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遍尋不著嗜虐者』"a gasper on the bed, or her cute secret"


    建材崩倒在身上。閃開。閃開。還不給我閃開!


    『唔……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上下散發出自身的『本質』,一股作氣伸直膝蓋站起。塵煙四起,周邊的木材全都被斬飛了出去。無意識間,自言自語裏混雜著粗暴的氣息。


    『礙事!不過是卑賤的木屑——就連讓妾身動手劈斬都嫌傲慢的塵埃竟敢……!』


    啊…啊…啊…不對。我…我…在這裏的是…我。


    『……春亮…春亮!』


    情況實在太過讓人絕望。黑暗的預感……若真是那樣的結局,她甚至想將全世界給破壞殆盡,如此的恐懼感讓過去的自己在一瞬間蘇醒。使盡渾身精力將其揮開,此葉環視四周。


    什麽也沒有。


    隻有崩塌的廢屋,瓦礫堆積成山。


    『啊啊…啊啊啊……』


    內心狂亂地悸動。等等,不行,不能那樣。所以請一定…一定要〡


    手刀劈開腳邊的木材,死命尋找他的身影。在的,他在,他一定在,絕對錯不了。所以拜托…啊啊…拜托!


    她找到一塊微微隆起的地方。他——那時站著的地方。


    『春亮,春亮!你沒事對吧?呐,回答我!』


    雙手埋進瓦礫堆,一個勁地撥開瓦礫。


    可是沒找到。


    到處都找不到他。


    她找到的是……在那堆隆起的木材底下,找到的隻是—


    『……咦?』


    她發出呆愣的聲音。沒錯,在那裏的是——隻是一個奇怪的——


    鋼鐵製的牛擺飾。


    再仔細一看,牛肚的下方閃著銀色的光輝。連接著那隻牛的立方鎖被拖動,銀發少女從牛與台座之間掙紮著起身。而後——


    『……喔,你們兩個都沒事啊?太好了!』


    那隻牛的某一部分被打開,剛才一直在尋求的少年從裏麵探出頭來。


    『要說太好了的人……是我啦。我很擔心耶……』


    不知是否因為安心而脫力,此葉一屁股跌坐在瓦礫堆上。


    春亮搔搔臉頰說道:


    『是…是嗎?抱歉讓你擔心了。可是……我也覺得幸好你們沒事。彼此彼此吧?』


    我們又不是人類,這點小事不可能會怎麽樣的啦,笨蛋。


    她隻在心中嘀咕。此葉一臉不滿地別過視線。


    因為要是一直看著他那悠哉的臉……看著認真打從心底擔心道具的他——


    總覺得有某種東西會從臉頰流下。


    『那麽,這是什麽?突然被塞進這玩意裏頭,我都搞不懂……這是牛?』


    『這是第二十四號機關﹒燒式雕像態「啼叫的鋼鐵牡牛」。隻有這樣的話沒有任何危險。但將人關在這當中,下麵燒柴,鐵就會變燙而灼燒裏頭的人。悶在裏頭的慘叫聲聽起來就像牛叫聲一樣。這是參考在西元前曾被使用的東西所製作出的形態——』


    『喂,菲雅?』


    嗯?——抬起頭的菲雅看起來有些出神。她剛才恐怕也是在無意識間說出那些話的吧?腦袋裏早已充滿別的事情。沒錯,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了——一定是某種自虐性的事情。


    『……總之,謝啦,得救了。』


    『不必……道謝啦。』


    菲雅仍有些出神地說道,視線在瓦礫小山中移動。她隻動口說道:


    『被她給逃了。』


    『是啊。是說,你們有看到她最後那樣嗎?』


    『看見了。那個人消失了。恐怕是使用了某種詛咒道具的能力吧?』


    『例如瞬間移動嗎……真是,究竟是怎樣的道具才辦得到那種事啊?』


    再者,雖說隻是棟廢屋,但隻憑一擊便將整個家擊毀,那個鐵槌菜刀的威力不容小覷。那也是詛咒道具的可能性非常高。


    『明明絕不能讓她逃跑的啊……那家夥還會再……』


    菲雅用力握緊她那小小的拳頭。


    仿佛無法原諒某人,也仿佛無法原諒自己。


    仿佛全身力氣都已凝聚在拳頭中,對照之下,她的眼神則顯得無力且陰沉。就隻是陰沉。總覺得那眼神——很像曾幾何時在雨中的頂樓所見到的。


    『話說回來……這牛的表情真蠢耶?真讓人懷疑做了這玩意的家夥的美感。』


    春亮啪啪地拍著牡牛的雕像嘟噥。


    囉…囉嗦,白癡——!做的人是我,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臉很蠢?詛咒你喔!


