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接到結衣打來的電話。


    『不好意思,之前麻煩你了。』


    結衣輕快的聲音甚至讓人感到一絲淘氣,反而讓我更不安了。那時候我正在學生會辦公室寫前一天去參觀r高中的報告,為了避開其他學生會成員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講手機。


    「結果沒事嗎?」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問道。多雲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銀杏樹稍上還餘下幾片葉子,受到北風的吹拂。


    『沒事啦!我四處去道歉過了,當然主要是跟鷲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結衣的開朗反而讓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來要說的事,其實應該當麵跟你說的。隻用電話說明,實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結衣接下來想說什麽,所以拚命思索如何打斷她的話題。但是,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親……他已經不在了。我很感謝你們至今為我調查了這麽多事情,調查費用的報價單用手機簡訊傳給我就好了。』


    「等一下。」


    我什麽也沒想就說了。


    「如果現在取消委托,我們會很頭痛。因為愛麗絲現在--」


    我的言語墜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虛空中,仿佛聽到結衣困惑的歎息。


    「愛麗絲很多事情還查到一半,請你再等我們一下。」


    『你在……說什麽呢?』結衣說道:『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爸爸已經被人砍斷頭死了啊!


    你究竟在說什麽呢?他到現在還身分不明。我說想去警察局,結果鷲尾先生和社長都哭著求我不要去。』


    「……對不起。」


    『為什麽鳴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麽壞事也沒做啊?我已經沒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了,所以,所以……」


    結衣的聲音突然失去溫度而萎縮,仿佛將被北風撕裂。在她掛斷電話之前的最後幾句話,我幾乎都聽不見。


    可是結衣,你不想知道嗎?我向沉默的手機詢問。你不想知道是誰砍了你父親的頭,又是為了什麽做出這種事嗎?不想咒罵犯人嗎?不覺得對方應該贖罪嗎?或是不想報仇嗎?


    可悲的自問,而我連自答的力氣都沒有。


    我合上手機,塞進口袋,兩手抓著扶手蹲下。我明白沒有我幫得上忙的事,但是我們仍舊繼續調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卻苦於幻肢痛的人一樣,空虛地搔抓已經失去的手腕。


    *


    neet偵探事務所位於五層高的大樓,大樓四周架設了六台監視錄影機。原本是為了調查事務所的訪客,所以??隨時錄影附近的狀況。這次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架設在屋頂上的第六台錄影機,拍攝了區立公園前方的道路。


    「不過還是太遠了,不管怎麽擴大影像,路人還是隻有豆粒大小。這種像素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


    愛麗絲坐在床上,聳聳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進步了。」


    其實本來應該是透過少校的人脈,委托大學的專家幫我們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擺明這次要單獨行動,所以我們為了找其他人幫忙而耗費許多時間。今天八小時長的影像終於修正完畢,送回我們手上。我和愛麗絲趕緊快轉檢查。


    就跟愛麗絲說的一樣,影像隻能提供我們零星的情報。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得到重要的訊息。雖然在樹木的層層包圍下看不到公園,可是公園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園的另一邊是鐵軌,所以進出公園的人一定會被監視錄影機拍到。


    「十二月十六號,最晚進入公園的人是--」


    愛麗絲敲打鍵盤,倒轉影片。


    「晚上十點左右的這個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階梯。


    「這應該是銀二先生吧!」


    「照常理來說是這樣,下一次出現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點四十分。」


    愛麗絲拉開了熒幕下方的搜索欄。畫麵變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車站的另一個階梯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我確認了自己手機的來電記錄,十二月十七號早上五點接到少校的來電。當時他告訴我銀二先生過世了。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黑影應該是第一個發現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鍾之後陸陸續續來了其他人進入公園,應該是其他街友吧!


    「這應該是你吧!」


    五點半左右,畫麵上出現把腳踏車停在路邊、衝上階梯的人影。


    「應該是,那時候附近沒有其他腳踏車。」


    此時天空開始泛白,警車也到達現場,公園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接下來的事,我已經親眼看過了。愛麗絲停下影像。


    「謎團終於轉變為確實的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


    平常的區立公園到了晚上就杳無人煙,就連改建工程暫停期間都有護欄擋住各處出口。這幾天根本無人進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園最後的居民銀二先生。


    事件發生當天,從銀二先生回到公園到第二天早上少校發現無頭屍體為止,都沒有任何人進出公園。那麽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砍下了銀二先生的頭部呢?也看不出來有任何搬運砍頭用的道具進入公園的痕跡。


    「對方是怎麽動手的?還有為什麽動手?」


    愛麗絲呢喃道。


    我想告訴愛麗絲卻又開不了口,因為她是無法收手的吧!昨天結衣打電話給我,清清楚楚地說要我們停止調查。不管你如何努力解開謎團,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說不出口,什麽也沒能告訴愛麗絲。當我開不了口時,愛麗絲突然在床單上站了起來。


    「現在才晚上八點,還太早了。鳴海,你姊姊大概在擔心你,還是先回家一趟吧!淩晨兩點半再來我這裏一趟。」


    我抬頭望向偵探,眨了眨眼睛。


    「兩點半?是可以來啦,可是為什麽?」


    「我偶爾也想做一些普通偵探會做的事。」


    現代醫學還不承認「開放場所恐懼症」一詞,而愛麗絲自稱有這種病狀。但是她本人不認為是缺陷。因為討厭外出,平常都窩在事務所度日,如此而已。這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就跟個子矮所以不去籃球部或是頭發短所以不綁馬尾一樣。


    總而言之,這應該不是一種疾病。我會如此認為是因為雖然不得已,愛麗絲最近外出次數還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頁的記事本上寫說太陽、月亮跟星星都很討厭我吧!」愛麗絲說道。「我並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話,我就一邊咒罵世上所有的光芒一邊開門就好。這次的事件現場這麽近,我就勉強自己一下吧。」


    愛麗絲的口氣很高傲,但是不緊緊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擺就走不出去。路燈微弱的燈光照射在我們身上,兩人像七爺八爺的影子長長地伸入公園的黑暗中。愛麗絲在平常穿的睡衣上頭罩了厚厚的鬥篷,奇妙的搭配讓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說明。不過比起服裝搭配,光是走進公園就已經算是惹上麻煩了,我在意也沒用。


    仔細想想,我當上愛麗絲的助手以來,還是頭一遭進行這種所謂真正的搜索。因為警察依然禁止大家進入公園,我們才會選擇深夜到訪以掩人耳目。最後一班電車也已經開走,公園附近一片寂靜。公園裏充斥了死亡的氣息,仿佛觸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斷,因此混合了鋪上鐵板的地區、翻過土的地麵和幹枯的草地,看起來像可悲的拚布藝術。


    「你想得起來,屍體是以什麽方式倒在哪裏的嗎?」


    我點頭回答偵探的問句,一邊踏入黑暗之中。因為腳下還散布黑色的血跡,我無需努力就想起來了銀二先生是倒在兩大片生鏽且沾滿沙塵的鐵板中間。


    「他的頭朝這邊,像這樣--」


    我詳細地向愛麗絲說明那天早上我目睹的情況。但是就算說出口,我還是沒有真實感。


    直到現在,警方都還沒找到銀二先生的頭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調查時沒說,所以屍體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結衣想要跟警方聯絡,又遭到經紀公司阻攔。所以目前社會上僅得知是一名通稱銀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殺害。


    隻要這樣就夠了,不是嗎?事情像這樣掩埋起來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誰會感到高興呢?


