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夜@輕之國度


    我有一個跟我有血緣關係的姊姊和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如此迂回地說明家庭結構之後,大部分的人都會馬上猜測:「啊,你姊姊結婚啦。」不過我姊姊還是單身,哥哥和姊姊則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和他是以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方式成為結拜兄弟的。如果想知道具體的方法,請看幾出黑道俠義v cinema影片。


    從我高一秋天搬來都心,已經過了一年多了,原本是個幼稚小鬼的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例如,有很多關係比血緣還濃。然而盡管如此,也絕不是說血緣關係就輕了。


    我生長在母親早逝而父親經常不在家的環境中,所以不是很明白何謂家庭。有一次我曾問打工處雇主到底什麽叫作家庭。她以往常那大喇喇的態度回答我:


    「所謂的家庭就是無條件互相原諒的最小社會單位,所以才會不把包庇凶手或是淹滅證據當成犯罪,借錢的時候沒立借據也沒關係。」


    真是糟糕透頂的答案。不過仔細想想,這家夥也是拋棄家庭出走。我早該預料到她會回答得很諷刺。


    可是她淡淡地笑了。然後望向遠方,繼續說道:


    「是世上最美麗的幻想之一。」


    *


    在距離車站的鬧區有些遙遠的死巷中,矗立了一棟微髒的五層樓建築。大樓的一樓是掛了紅色布簾的拉麵店。這家名為「花丸」的拉麵店,是我們的老地方。


    店主明老板是年輕爽朗的大姊姊,而我的同班同學彩夏在這裏打工。整家店就隻有她們兩個是正常人,其他人都是沒工作又不上學的尼特族。


    「有馬紀念賽和東京大賽(注:這兩場都是知名的賽馬比賽)都輸了……賠了我十萬圓……」


    蹲在拉麵店後門的水泥地上,一副沮喪模樣的肌肉男是阿哲學長。原本是拳擊手的他喜歡賭博,把才能都耗在猜柏青哥的圖案排列。看來他年底的賭馬也一下子損失了不少錢。


    「鳴海,你收到很多紅包吧。」阿哲學長問我。「借我一點錢。」


    「我才不要。而且根本就沒人給我紅包。」我一邊吃著拉麵當作遲來的午餐,一邊回應阿哲學長。對方流露吃驚的表情,我又繼續說明:


    「我爸媽都不在了,而且如果跟親戚有往來的話,怎麽會初二就跑來這種地方。」


    「不好意思,我的店是『這種地方』。不喜歡就不要來。」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我嚇得抱著碗公跳了起來。綁著馬尾的女子打開後門探出頭來,原來是明老板。


    「啊,沒有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喂!阿哲,你的純拉麵好了。」


    明老板瞪了我一眼之後把視線移到阿哲學長身上,遞給他隻有湯和麵的碗公。還真是看了就會流眼淚的窮人餐點啊。


    「我雖然沒有資格說你們,可是你們這些人無父無母,還不跟親戚往來,哪天要是死了,連喪禮都辦不成。像阿哲一個不小心還可能死在路邊。」明老板靠在後門,雙手抱胸說道。阿哲學長喝了一口湯之後聳聳肩。


    「死了就一了百了。比起我的死活,你先給我紅包——」


    「付清你賒的帳再說,飯桶!」


    明老板擰住阿哲學長的耳朵。


    「好痛好痛好痛!」


    一個是裹胸布上麵套背心,一個則是身著短袖t恤。被兩個毫無季節感的人夾在中間,我隻能縮著脖子眺望冬天晴朗寒冷的天空。完全沒有過年的氣氛。


    「新年快樂!」高挑的身影伴隨爽朗的聲音走進巷子裏。


    一名貌似模特兒的男子身著喀什米爾大衣並且優雅地搭配米黃色的長圍巾,出現在後門前。他是宏哥,和我們一樣是聚集在巷子裏的尼特族之一;同時也是憑藉出眾的相貌和說話技巧欺騙女性為生的小白臉。


    「唉呀,鳴海也來了啊。沒去親戚家拜年討紅包嗎?」


    連你也問我紅包的事。我把剛剛對阿哲學長說過的話又重複一次。


    「啊啊,是這樣啊?」宏哥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不過又馬上恢複笑容。「那我給你紅包好了。」


    宏哥塞給我一萬塊上讓我嚇了一大跳。


    「宏仔,我也要!給我!」


    「阿哲不是跟我同年嗎?」


    「不,我的生日晚你三個月!所以我年紀比你小,給我壓歲錢!」


    明老板揍完阿哲學長之後,轉向宏哥。


    「宏仔,你明明是小白臉又是尼特族,哪有資格發壓歲錢給別人?」


    「嗯,那些貴婦給了我好多壓歲錢,因為我瞞著她們的老公陪她們去國外旅行。」


    宏哥也被明老板揍了一頓。


    宏哥和阿哲學長各頂著頭上的包,坐在一起吃今年第一碗拉麵。


    「我們每年都一樣耶。」


    「這也沒什麽不好啊。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想孝順的時候父母又不在。」


    「宏仔,你想孝順父母喔?」 「不想啊。」


    兩人相視大笑。雖然沒有仔細問過彼此的家庭狀況,不過看來宏哥成長的環境也不甚正常。居然有這麽多無父無母的孤兒聚集在一起。仔細想想,明老板的父母雙亡;彩夏最接近正常人,但是她父母也離婚了。