    原本想聽見的這聲話語,無論等到何時卻都沒能聽見。


    ——關掉店裏大半的照明,此刻這裏已成了她的空間。


    人形原黑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


    因為有必要,就隻是這樣。


    所以她伸出手。


    指尖感受到早已習慣的觸覺。安心——同時內心也無可奈何地感到騷然。


    啊啊…盡管如此——還是有必要這麽做。因此她才注視著『那個』。


    『那個』是什麽?


    不用說,人形原黑繪明白答案。


    幾公克的重量。柔軟的物體。胺基酸重合體。垃圾。寶物。自身的姿態。代表女性的東西。過去的罪業。生命的象征。存在於人當中的神。曖昧的時間紀錄。咒術性的單線。生意道具。現在的必要性。他們所不知道的秘密。以及——


    ——糧食。


    在廢屋搜索失去蹤跡的艾莉絲直到很晚,但理所當然還是徒勞。待隔天黎明——


    電視新聞報導,再次發現了新的箱形屍體。


    啊啊——非得想點辦法才行。


    腦袋裏全是名為茫然的焦躁,等到回過神時,課堂已全部結束了。


    茫然地仰望開始充斥喧鬧聲的教室天花板,她一麵心想。


    沒錯,自己得想點辦法才行。她有這個責任。畢竟艾莉絲會做出那種事,其實是因為想將自己拉攏進比布利歐家族會裏。果真如乳牛女所說的,恐怖行為的可能性很高。要是不來我們這裏,無關之人就會接二連三死去喔!這樣你也無所謂嗎?——代表的是這個意思。


    ——怎麽可能無所謂!那家夥瘋了!


    究竟是為什麽?那家夥為什麽想要自己?想要我在家族會裏擔當什麽樣的任務?為了實踐那目的,甚至有必要殺掉無關之人嗎?


    而且,那家夥還說了『找出被害者的共通點』……這是什麽意思?隻要找出共通點的話,事件真的就能告終嗎?情報來源隻有電視新聞,但新聞也沒指出有什麽共通點。現在的情報還很少,隻有重覆推測是精神異常之人所犯的案或者狂熱宗教的儀式。當然,一起觀看新聞的春亮他們,也沒能從至今所報導的被害人姓名、職業情報當中找出任何共通點。


    (啊啊……明明得想辦法才行,可是卻什麽也不知道。)


    是自己不適合思考嗎?她帶著無力感如此思索。畢竟自己是道具,不需要思考能力。


    擅長思考的是人類。因為沒有力量,因為不是道具,所以才思考。


    這時候果然還是需要那家夥。


    拜托他人並不是壞事,這在上一次事件中已經學習到了。


    『菲雅……喂,菲雅?』


    『說得…也是……果然還是要再一次……原本就不行。』


    將春亮出聲叫她的聲音視作單純的情報處理掉,菲雅拿著書包起身。


    『……嗯?怎麽啦,菲雅?』


    『錐霞……我有事想拜托你,能請你幫我嗎?』


    錐霞回望的視線帶有某種曖昧。像是在忍耐什麽似的,又不時不具意義地眯細又睜大眼。呼吸的節奏也很亂,不時混雜著刻意的深呼吸。


    隨著深呼吸,錐霞頹下肩膀,別開視線。


    『——抱歉,昨天也說過了,這次我不會幫任何忙。』


    『這樣啊……』


    雖然早有預料,但她的回答總讓人覺得寂寞。心情不由得變得鬱悶,頹喪地低下頭。


    『喂,菲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別對班長做無理要求……抱歉班長,別放在心上。』


    『不……我才是……』


    『然後,那個……雖然很難啟齒,但我們今天也有事得去街上……』


    春亮話才剛說完,錐霞便抬起頭,以帶有某種複雜情緒的視線瞥了春亮一眼,但又隨即垂下視線。


    『不是說好…隻有…昨天嗎……姑且不論菲雅和此葉,但夜知你是實行委員助理,連續請假兩天……太不負責任…了。我也…很傷腦筋。』


    我們才傷腦筋。春亮可是重要的人手,比起運動會,現在可是這邊的事情比較要緊吧——雖說錐霞是因為不明白狀況所以才會說這種話。


    『意思是你不允許?』


    『沒錯,沒辦法準你…請假。也不能浪費時……間。走…囉……嗚!』


    錐霞正要起身,身體卻失衡搖晃。春亮連忙伸手想扶她,但她卻自行抓住桌角撐住。


    『呼……呼……』


    『不…不要緊吧?』


    『……我沒事。走囉,把運動服換上。』


    『什麽走囉,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春亮困擾地皺眉。看他那眼神,他在想些什麽一清二楚。是啊,當然,他不可能丟下身體不舒服的錐霞不管。他想幫忙。


    ——那你就去幫忙不就得了?


