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見阪史郎。


    他是群馬兩代議員世家的兒子。


    八年前,他進入t藥科大學;十九歲時前往伊朗留學。他在當地發現一株突變的罌粟花;也是日後angel·fix事件的開端。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當初墓見給這朵花取了什麽樣的名字,但是回國後進入國立研究所的他從花朵中抽取出生物堿並精煉成新型的精神科藥品。這種藥物號稱吃了之後就能看到天使和聽到天堂傳來的音樂;錠狀的藥劑上印了天使的翅膀,散布在我們住的市街。


    藥物的名字和作為原料的不幸花朵不同,人盡皆知。


    angel·fix。


    「……為什麽當初會取這種名字呢?」


    我拿起印了死者姓名的紙張,詢問愛麗絲。坐在床上的她,在數台電腦所散發的微弱燈光下回頭。


    「根據我的推測……」


    愛麗絲回答我的聲音比冷氣吹出的寒風還冰冷。


    「他應該是取自小詹姆斯·提普奇的短篇作品,那個叫墓見阪的男子,興趣大概跟我很類似,這令我很不愉快。」


    「……小說內容是討論毒品嗎?」


    「不,是說外星人要從地球選好人帶去外星球的故事。小說有個美好的結局,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考慮到結尾才給藥物取名。」


    我歎了口氣,把資料丟到床單上。


    無論如何,墓見阪已經讓天使帶走了。他的同伴也幾乎都跟他一樣,因為藥物攝取過量而死。他們的想法隨著死亡而葬送在永恒的黑暗中。


    明明事件應該已經結束了,明明大家應該都已經離開人世了。


    「還有兩個人活了下來。」


    我因為愛麗絲的呢喃而抬起頭來。


    「你不記得嗎?製造和販賣angel·fix的集團共有七人,其中五人在事件後死在醫院;有兩個人被救活。」


    兩個人。


    其中一人我也認識,名叫篠崎俊夫,是彩夏的哥哥。


    「阿哲跑去問阿俊了。另一個生存者是千賀澤輝彥,現在是由第四代負責追蹤他。」


    「……你是指可能還有哪裏藏了剩下的藥物吧?」


    「如果隻是這樣就算了。」


    愛麗絲說完後背對著我,又開始敲打鍵盤。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事件已經結束一年了,為什麽現在又開始出現angel·fix呢?如果麻將店的那些家夥隻是偶然發現庫存的話就算了。」


    我懂愛麗絲的意思了。又過了一年,所以花朵又再度盛開、凋零並結果;這表示也許又有人開始製造angel·fix也說不定。愛麗絲的發言讓我悚然一驚,開始用手心搓揉起雞皮疙瘩的上臂。


    少校替我們調查的紅色粉末已經證實是angel·fix。調查結果打碎了我的希望,表示惡夢依舊殘存在黑暗的某個角落。


    「虎須黨和製造集團很可能有關連。」


    我聽著愛麗絲的話點了點頭,視線則遊移不定。


    他們所使用的詐騙招數是在麻將牌背後用透明的墨水作記號,剛開始打的時候都輸就是因為在作記號。我想應該是在指尖沾上少許的墨水來作業,是非常花時間的招數。


    angel·fix賜給服用者異常敏銳的視力,讓他們在人世中也能看見天使,更能看到透明的墨水閃閃發亮地引導他們。


    特殊的墨水應該跟一年前的事件中,fix的藥頭所使用的一樣。


    他們之間究竟有何關聯?還是虎須黨那些人其實就是製造集團的地下成員?為什麽現在才來麻將店詐騙呢?是因為他們需要資金嗎?


    情報太少了,我無法判斷。


    「現在我們無事可做。」愛麗絲低聲說道:「找不到僅存的製造集團成員和虎須黨員就沒有足夠的情報以供判斷,現在隻能等待平阪幫回報。」


    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凝視微弱背光中的愛麗絲背影。結果我問了一個我自己也覺得未免太遲的問題。


    「不能拜托警察嗎?」


    「第四代和阿哲都辦不到吧!」


    愛麗絲背對我,用幹澀的聲音回答我。


    「你忘了嗎?fix是他們的仇人,所以刺激他們行動的並非利益而是憤怒和麵子。」


    我點了點頭。


    第四代的手下遭到fix中毒的患者所刺殺;阿哲學長則是失去一位夥伴。不過這些都是表麵的理由,底下隱藏了更深刻且噯昧的原因——紅色的天使翅膀所腐蝕的是聚集在這條街上的尼特族,也就是跟阿哲學長和第四代淌在同一灘渾水中,如同兄弟般的人。阿哲學長和第四代不會責怪嚐試藥物的他們有多蠢多軟弱,因為他們明白隻要踏錯一步,下個墜入黑暗的可能就是自己。其實他們搞不好連墓見阪都想拯救。