    「怎麽啦?鳴海。一副拉麵很難吃的樣子,不吃就給我吃。」


    阿哲學長指著我腿上的碗公說道。因為我停下筷子,所以麵都要糊了。


    「不、不,我要吃。」


    「初二就跑來這種地方,鳴海是在想快變成我們的同類而有點絕望啦。」


    宏哥一副開玩笑口氣講出一針見血的話,阿哲學長則是皺起眉頭來。


    「不是都快變成,他根本就已經是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


    我喝湯喝到嗆到。


    「……我不是在想那個。」


    我用衛生紙抹抹鼻子和嘴巴,繼續說下去:「我隻是想到大家都沒有父母,說是偶然也太湊巧了。」


    宏哥和阿哲學長停下筷子,互看了一眼。先開口的是阿哲學長。


    「……應該不是偶然。」


    「咦?呃?」


    所謂的物以類聚嗎。尼特族會吸引尼特族?別鬧了。我還是高中生。雖然學分很危險,還是有乖乖去上課。


    「不是偶然啊。」宏哥也點頭。「因為沒有家人就很閑啊,很閑就會一直在這裏鬼混。所以我們才會變得這麽要好。」


    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連年還沒過完就在這裏鬼混是因為我很閑。


    阿哲學長突然說道:


    「第四代的父母不是還在嗎?」


    「啊,他有說過。」宏哥說。


    第四代是和我經曆過坎坷際遇時結拜的兄弟,也是關西祭典攤販商家的繼承人。所以大家才會用第四代如此奇怪的稱謂稱呼他。


    「他父母是在關西吧,不就跟不在一樣嗎?」


    「可是好像還蠻常聯絡的喔?」


    那還真是出乎意料。我沒辦法想像他和父母講話的樣子,之前還聽說他是因為不想繼承家業而逃到東京來的。


    「第四代的父親不知道長得什麽樣子?」


    「我的想像是哀川翔那樣的人。」


    「啊——你覺得是那型啊?我覺得會更強悍一點,像高倉健之類的。」


    之後他們持續交換彼此的想像,從演員、漫畫人物到「dragon quest」的怪物(為什麽?)應有盡有。日後我是見到了第四代的父親,不過他們沒有一個人猜對的。


    吃完拉麵之後,阿哲學長又開始不斷地吵著要我借錢給他,所以我趕緊爬上樓梯前往事務所。和拉麵店位於同一棟大樓的308號房前掛了一塊奇妙的招牌,寫著「neet偵探事務所」的字樣,也是我雇主的城堡。


    「恭賀新喜……」


    我打開大門,一邊輕聲地打招呼一邊踏入事務所。寢室裏吹來比室外更加冰冷的寒風。


    「有什麽好恭喜的,大過年的什麽事都不方便。」


    寢室裏傳來小女生不開心的聲音。我穿越和走廊連成一片的細長小廚房,可以看到打開的房門裏是三麵牆壁全部塞滿熒幕、電腦和電纜的電腦室。放在房間正中間的床上坐了一個小女生,烏黑的長發就像黑糖蜜形成的河川。淺藍色睡衣上印著小熊圖案,高筒襪所包裹的雙腿細得令人擔心,肌膚還呈蒼白色。她就是偵探紫苑寺有子——通稱愛麗絲,也是我的雇主。


    「你看,摩卡熊的耳朵抽線了。」


    愛麗絲眼角泛淚,把最大的熊布偶拿給我看。小小的耳朵根部垂下了幾根線。


    「


    我每天睡覺的時候都緊緊抱著它,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就是因為你抱著它睡覺啊……」


    「叫第四代來修理,他也因為年初忙就不接電話。如果是平常的話,早就衝來了。」


    我本來想說不過是隻布偶,放個兩三天也不會怎樣,最後還是算了。這隻取了摩卡熊這個怪名字的熊布偶是愛麗絲的最愛,不抱著它就睡不著。


    「嗯……那換我來吧?」


    我不過是提議,愛麗絲的臉就紅得像紅魔王辣椒。


    「你、你、你說什麽?為、為什麽我得抱著你睡覺呢!這種不知羞恥的事情有誰做得出——」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換我來幫你修布偶。」