    突然一股酷似焦躁、連自己也搞不太懂、自暴自棄般的情感滿溢胸中。那樣的情感成了強而有力的理由,輕易便淩駕了其他一切理由。


    『春亮,你去幫錐霞,我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喂…喂!等一下!』


    邊聽著春亮的呼聲——


    菲雅頭也不回地任憑雙腳衝出教室。


    趕忙走出教室,但外頭早已不見菲雅身影,實在很難追上她,無奈之下,隻好拜托此葉搜索。雖然自己也很想去找,但實在沒辦法放著錐霞不管。


    雖然提議了好幾次要送她去保健室,但錐霞總以一句『我沒事』拒絕。結果春亮便和錐霞兩人一起前往平日製作拱門的場地。既然如此,就隻好趕緊把工作完成,於是便開始釘釘子,但是——


    錐霞的呼吸還是一樣紊亂,臉頰看起來也很紅。感覺不隻感冒,根本像是得了熱病,每一個動作也都看似搖搖欲倒,讓人捏把冷汗。


    『班長。』


    『唔…呼…我說過我沒事……好了,快點動手。』


    再一次——春亮暗自訂定規則。隻要再一次讓他覺得『這樣子不行』的話,就算靠蠻力也要拖她去保健室。


    不知是否明白春亮內心的想法,錐霞注視著釘子頂端,口中說道:


    『……抱歉。』


    『咦,什麽?』


    『你…和菲雅…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吧?』


    『嗯…是沒錯啦,但就算我在也不見得派得上用場,再說也不能放著這樣的你不管。』


    『不……我知道。比起我或者運動會,你們要辦的事情更為重要。你去也沒關係。應該讓你去才對……』


    喘了口氣,錐霞又以恍惚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昨天聽到…傳聞說…運動會或許會中止。』


    『咦?』


    『就是現在城裏發生的殺人案。似乎有家長會的大人物住在被害者被發現的地點附近,很過度反應……說是有漫無目的鎖定對象的變態殺人魔出現在城裏,怎麽能舉辦會有不特定多數人會來參觀的運動會。』


    漫無目的鎖定對象。沒錯,艾莉絲所說的『被害者的共通點』至今仍無頭緒。她是怎麽挑殺害對象的?真的有共通點嗎?讓他們察覺共通點,是有什麽打算?春亮今天一整天都在無精打采的菲雅座位旁,思考這個得不到回答的問題。


    『……蠢斃了。要是在意那種事,首先在城裏發布戒嚴令不就得了?然而最近的教育界對於安全要求的呼聲似乎流行地超出必要。雖然現階段還隻是有這種論點的聲浪出現,但今後案件若繼續發生的話,恐怕就會變得帶有現實感了吧。』


    『是…是嗎?』


    不管怎樣,沒想到事件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造成餘波,自己一點也不曉得。春亮他們正在追趕的正是犯人,但把這點透露給錐霞也說不過去,春亮臉上表情五味雜陳。可是——


    『那和你們的狀況有著什麽關係吧?』


    『嗚……』


    『若你是為了阻止才行動的話,我應該讓你走才對。我也不希望運動會中止。但是——啊啊,為什麽呢……這下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不,怎麽說呢,這算是顛倒嗎?我不希望運動會中止,是因為很快樂。和你像這樣一起工作很開心,所以就算失去這段時間,我也不想將它浪費掉;但要是讓你去的話,就會失去這段時間……不管哪種選擇都一樣,卻又不同……?我真搞不懂……蠢斃了……』


    這已是不帶意義的自言自語,有點接近囈語。錐霞隻是嘴裏嘀咕著,以機械式的動作揮著鐵槌罷了。


    『我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麽……想做什麽。我至今是依照需求而行動,但真正依我自身意誌所做的行動卻寥寥可數……所以……我就像是個道具一樣,像個被使用的齒輪。每次都是在恰巧的場合,被某個人嵌入的齒輪……既是班長,也是研究員……嗚!』