    「鳴海,拿出平阪電腦。」


    愛麗絲的呼喚,打斷我混沌的思緒。我取出平阪電腦,熒幕上出現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盡管畫麵經過光線修正處理,還是粗糙得難以辨識。


    「


    從這邊進入公園也……嗯,還是會拍到。」


    我手上這台平阪電腦和愛麗絲事務所的監視錄影機同步連線,以確認進入公園時一定會被監視錄影機記綠下來。另外也跟錄影畫麵做比較。這個人影的確是在那個方向放下腳踏車,從那邊的階梯一路衝進公園。這樣一來,可以確定五點半的人影果真是我。


    愛麗斯蹲在鐵板附近,發現草地上露出泥土的地方有個手心大小的h型淺坑。這是什麽痕跡呢?


    我因為閒著也是閒著,就把影像倒轉回十二月十六號晚上十點左右看看。結果看了之後,叫了一聲。愛麗絲站起身來,蹙眉看我。


    「怎麽了?」


    「這裏有一台車子。」


    我擴大影像的一部分,愛麗絲也靠過來看。距離公園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樓陰影下有個若隱若現的車頂。接著,貌似銀二先生的人影從車上走了下來。快轉檢查的時候沒有發現這輛車子,停車場是在哪個方向呢?


    我把熒幕切換回現在的影像。我試著走出樹林外,確認熒幕上自己的位置。車子是停在斜坡上。我倒吸了一口氣,那是我知道的地方。


    「鳴海!等,等等我!」


    背後傳來愛麗絲焦急的聲音,我還是一口氣衝下階梯,跑向與車站相反的人行道。差不多在人行道的盡頭左手邊,出現了一塊稍微缺角且露出土表的斜坡。就是這裏,影像中的車子就是停在這裏。


    我蹲下身子,尋找輪胎的痕跡。因為停車位狹窄,隻能塞進車子的前麵部分。前輪這樣開進來,出去的時候後退……


    有兩道輪胎痕。


    我用手指撫摸清楚刻劃在泥土地上的輪胎痕跡。


    「……鳴海,你為什麽突然跑掉!不準你丟下我一個人!」


    愛麗絲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在我身邊停下,緊挨著我蹲了下來。她的黑發和鬥篷下擺貼著我的手背。


    「有兩道輪胎痕跡。」我說道。愛麗絲抬起頭來。「這一道應該是監視錄影機錄到的那台車然後我們在路燈下確認另一道被壓扁、幹燥且差點風化的輪胎痕跡。


    「是同一款輪胎。」愛麗絲喃喃說道。我也點點頭。


    我看過停在這裏的那輛車,那是一個禮拜以前的事。也就是說那台車和監視錄影機在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拍到的車,應該是同一輛。


    「是鷲尾的車。」


    「是夏月結衣的經紀人對吧!」


    我點頭回答愛麗絲,把影像放大到極限。可是因為像素太粗糙,連車種都看不出來。真的是鷲尾的車嗎?為什麽銀二先生會從鷲尾的車子走出來呢?還有那個人影真的是銀二先生嗎?搞不好是鷲尾本人啊!


    記憶在我腦海中伸出蠢蠢欲動的觸手,想辦法串連在一起。


    對了。結衣失蹤的時候,我曾在鷲尾的電話中感受到些許的異樣。我現在終於知道理由了。


    那時候鷲尾是這樣說的:「那個人不一定是她爸爸。」


    我當初以為他是指街友銀二先生不一定是桂木健司,其實鷲尾不可能說出這種話。因為他曾經親自跟銀二先生接觸,確認他真的是結衣的父親。


    所以那句話其實是有別的含意。也就是說,那不見得一定是銀二先生--亦即桂木健司的屍體。


    因為,屍體沒有頭部。


    鷲尾早就知道屍體遭到斬首一事了。


    為什麽他會知道呢?警方並沒有公開這件事,也沒有媒體報導過。


    現在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可能性。因為鷲尾親眼目睹了屍體,也就是他以犯人的身分親眼目睹了斬首後銀二先生的屍體。


    我興奮地告訴愛麗絲這一連串的推理,而且惡寒在敘述過程中宛如蜈蚣般爬遍我全身皮膚。


    可是偵探的眼神卻和我的語氣成反比;我越激動,她越冷靜。


    「喔?原來如此。」


    愛麗絲聽完之後微微皺眉說道。


    「我一直忘記你有多麽愚蠢,所以今天就不責備你了。這裏是沉靜的死亡領域,我不想破壞安寧。」


    她的聲音比夜晚的空氣還冰冷上好幾倍。


    「而且你想說如果犯人是鷲尾,就可以解釋切下頭部的理由嗎?」


    「是……啊。」


    這隻是我單純的推測,因為那個男人極度恐懼眾人發現銀二先生就是夏月結衣的父親。如果讓八卦雜誌發現正在走紅的偶像歌手父親,居然是賴在公園不走的流浪漢,這下子一定會成為灑狗血報導的好題材。所以他就殺了銀二先生,還為了隱埋屍體的身分而切下頭部。


    「他怎麽做到的?」愛麗絲睜著想睡的眼睛詢問道。


    「所以他就是在其他地方犯案,切下頭部之後把屍體運來公園丟棄。監視錄影機中走出車子的人影就是搬運銀二先生屍體的鷲尾。他把屍體丟棄在公園中,一路躲到早上。等到看熱鬧的人都跑來之後,再混在人群中逃走……」


    我渾然忘我地提出一大串推論,愛麗絲卻隻是深深地歎氣問道:


    「你聽過聖經無誤說嗎?」


    「無誤……什麽?」


    「就是主張聖經絕對無誤,不需要思考解釋,隻要照著讀就對了。我們如果采信這種說法,地球應該是紀元前四千年由神明在七天內創造出來的。但是就如同你所知的一樣,隻要去調查化石和地層就會發現地球上有許多早於聖經主張的生命曾經存在過。你覺得主張聖經無誤說的人,會如何解釋這些化石跟地層的存在呢?」


    我隻能眨眼,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愛麗絲突然講起這些事情來。


    「因為神明把這些可能會讓人類產生誤解的東西,在六千年前就埋進土裏了。」


    「啊?」如果這種想法能信的話,什麽事情都能說明了。「為什麽神得要做這種事呢?」


    愛麗絲看著我的眼神就像幹冰一樣渾濁冰冷。


    「我才想問你,那為什麽鷲尾非要這麽做不可呢?」


    終於明白愛麗絲話中真意的我,在寒風中也能感受到臉頰和耳朵因為羞怯而些許發熱。就跟她說的一樣,為什麽鷲尾要做出這些事呢?如果為了不讓人得知屍體的身分而切下頭部,那把,屍體藏好不就好了嗎?何必刻意切下頭部,把身體帶去公園呢?隻要能解決一部分疑問就好的想法,跟愛麗絲提出的聖經無誤說不謀而合。實際上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真像可以演繹世??界的你會說的夢話,你真的非常不適合走偵探這一行。」


    「對不起……」


    受到打擊的我瞄了一眼愛麗絲。


    「可是、可是,這條線索的可能性不見得是零啊!鷲尾現在也是很重要的嫌疑犯啊,你看也有拍到他的車子。」


    愛麗絲聳聳肩。


    「你想調查鷲尾的話就去調查,我沒興趣。」


    我愣了一下,愛麗絲怎麽會是這種反應?