    愛麗絲臉上的紅暈都退去了。


    「……那一開始就說清楚啊!」


    「是你自己會錯意的吧!」


    愛麗絲頂著略紅的臉蛋,氣呼呼地轉身麵對熒幕。


    「你哪會裁縫,明明就連鞋帶都綁不好。先不管這檔事,我的dr.pepper快喝完了。」


    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她床邊堆滿了三百五十毫升的紫紅色罐子所組成的金字塔。愛麗絲平常都不乖乖吃飯,而是以這種奇怪的飲料為主食。盡管悲哀,定期補充dr﹒pepper也是身為偵探助手的重要工作之一。


    「你再去便利商店買個兩箱來。酒行這時候也不外送,過年真是一點好事也沒有。不過就是又過了一年而已。」


    「你要不要做點應景的活動?」我還是忍不住問了。「看是要去新年參拜、吃年菜還是回老家……啊,不,對不起,我不應該問的。」


    愛麗絲惡狠狠地瞪了我之後,哼了一聲又轉回鍵盤的方向。


    「前兩件事情還有可能。最後一件就算紫苑寺一家都死光、屋子被燒盡,連關係企業都倒光了也不可能。」


    愛麗絲尖銳的口氣就像冰柱一般,害我縮起脖子。


    愛麗絲五年前因為某些理由而離家出走。我不清楚她的實際年齡,但是從她目前幼小的模樣判斷,五年前的年紀應該還是一位數。這並不尋常。而她現在窩居這間事務所裏,因為害怕被帶回老家而在大樓四處設置了無數的盤視錄影機。


    你在老家發生了什麽事呢?你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呢?他們還在嗎?雖然我很想問卻不能問。實際情況應該很難解釋吧。


    手機的鈴聲打破了沉默。是我的手機響了。液晶熒幕上顯示第四代的名字。「……新年——」


    『招呼就免了。』


    第四代在電話另一頭冷酷地說。


    『我有工作要拜托你。很急。現在馬上過來麻將店天和俱樂部,你知道地點嗎?』


    「咦?啊、是。」


    『我年底稍微跟你提過吧!就是那件事。』


    *


    年底年初是麻將店最忙的時候。理由就跟我們聚集在「花丸拉麵店」是一樣的。因為大家都很閑。總之賭徒淨是些覺得跟家人共度新年很無聊的人,所以麻將店跟柏青哥店會非常熱鬧。


    這家「天和俱樂部」是位於新宿歌舞伎町的麻將店,也是那一帶有正式營業許可而掛出招牌的麻將店當中賠率最高的店,因此非常受歡迎。


    雖然一月二號還不到傍晚,歌舞伎町已充斥了令人作嘔的垃圾臭味和人潮氣味,居酒屋和酒店的皮條客像是比大聲似地大聲招攬客人。我抱著巨大的紙箱,好幾次都險些撞到路人。好不容易到了大樓前麵,我抬頭看了麻將店的招牌,喘了一口氣。


    電梯到了五樓,打開電梯門的瞬間就傳來麻將牌碰撞的聲響與香煙的臭味。店的大小約莫兩間教室,間隔寬闊的十幾張桌子都是滿的。


    「歡迎光臨!」


    係著圍裙的店員精神奕奕地轉過頭來,驚訝的視線在我的臉龐和紙箱之間來回。


    「我、我不是客人,是第四代——呃,壯一郎先生來了嗎?」


    店員驚訝地張大眼睛,但大概是介意其他客人的視線吧!馬上就帶我去員工休息室。


    狹窄的事務所擠了兩個大男人。坐在鐵椅上燙了電卷棒頭的男子看似小混混,應該是店裏的人;另一個坐在桌子上的年輕男子則是第四代。變到全白的頭發和令人聯想到野狼的銳利眼神,搭配繡了中國龍形圖案的暗紅色夾克,格外適合歌舞伎町的氣氛,顯得更有氣勢。他的本名是雛村壯一郎,也是管理由手線一帶不良少年的老大。他所率領的平阪幫是東京都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街頭幫派,就連一般黑道也不敢小覷他們。最近他們的勢力逐漸深入歌舞伎町,如果麻將店遇上麻煩也會先找他們幫忙。


    「這是什麽箱子?」第四代瞪視我雙手環抱的紙箱。


    「啊,這是布偶。愛麗絲說要請你幫忙補——」


    第四代露出凶惡的表情,站起來一把抓住我的領子。他一手撐住差點落地的箱子,凶狠如刀的嗓音則刺進我的耳朵:


    「不要講得那麽大聲,店長會聽到耶。」他用眼神比了比電卷棒頭男。我縮起脖子,輕輕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店長驚訝地望著我們。


    第四代的長相雖然凶惡,興趣卻是裁縫,而且還是職業水準。雖然他有在幫忙修理愛麗絲的布偶,但是可能還是想隱瞞跟外表完全不搭的可愛興趣,隻要在外麵提到這件事,他就會生氣。


