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的文化係社團經常都會出現社團名稱和內容乖離的現象,例如本校的「溫泉旅行社」其實是喜歡時刻表的鐵道迷聚集巢穴;某校的「民俗音樂研究社」其實是貨真價實的搖滾樂社團。大家會取這些詐欺般的怪名字,無非是希望能騙過老師來成立社團。


    可是r高中的曆史研究會當初真的如同社團名稱一般,是研究十九世紀歐洲曆史的認真社團。它會淪落為槍枝宅與軍武宅聚集的生存遊戲社,其實理由很明顯。因為六年前的某位社員,將它從曆史書籍汗牛充棟的社辦改裝成火藥庫。


    「果然還是少校在學的時候人數最多,現在隻剩八個人。當中又有一半是高三生,從今年開始幾乎都沒有參與社團活動。」


    愛麗絲凝視電腦熒幕說道。


    結衣二度委托我們的翌日正巧是十二月二十三號--天皇生日,也是第二學期出席時間不足的我要去補課的日子。我因為補課耗去半天時間,傍晚才來到事務所。此時,愛麗絲已經查出很多情報了。熒幕上正是r高中曆史研究會所有成員附大頭照的文件,真不知道她是駭去哪裏才能找到這麽詳盡的情報。我重新瀏覽分別展示在四個熒幕的四人文件,他們都是我跟少校去r高中時在社辦遇到的家夥。


    桐山卓治,二年級。他就是跟少校交談的病態眼鏡男。


    大島邦宏,二年級。


    田所晉也,二年級。


    然後是平林實隆,一年級。


    所以當時在社辦的家夥就是實際活動的社員囉?


    「可是還有幾個畢業生會定期參與模擬戰。因為是在專用的靶場玩,會留下紀錄。應該是當上大學生後有空間時間吧。」


    愛麗絲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接下來又出現三名年輕男子的臉龐。


    「這七個人分別與購買、改造金屬子彈和可遠距離發射金屬子彈的槍枝有關,因為幾乎可以確定是從公園外射擊的,暫時就先調查他們吧!」


    「他們……就是犯人嗎?」


    我忍不住確認這點,愛麗絲卻流露厭倦的眼神。


    「我跟你說過,我對犯人沒興趣。我想調查他們是因為他們知道最後一塊拚圖,也就是桂木健司死亡的瞬間。」


    我一點也不懂愛麗絲的意思。那不就是犯人嗎?明明就已經斷定對方是遠距離射擊,但是要如何切下頭部呢?他們又沒??有踏進公園過。


    可是愛麗絲完全無視於我心中的疑問,又轉身麵向鍵盤了。


    「我還不知道七人當中是誰在狩獵街友,不過這半年來他們夜晚外出的次數都增加了。而且出門的日期也都一致,我想七人一同狩獵的可能性很高。」


    我歎了一口氣。


    「不過才這兩天的事,你居然已經查到這麽多情報。」


    應該是跟往常一樣,之前早就調查好了吧!


    「這些不是我查的。」愛麗絲聳聳肩。「有人早就已經查好了,我隻是跑去偷瞄他的電腦而已。」


    「查好了……是誰啊?」


    在愛麗絲回答之前,我身後傳來粗暴地打開房門的聲音。我因為粗魯的腳步聲而嚇得回頭看,發現答案自己站在那裏。掛滿槍套的迷彩軍事外套讓少校看起來比實際肥胖,安全帽和巨大的護目鏡幾乎完全覆蓋了他嬌小的臉蛋。從他眼中,我明顯地感受到怒氣。他推開我走到床前,環視展示r高中曆史研究會成員文件的畫麵之後怒視愛麗絲。


