工作,根本就不夠格成為助手--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茫然地挨罵。對愛麗絲而言,這並不是什麽特殊的謾罵方式。


    「雖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講了些什麽,但覺悟這東西把它當作雞飼料就好。你忘了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麽了嗎?」


    起初我完全聽不懂愛麗絲在說些什麽。


    「……逮到草壁昌也。」


    「還有保護玫歐。明明是你提出來的居然還忘記,真是令人無言。你聽清楚,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決心。有空胡思亂想,你不如先去幫我確認這個。」


    我所有的煩悶一概遭到否定,讓我啞口無言。隻見一張複印紙飛向我,而我呆呆地望著愛麗絲好一陣子,忘了將紙拿起來。


    「你到底在發什麽呆?如果想表演睜開眼睛睡覺,就給我滾出去外頭表演!」


    「啊……嗯,對不起。」


    我撿起紙來,上麵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稱、時間和價格之類的資料。


    「……這是什麽?」


    「是你監視那間超市的pos係統明細表。大規模連鎖商店都有鏈接全國分店的銷貨信息網,所以很容易查到。」


    說得這麽簡單,其實一般人根本辦不到吧?從頭仔細地閱覽明細表,沒錯,上麵記錄的項目和超市發票上的項目完全相同。


    「這圈起來的紅色框線是什麽?」


    話剛說完,我就發現答案了。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有:菜刀、清涼噴霧(止汗劑)、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機電池、縫衣針線、打火機、廚房用剪刀、繃帶、封箱膠帶。


    「這是……」


    「因為那個時段隻有一個客人,所以應該不??會錯;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購買的物品對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結賬嗎?」


    愛麗絲終於回頭看了我。我點頭回應,我確實看到菜刀和類似噴霧劑之類的東西。


    「問題是,為什麽要調查他買了些什麽東西呢?」


    此時我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光景--愛麗絲將頭轉向旁邊,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我不禁歪著頭探視她的側臉,然後再度將視線轉向手中的商品明細單上。到底怎麽回事?難不成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讓愛麗絲感到十分驚訝?


    「喂……鳴海……」


    愛麗絲終於以微弱的聲音開口了:


    「這次的案件,我不想當偵探。」


    「……咦?」


    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但愛麗絲望著床邊被機械壓得已不成形的書櫃,眼神中流露出那種我好像曾經看過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所謂的偵探不過是死者的代言人。這種東西,玫歐根本不需要。雖然還沒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開始在找尋即將失去的言語。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也並不想這樣做。其實隻要想著還活著的人就好了--不過沒辦法,我的靈魂不斷被死亡所吸引。保護一個人或是拯救一個人,這種事尼特族偵探根本做不到。」


    沒這回事--我原本想要這麽說;但是看著愛麗絲悲傷的神情,又無法輕易地脫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當時被愛麗絲給揭露,彩夏的言語。


    如果什麽事都不知道該有多好?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是也多虧愛麗絲,我現在才能在這裏做這些事。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結論而言,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對於已得知事實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將我??從泥沼中拉出來的人確實是愛麗絲。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是好,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持續保持沉默,愛麗絲仍看著旁邊繼續開口了:


    「明明還沒確認是否被田原幫逮到了,我已經開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時的聲音。那筆現金到底是什麽?草壁昌也為什麽要叫玫歐帶著錢逃亡?為什麽他自己要躲藏起來?其實我比較害怕事實被埋沒在土裏漸漸腐爛。」


    愛麗絲拿毛毯圍住身體,轉身麵向我。看得出她想勉強擠出自嘲的微笑,結果卻失敗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後直接問他就好了?我也覺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該有多好,但是尼特族偵探的宿命就是隻能透過死亡和世界接觸。所以我隻能拚命地收集信息,借此重建他的對話,預測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應該插個嘴才行,要不然愛麗絲隻會繼續這樣鑽牛角尖。所以我想辦法開口了--


    「……那你知道了嗎?」


    脫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癡的問題。


    「我有假設,但尚未證實。」


    「會不會是想逃亡國外?記得他在電話中提到這周末的班機什麽的。」


    「我並不這麽認為。」


    「為什麽?」


    我根本無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幫通緝卻依然逗留在這附近,必然是有相當的原因。因此我試著將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幫、哈囉企業、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關連的場所資料全都過濾一遍。」


    「問題是你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間房子和大樓嗎?」


    「隻要地毯式搜尋過相關地址後再加以歸檔,並以搜尋軟件將關連性和距離遠近以數值做記錄,結果就浮現出這個地方。」


    第二張複印資料從愛麗絲手中飛來,是黑白的簡易地圖。中央標示的雙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從那裏往西--以圖上的比例尺算??來應該是兩百米外的地方,有個打著大星號的地點。


    咦?這附近不就是……?