    「我是叫你來工作,幹嘛刻意把這種東西帶來這裏?」第四代瞪視裝了布偶的紙箱。店長因為不明就裏,在桌子前麵不知所措。


    「因為愛麗絲說拿來了你就會馬上動手,所以我就帶來了。不好意思。」


    「那個臭小鬼……」


    第四代氣憤地搔頭,再次坐回桌上。


    「算了,講工作。」


    「壯老大,呃,請問這位是……?」


    店長在第四代的背後問道。他從剛剛就一直偷瞄我,大概是沒想到跑來一個小鬼吧。


    「他是藤島鳴海,你也聽過他的名字吧。」


    「啊、啊——就是那位……偵探事務所的……」


    最近連同業之外的地方也開始流傳我的名字,我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將來。可是我無法拒絕第四代的委托。


    「虎須黨來了嗎?」


    所謂的「虎須黨」幾乎已經是阿佐田哲也(注:日本小說家,作品多半以麻將詐賭為題材)的小說裏才合出現的古老字眼,指的是在麻將店榨取新手的人。從去年年底開始,他們似乎以新宿為中心,大賺一票。


    「有些可疑的家夥,因為還不確定才叫你來。你跟他們一起打,看一下情況。」


    我把手貼在額頭上,噓了一口氣。果然是這麽一回事。


    「壯老大,不好意思,可是他還是……高中生吧?」


    聽到店長焦急的聲音,我也趕緊點頭。從各種角度看來,我都不是能在賠率這麽高的麻將店打麻將的身分。為什麽要叫我來呢?還有更適合的人吧?


    第四代瞄了我和店長一眼,沉重得就像在我們臉上各釘了一根釘子一樣。他伸手到附近的架子上,拿出一盒沉甸甸的麻將牌,從盒子裏抽出全部的筒子,然後蓋在桌上洗牌,再從桌上選了十三張牌之後排成一列,用雙手抓住翻過來讓我看了一下又蓋回去。


    「……你看到了吧?」


    「咦?啊,呃、嗯。」


    「聽牌是嗎。」


    「是一向聽吧。」


    「進哪些牌,丟哪些牌,最可能聽牌?」


    「進五筒,丟九筒,就會變成等一四七筒和二五筒的聽牌。」


    第四代把十三張麻將牌攤開給店長看。店長把十三張牌按照數字順序重新排列整理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交替望著我和第四代。


    「沒錯……隻看了一下,對吧?就剛剛那一下。」


    店長的語氣激動了起來。我沒想到會有這種反應而慌張地回應:


    「這種程度誰都做得到啊!」


    第四代推了我的背一把。


    「看來你一點自覺都沒有,我就老實告訴你吧!」他一路把我推到休息室門口。「你肯定是我認識的人當中麻將最強的,所以我才叫你來。就上吧!基本費和輸掉的錢都由我來付。」


    *


    就這樣,我的寒假後半都在全自動麻將桌洗牌的聲音度過了。我想大叫我還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可是誰也不理會我。這個世界隻聽得見胡、碰和吃。


    當我薰得全身煙味,早上才回到家倒在床上的時候,心頭總是會湧上我到底在幹什麽的念頭。


    當然,我是在打麻將。有時候是自己打,有時候是在奇怪的客人身後偷偷


    觀察。這是為了調查有無詐賭客或是聯手詐欺的行為。除了天和俱樂部之外,歌舞伎町的各家麻將店隻要有客人大勝,就會叫我去跟對方打麻將。


    「你要不要去麻將店工作?」


    隔了一天去偵探事務所,結果就遭到愛麗絲閑話。


    「梳著老氣的發型,還穿著西裝,還滿有牌友架式的嘛。」


    如果讓人發現我是高中生,麻將店就必須停止營業。所以我努力地變裝。


    「我給的薪水那麽少,你隻要手上有兩張紅牌又自摸就賺回來了吧!」


    「我又不是用自己的錢在賭……」


    百分之百都是第四代出資,所以不管輸贏都不幹我的事。我隻是調查同桌是否有奇怪的客人而已。


    「話是這樣說,可是每家店你大都是贏牌啊。第四代說本來準備輸掉的錢還變多了。」


    「啊、嗯……那種賠率的麻將店,客人打麻將都出乎意料地打得很差。啊、啊——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想去麻將店賺錢喔。」


    「那裝了補好的摩卡熊的箱子裏有一盒麻將牌,是幹什麽的?」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所以嚇了一跳。愛麗絲從妥善補好的熊布偶底下拉出一盒黑色的盒子,裏麵裝了麻將牌。難道是要我在事務所也要練習摸牌嗎?我又沒那麽喜歡麻將。