    「你侵入了我的係統吧!」


    「侵入啦!你查得可真清楚。」


    皮革手套的拳頭在床單上重重地敲了一拳,愛麗絲卻隻是用毫無感情的眼神凝視少校而已。


    「就你來說還真是大意。如果想跟我對決,應該先把所有網路線都拔掉才是。」


    「我沒有意思要跟你對決。」


    「曆史上絕大多數的戰爭一開始都是由不打算與之為敵的對象發起的,這種事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少校恨恨地離開床邊。


    「我尊重你身為軍人的矜持,所以接下來就來比賽誰先查出曆史研究會所隱藏的真相吧!」


    「哼!」


    我叫住了轉身走向事務所玄關的少校。


    「中將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你不肯幫我們呢?都已經到這地步了。」


    「我之前也說過吧!下屬惹出來的麻煩,應該由長官來收拾。」


    「你究竟要堅持這種無聊的自尊到什麽時候?」


    「如果我生來就無需背負無聊的自尊,早就跳級念到研究所畢業,然後進入大型汽車公司工作了。」


    少校用拳頭用力地敲了敲我的胸膛。


    「我的霸道是由無益、無為和無職所鋪設而成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不懂就算了,表示你還不至於無可救藥。」


    我用左手抓住少校的手腕,揮動右拳想要揍少校。我是當真想要揍他,卻因為腹部上冰冷且僵硬的觸感而全身動彈不得。


    少校另一隻手上握著電視機遙控器大小般的物體,正抵在我襯衫腹部的位置。物體上有兩個尖銳的電極,是電擊槍。


    「別逼我用它。雖然我把它調整到不會死人的程度,還是著實地改造了一番。」


    少校輕聲地說道,可以感受到電極的接點充斥了憤怒。我心想,有種你就來啊!混帳!


    「你在幹嘛!」


    我身後傳來愛麗絲的說話聲和粗暴的腳步聲。她將纖細的手臂環上我的腰,將我從少校身邊拉開。


    「你、你想要對我的助手幹嘛!如果我們之間還殘餘一些友情的殘渣,你就趕快給我滾出去!」


    我呆立在冰箱旁邊,目送背著巨大背包的少校走出事務所大門。愛麗絲的手腕緊緊地環住我的腰。


    「是偵探助手就應該更知性地戰鬥!真的揍下去是要怎麽辦啊!」


    我敷衍地點點頭,掙脫愛麗絲的手腕,瞪視少校離開後關上的大門。我心想少校是來幹嘛的,如果隻是要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台詞,何必刻意跑來一趟?那種無意義的自尊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堅持就好,不要讓我誤會說可以跟你講道理。


    我的背靠在牆上,一路跌坐到地板上。愛麗絲抿唇回到床上。


    少校離開三十分鍾後,事務所的門鈴響了。跑進來的是臉色鐵青的宏哥,他剛剛好像在樓下打電話給很多人的樣子--


    「他們昨天都沒有回家。」


    愛麗絲聽到宏哥的話,轉身皺起眉頭。


    「……你說誰沒回家?」


    我的疑問在氣氛緊迫的偵探事務所中聽起來格外愚蠢,宏哥用手比了比熒幕上的七名少年。


    「我跟他們每個人的家人都確認過了。他們都沒有跟父母聯絡,電話也都打不通。」


    仔細一間,原來r高中某位學生的家長是宏哥情婦。宏哥硬是拜托對方幫他聯絡曆史研究會成員的家長,原本是想打聽他們十二月十六號晚上的行蹤。結果卻出乎意料地發現四名社員和三名畢業生,也就是我們想調查的七個人從昨天一直沒有回家。


    「家長有跟學校反應或是報警嗎?」


    「聽說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沒跟父母報告就跑出去夜遊了,加上今天又是假日,所以他們的父母似乎也沒有很擔心。」


    宏哥說完之後,用手掩著嘴。我則是想起某次森先生對我說的話。


    ……我們都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樣。所以隻能在夜晚的街頭徘徊,用空氣槍攻擊我們……