    「這一帶不就是高級住宅區嗎?」


    「沒錯,這個打星號的地方住著一位黑幫老大,掌管一個叫『岸和田會』黑道組織。是一間被監視器所包圍的豪華宅邸。」


    岸和田?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是田原幫的上遊幫派。也就是說,田原幫的老大也是岸和田會的小弟。」


    「啊……」那三個來找草壁昌也的男子當時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來就是在說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處和上遊幫派的更上遊幫派老大住處相去不遠。這件事無法單純以偶然事件處理。」


    「等等,我有點迷糊了。你是說下令尋找玫歐爸爸的是田原幫上遊幫派的高層人士?」


    「這點我還無法確定。阿哲正在調查岸和田會與案件有何關聯,他們到底涉入事件多深還是未知數;但應該不至於完全沒有關係吧。」


    特地躲藏在通緝自己的黑道老大家附近?草壁昌也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實在無法理解。


    「所以我才會調查他所購買的物品。」


    聽到愛麗絲的談話,我再度將視線轉向手中的複印紙上。


    深夜購買的物品。菜刀、清涼噴霧(止汗劑)、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機電池、縫衣針線、打火機、廚房用剪刀、繃帶、封箱膠帶。這是什麽?除了電池以外的東西都莫名其妙。正在逃亡中還購買菜刀和裁縫用具,到底是想拿來做什麽?


    嗯?


    「購買菜刀……」


    潛伏在敵人老大家附近,還準備菜刀跟剪刀。這該不會是……?


    「應該不至於如此愚笨,這是你對前黑道的偏


    見。」


    愛麗絲看穿了我的心思。


    「單靠一把菜刀就想闖入行刺,大概還沒進門就被製伏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話是沒錯……那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打算用來做什麽的?」


    「針對這些其實還有一套假設,但因為實在太過愚蠢先保留不說。雖然是有這種可能性,但那實在愚蠢到還不如拿把菜刀直接殺進去比較好。況且……」


    愛麗絲露出無奈的笑容並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已經沒有意義了。草壁昌也原本想做的事已無法達成,這不過是偵探為了自我滿足,而踏著他那蓄積肮髒雨水的足跡前進罷了。」


    *


    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偵探事務所,太陽早已高高懸在天空。


    我心裏對愛麗絲說的話還存有疑竇。不管我有沒有下定決心都無所謂?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直接責備我所犯下的錯誤說不定還會讓我心情比較好一些。


    正要走下緊急逃生梯時,我和手上拿著紙袋的玫歐碰個正著。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並轉移視線。發生這種事後--好不容易找到她父親卻又失去消息,讓我實在沒臉和玫歐見麵。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從偵探小姐家回來嗎?」


    拜托你不要這樣說!會讓人誤會的。


    我為了不談到草壁昌也而拚命地想其他話題,忽然看見玫歐手上的紙袋中放著換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嗎?」


    「嗯,因為明老板說幹脆就順便訓練偵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覺好像媽嗎喔。」


    嗯,明老板實際上也就跟她的媽媽差不多。


    「玫歐如果結婚了,也想要生個像偵探小姐一樣可愛的小孩。」


    「什麽……!?」


    那樣好嗎?就算我自己不太可能結婚生子,即使是陰錯陽差結了婚,也不會想要和愛麗絲一樣的小孩。不愛吃飯又囉嗦,一定很難養。


    「那家夥現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會暴走。最好再等個十分鍾吧!那家夥真是個麻煩的小孩……」


    最近我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愛麗絲心情低落的時候比興奮時更危險。不過似乎打一陣子電腦之後就會好一點。


    「助手先生不喜歡小孩嗎?」


    「也不是說不喜歡……」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歲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玫歐坐在樓梯上打開了話匣子。 「都是同一棟大樓裏的姐姐們照顧我的,因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歡熱鬧的感覺,所以結婚後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結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這話題的,結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結婚。」


    居然馬上這樣回答。你知道怎樣才會有小孩嗎?可不是去高麗菜田裏撿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姐們教過我怎麽做。你知道嗎?計算排卵日其實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


    我趕忙將玫歐的嘴巴給摀住。那個小白臉到底都教她些什麽東西啊! ?小女生大白天在外頭不可以說這種話!