    他們就是因為無法完成這份心願,才會繼續追蹤天使。


    「可是你又要軋一腳了嗎?」


    愛麗絲的聲音終於摻雜了些許情緒,聽起來不太高興。


    「你是叫我退出嗎?」


    「哼,我已經懶得說了。」愛麗絲鼓著臉頰氣呼呼地說道:「你就繼續多管閑事下去吧!毫無學習能力的你就算因為全身燙傷而死,下輩子投胎成雞的你還是會自己喜孜孜地飛進烤爐裏的。」


    我抓了抓頭。


    「你也一樣吧!」


    「你剛說什麽?」愛麗絲氣得從床上跳起來轉向我,害得床上的布娃娃山都崩坍了。


    「沒有啦!你自己還不是不管事情有多危險都會參加,沒資格說我吧!」


    「我可沒有那麽蠢!要在火裏找東西的時候可是會用鐵筷挑的。」


    「那我就是那雙鐵筷,對吧!」


    愛麗絲嘴巴半開,僵了好幾秒。


    「……你現在心裏一定緊握拳頭,在想難得講贏我對吧!」


    愛麗絲的頭發搖晃、臉蛋通紅,聲音中透露出幾分懊惱。


    「我才沒有。」我撒謊道。但我沒想過要辯贏她就是。


    「什麽嘛!你這樣說好像我隻會躲在安全的地方,把危險的事情都推給你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呃,事情是這樣沒錯啦。啊、嗯,所以啊——」


    我張開雙手安撫快要撲上來的愛麗絲,小心翼翼地說道:


    「可是我不介意,因為你我都覺得這樣比較好。」


    「覺得什麽好?」


    「你每次都很擔心我去現場調查。」


    「我才不擔心你,我是受夠你了。」


    「你偶爾也會親自出馬吧!看到你跑出來,我也很擔心喔!」


    「嗯、嗯?」


    愛麗絲抱住布偶熊,隻露出一雙眼睛。


    「所以,危險的地方就交給我吧!我很高興能為你效力,因為我是你的助手啊!」


    套上白色長襪的纖細雙腿踢啊踢的。


    「這麽丟臉的台詞留在你那本盡是廢話的事件簿裏就好!」


    「丟臉?為什麽?為了愛麗絲——」


    「白癡,不要重複!」


    愛麗絲把頭埋到布娃娃山裏。雖然她這副德性很好笑,但是我搞不懂剛剛說的話哪裏丟臉。不過再說下去dr.pepper的空罐就要飛過來了,所以我就閉上嘴巴。


    把空罐收集整理好之後,我走出了偵探事務所。冬日午後早早西沉的太陽,出乎意料地相當刺眼。


    「藤島,你又翹了下午的課吧!」


    我走下逃生梯到拉麵店後門前時,茶色的發絲突然從打開的門後冒了出來。發絲下方是挑高的眉毛。對方一邊係上黑色的短圍裙,一邊走到我麵前來——是彩夏。


    「你的出席日數不夠吧!再翹下去會留級喔!」


    「咦,會嗎?我都有仔細算過,所以沒問題的。」我對彩夏撒了謊。對了,已經第三學期了。再這樣翹下去,我是不可能升上三年級的。但是今天會公布粉末的調查結果,我實在很想早點知道,就翹了整個下午的課。


    「我可是請了半學期的假,現在居然已經追上你的進度了!」彩夏挺起胸膛說道。我因為這句話而嚇得全身僵硬。


    是的,今年一月到四月時,彩夏變成連眼皮都不眨的植物人,那段人生都浪費在醫院的病床上。可是她被奪走的不隻是四個月的時間而已,還有那之前的所有記憶。


    angel·fix。


    天使的翅膀也傷害了彩夏。


    我不能再讓彩夏想起那段痛苦的回憶,所以當彩夏問我是不是又惹了什麽麻煩時,我便開始胡扯一通,流暢得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對啊,就有點事情。之前發生的麻將事件讓第四代賺太多,就得洗錢……彩夏,你知道什麽是洗錢嗎


    ?」


    「完全不懂。」彩夏用食指頂著自己兩邊的太陽穴,眼睛滴溜溜地轉。


    「哈哈,總之第四代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處理,所以接下來的詳情他也沒跟我多說。」


