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宛如無法掙脫的詛咒」"she yed killing an"


    ※


    雖說完全搞不懂事情是怎麽回事,但至少不是悠哉上課的時候。翹掉下午的課衝出學校,朝先前從保健調查表得知的白穗家出發。地點是隔壁鎮上,總之先朝著車站出發。


    「喂,這是怎麽回事?那家夥不是莎弗蘭緹嗎?」


    「我也不知道啊……!隻不過,白穗的照片貼的是她,這是千真萬確!」


    「那麽夜知,假設『真正的櫻參白穗』是照片裏的那個人好了,那麽當然也會有別的『真正的人偶』吧?」


    這——當然,最有可能的就是——


    春亮看著身旁同樣在跑步的菲雅。就算真的是那樣,這些家夥會沒察覺到嗎?


    (不……也是有可能。)


    他想起凝視著從理事長手中接過的麵具的此葉。就算是菲雅她們,也沒有明確判定詛咒道具的方法,隻能依賴第六感。如此一來,隻要有精明的演技,也有可能瞞騙過去——


    「我不是說,還有其它的細部疑點嗎?或許隻不過是些瑣事,但總覺得很在意。」


    抵達車站,一邊上樓梯,錐霞一邊說道。她牢牢按住裙子——為了不被人看見絕不能被看到的東西。


    「哪些點?」


    「就是關於她行動的疑點。不上學的學生為了找尋人偶而來到學校。就算是這樣好了,但這麽一來——為何她沒有一到校就去理事長室?為何午休時間在服裝室外頭遊蕩?」


    「唔哇!有個東西擋住我的去路!」


    雖說將車票給了菲雅,但他想起還沒教她使用方式。救出身後被驗票機困住而掙紮的菲雅,向一臉詫異的站員點頭示意後衝往月台,滑進正好靠站的電車裏。


    「呼……哈……你這麽一說,的確是如此。」


    隻有一站的時間能喘息。或許是日正當中,電車裏也顯得頗空曠。三人並坐在椅子上。


    「可是不覺得奇怪嗎?畢竟第一天白穗就穿著製服。」


    「那個人偶——像人偶的家夥則穿著輕飄飄的衣服。」


    「你們確實這麽說過。這麽一想,那張照片反倒成為矛盾點——不過,我問一個問題。有人知道那個人偶被帶來時,穿的是什麽衣服嗎?」


    「不……這……」


    若被送到理事長室之後都沒有人開過,那麽就沒有人曾經見過。知道的人隻有在人偶被塞進行李箱之前看過她的白穗。


    「隻不過穿著便服,並不能代表她就是人偶。反之亦然。」


    「呣……那麽,她一開始就讓人偶穿著製服嗎?有這種可能嗎?」


    電車減速。起身抓住吊環,錐霞說道:


    「難說。我自己思考後得出的答案是這樣——人偶被帶來時,並沒有穿著衣服。」


    「你怎麽知道?」


    「隻是假設罷了。我隻是突然想起……第一學期不是有在服裝室上過家政課嗎?那時候我曾有事進去服裝準備室過,記得當時看見有一套女子製服。不知是課堂會用到的,還是手藝社的畢


    業生留下的紀念品——無論如何,製服也是可以在學校裏弄到手的。」


    一到站便衝出月台。


    才剛出車站,錐霞便說:「稍等我一下。」然後衝進便利商店。幾秒後她買了地圖回來。從地圖上確認筆記上抄的住址,春亮等人再次起跑。


    「可…可是,那樣也太牽強了吧——那隻是你的想象吧?」


    「當然是想象。還要連同室內鞋和襪子都要湊到,多少也需要靠運氣,再說也很難連內衣褲都找得到……不過內衣褲並不會特別讓人看見,所以不成問題。」


    春亮內心一驚。從被水淋濕的製服底下,他看見了什麽?


    他又接著想起幾件事。連一杯果汁也買不起,隻是勉強擠出笑容的臉。若錐霞的假設正確,那麽她不僅錢包裏阮囊羞澀,根本應該就是連一毛錢也沒有才對。發現銅像而要出校舍時,她也


    慢一步從電梯出來。是在找合乎自己尺寸的鞋子嗎——


    「……」


    對話逐漸減少,一行人隻是一個勁地向前跑。為了得知解答——


    而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的對麵是一間懷舊的和桌子店。錐霞將手中的地圖塞進店門前的垃圾桶,說道:


    「都來到了這裏,再為無解的疑問煩惱也是無益。逼供知道答案的人比較快吧?」


    「我完全同意,錐霞。要是……沒錯,要是我們現在的推測是正確的——我想直接問她。」


    菲雅微低著頭,表達出她不願相信的心情。


    春亮也一樣,可以的話,他不想相信。但也不能不去確認。


    「問題在於她是否真的在此……」


    這裏是距離市中心稍微偏遠的一隅。不完全是住宅區,也不完全是商店街,彷佛突然記起來就蓋一間咖啡店或洗衣店似的,是個這樣的地方。


    建築物有兩層,似乎是店鋪兼住家。拉下的鐵門和一般玄關恰好成了對半。招牌上的店名已完全被磨損得看不清,就算先前有間過店名,八成也派不上用場。


    「好,走囉!按電鈴!要是沒出來應門,就破門而入!」


    「好,不可以!」


    春亮牢牢按住銀色腦袋。視線一刻也不能離開這個小朋友——他再次體認到這點。


    「雖說不曉得對麵的情況,但你以為按電鈴她就會乖乖出來嗎?就算她人在這裏,你等於是在大喊著叫她快點逃跑耶!」


    「的確,要是從正麵進攻,引發什麽騷動就麻煩了。這裏也算是會引人耳目——總之先繞去後門看看吧?」


    呣——雖然發出不滿之聲,結果菲雅也沒有提出反對。


    從圍牆間繞到房子背後,那裏有個可供小孩子打棒球的寬闊空間。以前應該是被當作田地使用吧,腳下是雜草叢生的柔軟草地。彷佛要包圍著這塊空地似地,周圍豎立著高聳的樹木,不必


    擔心會被周邊的住戶偷窺到。


    錐霞從白穗家的背後抬頭仰望。


    「先整合一下方針。我就明白地說了,真正的『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就是至今為止你們當成櫻參白穗的少女——這樣的可能性很高。」


    「我承認……可能性是很高沒錯。」


    「雖然不想相信,但現況來說不得不如此考慮。真是——乳牛女這家夥,說什麽看見男人,根本完全就不是嘛!」


    「但『是學生』這一點卻吻合。總之,雖說完全搞不懂事情狀況,但這麽一來就是她們兩人合力欺騙了你們。就算一見麵的瞬間就被突襲也不奇怪,所以小心點……好了,為此而謹慎起見


    ,從那扇窗戶入侵吧?首先不從這個家探索起的話,事情就沒辦法進展。」


    錐霞指著有陽台的二樓窗戶。窗簾被拉上了,看不見裏頭的狀況。銀發縱向動了動——


    「我沒有異議。」


    「嗯,沒辦法……但要怎麽爬上去?」


    錐霞從右手衣袖伸出黑皮帶作為回答——「黑河可憐」伸長出來。


    「理解。就拜托你了。啊,可是她很重喔,沒關係嗎?那個搞不好會斷掉——」


    「你…你說什麽!我:我沒關係,這點高度我跳得上去!不是,我就算讓錐霞搬我上去也完全不會感到不便或不安,隻不過不想勞煩到她!」


    「哇,安靜點!你要是跳躍結果搞毀陽台才麻煩!必須要偷偷潛入才行——」


    不然就沒意義了——正要繼續說下去的瞬間。


    話語完全失去意義。


    某種物品破碎的尖聲傳出。聲音源


    自於房子內部,而且聽起來正好就是他們仰頭觀望的房間。所有人倏地臉色一變——


    「沒時間說三道四了——春亮,要跳囉!」


    「等……別用公主抱的方式啊!」


    「——『黑河可憐』!」


    菲雅抱起春亮一躍,陽台發出像是要碎裂的嘎吱聲。錐霞讓手中的黑皮帶纏上陽台扶


    手,讓自己的身體宛如劍球似地往上一彈,在空中翻了個筋鬥,於陽台上著地。


    玻璃窗沒有上鎖。一股作氣衝進房裏,裏頭所見到的光景——


    「……咦?」


    超出眾人的理解範圍。


    和預想的不一致。


    就算沒預想過,也不一致。


    就各層意義來說,都讓人摸不清頭緒。


    房裏是一片昏暗。碎掉的花瓶倒在房間深處的地板上,而附近有著兩個人影。


    「咳…哈……!」


    莎弗蘭緹——不,是有著如人工般的端整五官的正牌白穗,雙腳浮在半空中,被硬壓在牆上。某個人的手正勒著她的脖子,這時春亮才初次看見她像個人類般的痛苦神情。平時穿著的衣服