    「那表示你認為狩獵街友的家夥就是殺死銀二先生的犯人嗎?畢竟銀二先生遭到bb彈的攻擊,這個可能性當然比較大。」


    「少校說過要負起責任和矜持,一個人處理那些玩軍隊辦家家酒的小鬼。所以那些人就交給少校負責了,我對哪一邊都沒興趣。」


    「沒興趣……嗎?」


    愛麗絲的說法對我而言太過冷漠了,但是嬌小的偵探緊緊握住我大衣的下擺,輕輕地點頭。


    「我隻想知道切下頭部的意圖和方法,對犯人壓根兒也沒興趣。」


    我自唇中吐出白色的氣息。


    「為什麽?」


    「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沒辦法跟你說明。」


    我完全被搞混了。隻想知道切下頭部的意圖和方法?不需要知道犯人?愛麗絲究竟是在說什麽呢?


    「我是為了挖掘真相,才走到牆壁之外。我們繼續調查吧!」


    愛麗絲站起身來,拉住我的大衣下擺。我隻能抱著滿腹疑問,帶著愛麗絲爬上階梯,回到公園裏。


    我們通過染血的鐵板,踏入黑暗。


    黑壓壓的樹林下,矗立了巨大的陰影。原來是塑膠布、合板和紙箱拚成的小屋,也是銀二先生的家。仔細靠近一看,其實銀二先生的小屋相當大。高度差不多跟愛麗絲的身高一樣,寬度也不會輸給neet偵探事務所。小屋還用幾根塑膠繩所撚成的繩索和膠帶固定,看來不是能輕易分解搬運的。


    結果銀二先生堅持不搬家,可能真的隻是因為小屋不便搬運吧!畢竟他們是無家之人,隻要能移動得到,去哪裏都好。


    我根據愛麗絲的指示挪開合板的門扉,調查內部。因為所有可能查出身分的證明全都


    被警方拿走了,隻剩下舖在紙箱上的幾條毛毯。


    我們繞到小屋背後,發現紙箱的牆壁上貼了長短不一的膠布。這應該是銀二先生不知何時,為了修補遭到鐵軌另一邊的空氣槍攻擊所造成的彈痕而貼的吧!愛麗絲用手指確認其中一個沒有修補的彈痕,然後轉頭過去看鐵軌的方向。鐵絲網邊豎立著時尚的路燈,鐵絲網的另一邊是凹凸不平的黑暗。對岸不夜城的燈光,距離我們更遠。


    我心想她究竟在尋找什麽。


    她是在目測子彈從哪裏發射的嗎?這麽做有意義嗎?空氣槍可以從鐵路的另一邊打死人嗎?


    最重要的是銀二先生是遭到斬首而死的,這到底要如何說明呢?


    假設那群軍裝的少年用改造過的空氣槍射殺了銀二先生,結果銀二先生的頭部留下子彈的痕跡。他們為了隱藏證據,於是切下了銀二先生的首級。這樣說得通嗎?


    高中生用日本刀類武器的犯案嗎?


    我開始覺得這個推論跟剛剛的鷲尾犯人說一樣愚蠢,於是搖了搖頭。我果然不適合當偵探。


    愛麗絲拉扯我的大衣下擺才讓我回過神來,原來她是要催促我帶她去鐵絲網的方向。


    「你在找什麽?」


    原本想詢問的我和她四目相對,安靜了下來。


    愛麗絲當然是在尋找死者的言語。因為偵探的工作就是如此,也不過如此而已。偵探找到死者的言語之後在心中重新構築,在找到應當傳遞的人之前都不會開口說明。


    所以我隻是陪伴愛麗絲穿過樹林,走到鐵路旁的鐵絲網。大概是因為失去遮避物的關係,我覺得天氣更加寒冷了。


    「這裏有個破洞。」


    愛麗絲指了指腳下,輕聲地說道。鐵絲網的角落的確掀開了一個小洞,大概可以讓一隻貓通過。


    「犯人砍下銀二先生的頭之後如果是從這裏跑出去,監視錄影機的確是拍不到。」


    但是,我怎麽看都不覺得洞大到能讓人通過。


    「我又沒說是讓人通過。」


    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是可以讓推主機通過嗎?我望向破洞的另一邊,長滿雜草的沙地上有幾把生鏽的短軌道。愛麗絲不發一語,抬頭往上看。她的視線停在小巧的水晶燈造型路燈上,但是今晚的路燈一片漆黑。


    「……你說夏天發生過火災對吧!」


    「咦、咦?」


    麵對愛麗絲突如其來的疑問,我嚇了一跳。


    「街友們跟你提過,這個公園曾經發生過小型火災吧?」


    「嗯、嗯。」


    裴先生之前的確提過這件事。大家把燒了塑膠袋和小屋的失火事件怪罪到街友身上,自此之後他們就越來越難待在公園裏了。


    「我們回去吧!」


    愛麗絲靠近我身邊說道。


    「這樣就好了嗎?你沒有其他事情要調查的嗎?」


    「不用了,我已經明白了。」


    我盯著愛麗絲的臉看,結果嚇得我背打冷顫。她的眼睛充斥了可怕的生氣,令我喉頭僵硬。


    明白了是指知道多少?是指全部的線索都鏈接起來了?還是已經知道是誰如何且為何這樣做呢?


    成千上萬的疑問像惡心的胃酸般湧上我的喉嚨,我拚命地將它們壓回胃裏。


    這不是該在這裏提出的話語。


    不,也許這些話語最後無法傳遞給任何人,隻能在愛麗絲的心中腐爛。


    我無聲地問愛麗絲,其實你才不適合當偵探吧?因為每次找到答案的你,總是仿佛凋謝般哀傷。每次完成工作之後,你抵達的終點總是幹涸的沙漠。盡管如此,你還是繼續朝真相的海市蜃樓前進,從不停下腳步。但那是很奇怪的,因為人類無法在幹枯的大地生存。還是因為你是尼特族呢?如果所謂的工作是創造有價值的幸福,用尼特族一詞作繭白縛的你,不就無法接觸到那喜悅嗎?