    『班…班長!』


    由她的情況來看,錐霞會失手也是理所當然。鐵槌狠狠地朝手指敲了下去。指甲裂開,血滲了出來。春亮連忙環顧周遭,所幸似乎沒有人察覺。


    不行了。那個『再一次』來到了。絕對非帶她去保健室不可。雖說手指的傷一下就會痊愈,但這樣的她不是平常的上野錐霞。


    抓起錐霞的手,打算強拉她去保健室時—


    她無力地微笑看著流血的指頭——逐漸愈合的模樣說道:


    『啊啊……我真是惡心呢。』


    極度虛幻地低喃,而後她就這麽失去了意識。


    我會帶她去,絕對沒問題啦!我一個人去就好,你們不必跟來!——春亮以氣勢排開四周的學生後——


    『銃音小姐,銃音小姐!』


    『喔~我記得你是……理事長很中意的那個……八木同學?』


    『是夜知啦!』


    『啊啊,是那樣嗎?光是回想名字都好懶……要吃pocky嗎?』


    保健室的主人一如往常慵懶又嗜睡的模樣,著實讓人感到焦躁。


    『不必了!你沒看見我背著什麽嗎!』


    『嗯~?傷腦筋耶,你要是想借保健室的床幽會的話,事後處理可是……看樣子也不像是可以說笑的情況耶。現在沒有客人,找張床讓她躺下吧。』


    春亮將背上的錐霞輕放在床上。


    『那麽,她怎麽啦?是中暑嗎?』


    『那個……我不知道。她從早上看起來好像就很不舒服……』


    『唔嗯……總知得先做各項調查……』


    『啊!那個——因為有些緣故,所以請別脫掉她太多衣服!』


    銃音是漸音的姊姊,所以或許也知道關於禍具的事,但……既然錐霞沒向理事長他們透露自


    己的真實身分,那麽就該盡可能隱瞞她那身被詛咒的緊身皮衣。


    『不脫掉的話,就什麽也診斷不了啊……啊~你是那個吧?「我女朋友的裸體隻有我才能看~」是這意思嗎?』


    『不…不是啦!啊啊~你這個人真是的!』


    此時,錐霞的雙眼正好睜開。


    『夜…夜知。』


    『班長!你還好吧?不,這裏是保健室,你睡覺沒關係!』


    錐霞輕輕搖頭,直盯著春亮的眼睛,像在訴說什麽似地——


    『我要…回家。回到家…就好了……』


    『……「不回去就治不好」嗎?』


    錐霞點頭,春亮領悟了。錐霞有著什麽苦衷,恐怕不是生病,而是由於『某種超常因素』所導致的狀況。


    『我…去拿書包,馬上就回來,請你隻要看著她就好。』


    『唔嗯——有什麽不能說的苦衷?』


    銃音懶洋洋地又再次坐回椅子上,叼著pocky間道。


    『是的,對不起。』


    首先到教室取回自己的書包,迅速換回製服。這時他想起錐霞的書包應該是在女子更衣室裏而著急了一下,幸虧在更衣室前遇到了同班的女同學。她知道錐霞昏倒的事,所以總算能幫忙拿來書包和製服。