    「雖然爸爸不太說話,但應該也喜歡熱鬧。所以玫歐要當媽媽,然後生很多的小孩。」


    「……是嗎,那加油養小孩吧。」


    我開始呆想,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這種幸福也不錯,而且這樣的人生好像比較正常。


    隻不過對像是草壁昌也……這樣好嗎?讓自己女兒遭受危險而置之不理,自己卻落跑遠遠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讓他們喝那種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會長得跟偵探小姐一樣?」


    「會長得一樣才有鬼!」應該說那樣是在虐待嬰兒。


    「助手先生你是獨生子嗎?」


    「看起來像嗎?」


    「嗯,感覺沒什麽家人的樣子。」


    其實是答對了一半。我在玫歐身旁坐下:


    「我和姐姐住一起。」


    「那爸爸和媽媽呢?」


    經常被許多人問的問題,我也總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幾乎不在家,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觀察別人聽到我的回答時會有什麽反應,其實也是我的小小興趣。偷瞄了玫歐一眼,她看起來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真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孩。


    「……因為生病嗎?」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親過世這件事在我腦中還是一團混亂。雖然喪禮也舉行了,但卻不太記得當天的事情。所以其實我心裏還不太能理解她過世的原因。」


    「……玫歐實在聽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話。」


    真是的。我懶得再繼續說明,以微笑帶過。


    「不會寂寞嗎?沒有爸爸和媽媽在身邊……」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地問過我,使我整個人呆住無法回答。玫歐幹嘛這麽在乎這些枝微末節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想過。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見得不會感到寂寞。」


    我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一如預期,玫歐露出不知該不該苦笑的表情低頭不語。就是因為這樣,周圍的人才會越來越疏離我的。


    玫歐將臉埋進大浴巾裏,過了一會兒後發出「嗯--」的聲音說道:


    「我跟你說過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嗎?」


    「有說過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時候,我常常問他為什麽不做黑道了?結果他告訴我一些事情。他說他小時候是在育幼院長大的,結果上高中時那間育幼院卻倒閉了。後來他變成了無業遊民,在街上閒晃的時候遇??到幫派的人,於是拜托他們讓他加入。」


    原本應該要說為什麽不做黑道了,玫歐卻從草壁昌也的出身背景開始說明。


    「你知道嗎?聽說黑道就像家人。老大就和親生父母一樣,先加入幫派的人就是大哥。」


    「……嗯,這我知道。」


    平阪幫的人就理所當然地將第四代,甚至阿哲學長、宏哥都當成自己家人一樣對待,看起來有點令人羨慕。


    「爸爸說他就是向往這點,以為加入幫派後就會有很多家人。但是當他的地位越升越高時,卻發現這些其實都是騙人的。他說大家心裏麵都隻想著錢。」


    可悲的現代俠義人士,故事的結局就是錢濃於血。


    「然後就發生一些爭執,離開幫派出外散心。他走遍了附近的許多國家,最後在泰國遇到了媽媽。」


    特地遠渡重洋去尋覓家人?怎麽可能……


    「然後就和媽媽結婚回到了日本,後來在旅行中認識的大姐們也拜托爸爸陸續來到了日本。出外打拚的人到日本都很辛苦不是嗎?為了讓這些人能更自在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在東京認識的美河先生合開了一間公司。」


    他這麽受歡迎喔?都已經是年近四十的前黑道人士了。


    草壁昌也的人生是我所無法想像的。推測他的想法不僅無法得到任何線索,反而讓我越來越疑惑。


    「所以他也帶著當時隻有五歲的我一起來到日本。我覺得爸爸想要有很多的家人,包括妻子和小孩;隻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覺得很幸福了。」


    真的是這樣嗎?


    若是真把家人看得如此重要,為什麽要采取讓玫歐遍尋不著的逃跑方式?追根究底,他根本不該讓女兒牽扯進如此危險的事件當中。兩億元真的有這麽重要嗎?那不正是他最為厭惡的金錢壓力了嗎?


    而且還有一件事令我不解。


    要不要確認呢?