    「因為平常受到第四代照顧」愛麗絲抱著大熊布偶發脾氣,「所以他說要借你,我也不能無情地拒絕。結果過完年了還是這樣。你最近都沒來事務所……」


    「真對不起,我都沒來陪你。」


    「你、你這是什麽說法?」


    愛麗絲拍了一下麻將盒,裏麵的麻將牌散落在床單上。


    「不要講得一副好像你不來我就很寂寞的樣子!我說的是要是你不過來,誰來幫我搬dr.pepper、打掃和洗衣服啊!」


    「都是我不好……」


    我收起散落在床單├的麻將牌。


    「不要稍微連贏個幾次就以為自己很厲害,你還是新手而已。每次兩杠的時候都選錯牌丟,七對子又都不聽牌。」


    我嚇到手上的麻將牌紛紛掉落。


    「……咦、咦?你懂麻將嗎?而且你還看我打牌?為什麽?」


    「我看了監視錄影機的畫麵。」


    我嘴巴張了開來。


    監視錄影機是指我和疑似詐賭的客人打麻將時,第四代偷偷用來監視客人一舉一動的監視器吧。可是他不可能刻意讓愛麗絲看這些帶子,她應該是破解進去看的。


    「咦,呃﹒為、為什麽?為什麽要特地看我打麻將的樣子?」


    「嗯,呃……查看助手的工作狀態是理所當然的啊。」


    是嗎?連打法都被觀察實在有點害羞。


    「你麻將實在打得太爛了!為了避免你輸得一塌糊塗,給第四代添麻煩,我接下來要好好鍛煉你!」


    然後愛麗絲就開始在側桌上堆起麻將牌。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三十分鍾之後事務所的門鈴響了。一個短發女孩走進來說了聲:「新年快樂!」她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花丸拉麵店」的店員——彩夏。


    「咦?怎麽啦?」


    彩夏目睹房間的慘狀後說不出話來。當時的我因為輸給愛麗絲十萬點而喪失自信,趴倒在床單上。


    「藤島,不行啦!」


    彩夏衝過來,把我拉起來。


    「你居然讓愛麗絲打麻將!她還是小孩子,絕不可以讓她碰麻將!」


    「你、你說什麽?」愛麗絲一邊把麻將牌推到旁邊,一邊睜大眼睛。「打麻將跟年齡沒有關係吧!不過就是個遊戲啊。」


    「輸了不是要脫衣服嗎?」


    「什麽!你這偏差的知識是從哪裏學到的?」


    「更何況脫愛麗絲的衣服應該是我的工作啊!今年第一次洗澡囉!」


    「放手!」


    彩夏把討厭洗澡的愛麗絲拉去浴室。那個缺乏生活能力的偵探沒辦法一個人洗澡。我對床上的幾張麻將牌歎氣,然後走出事務所。已經西斜的太陽就像重疊的玻璃一樣,鑲嵌在冬日的晴空中。


    第四代當然不會知道,我們當中麻將最強的絕對是愛麗絲。


    *


    可是我不是為了贏牌而去麻將店,是為了工作。


    去了好幾天麻將店,終於鎖定幾名奇怪的客人。早上就去平阪幫的事務所確認監視錄影帶,剪輯放大鎖定的客人影像,以傳給各家麻將店的店員詢問關於他們的印象。


    「就是這三個人。」


    我在事務所倉庫兼休息室的小房間裏將列印出來的畫麵攤開給第四代看,一邊說明。照片裏都是年輕的男子。


    「這三個人都是從年底開始在歌舞伎町的麻將店一家家贏個不停。」


    「他們是集團嗎?」


    「不,沒看過他們三個人一起來店裏。」


    「還有其他懷疑的理由嗎?」第四代瞪視我。


    「他們贏的方式有奇怪的共通點。」


    「共通點?」


    「三個人其實都打得很爛,一開始都輸。」


    我曾經跟他們同桌打過,也在他們背後觀察過。老實說,他們的程度都是學生等級。可是他們都打很久,而且打著打著就開始贏了。本來以為會丟出去的胡牌都不丟了,放槍也消失了。


    「他們有和同伴通風嗎?」


    所謂「通風」是指背地裏交換情報的詐賭方法。


    「有可能。他們三個人老是跑廁所。每次打完一局就跑去廁所,可能是用手機來聯絡同伴……但是還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偷看別人的牌。就算當時沒有開其他桌也是連贏個不停。」


    「總之繼續監視。」第四代說道。「我來調查他們。如果沒有證據也不能說他們是詐賭客。」


    他們也許隻是運氣好的客人。如果隻是因為他們運氣好就懷疑和調查他們,讓人發現了會讓麻將店信譽受損。


    「你的直覺呢?他們是純粹運氣好還是虎須?」


    麵對第四代的詢問,我稍微睜大眼睛。


    「……你相信我的直覺嗎?」


    「打麻將打到最後就是靠直覺吧。」


    我俯視地板,有些迷惑之後回答。


    「我的直覺是他們詐賭。他們的麻將有些地方不自然。」


    *


    我遇到那個男的是寒假的最後一天。那天當我從大白天就開始在歌舞伎町的天和俱樂部打麻將時,對方便晃到店裏來。門鈴響了之後傳來輕鬆的說話聲音。


    「現在有位子嗎?」


    一名身著白色羽絨外套的中年男子問道。對方有些駝背,手腳細長,模樣一派自然加上討喜的下垂眼,讓人聯想到明石家秋刀魚或是所喬治等搞笑藝人(注:明石家秋刀魚和所喬治都是日本知名搞笑藝人)。