    此時的我是多麽地無力,隻能默默地點頭,拉著愛麗絲的手踏出步伐。


    應該傳遞偵探話語的人。那就是--


    「結衣說要中止委托。」


    當我看到拉麵店的鐵門時,才終於說出口。


    「……嗯。」


    愛麗絲僵硬地回答。


    「對不起,結果我還是沒能說服她。」


    「沒關係,我會大幅削減你的日薪。反正我已經習慣沒結果的工作了。」


    「少校也……好像想一個人解決事情的樣子。」


    「是啊,因為事關他的自尊。」


    那麽我應該怎麽辦呢?懷抱血腥的事實,當不了肥料也當不了柴燒的無用偵探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


    在黑暗的逃生梯下,愛麗絲停下腳步說道:


    「我們隻能等待了。」


    「等待什麽?」


    「奇蹟。」(吐槽:等待戈多)


    *


    愛麗絲提過好幾遍奇蹟,第一次聽到是在玫歐事件的時候。


    「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一次,隻是發生的時候他們不曾注意。」


    愛麗絲雖然宣稱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但是這種想法應該跟信仰很接近。簡而言之,對於一般沒有宗教信仰的日本人而言,所謂的奇蹟是九局下半打了逆轉滿壘全壘打或是飛機失事卻生還之類的事。但是對於基督教徒而言,在無人期盼下、確實且悄悄地發生的事才算奇蹟。不是因為誰的祈禱,也不是因為重疊的偶然,而是因為神將發生奇蹟一事寫在記事本上所以發生了。


    可是我沒有宗教信仰,無法忍耐等待。


    第二天午休我??打電話給鷲尾,其實隻是想逃避現實而已。就算隻有片刻也好,我想要忘記已經沒有繼續調查事件的理由一事。


    「我有事要跟你說。就是森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啊,不好意思,就是認識銀二先生的那些街友們。對、對,就是這樣,他們知道銀二先生的本名。我們在想是不是要告訴警察。請小聲點,我還在學校。是、是。咦?今天嗎?今天見麵嗎?我知道了。我問問他們……錢?關於金額的部分,你要直接問他們本人。八點嗎?好,我知道了。地點就是--」


    約好晚上的麵會之後,我掛上電話。把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之,我歎了一口氣。欺騙真的是一種很疲倦的行為,尤其是自己手上半張王牌都沒有的時候。當然森先生他們告訴我情報之類的完全是一派胡言,接著我打電話給阿哲學長。


    「你今天找得到森先生他們嗎……?不好意思,突然拜托你做奇怪的事情。啊,沒關係,反正隻是要嚇嚇對方而已,找不齊也沒關係。其實就算都沒人來也沒……真的嗎?是、是,謝謝。」


    我掛掉阿哲學長的電話時,正好響起預備鈴。學生們在走廊上奔跑,而我望向窗外。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鍾,我要不要打電話給少校呢?我才不在乎你那些奇怪的自尊,趕快把事情說清楚。光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要如何製裁r高中的那些小鬼呢?我應該要如此逼問他嗎?


    我不知道。


    我逐一回想愛麗絲昨晚的一字一句。她說她對犯人沒有興趣,隻在意砍下頭部的理由和方法。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是隻要找到犯人,兩個問題就都能獲得解答了嗎?還是不先確定砍下頭部的理由和方法,就找不出犯人嗎?


    我們的確完全找不出理由和??方法。公園裏麵沒有大型機器,監視錄影機沒有拍到任何人搬運機械進出的畫麵。不管如何懷疑某人,最後都會碰上砍下頭部的理由和方法這兩個問題。如此一來,愚蠢的偵探助手在沒有委托人委托的情況下擅自行動是白費工夫。


    就在我躊躇的當下,正式的上課鈴聲響了。老師的身影出現在走廊轉角,於是我把手機收了起來,走進教室。


    *


    「……監獄的飯好吃嗎?」


    「不知道。阿哲,你吃過吧?」


    「我哪知道啊!我可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喔!連少年院都沒進去過。森先生有被抓進去關過吧?」


    「我才沒有,我隻進過拘留所。」


    「那裏的飯最難吃了,連續兩天給我吃一樣的東西。」「因為沒預算啊!」


    從鐵路橋下方的水泥凹陷處,傳來如上的對話。我四處張望了一番,偷偷地窺視凹陷處。


    「喔。這不是鳴海嗎?帶飯來了嗎?」


    森先生第一個發現我,抬起頭來。在場圍成一圈的是四名街友和阿哲學長。由於寒風吹不進支撐鐵路的四條大柱子中間,大家聚在一起還挺暖和的。


    「不好意思,今天麻煩大家過來。」


    我低頭打招呼,順便把手上


    便利商店的塑膠袋交給歐吉桑們,頓時肉包和烤雞的香味四溢於狹窄的空間中。


    「……大家都被警察抓了嗎?」


    回想起剛剛驚悚的對話,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隻有少校被抓去,我們都隻是當場回答問題而已。」專務回答道。專務每次都身著西裝,措辭客氣。雖然他看起來真的很像公司的高層主管,但卻是貨真價實的街友。


    「我們是因為少校打電話來才過去的。」裴先生回答道。


    「電話?您是說手機嗎?您有手機嗎?」


    「鳴海,你瞧不起我們喔!」「讓我們告訴你社會的嚴苛吧!」


    「想做臨時工就要有手機啊!」「我是沒有啦!因為付不出手機費……」


    「對、對不起。」


    是我太無知了,原來這個時代連街友都要有手機啊!


    「所以你們才會比我早到公園。」


    森先生等人點點頭。


    「等我們到的時候,銀二先生已經是那副德性了。」


    「不管怎樣都沒必要鬧到殺人吧……」


    「遺體會變得怎樣呢?」「會遭到解剖,變成孤魂野鬼吧!」「我們以後也可能會變成那樣。」


    大家的聲音逐漸變弱,最後轉為一陣沉默。時時經過的電車發出轟隆巨響,抹去大家吃泡麵和咬炸雞的聲音。


    對於這些人而言,銀二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他的死亡才會帶給大家如此深刻的空虛,這也表示他生前並不孤獨。


    「鳴海,你在找殺死銀二先生的犯人嗎?」


    森先生發出低沉的聲音詢問道。他的禿頭已經因為酒醉而染紅了。


    「……是的,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請大家來幫忙。大家不需要特別做什麽,我隻需要借口跟威脅而已。」


    「嗯,阿哲你也是嗎?」


    「那不幹我的事,找了我也沒錢可領。」


    以阿哲學長的口氣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溫柔了。


    「隻是我的直覺很敏銳,我想鳴海找我來是要我嚇嚇等一下來的人吧!」


    學長望向我,我點了點頭。


    「就是那家夥殺了銀二先生嗎?」裴先生問道。


    「不,我還不--」當我正要說我還不確定的時候,背後就出現腳步聲和修長的影子。轉過頭去,背後是一名眼神兇惡、身著白色羽絨大衣的年輕男子--也就是經紀人鷲尾。對方摘下八成無度數的裝飾用玳瑁框眼鏡,插入胸前的口袋,踏入我們聚集的場地。


    「你們人很多嘛!」


    鷲尾的口氣充滿嘲諷,瞪視一圈之後把視線停留在我身上。


    「我先告訴你們,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你們打的主意可是勒索,我一開始就會采取毅然的態度對付你們。」


    「一來就說這種話。」裴先生說道:「你是哪根蔥啊?」


    「我在公園看過他好幾次。」


    「他跟銀二先生講過話。」


    聽了街友們的對話,鷲尾稍微吃了一驚。這也不奇怪,畢竟他以為街友是來勒索他的,結果大家都不認識他。我站起身來退後半步,好讓鷲尾能前進。


    「對不起,我電話裏跟你說的都是騙人的。」


    鷲尾的表情扭曲。


    「我隻是有事情想跟你說,找借口把你騙出來而已。」


    我突然發覺阿哲學長已經走到外麵的通道,雙手抱胸地站在鷲尾身後。學長這麽做應該是為了避免驚尾轉身逃走,我對學長真是感激不盡。


    「你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我要問你十二月十六號晚上,也就是事件發生的前一晚。你那天有開車送銀二先生回公園對吧?」


    我閉上嘴,窺視鷲尾的反應。他的臉就像糊上一層薄薄的黏土,變得麵無表情。


    「……我並不是要套你話,你也不需要想借口。因為我們已經掌握確切的證據,監視錄影機錄下了你的車子和銀二先生下車的畫麵。」


    我說的這些話才是謊言。輪胎痕跡隻能算是薄弱的證據,車子的影像也因為太小而看不清楚。但是聽到這裏,鷲尾鬆了一口氣。


    「對,我那天的確送他到公園,那又怎樣?」


    我也和鷲尾一樣放下心來。自從當上偵探助手以來,我淨是學會些上不了台麵的詐欺手法。突然看到站在鷙尾背後的阿哲學長,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在猜測什麽,我隻是那天回到公園的路上遇到那個男人,就順便把他載回公園。我們在車上談的也隻是求他離開公園而已,這些事情我都跟警察報告過了。」


    鷲尾不知不覺講話越來越快,可能是因為受到森先生、裴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等人沉默的視線壓迫所致吧!