    我下定決心問到底。


    「……玫歐,你有簽證嗎?」


    「簽證?」玫歐歪著頭。 「日本的嗎?當然有啊。」


    「不是這個意思,是出國用的簽證。例如去新加坡的。」


    「為什麽?沒有出國的計劃呀,我也沒去過。」


    說得也是。


    草壁昌也在電話中曾提到過搭這周末的班機。那不就是--想要丟下玫歐自己一個人逃跑的意思嗎?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讓女兒帶著大筆現金躲藏,自己卻好像不想知道她的藏身處所。那該不會是想把她當成誘餌吧?為了減少通緝自己的追兵,所以給女兒大筆現金後置之不理。非常不妙的假設,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太過份了。


    「簽證怎麽了嗎?」


    「沒事,對不起。」


    「是爸爸怎麽了嗎?助手先生從剛剛就怪怪的。」


    看來我真的很容易把事情寫在臉上。


    既然如此--幹脆直接說出來吧?即使會讓她很難過,但傷害起碼比她從父親口中得


    知要來得小一些。


    「……我找到你爸爸了。」


    「真的嗎!?他在哪裏?」


    玫歐臉上滿是笑容,令我實在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一些失誤,所以又失去他的蹤跡了。」


    我實在無法提起他可能已被黑道抓走的事情,況且也還沒確定真是如此。玫歐的表情像小貓的眼睛般地不停變化。


    「他還好嗎?」


    「嗯。」


    玫歐臉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


    眼角甚至帶有淚光。那種老爸真有這麽值得擔心嗎?與玫歐的喜悅成反比,我的心情整個陷入穀底。


    「我想你爸爸大概是想逃亡到國外。」


    我向上瞄了一眼,玫歐歪著頭。


    「他在電話裏說過類似的話,應該是想請認識的人幫忙收拾這件事吧。而且他也一直沒有和你聯絡。」


    「所以呢?」


    「我猜他想把你丟在這裏。」


    「怎麽可能--他不會的。」


    玫歐的臉色有些鐵青,卻不像上次那樣立刻反駁我的話。大概是因為這次我真的有找到草壁昌也吧?


    所以當時的我大概說了相當殘忍的話。


    「你冷靜想想。你爸爸的確有帶手機,所以並不是他接不到你打的電話,而是他不接。他根本沒有跟你聯絡的打算。」


    「助手先生,你有和爸爸講到話嗎?是爸爸這樣跟你說的嗎?」


    玫歐緊握住我的手臂,我搖了搖頭。當時我應該直接進去找他的,我應該對草壁昌也抱怨為什麽要丟下女兒不管,但我卻沒有這種勇氣。


    「爸爸才不會放下玫歐不管!」


    「那他為什麽都不接電話呢!?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嗎?是他不和你聯絡的!」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你又不知道爸爸是怎樣的人!」玫歐同樣以大聲量回應我:「為什麽要那樣說呢?是爸爸自己說的嗎?不是吧?你並沒有和爸爸談過,對吧?」


    對,沒錯。就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所以不但沒能和他說話,連臉都沒看到就因為害怕追兵而逃跑了。你懂什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爸涉足的世界有多危險?突然間,我的憤怒之情幾乎就快宣泄出來,隻好緊咬嘴唇忍住不說出口。


    當我回過神時,玫歐早已摀住嘴巴凝視著我。說不定我已經脫口而出了,我真是個大笨蛋。


    「對不起,不過,那個……」


    玫歐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雖然我知道她並不是要責備我,但她的眼神令我感覺好痛。


    --不然你叫我該怎麽辦?


    答案隻有一個,就是找到草壁昌也;即使得將他五花大綁,也要把他給帶到玫歐麵前。我才不管事實是否如同玫歐所相信的那樣,如果他真的想拋下玫歐不管,就算動粗也得阻止他才行。我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幾乎都已經到手了,就因為我……就因為我--


    「助手……先生?」


    玫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害怕。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吧?