    「歡迎光臨。」


    店員小哥趕緊捧著手巾衝過來。


    那時候正好店裏很閑,隻有兩張桌子在打,我剛好也打到一個段落。於是店員安排男子坐在我右手邊。


    正當第十二巡我打出「發」的時候,男子問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習慣關東的規矩。」


    「咦?」


    「有雙重役滿或三重役滿的規定嗎?(注:「役滿」是日本麻將中較難以湊成的牌型,翻數累計達特定數以上或較難達成的和牌方式都算是役滿)」


    我一瞬間啞然無語,不過還是點點頭。


    「呃、嗯——這家店可以合算役滿。」


    「是喔?那就也有湊字一色和四暗刻的價值了,胡了。」


    男子翻開手上的牌,東西南北都各有三張牌漂亮地並列。


    「九萬六千點。」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四喜。眾多麻將精就算打一輩子都不見得能看到的大役滿。


    兩小時之後,男子大勝到整家店都為之肅然。他走出去之後,我趕緊起身向店長拜托。


    「不、不好意思,我有點介意那個人,先跟過去看看。今天就打到這裏。」


    「啊、啊,嗯,那就麻煩你了。」


    電梯已經到了樓下,所以我從逃生梯一路衝下去。傍晚歌舞伎町的吵鬧和霓虹燈的洪流一股腦地湧上。我在人群中尋找白色羽絨外套的背影,很快就發現對方在通往靖國路的斑馬線上,朝山田電器行的高樓走去。我一邊當心不要跟丟,一邊小心不讓對方發現,保持固定的距離跟蹤。


    新宿西口的人群應該是有效的煙霧彈。


    我不清楚男子是否跟虎須黨有所關連。他贏牌的方式太漂亮,搞不好根本沒關係。但我就是很在意。


    結果在服飾店大樓附近,男子突然消失了。氣急敗壞的我在人群中穿梭,穿越十字路口找尋白色的身影。個子那麽高大的


    人居然會讓我跟丟。


    「怎麽啦,這麽不甘心嗎?」


    有人從背後向我搭話。我就跟俗話說的一樣,真的嚇到跳起來。回過頭去就看到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我背後嘻嘻笑。


    「咦,呃,沒有啦。」


    被發現了。我覺得耳朵裏都要噴出汗來了,男子卻輕鬆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也有點在意你的事咧,明明是高中生卻在做這種事。」


    全身的汗又縮回去了。


    「咦?高、高中生?什麽意思?」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真是令人絕望的掩飾。


    「不用裝傻啦!你拿牌的樣子可以算是名人級了。隻是我有個兒子跟你一樣大,所以馬上就察覺了。」


    我幾乎要抱住頭了。可是男子下一句話讓我全身都冰冷了。


    「我可沒留下詐賭的證據。你們還有監視錄影機吧。」


    「咦……?」


    「你在查我是不是虎須,對吧?還刻意放槍想辦法試探我,真是辛苦了。花瓶裏的相機也要藏好一點。」


    那時候我的臉色應該完全鐵青了。好幾個路人偷偷朝我投以猜疑的視線。


    被發現了。他知道我是負責監視的人,還發現了監視錄影機的存在。


    這名男子——究竟是何許人物?


    「不要那麽緊張嘛!」


    男人用手背拍拍我的胸膛。


    「我今天才來到東京,不是小哥睜大眼睛在找的人啦!我隻是個愛打麻將的人。今天打了好幾家,還是小哥最有趣。」


    「呃……」


    「今年這趟東京行是為了決定重要的事,過程會滿費心力的。這種時候我總是用麻將來測試運氣,所以一開始的大四喜可是什麽也沒做。不過三重役滿是太過頭了。今年應該會有好事發生吧。」


    男人又賊笑了起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


    這時候,就連在人群中都聽得一清二楚的腳步聲接近了我們。


    「阿玄——!」


    我朝女子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有人影從alta跑來。路人露骨地擺出懷疑的表情,讓路給她。淺色的卷發和貂皮短外套的下擺隨風飛揚,明明是冷得要死的一月卻沒穿絲襪搭迷你裙。厚重的假睫毛和僅擦了唇蜜的嘴唇,華麗的打扮就像酒家女。年紀感覺像是二三十歲之間。


    「討厭啦——你來得好慢喔!我等你的時候就被人搭訕了四次。東京真的好匆忙,我都累了。明明到了alta又沒有塔摩利(注:塔摩利擔任主持人的知名綜藝節目「笑一笑又何妨」是在alta錄影的)。」