    「聽到他過世的消息……我也很震驚,沒想到你們居然會懷疑我。我沒有理由殺人吧!為什麽我要做這種蠢事呢?」


    「那麽為什麽你會知道……銀二先生的頭部遭人砍下一事呢?」


    鷲尾一瞬間睜大眼睛,喉頭發出一陣聲響。


    我一邊質問鷙尾,一邊發覺我的聲音很冷靜。這是因為我的直覺發現,對方並不是犯人。鷲尾垂下眼睛,仿佛要踩碎什麽似的用腳尖踐踏水泥地。


    「當然是海克力士公司的人告訴我的。因為改建工程是由區公所主導,警察當然會跟區公所說明詳情。我是不清楚情報的來源,不過八成是區公所的人告訴海克力士公司的吧!」


    我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這樣事情就說得通了,至少比我向愛麗絲主張的鷲尾犯人說得通五萬倍。


    「你想說的話就隻有這樣嗎?幹嘛為這點小事撒謊騙我出來?」


    這次換我低頭了,但是又覺得還有什麽事情非問不可。


    我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最後一個遇到銀二先生的人嗎?」


    森先生提問道。鷲尾蹙了蹙眉頭,又把無度數的眼鏡戴了起來。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刻意的。我再說一次,我隻是想跟銀二先生商量商量而已。」


    「我們又不是在責怪你,銀二先生最後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我轉頭過去看森先生,他們隻想確認銀二先生最後說了什麽嗎?裴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等人也盤坐在地上,用閃著奇怪光芒的眼神凝視鷲尾。


    「就跟我們之前的對話一樣。我說願意照顧他一陣子,可是那個頑固的男人說他絕不會離開公園。死都不離開公園,偏偏又說結衣跟他無關。他不想認女兒,也不想跟女兒相見。那為什麽要一直待在公園呢?難道公園裏埋了什麽寶藏嗎?」


    鷲尾罵完之後可能覺得自己太激動了,別開了眼睛。四名街友互相對視之後,一齊點頭。


    「……那麽……」


    「是啊!」


    「他終於找到了。」


    「喂,你們知道什麽內情嗎?」鷲尾擠到我身邊來,彎下腰問森先生。


    森先生隻是點點頭,他身旁的裴先生代替他回答道。


    「銀二先生找到自己的家了。」


    鷰尾哼了一聲,立起身子。


    「……無聊。」


    他一路後退到馬路上,瞪視著蹲踞在溫暖空氣中的街友們。


    「你們這些人是流浪漢吧,根本就沒有家啊。住在哪裏不都--」


    專務和森先生起身想要反駁什麽時,鷲尾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路後退到欄杆邊,掏出手機。


    「……是,咦?結衣嗎?對不起,後麵太吵了我聽不到……咦?好、好……我現在馬上、馬上過去!」


    我近乎無意識地追趕快步離去的鷲尾。


    「你跟來幹嘛?事情不是講完了嗎?」


    「結衣怎麽了嗎?」


    鷲尾停下腳步瞪視我,霎時露出仿佛遭人掐住脖子的可怕表情。


    「結衣昏倒了,現在在醫院。」


    我想應該沒有人有關於醫院的美好回憶吧!可是我關於醫院的回憶真的都很糟。每次都是瀕死之人倒在床上,而我隻能縮在圓凳上無能為力。那天也是如此。


    「……她沒有好好吃飯吧?你是她哥哥嗎?是經紀人啊!請你好好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如果小看貧血也是會……」


    醫生在病床的另一頭斥責鷲尾,而我則癱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凝視病床上的結衣。她的臉色蒼白,淩亂的發根像是凝固的蠟。緊緊閉上的眼皮連眨也不眨,要不是胸口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看起來還真像一尊屍體。


    一名年約五十、身著高爾夫球裝的壯碩男子粗暴地打開個人房的房門,衝了進來。鷲尾站了起來說「社長,不行!請您小聲點!」,接著兩個人爭執了起來。「結衣沒事吧?


    她是怎麽啦?喂!那個小鬼是誰?」「社長請您小聲點,這裏是醫院啊!那個小鬼,就是結衣的男朋友啦!」「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社長,總之請您到病房外--」


    在一連串的騷動中,結衣微微地張開了眼睛。


    「結衣!」


    鷲尾馬上發現結衣清醒過來,抓住床架,凝視結衣。


    「……咦……我……」


    大概是因為螢光燈很刺眼吧!結衣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想遮住燈光。可是她的手虛弱地顫抖,最後落在額頭上。結果搖晃到點滴的管子,讓金屬架子發出聲響。


    「為什麽……咦?鳴海怎麽也在?」


    「你這個笨蛋!」鷲尾大吼道。「好險是在錄音的時候昏倒的,如果是現場轉播的時候,你要怎麽辦?」


    結衣因為害怕而鑽進棉被中。


    「你們要吵就出去!」年輕的醫生強悍地說道,一路把鷲尾和高爾夫球裝社長推出病房。


    「她的情況究竟有多糟?需要住院嗎?如果可以辦出院的話……」


    鷲尾抓住醫生領子質問的樣子,根本就是在吵架了。我邪惡地心想,你們全部消失算了。


    「她不需要住院,但是你看了也明白,她需要暫時的休養!喂!你也出去!」醫生轉過頭來對我說。


    此時我近乎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請讓我暫時跟結衣獨處。」


    鷲尾無度數眼鏡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爾夫球裝社長則微微紅了臉。醫生皺起鼻子來。


    「隻要一下下就好。談一談之後她如果冷靜下來,我就回去。」


    出乎意料,鷲尾居然最先妥協。他拉著高爾夫球裝社長的袖子說「這個小鬼沒問題,你就讓他跟結衣講講話,讓結衣冷靜下來吧!」說完之後就把嘴裏念念有詞的社長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了。最後是年輕的醫生臭著一張臉說:「隻給你五分鍾。」說完就關上門走了。


    終於來訪的沉默就像壓在我脖子上的冰塊,我歎了一口氣轉回床頭。


    結衣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我。


    「你真的沒吃飯嗎?剛剛醫生是這麽說了。」


    「我沒有食欲。」


    「你睡眠不足吧?妝有點濃。」


    「你真討厭,這種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以說出口啊!」


    結衣大概是想笑吧!但是她的臉蛋卻露出仿佛龜裂的表情。


    沉默了一會之後,結衣問道:


    「……為什麽藤島你也在呢?」


    「那是因為……當時我恰巧跟鷲尾先生在一起。」


    「恰巧?」


    我迷惘了一會,決定和盤托出。


    我告訴結衣,事件的前一晚鷲尾曾和銀二先生碰麵。我為了確認鷲尾是否為犯人,而把他叫了出來。最後也不得不跟結衣報告鷲尾和銀二先生對話的內容。銀二先生不想見結衣,也不想相認。結衣聽完之後,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為什麽你們還在繼續調查呢?」


    結衣凝視著天花板,用幹枯的聲音問道:


    「我不是說過要取消委托嗎?為什麽你們還要繼續調查呢?而且如果鷲尾先生真的是犯人,你也可能被殺啊!」


    結衣似乎想跟我開玩笑,說完之後還拍拍我的手臂。但是她過度開朗的聲音,反而讓我覺得不祥。


    我們為什麽要繼續調查呢?