    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七人一起失蹤,可能不隻是高中生出去夜遊而已。


    我聽見激烈的敲打鍵盤聲,然後是嘖了一聲。愛麗絲露出嚴峻的表情,凝視熒幕。


    「……他們把手機的電源都關了,就算隻能找到其中一人也好……」


    「他們的父母也說過無法取得gps的情報。」宏哥回答道:「他們應該是不想讓父母知道身在何處,才關掉電源的吧!」


    愛麗絲表情僵硬地點頭,拿起話筒。


    「阿哲,你現在在哪裏?嗯、嗯……六本木的軍用品店『屠龍』,嗯,是以前少校常去的店家。你給他們看過照片了嗎?今天來過了?來了幾個人……四個人,我知道了。他們有說等一下要去哪裏嗎?是啊,嗯,辛苦你了。」


    愛麗絲掛掉電話之後,轉過身來麵向我們。黑色的秀發一瞬間飛揚又落下。


    「發現他們中午時分的足跡,好像是聚集在他們常去的六本木店家。聽說隻有四名真正的社員,大概是下午兩點多離開。」


    「他們沒有其他聚集的


    點嗎?」宏哥問道。


    「這個負責統帥大家的學生叫桐山,是桐山建設社長的兒子。所以他們常常在桐山建設位於北新宿的一棟大樓玩生存遊戲,可以說是曆史研究會的主場。其他客場則是幾個位於神奈川縣的專用靶場跟少校告訴他們的埼玉廢棄大樓。不過我不知道廢棄大樓的所在位置。」


    就在此時,刺耳的電子聲響起。位於左土方的一個熒幕發出聲響,出現大量眼花撩亂的文字。


    「這是……什麽?」


    「破解密碼程式啊!好不容易才找出位置來。」


    愛麗絲把放了鍵盤的小茶幾用力推往那個方向。


    「你找到哪裏的?」我靠到床邊。


    「這是他們常用的sns,應該都是靠社群網站彼此聯絡。」


    熒幕上顯示出他們的留言板,愛麗絲快速地拉下,找到發文紀錄。站在愛麗絲身旁注視熒幕的宏哥和我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聽說警察來過店裏了。》


    《該怎麽辦啊!我的推甄都決定好了。》《把槍藏起來。》


    《看誰要去自首。》


    《你去啊。》


    《就全部賴在阿平一個人身上好了。》《阿平該不會自殺吧。》


    《栽贓給阿平好了。》


    《叫阿平把槍藏起來,讓他當靶子。》《明天嗎?幾點?》


    《總之記得把槍帶來,不要被發現了。》《要去哪裏?桐山大樓嗎?》


    《當然不能在都內集合啊!》


    《埼玉。》


    《傳簡訊叫阿平到埼玉集合。》


    《叫阿平準備電池和吃的。》


    最後一則發文是昨天晚上九點。看完之後,我全身湧上一陣惡寒。自殺?誣陷?


    「……所謂的阿平是指?」宏哥輕聲問道。


    「應該是指平山實隆,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加入社群網站。」


    「情況很糟。」宏哥的聲音在顫抖。「他們已經被逼到絕境了。」


    他們要把殺害銀二先生的罪名誣陷給平山一個人,最後還要逼他自殺。我因為他們過於幼稚且直接的愚蠢思考而全身打冷顫不停。你們是白癡嗎?以為這種把戲就能騙過警察嗎?我一定要阻止他們,現在還來得及吧!可是他們人在哪裏呢?是在埼玉嗎?埼玉應該是指少校告訴他們的廢棄大樓,那又是在哪裏呢?難道沒有關於地點的詳細描述嗎?我想再次研讀發文,於是抓住床邊,探出身子來。結果指尖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我往下看,發現床單的隙縫間放了一個細長形狀的物品。


    是支原子筆。


    這支原子筆是--我想起來了,剛剛少校來的時候捶過床單,捶的應該就是這一帶。這是他放的嗎?當我要拿起來的時候,發覺這支原子筆異常地重。下一刻我就明白原子筆的真正用途,差點大叫起來。