    前襟微微敞開,讓人一窺她有如陶瓷般白皙的肩口。


    而對她行凶的——


    是個有著女性麵容的美少年。奇怪的少年。莫名其妙的少年。


    他身穿短裙,穿著女生製服。胸前的扣子沒扣,露出快要鬆落的內衣及平坦的胸部——


    少年左手勒著白穗的脖子。兩人的身體緊靠到近得不能再近,猶如擁抱在一起。而右手的位置則彷佛是要撫摸她的下巴一般。春亮看見了光芒。彷佛要割開右手似地,冷森森的刀刃由他手


    心的肉屹立而出——


    「還沒,還不行……還…不要緊…才對……拜托,停住…停下來……!」


    少年低著頭,以彷佛要嘔出血般的悲痛,不斷重複著這些話。


    發呆的隻有春亮。另外兩人不求理解,一味展開行動。


    「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breaking by wheel at france),禍動!(curse/calling)」


    「『黑河可憐』!」


    被投擲出的拷問車輪,以及伸長的絞殺皮帶。


    少年似乎這才察覺到入侵者,猛然自白穗身邊跳開。皮帶打在直到剛才他身體所在的位置,拷問車輪則讓身後的牆壁產生龜裂。白穗猛力咳嗽,坐倒在地。


    兩人收回武器。少年以自己的手臂環抱住身體。他低垂的麵容,透過垂下的發絲露出的,是茫然而空洞的眼神。


    「啊……嗚……啊…啊…謝…謝謝…你們……」


    這句話也令人十分不解。


    菲雅握著收回的拷問車輪擺開架式,目光嚴厲地問:


    「——你是誰?」


    「咦……你不認得:這模樣的我……?那麽——」


    低語的少年,突然間手移到自己胸前,彷佛在玩弄什麽似地擺動。


    似乎聽見了短促的喘息,下一瞬間,他的胸部膨脹起來。


    「什……!」


    「揉一揉就會變大了……我說得沒錯吧……」


    然後將偏掉的胸部塞回內衣裏。緊接著雙手揪住頭,使力將頭發一拉——沒有被扯斷。頭發隻是流暢地伸長了。


    在那裏的已不是少年,而是個有著少女姿態的東西。


    至今為止,被春亮他們稱作櫻參白穗的——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


    和至今所見到她的表情不同,沒有犯迷糊時的靦腆,也沒有強裝的笑容。覆蓋在她臉上的表情,隻有深不見底的陰鬱以及空虛。


    「白穗——不,你果然是:莎弗蘭緹…嗎。你才是……!這是怎麽回事!」


    「沒錯……我是『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所謂的完全,正是基於完全,所以完全。我是為了滿足持有者的欲望而被製造出的人偶——既然無法得知持有者將會是男是女,因此具備對應兩


    者的機能,作為一個完全人偶是理所當然的。由於我原本的身體已經很近似人類了,因此化為人形時也同樣具備變更性別的禁忌能力。」


    她就是被如此製造出來的——她說道。


    既是男人偶,也是女人偶。


    隻為了滿足人類而被製造出來的——


    雌雄同體。


    「我不是在問你這些!你在做什麽?你之前鼓勵我是在騙我〡〡你是在欺騙我嗎!為什麽!」


    冒牌白穗的身體微微搖晃。左手掌掩住低垂的臉,以略顯嘶啞的聲音說:


    「騙你……沒錯,我騙了你。就是這樣。難得……交到了朋友……可是,可是……!」


    春亮完全無法理解。但總不能一直呆愣下去。


    「莎弗蘭緹……可以這樣稱呼你吧?我們不會加害於你,請告訴我們詳細事由。你們交換身分的事、吸取精氣的事,還有剛才對她所做出的事……」


    「不是的……」


    她宛如嘔吐般擠出聲音:


    「……不是。我的…詛咒……並不是會吸取精氣……我: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她驚恐地轉動頭,視線望向仍坐倒在地的少女。


    「莎弗蘭緹——」


    「…啊…啊啊啊……!」


    兩人凝視,白穗一叫出那個名字,莎弗蘭緹便彎身按住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方才隻生出一半的刀刃嘎吱嘎吱地準備完全屹立而出——


    「…啊!已經……不行了…停下來啊啊啊!」


    她突然身子一轉,不是朝向白穗所在的門的方向,而是春亮一行人所在的窗邊。


    突如其來的襲擊,菲雅反射性丟出車輪。莎弗蘭緹彎身從底下鑽過。彷佛按捺著痛苦、快哭出來似地,但表情空虛的臉逼近菲雅身後的春亮。


    「等等,停下來,有話好好——」


    「快讓開……再不閃開會有危險……!」


    春亮連「咦?」地思考都來不及。


    莎弗蘭緹右手的刀刃,在她有如拳法的推掌下飛衝而出,直逼眼前。這下不妙,絕對會被刺中,看起來好痛!咦?什麽東西在拉我的身體……「夜知!」身體倒下,取而代之阻擋在前的某


    人,胸口被那把刀刃近乎淩辱而粗暴地——


    「嗚啊啊!」


    莎弗蘭緹眼神剎那間動搖,但立刻將刀刃抽離錐霞胸口,就這麽奔出窗外。


    「錐—〡錐霞!振作一點!」


    「班長!」


    顧不及追趕莎弗蘭緹,春亮慌忙朝倒地的錐霞飛奔而去。出血很嚴重,刀子正中胸口的中心,說不定傷及心髒——死命地按捺差點飛離頭蓋骨的紛亂思考,總之必須先為她止血,於是扯開


    她的製服。


    卻隻見傷口正像是在倒帶般——


    肉違反自然規律開始收斂。自縱長的龜裂處汨汨溢出的溫熱液體徐徐被喚回體內,鼓動著的粉紅色肉穴變得更容易觀察。直到傷口完全愈合為止,那異常的治愈力不斷地持續——


    「嗚…別擔…心。你忘了嗎?我是不死之身。因為這個的緣故。」


    「啊……這麽說:對喔。因為實在太突然了,所以我有些慌了手腳。可是……」


    「但並不代表不會痛吧?錐霞,你別說話,先休息吧。」


    錐霞衣服底下穿著緊身皮衣風格的服裝——基美史托蘭提之愛。相對於隻要脫下便會死亡的詛咒,是個隻要穿在身上,不管怎樣的外傷都能治愈的禍具。


    其效力春亮以前也曾見過。然而認識的女孩子流血倒


    地,果然在痊愈之前都無法放心。該說是心情上擺脫不了不安嗎……


    春亮目不轉睛地注視傷口愈合,錐霞語氣吞吞吐吐地說:


    「夜…夜知——傷口馬上就會痊愈。對你而言說不定是很稀奇的事,但…那個…就我個人的感覺……剛才很像是被人硬扒下衣服窺看內衣……」


    「咦?嗚…哇,抱歉!」


    製服被扒開,肌膚大幅露出。煽情的緊身皮衣僅勉強遮蓋住胸部。春亮慌忙轉移視線。


    「錐霞沒事就好……你就是真正的白穗吧?我有許多事情想問你。」


    菲雅說道。至今仍坐在地的白穗仰望她。緊咬著下唇好一陣子之後,靜靜地發出宛如無機物所奏出的聲音:


    「我也有一件事情想問。」


    「什麽事?」


    「你要殺掉莎弗蘭緹嗎?」


    白穗的視線望向菲雅的拷問車輪。實為不祥、實為恐怖,僅看過一眼便讓人覺得——那是為了殺人而生的道具,一眼便能得知事實上也殺害過許多人似地,充斥著痛苦的痛苦機關。


    菲雅和春亮無言相覷。答案顯然易見,無需言語加以說明。


    然而在兩人接著開口說出什麽之前,彷佛光是這數秒便已令人難捺似地,白穗低下頭,聲音微弱、微帶顫抖,然而卻發自內心祈求般地說道——


    「求求你,請不要殺掉莎弗蘭緹!」


    「哼,你說這話還真奇怪。姑且不論我們怎麽想,但你可是差點被殺耶?一般人不是都會感到畏懼或憎恨嗎?」


    「並不會。那是有苦衷的……」


    「什麽苦衷?」


    「……莎弗蘭緹的詛咒,就如她所說的,不是吸取他人精氣。那隻是她強製進行的『普通能力』。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她的真正詛咒是——」


    白穗的拳頭緊揪著地毯。


    「『持有者會對她迷戀至死』。」


    站到跌坐在地的白穗麵前,春亮伸出手。


    「我們不會殺她。我以和你同為人類的身分答應你。所以—〡請告訴我們詳細情況。」


    「……我欺騙了你們。但隻有一件事不是謊言。」


    啪!——她拍開眼前的手。


    「我討厭人類。說得如此簡單,我是不會相信的。」


    被她的明眸一瞪,春亮微微退縮。


    「那就由我來說吧——我不會殺她。我以和她同為受詛咒道具的身分答應你。所以把詳情說來聽聽。」


    這次換菲雅伸出手。白穗略為驚訝地看向她。


    「……真的?」


    「是真的,人類。」


    她強硬地抓住白穗的手,拉她起身。有如人偶般滑順的、溫暖的人類之手。


    她的眼神彷佛在說著——要是敢騙我,你們就完了。


    (啊啊——她是真的不希望那家夥死。)


    菲雅忽然間心想。


    為什麽會不希望差點殺死自己的人死去呢?