    我俯視圓凳和病床間的縫隙,一邊聽著暖氣機的呻吟一邊思索理由。


    「……知道真相就等同於麵臨死亡。」


    結衣稍稍地轉過頭來。


    「這是愛麗絲的口頭禪。她老是說知道後就回不去了,也就是對方的那個部分死去了。所以如果沒有人委托她,她是不會去挖掘真相的。」


    結衣迷惘的雙眸在天花板與我的臉龐之間遊移。


    「那家夥從事的偵探??行為,最後其實會刻意傷害某人。就好比有個明明上鎖的空房間,她還刻意跑去打開來,讓你看到裏麵是空無一人。但是她這麽做卻沒有人會因此得到幸福,反而會讓大家心中某個部分逐漸死去。」


    因為我就是如此,而阿哲學長、第四代和明老板等人應該也是如此。我張開雙手,尋找血跡。雖然已經看不到血跡,我卻確實地記在心裏。


    「可是、可是……」


    我又悄悄地握拳。


    「心情卻會變得比之前輕鬆一點。雖然隻有一點,但是我們又能跨出腳步。雖然心中的空洞依舊,雖然一切照舊,可是我們卻能懷抱這分空虛,邁出新的步伐。」


    我咬住下唇,果然還是沒辦法說得很好。說完之後也感受不到結衣的回應,就像對水雕刻,想刻畫出某種形像一般。


    「所謂的偵探就是這種工作。如果你覺得痛苦的話--」


    我凝視結衣無神的臉龐。


    「無論何時,你都可以向我們求救。」


    說出口之後,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仿佛是自己在求救一般。結衣的眼神變化了好幾次。


    「為什麽?」


    結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為什麽我會感到難過呢?不過就是消失了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為什麽我會感到難過呢?」


    我好想捂起耳朵,結衣說完之後又沉默地凝視天花板。


    我也在想為什麽我們會如此難過。不過就是消失了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為什麽神創造我們的時候讓我們會感到這麽傷心呢?無法理解的我從圓凳上站起來,走向病房門口。


    *


    以愛麗絲為首的尼特族秉持著沒有人委托就不行動的狹隘信念。我經曆去年冬天的事件後,深切體會到這是非常有道理的理念。沒有羅盤、航海圖和六分儀就想依靠一個浮板在大海中前進,其實是非常消耗體力的行為,搞不好還會與陸地漸行漸遠。


    可惜愚笨又神經大條的我是個連尼特族都當不成的小鬼,無法呆在原地不動。第二天放學後,我又勉強薰子學姊幫我製造前往r高中的借口。這次我先去學生會辦公室打招呼。


    「你們也是二十四號結業式嗎?我們學校也是喔!結業式後大家一起去聯誼吧!我是卡拉ok的白金會員,所以唱歌很便宜喔!你記得要叫薰子學姊來,我也會找t女子高中跟y女子學院等水準高的女生來。藤島學長,就拜托你了!」


    我和跟往常一樣興奮的r高中學生會會長,交換學校主辦的活動和文化係社團發表會傳單。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堆在桌上的社團介紹傳單,一邊問道:


    「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很奇特的社團,叫做曆史研究會。」


    除了會長以外,我可以感覺得房間裏所有學生會成員都露出扭曲的表情。


    「藤島學長知道的真多。」


    「呃,沒有啦,我剛好認識那個社團的畢業生。」


    在房間深處看漫畫的高三生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你口中的畢業生,呃,該不會……是那個向井……」


    「對,就是向井均,你認識嗎?」


    他跟現在的三年級同校過嗎?搞不好年紀更大?當我在腦中計算少校的年紀時,學生會的人已經開始騷動起來。


    「原來藤島學長認識向井學長啊!」「難怪。」「氣氛有點像。」


    「誰是向井學長啊?」「聽說他就是害我們學校大學推甄名額少了一半的罪魁禍首……」「啊……」


    我手抵著額頭心想,這家夥究竟留下了多少糟糕的傳說啊!學生會會長一副厭惡的表情說道:「我想你也知道曆史研究會其實是軍武宅的棲息地,根本就是生存遊戲社。」


    「我知道。對了,他們有一個叫做平林的社員吧?好像才一年級。」


    「……平林跟我同班。」學生會會長回答道。


    「是、是喔,原來是這樣。其實我也隻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自覺話題扯得太牽強,趕緊圓場。


    「少校--不,是向井啦!他聽說平林好像有什麽煩惱,常常請假。所以他吩咐我來r高中的時候,順便幫他看看平林。是說平林今天有來學校嗎?」


    「他今天有來啊!應該是為了補課吧!」


    常常請假是我隨口編出的謊言,沒想到真是如此。平林為了趕上落後的學業,今天放學之後就一直補課。


    一年七班的教室在校舍三樓最靠近樓梯的位置。我為了避人耳目,一直坐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平台上等平林下課。


    我一邊感受臀部下方冰冷的水泥地,一邊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好諷刺的逃避現實。」


    偵探之所以為偵探,是因為他要躲避所有人都不願意了解的事實。


    五點的鍾聲響過一


    陣子之後,我看到剛步入老年的教師打開門走了出來,接著後門也打了開來。走到走廊上的嬌小製服身影,的確是那天我在社辦看到的一年級學生。平林大概是因為個子嬌小的關係,外表還是個國中生的樣子。他的嘴角還有些許瘀青,眼角也貼了ok繃。我跑下樓悌,叫住他。


    「請問--」


    他嚇了一跳,轉過身來。一開始似乎還認不出我是誰,等到看了我的製服就想起來的樣子。他的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


    「……你是之前來過我們社辦的人……請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你關於十六號晚上的事。」