    我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其實我並不是因為玫歐而感到不耐,隻是直到那時我才終於明白。


    *


    少校正站在廚房後門口。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別太在意,能發現對方行蹤已經算不錯了。」連少校都這樣安慰我,令我更覺得無地自容了。


    緊接著阿哲學長也出現了,兩人分別開始檢查竊聽錄音的內容。


    「呃……我也來幫忙。三人分著做比較快。」


    少校將耳機摘下並以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阿哲學長則翻著白眼,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你怎麽了,藤島中將?真難得你這麽有幹勁。是不是感冒了?」


    「不是……不行嗎?」


    即使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無比??憤怒,但我所能幫忙的畢竟不多。所以……


    「我是無所謂,記得不要漏聽了。」少校將耳機遞給我。


    耗費三份人力、以三倍速播放半天的錄音內容,都還得花上兩個小時以上才聽得完。少校透露,不管怎麽說這項工作都是最累人的。


    「藤島中將聽的是最近的時間點,有沒有談到任何關於草壁昌也的內容?」


    「目前沒有。」


    從一大早就談到準備簽證的事、商量股東會的舉辦、下月舉行會談的行程確認等,就內容而言算是相當有深度的對話,但就是沒有提到草壁昌也。實際做了這項工作才知道原來這麽累人,也開始有點後悔主動說想要幫忙。


    「真是奇怪。看來人並沒有被帶到事務所去,負責監視的平阪幫也沒有消息。」


    「也有可能還沒被逮到吧?」


    阿哲學長拿下了耳機。


    「田原幫的事務所隻有一處,總不可能把他帶到公司去……不,這也很難說,說不定是關到哪間倉庫裏。」


    「阿哲哥,岸和田會方麵有動作嗎?他們那邊蠻大的,應該有很多地方足以囚禁一個人。」


    「沒有。雖然他們也知道這件事,但實際采取行動的隻有田原幫的人。隻是不知道他們到底和哈囉企業有什麽關連,畢竟很少有人知道其他幫派內部的事情。早知如此,當初應該多認識幾個岸和田會的人。」


    「不過阿哲哥,你不是很討厭那種假扮企業型的黑道?」


    「笨蛋,隻要是黑道都討厭啦。」


    原來黑道還有分類型的……真是無法理解的世界,話題越來越偏向詭異的方麵。過去認真上學的日子感覺似乎已離我很遠(實際上也是如此,因為我第三學期幾乎都沒有出席),不知班上同學們現在好不好?我今天也過得很好,正在監聽黑道分子的電話內容。


    「好吧,即使黑道方麵毫無收獲,或許還可以從公司方麵下手。這部份就得等宏仔那邊的消息了。」


    宏哥大約在下午兩點出現。


    「抱歉,來晚了。我都聽說了,真是辛苦你了。還好鳴海你沒有被抓走。已經找到人在哪兒了嗎?」


    我將大鐵桶座位讓給宏哥,自己則坐在阿哲學長旁的樓梯上。


    「事務所那邊還沒有消息。你那邊如何?有見到秘書嗎?」


    秘書?


    「啊、嗯,一直陪到早上。真是有夠累,還得回家去補眠。秘書人長得是很可愛沒錯,但是有點對不上話題。」


    又是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陪秘書直到早上?


    「哈囉企業的社長秘書。雖說是秘書,其實也隻是事務員順便兼差罷了,因為公司很小。」


    宏哥坐在大鐵桶上,從胸前的口袋拿出銀色的細長物交給了少校。原來是ic錄音機。少校將錄音機鏈接到電腦上。


    「有查到什麽嗎?」


    「嗯,收獲不少。我想在交給愛麗絲之前先編輯過,幫我播放好嗎?」


    「編輯?」我從旁插嘴。


    原本宏哥打算回應我,但由於錄音機的內容開始播放而欲言又止。起初聽到多人嘈雜的談話聲以及類似爵士樂風的柔和鋼琴伴奏,微微的玻璃碰撞聲。應該是在酒吧之類的地方吧?


    【一個人嗎?可以坐你旁邊嗎? 】是宏哥的聲音。


    【咦?啊,可、可以。 】


    年輕女子回答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驚訝。


    【坐這位置聽到的音樂最優美。剛才不是有人點了『april in paris』嗎?現在剛好是四月,我本來也想點這首曲子的,沒想到就先演奏了,嚇了我一跳。 】


    【咦--?哈哈。 】


    喔喔……原來是這樣泡妞的呀!我不免有點感動,雖然自己肯定做不到就是了。


    「宏哥你好像對爵士樂很了解。」


    「完全不懂。我隻是先問酒保套好招的。」


    無言。


    「少校,快轉一下好嗎?前麵和調查內容沒有關係。」


    往後快轉一些再次播放內容,忽然從電腦喇叭傳出甜甜的聲音。


    【……小宏你的力氣還蠻大的嘛。明明大腿這麽纖細,嗬嗬。你抱起我去洗澡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呢! 】


    【沒那回事,是因為你很輕。 】


    等等!才經過一會兒而已,發生了什麽事! ?這裏是哪裏! ?