    不明白。


    因此,她感覺解答或許就存在於她同樣無法理解的詞語中。


    沒錯,白穗所舉出的事由,自己尚未能理解的——


    ——『戀愛』一詞之中。


    ※


    經常有人誇我說:「真是個像人偶般美麗的孩子呢!」母親也是那般地疼愛我。父親似乎對人偶不感興趣。或許是因為如此,隻能說,當自己回神時,就已變成這樣了。


    活到今天,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像是個人類。


    孩提時代,母親曾帶我去一個像是劇團的地方,讓我學習演技。


    實在很簡單。人偶就是模仿人的東西嘛。


    完全提不起勁。我個人隻不過是隨便應付而已,但不知為何周遭總是一片嘩然。神童、南金東箭、未來的偉大女演員。陳腐的頭銜羅列著。


    與周圍的狂熱相反,內心逐漸冰冷。


    究竟是在看著什麽?那些人是看見了什麽而騷動?是我這個演員嗎?還是被我詮釋出的虛構人格?至少我覺得並不是對著我本身。若問為何,那是因為沒有人注意到我思考的事。


    隻為了形式上表現出的悲傷表情而感動?實在陳腐。


    隻為了形式上表現出的微笑而陶醉讚歎?實在單純。


    之後又被帶去了劇團幾次,但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我馬上便停止演戲。即便被硬推上舞台,我也隻是站著不動。對於周圍的懇求、怒吼、淚水,我隻是如此心想:真吵。如果想要有個能完美


    模仿人類的東西,隻要準備個人偶不就得了?


    似乎是希望我這個換衣娃娃能受到全日本的喜愛,母親因此陷入消沉;父親則一如往常漠不關心。劇團發生的事似乎也傳到了學校,不知為何,我受人憎惡、疏遠、排擠。


    請不要管我。


    為什麽要特地靠近我、跑來抱怨我?你裝什麽清高?我瞧不起你!別自以為長得漂亮就囂張!你那自以為與眾不同的態度真教人火大!諸如此類。


    我是人偶,你們是人類,有所不同明明是理所當然的啊。


    一成不變的周遭令我感到無奈、失望,不消多久時間我就看破了。


    從此我變得討厭人類。


    母親病逝了。對人偶沒興趣的父親則和我沒有交流。雖說他似乎想辦法幫我弄了高中學籍,但想必也是為了做給世人看的吧?隻讓我覺得多管閑事。父親對我不感興趣,我也對人類不感興


    趣。


    當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類出門時,我就在店裏散步。我喜歡古董的味道。被人類舍棄的東西的味道,讓我有一種「我回到此地來了」的感覺。


    就在那時,對我搭話的是——


    一個人偶。有著人類大小、遠看幾可誤以為人類、真正美麗的人偶。它的材質不可思議地柔軟、溫暖,關節也能動,不細看則看不出它的接合處。它開口說話了。而後它的外表沒有多大的


    改變,化成了真正的人類之姿。


    很不可思議地,我並未感到驚恐。這也是有可能的啊——我隻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有如人偶的人類,以及宛若人類的人偶。我認為我們十分相配。


    「要是待在這裏,你會被賣掉喔。要是你肯當我的聊天對象,想到我房間來也可以。」


    人偶——當時是少年的模樣——哀傷地微笑:


    「你願意成為我的持有者,我很高興。但是……還是別這樣比較好。因為我身上有詛


    昍幾。 」


    「由現在這個狀況來看,我也不感到吃驚。會發生什麽事?」


    「你會迷戀上我。」


    「真有自信耶。」


    「不是的……這是既定好的事。一定會變成那樣。我身上的就是那樣的詛咒。」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開始述說他的身世。


    起先是製作者的信念。製作者認為人偶遊戲的本質出自於王權。人為何要持有人偶呢?其根源上的解答便是——隻要持有人偶,任誰都能成為童話中的國王/王子/女工/公主的夢想。簡


    單地說,就是基於想要成為如王族般的完美人類的變身願望——飾演「不是自己的理想中的自己」的幻想。就他的話來說,所有的人偶遊戲都隻不過是那種衍生。


    故事中登場的王子或公主所做的事——即為戀愛。


    因此渴望人偶。一個人無法飾演童話中的戀情,因此渴望人偶。對於王子而言的公主、對於公主而言的王子。人偶的職責就是飾演身為戀愛對象的另一位女工/公主/國王/王子。這麽一


    來,具備了童話戀情所需要的一切,才是完全人偶的證明。能夠接受存在於那種童話中


    的人類的所有欲望,正是完全人偶的條件。


    因此他有了能夠讓人將忘我的情感代入的外觀、產生人的存在感的眼眸、為了接吻的柔軟嘴唇、被緊抱也能夠安然入眠的肌膚,以及其它必要的所有機關。


    不僅如此—〡必須為王子和公主的悲戀準備結局。既然冠上了完全之名,甚至被要求演出縹緲而美麗的戀情終結。


    結果最後,製作者發狂了——他說道。


    若不那樣的話,就做不出能同時實踐愛與死亡的人偶。


    「我身上有著名為殺害器官的機關。這副身軀被設計藏有無數把刀刃。當持有者和我的戀情達到臨界點,那機關就會自動啟動。『終結夢境的最初擁抱』——最初且最後的殺人擁抱。那就


    是戀情的終結。」


    他的視線不帶感情地貫穿自己的手。


    「簡單來說,就是我和持有者熱戀,而戀愛的話當然會有擁抱。當擁抱過無數次之後——總有一天這副身軀會生出刀刃,殺掉和我擁抱的持有者。因為這係統很特別,若非創造主,就無法


    加以控製。就算是受詛咒而獲得人性的我,也無法憑自己的意誌阻止刀刃生出。隻要時機一到就會發動,任務結束又會再度收起。」


    究竟是什麽樣的構造?——她無法理解。


    「天曉得。總之現下這個係統是『詛咒』所造成的,所以我不清楚。當我還隻是人偶


    時,我想身上某個部位應該有著測量戀愛值的裝置。不曉得是不是將擁抱的次數換算成數據——就連這點我也不清楚。你們不也同樣無法確實掌握自己心髒的律動次數嗎?」


    新的疑問。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嗎?詛咒又是什麽?


    一間他,他視線投向遠方,開始述說自己還是道具時的事。


    那時的他,還沒有讓持有者忘我地愛慕他的特別力量,就隻是個美麗的人偶。然而被那份美麗所吸引、持續滿足願望的持有者,全都如創造主的期望,物理性地臨終,死在「終結夢境的最


    初擁抱」之下。臨死的瞬間,一麵怨歎地叫著——為何自己非得死在這種人偶手中?