    女子摟住男子的手臂,才終於發現我。


    「咦,怎、怎麽一回事?阿玄,你趁我不在的時候跑去搭訕嗎?而且還是男生?你在搞同性戀嗎?真是不可思議!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彈了女人額頭一記讓她閉嘴。


    「好痛!打的時候溫柔一點啦!」


    啊,沒閉嘴。


    「晚上回飯店,我會溫柔地打你啦。這個小哥隻是我在麻將店認識的小朋友。」


    「喔,阿玄多虧你照顧了。」女人突然對我鞠躬,然後靠過來緊盯著我看。「仔細一看,長得很可愛耶。阿玄,難怪我會懷疑你是同性戀。就算不是我也會懷疑。」


    「白癡,那隻是理佳子你自己的嗜好而已。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該走了。你查好怎麽去了嗎?」


    「人家看不懂東京的地下鐵啦!就跟義大利麵一樣錯綜複雜。好像搭錯了就會跑去青森還是洛杉磯似的。」


    我已經跟不上兩人情緒的變化,隻能呆站在這裏。這名女子應該是情婦吧?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很不錯,在麻將店瞄到的錢包也是好東西。


    「對了,小朋友。」男子突然叫我。


    「啊,是?」


    「我們接下來要去新年參拜,你知道叫水天宮的神社嗎?我對東京不熟。」


    「啊,是、是。」


    我拿出手機來查搭電車的方法:從新宿站到水天宮前站。


    「你知道總武線的月台嗎?從東口進入jr的剪票口,應該是最裏麵的月台,然後到錦係町換車……」


    新宿車站就連在東京住了一年半的我都會迷路,所以我很仔細地說明。


    「小朋友,謝謝啦!」


    「再見啦!」


    阿玄和理佳子這對奇妙的情侶對我揮手之後,穿越了alta前方寬闊的斑馬線。他們兩人的身影最後消失在東目的人群當中。


    我握住路邊的欄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覺得疲勞好像從全身的毛孔噴射出來。


    那個男人究竟是何許人物?


    他的麻將強到簡直是不同次元的等級。可是令我在意的不隻是麻將而已。那名女子也是。我隻是見了她五分鍾,卻好像勾起什麽回憶。


    我腦海中隱約浮現某人。究竟是誰呢?


    回到天和俱樂部時,表情凝重的店長靠過來小聲地說:


    「藤島先生。」


    別叫我先生,我還隻是高中生啊。


    「剛剛那個男的,一早開始在這帶的所有麻將店都大贏。」


    每家都是跟第四代相關的麻將店,所以聯絡網的消息很快就傳過來了。店長更加降低音量說道:


    「可是對方是第一次來,又是關西人。他到底是何許人物呢?」


    「我也不清楚,總之先向第四代報告。」


    此時我才想起來剛剛道別時,那股不自然的感覺是什麽。就是第四代。想起剛剛兩人的臉,不知為何就讓我想起第四代。


    *


    隔天,我為了向第四代報告昨天的事,就直接去平阪幫的事務所。


    平阪幫是東京都內最強的街頭幫派,他們的事務所和偵探事務所正好隔了一座車站,位於車站的另一邊。爬上熱鬧的坡道後,左轉進入小巷子就到了。小小的樓房一樓是賣有別致舶來品的雜貨店,三樓是平阪幫的事務所。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一進入事務所,兩邊就有粗野的聲音向我打招呼。不良少年身著胸前畫有幫派紋章的黑色t恤,紛紛向我鞠躬致意。他們是平阪幫自豪的武鬥派成員。在我麵前的玻璃桌兩側各放了一具沙發,裏麵的書桌後方坐著第四代。我因為身為幫主的結拜兄弟,這些模樣恐怖的少年才會稱呼我為大哥。不管經曆幾次過度的招呼,我都無法適應,希望他們趕快改掉這個習慣。


    「我們想去跟愛麗絲大姊拜年,大哥覺得帶什麽伴手禮去比較好?」


    「說到大姊就想到布偶啊。」


    幫裏的成員都稱呼愛麗絲「大姊」。對於黑道分子來說,大姊是對於女性的最高稱謂,意義就等同於老大。雖然我是不明白那個小不點偵探為什麽能贏得大家的尊敬。


    「就送入年生肖的布偶!」「就送這個啦!」


    「今年什麽生肖?」


    「兜檔布?」 (注:兜檔布的日文發音和什麽生肖有些許類似)


    「兜檔布是什麽樣的布偶啊?」


    「傑柯博士和海德先生。」


    「你真是博學耶!」 「應該有這種布偶!」哪有啊。


    第四代拍了一下桌子讓部下閉嘴之後,向我招手。


    「剛剛天和俱樂部的店長打電話來跟我說了一下,等一下監視錄影機的畫麵應該也會寄來。那男的長怎樣?」


    我開始說明「阿玄」的長相和舉止之後,第四代的表情就越來越凶惡。當我說到他等待像情婦般的年輕女子來到,並且和女子互稱阿玄和理佳子的時候,第四代突然抓住我的領子。


    「是嗎,他們真的這樣互相稱呼嗎?」


    「嗯、啊,對、對啊。」好痛苦。幹嘛突然抓住我領子?難道他們認識嗎?