    他把書包背到肩上,跑了起來,還一次跨越兩階衝下樓梯。我急急忙忙地追趕他,但他不是跑向社團,而是往玄關前進。


    「等一下,我隻是有事想問,隻是來問些事而已!」


    他逃避我的吶喊,套上鞋子後立刻衝出玄關。盡管周遭r高中學生的視線讓我萬分尷尬,我也急忙套上鞋子跑出中庭。可是身著製服的背影已經跑去後門了。


    「我叫你等一下!」


    我在跑出後門附近的地方拉住他,好險附近是人煙稀少的安靜住宅區。


    「你到底想幹嘛?」


    他揮開我的手。


    「這跟你無關吧!」


    「警察已經鎖定使用的槍枝種類了,你們遲早會被盯上。」


    我悄聲地說道。這當然隻是我的恐嚇,但是他卻沉默了。書包差點就從他肩膀滑落,重新背好書包的他轉身背向我。


    「……你們究竟想幹嘛?向井學長也來找過我……」


    「因為慘遭殺害的街友是我們認識的人,我們在進行調查。」


    我努力用溫柔的口吻,向似乎快被折斷的製服背影說明。


    「少校是軍武宅,所以比警察更快發現你們。」


    「我不知道。」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來追究你的責任。你是不是犯人與我無關,我隻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


    平林又要跨出步伐時,我拉住他的書包背帶。他轉過頭來喊道:


    「放開我--」


    「--藤島中將?」


    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接下來是迷彩圖案的身影走進我的視線。戴著皮革手套的嬌小手掌緊緊抓住我的手臂,護目鏡下因為憤怒而瞇起的雙眼怒視著我。


    「少校……」


    「你在幹什麽?你找平林二等兵有什麽事嗎?」


    我無法回答少校,於是避開他的視線。結果少校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害我痛得放開平林書包的背帶。


    「我應該告訴過你,這是我們內部的問題,你少多管閒事。」


    「這不光是少校一個人的事!這也是委托人委托我們的案件啊!」


    「我聽說對方已經取消委托了。」


    被少校識破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一切都是我的恣意獨行。平林隻是陌生人,我也沒有質問他的資格。


    「平林二等兵,你為什麽要逃跑?」


    少校抓住平林的製服領子,把他拉過來。


    「我今天是來個別問你話的,之前的接觸有點失敗。後來我調查發現,瓦斯、電池和金屬子彈都是用你的名義購買的。你每次模擬戰都有出席嗎?」


    「這跟學長沒關係。」


    「有誰參加十六號晚上的模擬戰?我會特地問你是因為你買了那麽多消耗品,卻沒有買槍。你個人的槍應該還是當初剛入伍的時候,在向井均講座買的烏茲衝鋒槍。那是初學者用的槍枝,沒辦法發射金屬子彈。」


    我吃了一驚,少校已經查到這麽多線索了嗎?


    「你是被陷害的吧?」


    「……跟學長無關。」


    「究竟是誰開槍的?」


    「我不知道。」


    「別鬧了,趕快回答。難道是他們對你下封口令嗎?你不用擔心,我會去製裁他們的。」


    「別管我了。」


    平林撇開少校的手。


    「學長已經不是社員了,請不要多嘴。」


    「為什麽你要袒護他們?這連同儕意識都稱不上,難道你忘了軍人的規矩嗎?」


    「我都說我不知道了。」平林撞開少校的肩膀。


    「我是你們的營長,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學長已經畢業很久了,根本就不清楚社團的現狀!當初幹嘛邀我進曆史研究會?我根本就不想玩生存遊戲,早知道就不參加了。」


    光看少校的背影就能明白他多麽地垂頭喪氣,連手也放開了。於是平林把書包拉到肩膀上,轉身走出後門。我和少校隻能目送遠去的黑色製服背影。少校戴著皮革手套的右手緊緊握拳顫抖一陣子之後,又再度鬆開。


    我覺得得開口說些什麽才行。


    「……你從以前就認識那個一年級生嗎?」


    「我們暑假會跟附屬國中的優等生一起辦暑假研習合宿,暑假的時候總是玩在一起。」


    少校自覺說溜了嘴而閉上嘴巴。他做了一個本來不應該告訴我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可以報告的時候我自然會提出,中將去完成自己的任務吧。」


    「你到底打算怎麽做?如果他們真的是犯人的話?」


    「我告訴過你我會自己處理吧!」


    「要怎麽做--」


    「你不需要知道。」


    少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說道,隨即轉身離去。我彎下腰深呼吸,想對迷彩夾克的嬌小背影大喊一聲。但是我卻什麽也說不出口,隻能將情感凝固在掌心拍打自己的大腿。


    什麽叫去完成任務?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在做了。現在的我沒有羅盤,沒有航海圖也沒有六分儀。無法完成愛麗絲交代的任務,也不知道該對躲在滿布皺紋之殼中的結衣說什麽才好。少校,你究竟懷抱什麽樣的心事?是想袒護以前的夥伴,還是不希望罪證攤在陽光下?我那麽說雖然是想嚇嚇平林,可是警方也不是笨蛋,他們很快就會查到這條線索了。你究竟是為了什麽如此堅持己見呢?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彎曲身子、捂起耳朵呢?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不可理喻的憤怒化為沙塵,從我的指縫間漏下。冰冷的北風吹痛了我的耳朵,結果我現在才想起來自己把大衣忘在學生會辦公室。我把手插在口袋裏,朝後門走去。


    當我抵達花丸拉麵店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畢竟現在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季節。因為還不到晚上,門簾後也沒有客人的影子,隻有明老板一個人忙碌地準備開店。


    在後門前方,我看到兩個人影麵對麵地坐在木桌前。


    「那我要攻擊這顆棋,我的是少校!」


    「可惜,我的是地雷。」


    「又來了!你的排列真討人厭。」


    「那我從右邊開始攻擊好了,我要攻擊這邊。我的是中將。」


    「我的是少校!」「啊--可惡!」


    「你們在幹什麽……?」


    兩個人影是阿哲學長跟宏哥,兩人中間放了類似將棋棋盤的東西,旁邊還擺了好幾張一千圓。這些死尼特族就隻會賭博,真是受夠了。


    「歡迎你回來,鳴海。」宏哥抬起原先專注於棋盤的雙眸,對我微笑。


    「現在別跟我講話,要不然我會忘記棋子的位置。」阿哲學長又開始瞪視棋盤。


    「你們不是在玩……將棋吧?」


    「你聽說過軍人將棋嗎?」


    我知道軍人將棋,是一種運用畫分為各種軍人階級的棋子進行攻防的遊戲。可是棋盤旁邊出現的十幾個看起來已經死掉的棋子,讓我覺得好生奇怪。


    「為什麽隻有『少校』和『中將』的棋子呢?」


    「這是我們開發出來的『花丸軍人將棋』。」阿哲學長得意地回答:「隻有少校、中將和地雷三種棋子。」這是什麽鬼東西……


    宏哥繼續為我解說:


    「少校贏中將,因為少校根本不把鳴海當作一回事。」


    「事情的確是如此……」


    「可是中將贏地雷,因為你最會踩雷了。」「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結果阿哲學長陣地中的中將慘遭宏哥的少校蹂躪,學長隻得咬牙交出鈔票。


    「我不玩了,中將真的有夠沒用,一點用處也沒有。」學長你是指遊戲吧?覺得話中有刺隻是我的錯覺吧!