    「那些人不曉得持續使用下去會被殺嗎?」


    因為沒有說明書,而且殺害器官隻會在那一瞬間顯現而已。因此就隻傳出了謠言,被說是「持有者陸續被人發現慘死的詭異人偶」。但是,愈是有人對於謠言不厭其煩而想要接觸,那人偶


    就愈超脫常理地美麗。因此悲劇不斷地上演。


    好幾人、好幾十人。


    絡繹不絕,每當人偶出手擁抱,他便聽見苦痛的哀號。


    這是你單方麵的決定!竟敢欺騙我——他接收到死者的視線。


    「由於這緣故,我受到了詛咒。受到詛咒—〡而後將『必定會令持有者陷入戀情,然後必定會以殺害器官將其殺害』這個詛咒回送給人類。雖說所做的事情本身並沒有差別……沒錯,說不


    定我就是由於被詛咒,才得以真正變完全。因為獲得了讓人類真正陷入戀情的力量。 」


    「﹒﹒﹒﹒﹒」


    「在被詛咒之前,也有中途不要我的人,或者是隻將我當成擺飾觀望的人。但受詛咒之後,持有者真的就隻有一種下場。所有人都是對我抱持著愛慕接觸我。而不管是怎麽樣的戀情,死去的


    瞬間還是會恢複清醒詛咒我——之後我一回過神,就發現自己也能像這樣化身為人類了。」


    說到這裏,他又麵帶哀愁地笑了。


    「以前的事就說到此吧……事情就是這樣,我是為你好。剛才我是不小心向你搭話,不過要是你就這樣裝作沒看到,你還能夠不必死掉就了事。」


    「這件事我剛才就想問。為什麽你要出聲叫我呢?」


    被這麽一間,他愣了一下。然後回答:「因為你看起來很寂寞。」


    真受不了。


    「……你就不怕我嚇一跳,拿油潑你然後把你燒掉嗎?」


    「這麽說也對喔?是滿危險的——嗯亡大概就是想跟你說話吧。」


    真是個悠哉的人偶。我發現到,自己的臉頰好久不曾像這樣緩和過了。


    然而這卻讓我感到害羞,轉身回頭。


    「我房間在這裏,跟我來。」


    「咦?剛才我說的你都沒聽見嗎?要是和我在一起,你會——」


    無所謂。


    那種事怎樣都好。


    「不要緊啦。」


    「……為什麽?」


    他也是同類。和我一樣。


    他是身為人偶的我,第一位交到的朋友。


    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我以理所當然的表情反問他:


    「人偶之間也會談戀愛嗎?」


    然而,結果我愛上他了。


    也就是說——


    我是個人類。


    ※


    夕陽餘暉落入夜知家的起居室。人口密度前所未有地高。春亮、菲雅、錐霞、身穿睡衣的此葉——以及白穗。


    她遠離一行人圍坐的餐桌,抱膝坐在房間角落,很明顯是在製造一道孤立之牆。直到剛才她在述說兩人相遇的經過時,她就隻是以那姿勢注視著榻榻米,像是自言自語般動著嘴巴。


    春亮在她麵前半彎下腰將茶杯遞給她。


    「呃……這是茶。」


    「不需要。」


    「口不會渴嗎?」


    「就跟你說了不需要……!」


    她不耐地揮出手。「唔噢!」春亮閃身後退,將茶杯置於腳邊的榻榻米。


    「那我放在這裏,想喝的時候再喝。」


    「我不會喝的。」


    「這就是神奇之處,不知不覺你就會想喝。當你自然而然變得無事可做,不知要做什麽才好的時候,就會不經意地伸出手,那就是茶的魅力。」


    似乎是想說蠢斃了,白穗別過臉。


    「真是個浪費的家夥亡是不懂得茶和仙貝這對組合的美味嗎?」


    「也不用硬逼人家喝啊。」


    「仙貝姑且不論,茶確實是美味喔。請趁涼掉前喝吧~」


    結果話被無視,此葉沮喪地垂下肩膀。


    「嗚嗚……這茶葉是我精心挑選的說……」


    「我想到了。提到此葉和茶——」


    「怎麽了?」


    「抱膝坐在那裏的白穗,總讓我覺得似曾相識——此葉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好像也跟她用同樣的姿勢做過同樣的事。不對,應該還更嚴重……在我還是個小鬼頭的時候,曾經看過老爸硬將


    茶杯塞給此葉,結果反被潑了一身茶,燙得跳腳的模樣實在恐怖……」


    「嗚哇——!哇——!為什麽你還記得?請求將記憶消除!」


    「乳牛女被揭穿是披著羊皮了吧?有那種過去的你沒有資格品茶,因此也沒有吃仙貝的權利。你的份我替你處理掉。」


    「該說是好還是不好,真沒緊張感……這就是這個家的氣氛嗎?」


    傷口已完全愈合,隻剩製服上開的洞令她掛心(主要是對於春亮)的錐霞微微聳肩。然後她目光掃向白穗。


    「你們的相遇及他的詛咒,我們明白了。那麽可以請你告訴我接下來的事嗎?」


    吵雜的對話中止,所有人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穗。


    「……有些事情,莎弗蘭緹比較清楚。」


    將臉甩向一邊,她又再次開始自言自語般的說明。


    ※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來到無人的神社背後。他坐下並不住顫抖,死命縮著身子。


    「嗚……啊…呼……!」


    嘎吱。殺害了數十條人命的殺


    害器官覺醒的聲音。


    右手的已完全屹立而出,現在左手正準備迸出鋒芒。感覺大腿附近也開始發出了不祥的磨擦聲。


    不要!不要!所以忍耐。臉頰磨蹭地麵,緊抱住自己的身體,邊流下唾液與淚水,邊在嘎吱聲中按捺自己。


    可是,好痛苦。非常痛苦。痛苦得快要發狂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心想。


    答案早已明白。


    這和以往相同。就如同自己已實行了幾十次的職責,也是詛咒的欲求,隻不過是要將愛上自己這人偶的持有者殺掉的時候到來罷了。過去他一直都很不願,如今也同樣不願意。然而這次卻


    前所未有地痛苦、前所未有地不願——


    啊啊……果然。


    因為連他白己也愛上她了。


    ——是夕陽色的幕簾呢。她如此說道。


    「窗簾。你看,夕陽映照在上頭……所以是夕陽色。嗬嗬,那個是幕簾,而這裏是舞台背後。結束人偶劇的人偶在這裏偷偷聊天,是誰也不知道的場所。」


    你真是位詩人耶——他笑道。白穗輕啄般地吻了他。


    其實當時的自己好像是女性的姿態。偶爾轉換心情變成女性的模樣說話,久而久之,對白穗來說,自己的性別似乎也變得不重要了。她說,無論是男是女,莎弗蘭緹還是莎弗蘭緹。


    她很漂亮,笑起來更是可愛,就算和她隻是閑談些瑣事也很快樂。她一定是將過去未曾展現在其它「人類」眼前,十六年份的溫柔、笑容以及其它一切情感,全都獻給我這個人偶了吧。她


    一輩子份量的愛情,不可能不具魅力——


    因此自己也以溫柔的嘴唇回報溫度。有如輕啄一般。同時也不禁想要詛咒。


    白穗是以自身的意誌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沒有錯。但一切也相對都是由於刻在這副身軀的詛咒使然。讓人迷戀的詛咒。要是沒有詛咒,她會對自己做出同樣的事嗎——?這是個無法去證


    明的難題。


    自己隻覺得,或許到了該說出口的時候了。不得不說。


    「時候差不多到了。」


    「是嗎。」


    話語相通。愛慕之心累積、進展,身心數度接觸引發的結果——「終結夢境的最初擁抱」。殺害器官起動。那時機就快到了。


    比預料中來得更早。原以為能撐上數個月,甚或數年,但不知為何從幾周前腳步開始加快。雖然隻不過是預感,但他知道。


    「什麽『是嗎』……?」


    「意思就是無所謂——若是被你擁抱而終結的話。」


    那是真心話嗎?或者是「詛咒驅使下的回答」?


    不管哪種都無所謂,怎樣都好。


    可是,他不想。


    他不要——


    所以那時候他才沒有抵抗。


    「白穗!你剛才在跟誰說話!果然,果真是……!」


    「……不要隨便進來!」


    原以為外出的她的父親,進到房裏的瞬間,自己勉強變回了人偶的模樣。可是沒用,父親似乎已經清楚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你說想要這種來曆不良的人偶,所以我就給你,但看來我錯了……!不,說到底,收購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個錯誤!給我!」


    「住…住手!」


    他抱起巨大人偶,粗暴地揮開緊抓著他的白穗。同時,人偶聽見了他痛苦的咳嗽聲。


    雖說要化成人形抵抗他也是可以,但人偶並沒那麽做。


    因為在那一剎那,人偶心想〡—說不定這樣也好。


    如果就這樣遭到破壞——至少就不必殺掉白穗了。


    (對不…起……)


    被揮開時撞到頭,腦震蕩的白穗癱軟在地。但她父親不理會,就這麽帶著人偶走出去。


    而後就這麽被塞進行李箱中,被帶到了某處。


    白穗幾乎不外出,而看她父親那個樣子,肯定絕不會告訴她帶去了哪裏。屈身於狹窄的空間,一麵心想——這樣我們就說再見了——就這麽過了數目。


    然而,在這期間——


    ※


    想到人偶會不會是被交給理事長,於是白穗來到學校——事情原委和前天在學校搜索時,從莎弗蘭緹口中聽到的大致上相同。


    「因為我沒有打算上學,所以製服早就被我丟掉了。無奈之下隻好偷偷潛入學校找那孩子,結果一來學校馬上就遇到了騷動——然後我發現了暈倒的學生。」


    「那就是我們第一次撞見你的時候吧?你當時立刻就知道是那家夥幹的嗎?」


    菲雅問道。白穗還是注視著榻榻米回答:


    「以前我曾稍微聽他說過,有辦法可以延遲詛咒對持有者的進行速度。」


    「什麽方法?」


    隔了一拍呼吸——


    「奪取無關的他人的愛慕之心。」


    「啊!原來…是這樣……所以才……!」


    此葉突然恍然大悟地抬起頭。手按著胸口,彷佛理解了什麽似地低喃:


    「可是……啊啊,我想那應該是『積存的愛慕之心』,而不是『戀愛的意誌』。所以對於喜歡之人的感情依舊殘留——卻回有種胸中開了個洞的心情……若以戀愛讓人產生氣力的概念來解


    釋,那就和活下去所必須的精氣同樣性質。積存的愛慕之心被偷偷抽走的時候,因副作用而昏倒也不奇怪——」


    「此葉?你別在那邊自己一個人明白,可以的話也來告訴我們。」


    春亮一間,此葉慌忙揮手:


    「咦…呃——!關於我的愛慕之心,請讓我行使緘默權。現在重要的是,他人的愛慕之心對於莎弗蘭緹和白穗之間的戀情——詛咒的倒數,有著中和的效果是嗎?」


    無趣地瞥了發話的此葉一眼,白穗又將臉轉回榻榻米。


    「——沒錯。和原本的發動條件不同,受到詛咒的莎弗蘭緹能夠感知和持有者之間的『戀愛值』,以作為發動殺害器官的條件。也就是說,那孩子平時便一直在吸收持有者的愛慕之心,並


    一直在計量。因為是一點一點地吸收,所以被吸取的人身體並不會受到影響。單純就是累積超過了一定值便會發動。」


    「咦?這麽說,隻要吸取人的愛慕之心,不是反倒加速了詛咒的進行嗎?」


    「所謂的『量』,指的是『持有者的愛慕之心』,愚蠢的人類。藉由吸取他人的愛慕之心,會暫時對詛咒混淆了『持有者是誰』,聽說是這樣。」


    「啊,原來如此。」


    她鼻哼了一聲顯然表示輕蔑,繼續開始說明前天的經過。


    既然學生暈倒是莎弗蘭緹搞的鬼,就表示他已經逃脫出來了,接著隻需與他會合。自己這名校外人士要是被發現在這裏,隻會引起麻煩,所以白穗決定總之先逃離這裏。


    這時候,春亮他們出現了。


    被逼進服裝室,進而又因菲雅一句「你是人偶嗎?」導致事態惡化。若非知曉來龍去脈的人,也就是理事長的手下,否則不可能會說出那句台詞。


    要是被那樣一群家夥得知「身為櫻參白穗的自己」出現在此,兩人之間的羈絆強烈到讓自己來取回人偶的話,結果就會被判斷成「人偶會回到白穗身邊」。如此一來就算莎弗蘭緹回到身邊


    ,或許又會再次被拆散也說不定。於是——


    「我非得隱瞞自己是櫻參白穗的事實。正當我拚命思考該如何逃掉時——莎弗蘭緹就來了。」


    「還佯裝成碰巧發現倒地的學生——照班長的推理,製服是在服裝準備室弄到的吧?」


    「似乎是如此。剛好她發現製服、化成女性的時


    候,就聽見有聲音在說什麽輕飄飄的衣服,所以就猜想會不會是我來找他了——他是這麽說的。事後他才告訴我,為了想辦法救我,所以他


    就衝出來了。」


    那身製服打扮讓他靈機一動——白穗說道。


    「那孩子要是開始吸取愛慕之心的話,絕對是為了要和我在一起。或許是我自以為是,但我是這麽想的。既然如此,我也隻能盡我所能地幫助他。」


    「所以對於我們誤解一事,你們將錯就錯,調換了身分;你便佯裝自己是個人偶……」


    「能夠同時實現『隱瞞自己是櫻參白穗』以及『今後也能夠繼續吸取愛慕之心』這兩個目的。這麽一想,這還真是個有效率的策略。也能夠明白舞台為何隻能在學校了——注意力會轉向冒


    牌犯人,而潛伏在校內的真正犯人就能不受戒備地襲擊人。由於你不上學,隻是空有學


    籍,因此沒人知曉你的長相。你善用了這一點吧?可是,為何當你被問及『隻在學校吸取精氣』的事,你馬上就承認了呢?」


    對於錐霞的問題,白穗視線朝此葉一瞥。


    「……因為那個戴眼鏡的說得太過確信了,況且我也已因此一度產生動搖。在校外吸取的話,耳目眾多;況且若非青春期的強烈愛慕之心,就不會產生效果。特地到校外街上尋找出沒在無


    人地帶的學生也太麻煩了。隻能在校內吸取的事,就算不說也遲早會被發現——再者,隻要當下承認的話,就能夠將『我』會每天入侵學校吸取精氣的印象強加給你們,就結果而言,莎弗蘭


    緹就會是安全的。」


    「你考慮到了不少嘛,真是辛苦了……說到辛苦,你還特地演得像是無法靈活運用身體,真虧你辦得到。」


    菲雅無奈地說道,正如她所說,那隻不過是為了讓人覺得看來像人偶的演技。從白穗的家移動到這裏的路上,春亮被她毫無滯礙的步伐嚇了一大跳。


    「若隻是要在你們麵前裝成那樣的話,就和演戲沒什麽兩樣。很簡單——雖說我原本就不擅長運動。」


    要越過圍牆也著實費了一番苦心——她帶點自嘲地補充。聽她說幸好莎弗蘭緹正好從窗戶看見她,春亮吃了一驚。原來莎弗蘭緹在書法教室看著窗外時,窗下的銅像就被他移動了。


    「沒錯,因為他說過隻能讓視線中的人偶移動。雖然那孩子發現我隻是偶然,不過說到底,他會和你們一起行動,似乎就是為了讓我平安逃出校外。要是有什麽萬一,可以再次操縱人偶妨


    礙你們。還有——」


    呼……她的歎息中滲著無奈。


    「……基本上,他是個好孩子。既單純又溫柔,並沒有那麽深的心機想要積極欺騙你們。因此也沒有從你們身後偷襲,而且為了怕露出馬腳,除了必要的最低限度以外也盡量不撒謊。那孩


    子一心所想的就是要救我,以及想要了解你們是什麽樣的存在——真浪費。要是他的性格像我這麽惡劣,應該早就使出強硬手段將你們給排除了吧。」


    對於自虐般彎起嘴角的白穗,菲雅嗤之以鼻說道:


    「我也知道他是個好家夥。至少還看得出他那一點不是在演戲。」


    視線掃過菲雅一眼後,白穗繼續說明。


    使用了僅在兩人之間才能理解的隱喻,結果當晚莎弗蘭緹成功在白穗的房間與她會合。之後便討論了今後,決定持續對調身分,奪取愛慕之心——由於莎弗蘭緹的溫柔,因此對於春亮一行


    人隻繼續以演技欺瞞,而不加以排除。


    「之後要做的事不難。隻要負責冒充的我不現身卻發生了事件,或許就會被發現是別人在吸取愛慕之心。因此我便托人傳話給那個就算我現身也很安全的人類,讓他當證人。」


    當時托話給春亮同學的陌生男子,便是化為男性的莎弗蘭緹。為了變裝所需的男子製服,在那之前便已借到手——春亮想起了早上班會時,老師提醒大家要提防校內竊盜的事。


    「為了怕操場有人來搗亂,於是莎弗蘭緹便負責看守。那時候他發現到的人就是你。」


    她斜眼看向的,不用說,就是此葉。


    「要是連你都來的話,說不定我會被抓到,因此莎弗蘭緹不得不阻止你——然後那孩子認定自己當時已被你看見了長相。拜此所賜,她今天才沒有去學校,留在家思考今後的打算……結果


    後來就變成你們看到的那樣。就算吸取他人的愛慕之心遏止詛咒,也已經到達極限。」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我看到的也隻有他的腳而已……」


    此葉低喃。房間裏頃刻間陷入一片沉默。


    過了半晌,菲雅站起身。她走到抱膝而坐的白穗麵前,表情嚴肅地問道: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能說的全都說完了——白穗仰望菲雅,警戒的表情彷佛如此主張。


    「如果我們之間談話的情報你已經透過那家夥聽說了,那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行動不是為了要破壞他,而是要幫他解開詛咒。為什麽他不打算解開詛咒?你又為何不叫他解開詛咒?他應該不