    就在此時,事務所的鐵門微微打開一條縫,一名黑衣小弟探出頭來。


    「壯老大,有個怪叔叔說有事找您——啊,喂!混帳!」


    那個小弟又退回門外,似乎鐵門外還有另一個小弟。一名身著白色羽絨外套的男子將退回門外的成員推了進來,硬是進入事務所。


    「混帳!」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麵對突如其來的訪客,幫眾群情激憤,就連我也差點叫出聲來。就是昨天那個男人。他用睡著似的下垂眼瞄了一眼事務所。


    「閑雜人等滾開,我有事找壯一郎。」


    黑衣小弟不等男人說完話就一齊衝上前,接下來眼前出現的狀況卻讓人無法說明。一名黑衣小弟撞到牆壁,其他幾名翻過身去,還有人一頭撞上沙發。男子手臂的動作快速到幾乎看不見。當我吐出鬱結在胸口的氣息時,沒有一


    名黑衣小弟能挺起胸膛站好。


    「哪來的啊……」


    「混帳……」


    第四代尖銳的聲音朝再度起身想攻擊男子的小弟背影發出。


    「住手,不要靠近那男的。」


    男子哼了一聲,跨越倒在地上的黑衣小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腳來。


    「也沒好好教育手下,事務所又這麽破爛,真讓我失望。」


    「你來幹嘛?」


    第四代瞪著男子說道。對方開玩笑似地噘起下唇。


    「我來幹嘛?我來看你啊。」


    「回去。」


    「你啊,這是對父親——」


    「滾回去。」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交替看了好幾回男子和第四代的臉龐。第四代發現之後,嘖了一聲開口問我:


    「你在麻將店遇到的就是這家夥吧。」


    說不出話的我隻能一個勁的點頭。第四代咬牙切齒地說:


    「他是雛村家第三代,玄一郎。」


    其他人都被趕了出去,隻剩我一個人當這場奇妙父子對談的陪客。我和第四代並肩坐在沙發上,重新審視雛村玄一郎的長相。


    玄一郎的臉上完全找不到身為祭典攤販頭子的氣勢,看起來就像搞笑藝人般風趣。可是他剛剛所展示的實力不容置疑,打麻將時在他指尖所窺見的殺氣也是貨真價實。


    「你是藤島鳴海,對吧?也是壯一郎的結拜兄弟。」


    玄一郎突然向我搭話,嚇得我縮在椅子上。


    「嗯、啊。」


    「你知道啊。」第四代臭著臉回應。


    「我調查了很多關於寶貝獨生子的事啊。你們還交換了結拜酒杯,對吧。明明以前就很討厭這套,結果現在還不是踏上這條路。」


    「少囉嗦,老媽呢?聽說她也來東京了。」


    「嗯,她現在左飯店的美容沙龍,昨天走累了。」


    等一下,等一下!剛剛這段話可不能放過:


    「……老、老媽?那、那個人是第四代的媽媽?」


    「對啊,很漂亮吧?壯一郎長得像他媽。」


    「她、她、她幾歲了?」


    「四十二。」第四代回答道。


    「咦——————!」


    騙人。怎麽可能。那已經不是裝年輕能裝出來的了!


    「我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疼愛她,所以她才能一直那麽年輕啊。」


    「不要在親生兒子麵前講這種性騷擾的話!」


    「事情就是這樣啊。我不搞性騷擾,怎麽會有你。」


    「光有性就可以生小孩了,不需要騷擾!」


    「壯一郎,你結拜弟弟很會吐槽。我真想把你們兩個一起帶回大阪,可以加入吉本興業(注:大阪知名的經紀公司,專門經營搞笑藝人)喔。」 「我不是在說相聲!這不是重點,呃,咦?」


    帶回去?


    我的視線從玄一郎的臉上轉移到第四代的臭臉上。


    「你也差不多該學繼承家業的事了,回大阪吧。」


    「誰要回去。」


    「你的房間還維持著你離家出走時的樣子,理佳子每天晚上都一邊聞你床單的味道一邊哭泣呀。」


    「我又沒問你這些!」


    第四代似乎已經忍耐到極限,生氣地回嘴。但是兩秒鍾之後又露出後悔的表情,坐回沙發上。


    「我騙你的啦。」


    「囉嗦!是謊言就不要說啊!」


    「我是真心要帶你回去,在東京也玩夠了吧。」


    「我不是在玩。」


    「喔。」


    玄一郎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我悚然一驚。那副表情我隻有在打麻將的時候看過一次——我早玄一郎一步立直時,對方臉上所顯露的表情。


    「你去年課稅所得多少?」


    「我自己嗎?」


    「是啊。」


    「一億八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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