    「一秒鍾說出十次甜言蜜語就將她拐入賓館,真不愧是宏哥。」


    「是少校你快轉的關係吧。」


    「再怎樣也不需要到賓館吧?」阿哲學長說。


    「沒有啦,是順應情勢。」


    什麽叫順應情勢?你這人真是……


    「再稍微快轉一些。啊,嗯,大概就這一段。」


    正當我的腦袋拚命


    地想該如何插入話題時,女子的聲音又將我的精神集中到電腦喇叭上。


    【……去旅行很棒啊,我也好想去喔--最好去泡溫泉。去富士急遊樂園(fujiq hignd)玩,然後泡溫泉順便過夜!好不好? 】


    【那裏的醫院鬼屋很恐怖,好想再去一次。我隨時都有空,你呢?黃金周時候去住個四天三夜如何? 】


    【啊啊--我們公司連黃金周都沒有放假,真差勁! 】


    阿哲學長和少校靠了過來,開始進入正題了。


    【……好像積欠了很多債務,原本以為去年就一定會倒閉。然後啊--本來想說公司倒了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離職,結果聽說社長最近蠻拚的,硬是把它給救了回來。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會不會是中彩券了? 】


    公司的債務--沒有了?


    【但若公司倒了,你不就沒退休金了? 】


    【啊,說得也是。對了對了--那我是不是現在離職比較好呢?再等下去公司說不定又會積欠一堆債務。 】


    【有可能。一起來當尼特族吧?然後出去旅行個兩周。 】


    【哈哈,好像??不錯。啊,你看你看,有意大利之旅耶,上麵說玩十二天。 】


    交談之間傳出翻紙的聲音,似乎是在看雜誌吧?


    【不過去玩這麽多天,行李一定很多。我很羨慕人家可以帶著大包包去旅遊呢,可是每次一到了包包賣場就變得很懶,在想是不是該上電視購物買……啊,這個波士頓包好像不錯,應該可以放一個月要穿的衣服。 】


    【……咦?這包包我看過。 】


    我驚訝地看著宏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除了小玫的包包外,我還去找了一本旅遊雜誌。把它們擺在賓館的房間,裝作是別人忘記的。這種問題又不能直接問,好不容易才套上話題。」


    宏哥露出了苦笑。真是令人啞口無言。我每次都會浮現一樣的想法,若他能把勤勞用在別的地方不是更好--


    【剛才不是提到我們公司的副社長嗎? 】


    【嗯,有點壞的大叔。 】


    【對對,他長得還蠻帥的呢。聽說以前好像是混黑道的。發薪水當天,他一定會帶著這個包包來到公司,然後會有人打電話來,當天一定會和社長外出後就直接回家。他們兩個家夥真是麻煩,從來都不交代要去哪裏。真希望社長能體諒我的立場,我還得接一堆詢問電話呢,真是的!副社長也是,這禮拜都蹺班不來。該不會是出去旅行了吧? 】


    不知不覺中,我的手汗流個不停。對話已經進入關鍵的部份了,這一點從阿哲學長和少校滿是興奮的眼神就能看出。


    如同依林姐所說,那個包包會定期被拿到公司去。然後就是電話--從哪裏打來的?我仔細聆聽從電腦喇叭傳出的對話。內容並未更進一步涉入事件中,接著對話就結束了。然後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女子甜膩的聲音。


    「啊,抱歉,隻錄到這裏。因為第二回合要開始了。」


    「你這匹種馬!」「死牛郎!」「女性公敵!」「性罪犯!」


    阿哲學長和少校接連批判宏哥。至於我呢,一半是對於宏哥高竿的作風感到佩服、一半則感到莫名的沮喪。這些人還真是誇張到不行……雖然我心裏明白,但實在是沒有我出場的餘地。


    我是不是隻是假借偵探助手的名義,就和這群人裝熟混在一起?


    「對了少校,能不能隻截取剛才這一部份?」


    「果然是不太適合讓愛麗絲聽到,在操行教育方麵會有不良影響。」


    「雖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但相對地也出現更多不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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