    想殺你,而你應該也不想被他殺掉吧?我想不出不解開詛咒的理由。隻要將所有權轉讓給春亮,詛咒就不會發生了,折磨你們的詛咒就會消失。與其奪取他人的愛慕之心,企圖嚐試不知能否


    生效的延命方式,倒不如等詛咒解開,慢慢——」


    「你說要解開詛咒?」


    白穗的眼神變得尖銳。正因她眉清目秀,端整的五官比任何人的都更加直接地傳達出情感。然後她憤憤地開口:


    「……是嗎,看來你比起莎弗蘭緹,是更加低級的道具呢。」


    「你:你說什麽!」


    菲雅一陣憤慨。白穗瞪著她,喉嚨擠出聲音:


    「對我和莎弗蘭緹而言—〡無論是詛咒或者愛慕都沒什麽差別!就隻不過是我們之間存在著那樣的羈絆。要是解開詛咒、我不再是莎弗蘭緹的持有者,或許那將都會消失也不一定。我不想


    要那樣!你要我把那當成一場夢嗎?要將一切歸咎於詛咒嗎?假使這份心情是詛咒使然……你以為我就能說一句『喔,這樣啊!』然後輕易將其舍棄嗎!因為——」


    「因為,你是人類嘛。」


    輕拍著銀色的後腦勺,春亮說道。菲雅無法理解地看著他。


    「總覺得能夠了解你們的心情……菲雅,就是這樣囉。人類的心情是沒辦法用道理說得通的。而不可理喻的情感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戀愛了。」


    「……是這樣嗎?真不明白。」


    「不~其實我也完全不懂啊,隻是這樣覺得罷了——所以覺得白穗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就別太責怪她了。」


    菲雅抬頭直視春亮。


    最後她視線轉回白穗,低頭說道:


    「既然那個人偶比起我『更像個人類』的話——或許我的確是個低級的道具也說不定,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可是我想要去了解。所以……要是我說了什麽話無視了你的心情,我向你道歉 。對不起。」


    菲雅鞠了個躬。沒想到會被人低頭道歉,白穗的表情略顯震驚。但彷佛是要裝作沒這回事似地,她馬上又回複撲克臉別過頭。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也說不定。她冷哼一聲,抓起腳邊的茶杯


    送到嘴邊。


    「哦!被人老實地道歉,變得不知所措了嗎?你輸給茶的魔力囉!」


    「……啊。」


    白穗盯著茶杯。都喝了,也不能怎樣,隻好瞪了笑著的春亮一眼,然後一飲而盡。


    「……一點也不好喝。」


    「因為涼掉了啊。要重泡嗎?你剛才講得感覺很像是:『因為你說好喝,害我很期待,結果卻沒有想象中的好,真失望。』」


    「不…不必了!別得寸進尺,人類!」


    砰!空茶杯被置於榻榻米上。感覺她的臉頰變得微紅——本性愈來愈顯露囉!——春亮不知為何感到開心。


    此時白穗突然仰頭看向菲雅。


    「——莎弗蘭緹他……」


    「咦?」


    「莎弗蘭緹他說過:『菲雅是個非常好的人,能和她成為朋友真的很開心,但卻必須欺騙她,真的非常痛苦。』還有—〡傷害了戴眼鏡的那個人,你一定也會覺得悲傷,要是能向你道歉就


    好了。」


    她幹脆地轉移視線,並說:「沒什麽特別意思,就隻是這樣。」便閉口不再多談。


    「這樣啊……那家夥說過這樣的話……」


    菲雅凝重的臉色稍微開朗了些。一定正合白穗之意。


    「不,那個~對我來說,乳牛女變得怎樣都與我無關,反倒覺得她活該!她已經恢複精神了,實在無聊透頂。八成是胸部裏裝滿了緊急養分吧?哼,居然自己一人偷偷儲備。把你的胸部平等


    地分給全世界啦!」


    「真:搞不懂到底要抱怨你哪一點才好耶!」


    菲雅和此葉開始吵鬧。白穗事不關己地看著房內。此時,像是要將話題帶回正軌似地——


    「好了——夜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既然莎弗蘭緹的詛咒已經瀕臨極限,就算他現在能忍耐得了,但總有一天會再也撐不下去吧?會變得腦子裏隻想要殺掉白穗。雖然說也能將她藏在這裏


    ,但無法解決根本上的問題。畢竟禍具或多或少都和持有者有所聯係。搞不好他哪天會憑著本能感測到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也說不定。」


    沒錯,現在必須要考慮今後的事。正如錐霞所言,不曉得能將白穗藏在這裏多久。要是不行,是否該讓她遠走高飛逃去某處?不,要守住白穗的性命,最簡單又確實的方法就是——


    「請別殺掉他。」


    白穗說道。


    沒錯,已經和她約好了,所以這個辦法行不通。


    這麽一來,果然還是得斷絕白穗和莎弗蘭緹的關係——隻能請她放棄所有權了。可是白穗本人不願意,她不想要舍棄戀情。


    即便要以死為代價也不願這麽做。


    (那麽到底是要怎麽辦才好……?)


    走投無路。一切方法都有矛盾。


    原以為如此。


    「——我有個方法。」


    白銀的少女目光望向遠處如此說道。


    不知怎麽回事,菲雅之後隻帶著白穗離開起居室。錐霞和此葉詫異地互望一眼。而後白穗馬上又回來了。


    「呃……你們聊了什麽?」


    「她隻問了我關於莎弗蘭緹的殺害器官的事。再來就是有沒有辦法聯絡到他。」


    「聯絡得到嗎?」


    「我昨天才剛買了預付卡手機給他用。不過,他為了不殺害我而逃逸,不可能會接我的電話,說不定早就已經丟掉了。」


    她坐回固定的位置,也就是房間角落。比她晚回來的菲雅站在緣廊上招招手。


    「錐霞,乳牛女,我有話要說,來一下。」


    「是有什麽樣的方法呢……」


    「喔,好是好……」


    「咦?我呢?」


    對於春亮,菲雅則麵無表情地說道:


    「你最後。」


    「什麽嘛……感覺像被排擠似的,真不舒服。」


    「你坐下就是了。」


    三人走出起居室。春亮和一語不發的白穗尷尬地共處一室,坐立不安地調整椅墊的位置、喝著茶,約十分鍾過後三人才終於回來。不知為何,錐霞和此葉嚴肅地瞇細了眼。


    「沒辦法了……既然隻有這個方法。」


    「嗯……可是——」


    此葉朝春亮一瞥,窺探他的臉色,露出心虛的表情。


    「怎麽搞的,你們兩個。有什麽好方法——」


    「春亮,你過來。」


    菲雅站在緣廊呼喚。終於輪到我了啊——他一麵心想著,一麵走向緣廊一角。


    日正西斜。院子裏、走廊上,全都染上夕陽的顏色。


    「到底是什麽方法?快告訴我啊。」


    「唔呣……我思考了很久,覺得能告訴你的事隻有一件。」


    當然,嬌小少女的頭也是,現在不是銀發,看起來宛如金黃色。


    小小地擺動著那金黃色光輝,走在前頭的菲雅轉過頭。然後——


    「我什麽都無法告訴你——我能告訴你的就隻有這點。」


    「……啥?」


    無法理解。然而菲雅的眼中盡是認真。


    「你別知道比較好。不,是不能讓你知道。」


    「你:你在說什麽啊?我聽不懂。告訴我啊,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吧!」


    「有。『你不知道』就算是幫上忙了。也還有其它的,但沒必要告訴你。」


    「我聽不懂啊!你:到底是——?」


    有種被丟下的感覺。感覺事態拋下了自己而進展。為什麽要這樣——自己明明也很想幫助白穗與莎弗蘭緹啊。


    真的是被排擠了嗎?因為是無力的人類?