    「喂!你們這??些尼特族!」明老板從後門探出頭來。「我不跟你們收錢,來幫我試吃新菜單菜色。」


    興高采烈的宏哥和一臉無可奈何的阿哲學長走進店裏,我則坐在啤酒箱的椅子上發呆。明老板又打開後門說道:


    「趕快


    進來啊!要不然麵都糊了。」


    「啊……是。」


    至少品嚐新拉麵的時候還用得著我的舌頭。我如是想著,站起身來走進店門口。


    新拉麵是肉燥拉麵,以明老板來說算是正常的作品。阿哲學長讚不絕口,宏哥忠告調味有些過甜。我吃了一口麵又喝了一口湯之後,就抱著熱呼呼的碗公一動也不動。


    目送少校背影時遭到冰凍的情感,在此時幾乎要以其他的形式溶化。


    阿哲學長點了酒,和宏哥喝了起來。明老板降低電視的音量,開始洗鍋子。水蒸汽籠罩了明老板的上半身,我卻感到分外寒冷,於是多啜了一口湯。


    「鳴海。」


    因為明老板的呼喚,我抬起頭來。


    「我不會再幫你了。」


    「……咦?」


    「我不會再讓你吃免費的冰淇淋。你的腦袋怎麽這麽硬,到底要重蹈覆轍幾次啊?」


    「……喔、咦?」


    「意思就是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好歹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股價。」


    宏哥一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一邊插嘴道。


    「宏仔,你有在玩股票嗎?」


    「我沒在玩,可是貴婦都有在玩喔!」


    「你說貴婦怎樣?」


    「明老板,你手上還拿著菜刀啊!很恐怖喔!」


    「是嗎?隻要你常講錯話,我就會常常動錯手喔!」


    「我也來玩股票好了,有三連單可以買嗎?」「玩股票跟賭賽馬不一樣啦!」


    我一邊事不幹己地聽著三人的對話,一邊吸啜逐漸冷卻的拉麵。大家期待我什麽呢?之前每一次案件,都有明確的敵人。我很清楚該揍誰或是逃離誰。可是這次不一樣,沒有人委托我,也沒有人恨我。我隻是個旗手,是個吹笛人,是個除了言語之外無能為力的偵探助手。


    可是,此時有個聲音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頭來。


    我四處張望,尋找那個擾亂我心神的聲音。不是明老板,她正在安靜地切蔥;宏哥跟阿哲學長正在熱烈地討論賽馬。究竟是誰呢?


    我終於發覺那是電視機傳來的聲音,熒幕上出現放置了沙發和圓桌的溫馨家庭風格棚景。右手邊是擔當主持人的知名搞笑相聲二人組,左手邊是--坐著的結衣。她身著高領毛衣搭配羊毛短裙,腳上是純白的長靴。節日中的她全身散發性感魅力,和兩位主持人談笑。電視的右下角出現「live」字樣,表示這個節目是現場直播。這個時間居然在上映現場直播的節目,應該是特別節目吧!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她還要死不活的,現在居然可以在攝影機前笑得如此開懷。我看了隻能感歎,她應該不需要我的幫助。對於她而言,四方形的光亮世界才是她的家。隻要回到攝影棚,不管何時她都能忘記淚水,為成千上萬的人展露稀釋過的笑容。你究竟是為了什麽來到偵探事務所呢?你一個人就可以--


    我專注地盯著狹小的電視機熒幕左下方。


    坐在沙發上的結衣,在腰部附近放了一個褐色的小東西。


    那是貓頭鷹布偶。


    當我發現結衣的右手一直緊握貓頭鷹的尾巴時,連忙把拉麵碗擱在櫃台上,衝了出去。


    「喂,鳴海?」明老板叫我名字的聲音,消失在門簾後方。我繞到後門,一路衝上逃生梯。敲了neet偵探事務所的門之後,連對講機都忘了按就打開房門。


    「鳴海,你在搞什麽!進來好歹也要按個門鈴啊!」


    坐在床上的愛麗絲轉過頭來瞪我,衝進寢室的我說道:


    「電視!快打開電視!」


    「電視?」


    「趕快打開電視就對了。」


    蹙著眉頭的愛麗絲一陣敲打之後,羅列在牆壁架上的其中一個熒幕就切換成電視節目了。熒幕上出現沙發、圓桌、兩名主持人和結衣,愛麗絲的眼睛稍微張大了些。


    「……聽說結衣你房間裏都是布偶?」搞笑相聲二人組的其中一人問道。


    「我一忍不住就會在網路上買布娃娃。」


    「我房間裏也有很多布偶!」「真是出乎意料。」「我有五隻gachapin和mukku的螺旋槳!」(注:ガチャピソ,ムック為日本富士電視台兒童節目角色)


    「mukku的布偶也要一起買啊!光買螺旋槳不就隻是普通的電風扇而已!」「啊哈哈哈。」


    「結衣有哪些布偶呢?」


    「你今天也說沒有布偶陪就沒辦法跟我講話。」


    「啊!就是你帶來的這隻布偶吧?這是貓頭鷹嗎?是貓頭鷹對吧?真稀奇。」


    「很稀奇吧!這隻貓頭鷹是朋友送我的,她的布娃娃比我還多上一倍喔!她對布娃娃也非常了解,據說這隻貓頭鷹是智慧與勇氣的女神。」


    「你很有勇氣啊!剛剛還毫不客氣地敲我的頭。」


    「啊哈哈哈哈,那是我一時衝動。其實真正的我總是很害怕又很緊張,老是在後台的休息室發抖。要是沒有布娃娃,我真的無法上節目。」


    「啊,我剛剛有看到。你抱著布偶,一個人喃喃自語。」


    「討厭啦!不要拆穿人家!」


    「你在念什麽?念經嗎?」


    「才不是呢!我是在說救救我。」


    我吃了一驚,轉頭看愛麗絲。


    熒幕的光線在愛麗絲的臉上照射出細小淺淡的陰影,而她眼中的結衣緊緊地摟著米娜瓦,再次輕聲說道:


    「隻是這樣抱著布娃娃說『救救我』而已,隻是『救救我』--而已。」


    愛麗絲的手掉落在鍵盤上,把電視畫麵給關上了。房間又再度回到隻有風扇吵雜的寂靜中,而我屏息凝視愛麗絲的側麵,等待偵探的話語。


    愛麗絲低下頭去,飛揚的黑發完全遮蓋住她的臉蛋。但是轉眼間她又站起身來,麵向我。


    她的眼裏充滿了熊熊燃燒的生氣。


    「鳴海。」


    我點了點頭。


    「你告訴過她--我不過是死者的代言人嗎?」


    我又再次用力點頭。


    知道真相就等同於麵臨死亡,我的確跟結衣說過了。我這麽一說,愛麗絲整張臉生氣盎然。


    「辛苦你,我明白了。你漂亮地完成任務了。」


    愛麗絲又跪在毛毯上,拿起電話。隔著門扉、牆壁和水泥地,我都還能確實聽見遙遠的樓下快傳來「colorado bulldog」的來電鈴聲。


    「阿哲嗎?是我,我們又再次接受委托了。嗯……嗯,對。你也幫我跟第四代說一聲,總之人越多越好。」


    我一邊聆聽愛麗絲的聲音,一邊開合雙手,感受手心的溫熱與汗水。愛麗絲掛斷並放下電話之後,又看了看我。


    「接下來還剩一件事。」


    「……什麽事?」


    「我幾乎都明白了,隻差一塊拚圖。」


    愛麗絲喃喃地說道:為了連接事實與真實。


    「為了找出這片拚圖,我們也許會失去夥伴。既使如此--」「我還是會去做。」


    愛麗絲的視線從我胸口向上遊移,我承受了她的視線說道:「就讓我來揍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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