    少校為什麽要刻意來到事務所呢?不光是因為他的電腦被愛麗絲駭而發脾氣,是要讓我們也嚐嚐相同的滋味。我拚命地思考,咽了一口口水後開口說道:


    「愛麗絲,剛剛提過的那棟桐山大樓--」


    愛麗絲麵對我突如其來的詢問,露出驚訝的表情。


    「應該就是桐山建設位於新宿的大樓吧!」


    「他們會在那裏集合吧!」


    愛麗絲豎起了柳眉。


    「鳴海,你在說什麽啊!你看了也--」


    我打斷她的話,迅速地把字寫在手心給她看。


    『少校在竊聽,配合我說下去。』


    愛麗絲的臉上瞬間浮現各種表情。我指了指原子筆,裏麵因為塞了電池、麥克風和發信器而異常沉重。她馬上輕輕地點點頭。


    「……對啊,新宿很近,你馬上過去一趟。」


    我把原子筆往床上一丟,起身跑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宏哥身邊,衝出事務所的玄關。


    從北新宿明治路進入的道路深處,是充斥愛情賓館的地區,桐山大樓是位於這一帶的七層辦公大樓。大樓裏沒有一絲照明,加上剛剛天黑導致大樓幾乎與淡黑色的天色同化了。大樓看板上沒有公司或店家名稱,玻璃帷幕寂寞地反射路燈與對麵賓館的霓虹燈。


    我把腳踏車丟在人煙稀少的馬路邊,在跳過樹叢的同時看到嬌小的人影出現在一片漆黑的大樓玄關,就像一滴汙漬。我拉開不會動的自動門,走進大廳。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能一眼就憑輪廓認出是少校。對方也發現了我,把護目鏡拉到安全帽上,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被藤島中將擺了一道,我太小看你了。」


    低語的少校臉蛋紅通通的,大概是為了尋找社員而在大樓內部東奔西跑吧!可是當然半個人也找不到,因為一切都是我的詭計。


    「那些家夥在埼玉,應該……就是在少校以前告訴他們的廢棄大樓吧!」


    隻有少校知道廢棄大樓的位置,雖然我們應該查得到,但現在得珍惜一分一秒。沒人知道走投無路的小鬼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所以我就反過來利用竊聽騙少校來到這裏。好險我趕上了。傍晚冰冷的北風簡直要撕裂我的耳朵。


    「但中將還是太天真了,居然一個人過來。就算是跟你對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電擊槍。」


    「帶我們去埼玉的廢棄大樓。」


    「你沒聽到我說什麽嗎?」


    「你才沒聽到我說什麽嗎?那一大票人都帶著槍喔!又處於走投無路不知會做出什麽事的狀一態,你一個人去能做什麽呢?」


    我一邊對少校喊話,一邊告誡自己要冷靜。少校又拉下護目鏡了。


    「是我教他們違法改造槍枝的。」


    麵對少校的自白,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奇怪的,少校本來就沒什麽守法意識。無論是自製竊聽器、手榴彈或是增強電擊槍的電流,樣樣都違法。就算再加一項改造空氣槍也不足為奇。


    「你懂嗎?是我教他們毫不在意地觸犯這個國家的法律,卻又把不許攻擊非戰鬥人員這類無聊的規矩強加在他們身上。這種話哪有人要聽呢?一切都是我的夢話,誰也聽不進去。結果就是發生這種事件,銀二先生等於是被我害死的。」


    「所以……所以說怎麽樣呢?」


    我一步一步,緩緩接近少校。


    「你說什麽要自行解決,根本就隻是你的自我滿足而已!」


    那一瞬間,少校的右手亮了一下。我勉強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在我鼻頭幾公分前,電擊槍火花四散。我打了一個冷顫。少校是來真的,毫不手下留情。


    「我就是想一個人解決,哪裏不對了?如果我一個人收拾不了,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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