    菲雅笑了。眼帶哀傷地——彷佛看開了什麽似地說著:


    「我是拷問刑具,能做的事情就隻有一個。」


    「——喂,你……在考慮什麽?告訴我啊,什麽嘛!」


    春亮揪住菲雅嬌纖的雙肩。金黃色的頭發跟著搖動。


    然而她的眼神並未動搖。在極近距離注視著春亮,隻這麽說了一句——


    「……抱歉。」


    她輕輕握住肩膀上春亮的手。


    而這個動作不知為何帶有一股溫暖,彷佛受到她依賴似的。


    自那之後,春亮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


    稍微用過晚餐後,一行人在黑夜中朝著櫻參家的方向移動。用餐期間幾乎沒有什麽對話,白穗也完全沒有進食。


    「此葉,身體如何了?」


    「啊,不要緊,大概已經回複了七成吧。我想等一下也不會做什麽太大的動作,所以沒問題。」


    移動中的對話也就隻有這些。此葉不會做什麽太大的動作,隻有這點令春亮暫時放心。


    一行人在白穗家後麵的空地停下。沒有人煙,周圍也被樹木所包圍,不必擔心會被別人看見。


    「然後呢?為什麽又回到了這裏?差不多該告訴我你們的打算了吧?」


    白穗毫不掩飾不悅。隻有她和春亮依舊被蒙在鼓裏。


    在她一間之下,菲雅銀發晃動。


    「錐霞,時間呢?」


    「差不多了。此葉。」


    「是……雖然很提不起勁。春亮,那個……手借我一下。」


    手被此葉一握,「砰!」地一聲,瞬間有種衣服迸開的錯覺;回過神後,春亮手中已出現一把日本刀。在黑色鞘刃包覆下的——妖刀村正。


    「你不是說不會做出什麽大的動作嗎?」


    「那個……一言難盡。」


    刀子發出吞吞吐吐的聲音。春亮有種「隨你們愛怎樣去做啦」的心情。初次見到刀子版本的此葉,白穗圓瞪著大眼。


    「好了,開始說明。再過不久,莎弗蘭緹就會來到這裏。」


    「咦?為什麽?」


    「在你準備晚飯時,我請錐霞打手機聯絡他了。我有從白穗那裏問到號碼。」


    「……他不可能來的。那孩子


    為了不殺我——」


    「會來的。因為我告訴他,要是不來的話『我就殺掉白穗』。」


    「什——?」


    「對不起!」


    聽見此葉聲音的瞬間,身體違背自己的意誌動了。


    將白穗的手扭到身後,鞘刃抵在她脖子上——


    「此——此葉!你這是幹什麽,快住手!」


    身體無法自由行動。無法反抗。「操縱使用者的身體」是此葉在被詛咒後所獲得的「能力」,而非違背她的意誌所發動的詛咒。因此對於能將詛咒無效化的春亮,隻要此葉有心,依然能加


    以持續控製——


    「嗬……是嗎?結果你們還是認為人類變得怎樣都無所謂嘛,道具。但是很可惜,就算他來了,也隻會強化他想殺掉我的詛咒罷了。他不會來的。」


    白穗沒有抵抗,或許是明白一介凡人就算抵抗也隻是徒勞。她隻是浮現著侮蔑的表情。


    「他絕對會來。就算他可能被殺,但隻要你有性命危險,他就會來……我就是明白。那就是你們之間的羈絆吧,不是嗎?」


    菲雅的話僅在幾十秒後受到證實。


    現身於月下的——是發狂的人偶的身影。


    「你們在…對白穗……做什…麽……!」


    聲音顫抖。身體也在顫抖。眼裏所見他全身各處都在痙攣。被唾液、淚水和泥土弄髒的臉上浮現的,是詛咒所帶來的殺意、超越疲勞感的虛無,以及純然的怒意——


    「就跟在電話中所說的一樣。因為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決定將你破壞以解決事態。這家夥就是為此目的的誘餌。」


    「——這跟約好的不一樣!你不是說過不會破壞莎弗蘭緹的嗎!」


    白穗臉色大變,開始認真掙紮。然而拘捕住她的人類——也就是春亮的身體則是聞風不動。抵在她頸部的日本刀也相同。


    「菲雅,你…做什麽……此葉,喂,此葉!你們難道當真了?開什麽玩笑,我絕對不會允許!」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沒辦法同時救兩個人,所以至少打算救助一人嗎?為了那一個人,而就要犧牲掉另一個人嗎?人和人之間沒有什麽該救濟的優先級啊!又不是道具與人類!這種事…這


    種事情——絕對——!


    「夜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隻能夠這麽做了。抱歉!」


    身穿製服的錐霞站在菲雅身旁,「黑河可憐」自她的袖口垂下。


    「連班長你都!等一等,你們真的無所謂嗎?等等啊!…」


    話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裏。


    人偶往前踏出一步。他的身體已長出了數把利刃。右手、左手、小腿、大腿、腰骨、肩膀、胸口——數十公分的殺意有如折迭刀般彈出。這些全都長在身體正麵,為了實踐擁抱。


    不用說,莎弗蘭緹身穿的製服也因這些由內而生的光輝而被割裂。和一褸破布相差無幾的衣服下,隻見胸前兩顆不知為何左右大小相異的隆起。


    「要將我……破壞……?」


    「看上去已經壞得差不多了啊。我看到了好幾支猥褻的東西囉。還會再生出別的來嗎?還有,你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已經分不清了啊?真醜陋的身體。」


    菲雅以鼻子嗤笑莎弗蘭緹的身體。被逼坐在地上就範的白穗,彷佛是要代替隻能呻吟的人偶似地咬緊牙根。


    「咕嗚……啊啊:啊……!」


    「哦哦?你想抱白穗、想殺她想得受不了嗎?我了解,我了解。她很漂亮,超越常人地美麗。確實我也很想殺她。」


    「啊……?」


    「嗬嗬嗬…啊哈哈哈!我就報上名吧——我是『箱型的恐禍』!」


    菲雅將取出的立方體玩具變化成擬似自己的姿態,立方鎖自右手延伸而出,鋼鐵的立方體垂落腳邊。鈍重的效果音更為其登場增添點綴。


    「我是不曉得你殺了幾十人還幾百人……哈,太嫩了!我可是殺了數以萬計的人!因為我就是為了殺人而被製造的東西!是能夠施以一切拷問處刑的嗜虐之徒!你的擁抱在我眼中看來隻不


    過是兒戲。我的擁抱代表人肉的飛散,我的律動代表刺穿,我的蠕動代表轢斷,我的愛撫即為絞首。來向我請求指教吧,人偶!我能夠以更甚於你數十倍的手段,讓人們在忘我的極致中尋求


    歡愉喔!」


    「這…在說些什麽!那家夥:那家夥——該不會又發狂了吧!喂,此葉,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不快去阻止她的話!把身體還我——此葉!」


    刀子沒有反應。春亮背脊發寒地想到——有必須施展力量的理由、因此而不得已的妥


    協,以及菲雅發狂的姿態。同樣的狀況。啊啊,明明都一度熬過去了啊!明明應該都已經克服了啊!可是為何又——


    「此葉!可惡:菲雅,住手!冷靜下來!」


    「哈哈,旁邊還真吵。以結論來說就是這樣……我現在將要破壞你,愉悅地破壞你,然後也要殺掉已無利用價值的白穗!因為我就是殺人道具,而她美得值得讓我動手殺她!無論是公主或


    女工,過去我都曾親手殺害過,但那些卻都無法和她相比!實在太令人期待了,隻要一想到那張臉醜陋地扭曲、流著淚慘叫饒命、失禁而後死亡的模樣!」


    春亮啞口無言。與菲雅完全相反,另一方麵也有著一個使盡全力吶喊的道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絕不絕不絕不讓你那麽做!我絕對…不會…讓你…殺掉…白穗!我不…允許——!」


    莎弗蘭緹的身體大大躍起。有如痛苦扭曲的蛇一般——


    從她的上臂生出了新的利刃。緊接著指間、側腹、手腕——陸續升起了白銀色。


    隻聽得見一連串磨擦聲響。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無法遏止的聲響幾可說是節奏。沒錯,現在位於此處的,正是演奏著近似悲鳴音色的——


    殺人音色的風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所以…你去死吧————!」


    「錐霞!要來囉,可別死啊!」


    「很遺憾,要我死還比較困難。菲雅你才是,自己要小心!」


    被卷上憤怒發條的人偶疾驅。


    與生鏽般的嘎吱聲相反,點綴其樂曲的利刃毫無一絲猶豫。


    來吧,渴求吧!渴求什麽?什麽都好。


    因為自己的內心裏,不祥與恐懼之物已不複存在——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禍動(curse/calling)!」