    「總之沒事就好。」


    聽到彩夏那帶點已經受夠了的口氣,我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與其讓她不安,不如讓她失望。比起百分之百的謊言,百分之八十的真實更能欺騙對方。我最近真是越來越會騙人了,隻是欺騙彩夏畢竟令人不太舒服。


    「那你最近沒什麽偵探的工作吧!可以乖乖去上課吧!」


    「啊——嗯。」


    對了,我們本來是在講翹課的事。


    「班上的同學都已經覺得你會變成學弟了喔!大家還在討論以後在走廊上跟你擦身而過的時候要怎麽打招呼呢!很過分吧!」


    真的很過分呢!你就不要告訴我這種事啊。


    「那我幹脆退學好了……」


    「你在說什麽!千萬不可以這麽做!」彩夏拍了我的手臂。「好歹要出席到最後一堂課啊!每次班會的時候老師都很困擾,要給你的講義也堆積成山。」


    「第二天拿去回收就好啦。」


    「你第二天也都翹掉啦!」


    我縮起身子。


    「然後學生會的人今天也在找你喔,因為你翹課害對方也很困擾。」


    「學生會的人?」


    「我都不知道你也是學生會的人。」


    「啊……」對了,他們沒跟我講一聲就選我當監察委員了,所以找我的應該是監察委員會會長香阪由香裏學姊。「來找我的人是不是個子很小?很像兔子?」


    「對對對,原來你認識對方啊!還有另一個長頭發、帶發箍露出額頭的女生,好像是學生會會長。」


    連薰子學姊也來找我?這樣我就有點不想去學校了。其實我也不是討厭她,但是對方的態度很凶,讓我有點難以招架。之前又麻煩過她好些事情。


    「她們好像說有事情要拜托你,記得明天一定要乖乖去學校,還要去學生會的辦公室露個臉喔!」


    「喔……」


    「還有小百合老師說會繼續幫你看功課。雖然我的學分也不太夠,不過我們還是努力一起畢業吧!」


    「我辦得到嗎?」


    「再講大聲一點!」


    「我會努力……」


    彩夏舉起大拇指,又回到廚房裏。我坐在翻過來的啤酒箱,朝冬日的天空歎了一口氣。覺得解決毒品啊麻將詐欺的事件啊什麽的比上課還輕鬆,我一定是病得很重。


    *


    第二天午休的時候,我去了學生會辦公室一趟。久違的辦公室增加了好多人,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仔細看他們的班級章,原來全都是一年級的。香阪學姊和薰子學姊又都不在辦公室。


    「藤島學長!」


    坐在教室門口附近吃便當的短發小個女孩,看到我就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是特意來辦公室的嗎?」


    對方衝了過來,我嚇得退到走廊上。


    「學長昨天為什麽早退啊?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嗎?已經好了嗎?」


    「咦?啊、嗯,聽說昨天有人找我?」


    「是、是我。」


    咦?不是香阪學姊嗎?話說回來,我不該用「像兔子嗎?」之類抽象的形容問彩夏的。對方不過就隻是夾了個兔子發夾而已啊!


    此時,坐在學生會辦公室後麵位子的人站了起來,向我們這裏走來。是個長發的一年級女生。


    「千夏,藤島學長來了嗎?」長發女孩推開兔子發夾女孩,走到走廊上來。一和我四目相對,對方馬上就一副生氣的表情。


    「明明是監察委員卻都不來辦公室,學長到底在想什麽啊?」


    對方突然伸手向我指來,逼得我向後一仰。


    「佳也,難得學長來,你卻對人家發脾氣是不行的啦……」


    短發女孩怯生生地插話。


    「你是監察委員會的會長,卻這樣畏畏縮縮地,要怎麽做事呢!」


    「你不是監察委員,不需要你開罵啦。」


    「我是學生會會長,有責任控管整個學生會啊!」


    學生會會長。原來她是學生會會長。果然跟彩夏形容的一樣,是個帶發箍、露出額頭的長發女孩。對了,薰子學姊和香阪學姊都已經卸任,專心準備升學考去了。去年年底的事件麻煩學生會幫了好幾次忙,所以我才會產生兩人還在學生會的錯覺。


    所以這個叫千夏的女孩是監察委員會會長啊?氣質方麵和香阪學姊有些相似。她戰戰兢兢地對學生會會長說道:


    「是我們有事拜托藤島學長,講話要客氣點啊。」


    「千夏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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