    將立方體變形成扭轉的螺旋槍。這時莎弗蘭緹已逼近眼前。就算搞錯,也絕非洗練的動作,有的隻是如狂獸般的速度。表情已完全喪失自我,令人不禁懷疑他能否確實思考。


    並非使用任何招式,莎弗蘭緹就隻是本能地揮出手掌、手臂、腳上生出的刀。由於太過亂無章法、看不出刀路,隻能勉強以螺旋鑽彈開攻擊。


    「哎呀呀,沒問題嗎?這個穿孔機的邪惡度與你刀子的邪惡度,不覺得根本無法相比嗎?你還是老老實實放棄吧,讓我鑽掘——當然,繼你之後就輪到白穗了。」


    「……!不準……絕對不允許……」


    「用說的倒是簡單。」


    像是施展金臂鉤般揮出的手臂刀刃被螺旋鑽擋下,緊接著握柄彈開帶有利刃的膝蹴攻擊。這時,菲雅往後一退。正當莎弗蘭緹前進追擊時——


    「這樣好嗎,人偶?光是隻顧著我。」


    「嗚——?」


    漆黑的皮


    帶纏上他的身體。是錐霞為避免被卷入而保持距離在操控「黑河可憐」。巧妙地避開莎弗蘭緹的利刃,皮帶有如攀附大樹的藤蔓般束縛住他的身體。趁著人偶停下動作時,菲雅往


    前一跨,手中的螺旋鑽向後拉回——


    「莎弗蘭緹!啊啊……快住手,求求你住手——!」


    白穗慘叫。菲雅毫不顧及地刺出螺絲鑽。


    然而〡—貫穿製服的螺旋鑽尖端,僅僅陷入單邊胸部數公厘便止住。


    「嗬嗬,一口氣殺掉太無趣了。就慢慢在你身上開洞吧?首先是這顆胸部。雖說能夠變換大小,或許沒什麽意義……嗯亡那麽就挖白穗的胸部好了,或許比較有趣。你喜歡哪一種?喜歡被


    挖還是看人被挖?我哪一種都——」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嘎吱。風琴奏出新的聲音。緊接著利刃劃開身體出現,割斷了錐霞的皮帶,自束縛中掙脫。


    「錐霞!」


    「嘖……沒問題,這條皮帶可以延伸。不過——變得有些棘手了。」


    望著增加了刀刃的莎弗蘭緹,錐霞麵色凝重地低喃。人偶仍以空洞眼神瞪著菲雅。


    「你要是:敢對白穗做出什麽:饒不了你……!」


    「嘖——第二十二號機關潰式針球態『星棍』(menstern),禍動(curse/calling)!」


    螺絲鑽變化成鐵棍棒。較螺旋鑽略短的棍棒尖端,同樣有著不輸螺旋鑽的不祥。巨大到幾乎可讓一個小孩子進入、布滿荊棘的圓球——那即為破曉的明星。


    有如電視上看到名叫棒球的運動般轉動腰,將那顆破壞球橫掃向人偶。恰好撲上前襲擊的人偶使出全身刀刃抵擋那顆球,然而卻在重量的差距下彈飛出去。


    耳中聽見白穗慘叫。這樣就好,盡情哭喊吧!


    如此心想的瞬間,新的聲音震動著耳膜。往莎弗蘭緹飛出去的方向一看,環伺空地的樹木——其中幾株以驚人之勢倒下。


    「……吾為對一切形態擬似之人偶行使王權者……遵從吾命!遵從吾命!遵從吾命!」


    「……?啊,原來如此,木偶臣仆嗎!」


    是在那間教室時,喬裝成白穗時私下偷偷進行的行為。藉由詛咒而得到的王權的顯露。莎弗蘭緹砍斷了此地的樹木,勉強製造出「近似人形的道具」。


    樹幹與兩條樹枝、被莎弗蘭緹的刀子斬開而製作的下肢。兩株造型隨便的木頭人偶,響著不自然的關節聲開始動作。


    「嘖——」


    任務似乎是將礙事者排除,它們的目標是錐霞。趁著她以皮帶綁住一株時,另一株朝她逼近。當她驚覺木偶逼近而轉身時遲了一步,木偶尖銳的手刺穿她的肩膀。鮮紅色滴落,錐霞咬緊下


    唇拉開距離。


    「班長……!此葉,快去幫她啊,喂!」


    菲雅聽見春亮焦急的聲音。你也這樣就好。你這樣就好。


    不管怎樣,錐霞的皮帶不適合用來應付那樣的對手。自己得想點辦法才行。


    「哩小——!」


    菲雅再次揮開還學不會教訓的莎弗蘭緹,奔上前援護錐霞。她以渾身之力使出鐵球攻擊打碎木頭,輕鬆破壞襲擊錐霞的兩棵樹。


    「唉唉~太嫩了!太嫩了!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你以為這種木偶幫得上忙嗎?見到這塊黑鐵的威力後,你還這麽認為嗎?可笑到讓人笑不出來。這把『星棍』雖然隻有有力量的人才能使用


    ,但就夠算是很了不起的嗜虐的父母了。隻不過揮下它,人類的肉就會『咻啪!』地被打散。我最喜歡拿它往美麗女人的臉上揮了。沒錯,像白穗這樣的美女,五官剎那間就會醜陋地扭曲、


    落下陳腐的眼淚;荊棘刺進她雪白的肌膚——咻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雅……?」


    她看見春亮的眉頭微微皺起。


    是啊—〡差不多該察覺到了。可是拜托,再一下下就好。


    還不夠。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噗嗚嗚嗚啊啊啊啊啊!」


    麵對再次襲擊而來的莎弗蘭緹,刻意減輕力道揮出鐵球。


    讓鐵球吊掛在身體的刀刃上止住。溫柔地望著這一景,菲雅心想——


    就這麽抱著那種東西不放,會是因為想尋死嗎?或許在一瞬間後那就會變成不再是鐵球的東西啊。


    「第十八號機關.伸式外框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禍動!」


    鐵球變化成一個平穩的基座,以及垂直其上的長方形邊框。並沒有像刀刃或荊棘那般壓倒性的質量,但那無疑是為了害人的拷問道具。


    邊框的上下各有一根像是梁的東西,而在其左右對稱延伸而出的並非立方鎖,而隻是單純的鎖鏈。鎖鏈發出鏘啷聲響移動,前端鐵輪拘束著莎弗蘭緹的四肢。


    而後——梁柱在邊框內移動。上部的在上方,下部的在下方。如此一來想當然爾,被鎖鏈束縛的莎弗蘭緹身體也會跟著被上下拉。


    「啊……嗚:嘎啊……」


    「這個伸長台的感覺如何呀?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仔細一想,你雖然稱作是完全人偶,可是身高卻太矮。就用這個幫你拉長吧——直到你的手腳被扯斷為止!啊哈哈哈!」


    在框內被束縛住、懸浮半空中的莎弗蘭緹動彈不得。他發出「嗚——嗚——」如野獸般的呻吟,隻能無謂地搖動身體。


    吵人的鎖鏈聲。生出的無數利刃反射星空散發出光輝。從裂開的製服間,可以看到鬥大的汗珠宛如緩緩舔舐肌膚般地滑落。在那裏的是被架上拷問台的雙性神人——模擬他的人偶。菲雅認


    真地觀察他的樣子。


    (是現在嗎?)


    不能誤判,必須得慎重行事。


    「莎弗蘭緹……啊啊,住手,快停下來!」


    確認聲音的源頭。哭喊著的白穗,以往的她未曾如此地像個人類。


    「求求你……!殺我,殺我就好了!夠了——所以請別殺掉莎弗蘭緹!拜托,求求你……求求你——!」


    白穗激烈地扭動身體掙紮。春亮五味雜陳的表情俯視著她。不用說,日本刀操控的身體不允許她逃脫。


    菲雅緩緩走向被吊在伸長台的莎弗蘭緹。


    「怎麽啦,就隻有這樣?真的就隻有這樣?喔喔,你看,白穗哭喊成那樣。怎麽說呢——真是勾起我的欲望。」


    「咕嗚…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


    又生出了。新的殺害器官又從他身體探出。他的模樣已可說像個劍山。


    而後莎弗蘭緹轉動兩隻被圈在鐵環中的手腕。喀嘰喀嘰喀嘰〡—骨頭轉動的擾人聲音響起。突出掌心的刀刃在那強製回轉下與鐵環數度接觸,最後扣環終於在利刃的衝擊下脫落。手腕掙脫


    鐵環,上半身恢複自由後,她緊接著揮刀朝腳上的束縛亂打一通解開枷鎖。


    「哦……」


    菲雅讚歎,將伸長台變回擬裝立方體的模樣收回手邊。


    雙膝跪地的莎弗蘭緹立即起身。


    「呼……嗚嗚嗚嗚嗚……」


    呼吸紊亂、瞳孔混濁、手腳痙攣。


    感覺他似乎已瀕臨極限。


    那麽就差不多該收尾了。


    為此,必須再次以像剛才那般的形式將他拘捕住——雖說已渾然忘我,但剛剛那一招應該已讓他有所警戒。像剛才那種簡單的陷阱應該已經不管用了。


    ……沒問題。


    那樣的話,準備更複雜的陷阱就好了。


    為此早已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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