    回到保健室,錐霞再次閉上眼。銃音單手無意義地上下撥弄眼鏡,另一隻手也還是無意義地玩著一塊拚圖。


    『嘿,有苦衷的少年,有人送聖誕禮物到枕邊囉。』


    『咦?呃……寫有地址的便條,還有一萬圓……?』


    『繼上次之後,利用保健調查表再次泄露了個人資料。因為那孩子睡著之前說,你應該不曉得她家地址,但在我問她之前就睡著了。然後錢是計程車費……噢,要說明也好懶。』


    『計程車費……?』


    『之後再還我就好了。欸~因為理事長有交代過,要我盡量給夜知方便嘛。所以如果你剛才說是要幽會的話,我還打算乖乖把鑰匙交給你就離開呢。』


    雖然猶豫了一下,但手上的錢確實不多。不曉得到錐霞家到底要花多少錢,現在也隻能先收下了。


    『抱歉,那我就先借了。』


    『沒錯沒錯,老實收下就好。也要讓大人耍帥一下嘛……順帶一提,我剛才已經打電話叫計程車了,等一下就會到囉。』


    原以為她隻是個懶洋洋的不良保健老師,沒想到該做的時候也會行動嘛。一麵重新對銃音下評價,春亮深深低下頭。


    背起錐霞,抱著兩個書包走出保健室。坐進等在校門前的計程車,抵達接近市街的一棟全新公寓。乍看高度有十層樓以上,幹淨整齊的入口相當寬敞。看起來租金也不便宜。


    『好,走囉……啊,嗚哇,是自動鎖啊?這下要怎麽辦……』


    『你有幫我拿製服嗎……?』


    『喔,你醒啦?是有幫你拿,順手塞進書包裏了。』


    『裙子的口袋裏有錢包,裏麵有鑰匙卡……嗯!』


    錐霞痛苦地吞著口水。她連講話都很吃力嗎?之後她馬上又閉上眼,剩下的隻有再次聽見的紊亂呼吸聲。


    照她所說的打開書包,從裙子口袋裏借了錢包——偷偷摸摸地在女孩子裙子裏東翻心找實在很像個罪犯,但此刻他決定無視這一點。


    使用鑰匙進入入口大廳,走進電梯。銃音交給他的地址上頭有寫房間號碼。電梯才剛違背地心引力開始運作,錐霞便又因震動而醒來。


    『抱歉……』


    『你睡吧,沒關係。真是,應該更早一點使出強硬手段才對……雖說你或許一直在隱瞞,但也用不著勉強到自己倒下吧?難怪沒辦法幫忙。』


    『……不是的。』


    叮——電梯到達目標樓層。走在安靜的走廊上,春亮反問:


    『什麽不是?』


    『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不幫忙……也不是不想幫……』


    『怎麽回事?』


    繞著脖子的手加重了力氣,但沒有回應。是在煩惱要不要說或要怎麽辦嗎——或者剛才的發言本身也是出自於神智不清?


    來到房門口,將錐霞放下。打開門鎖的錐霞像是在考慮些什麽,就這麽佇立原地。但最後終於——不回頭看身後的春亮,將門打開僅能通過一人的縫隙打算鑽進去。


    『……謝謝你,夜知。隻要睡一會兒就會好了,所以你可以——』


    『是是,打擾囉~』


    『什……夜…夜知!』


    強行推著錐霞的身體進到屋內。愈來愈像個罪犯了。


    背靠著關上的門,春亮回望瞪著他的錐霞的眼睛。


    『理由一,剛才的話題還沒結束。我認為班長你也有某件事情隱瞞著不說。理由二,剛才班長你說隻要回到家就會好,但真的好了嗎?不確認這一點我不能回去。然後該怎麽說呢……這隻是我的直覺——理由三,總覺得前兩個理由有關聯。』


    『……!』


    『要是有什麽原因害得你像那樣昏倒在地,就說出來啊。班長你幫了我們很多次,偶爾也能換我幫你吧……我覺得就像夥伴那樣。雖然我沒有任何力量,但至少能聽你說啊。』


    錐霞眼神搖擺不定,接著像是要掩飾表情般低頭。她的肩膀馬上開始微微顫抖。


    『嗬…哈哈……真服了你。』


    『沒錯~我偶爾也會頑固到讓人傻眼的地步。你死心了吧?』


    『是啊……我放棄了。嗯……嗬嗬,總覺得很開心。夥伴嗎……既是「研究室長國的人」,又是「一年二班的班長」,也是「夜知春亮的夥伴」……不錯。我覺得很好。但正因如此——的確,沒辦法再繼續隱瞞了。嗯…嗚!』


    依舊低著頭,錐霞向前踏出半步,似乎在猶豫些什麽。她的聲音夾雜著痛苦的呻吟,劇烈的喘息宛如剛跑完長跑似的。


    『我被某人威脅,要是幫助你們,就要將我隱瞞的事情——將那件事情告訴你。』


    『威…威脅?』


    『沒錯。我絕不想被你知道的事。非常…非常非常——難堪又丟臉、惡心,我所做出的行為。我不想被討厭,不想被你覺得惡心。但是……我這稱不上任何一方的齒輪,你卻將我當成夥伴。對這樣的你有所隱瞞才叫作背信,所以我要告解。被討厭就被討厭。我已經忍不下去了——就是因為在忍耐,所以我才變成這樣。』


    『等…等一下,我的理解速度跟不上,呃……』


    『等不了了。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因為厭惡那件事被當成脅迫把柄,覺得不甘心,才憑著單純的叛逆心忍耐著——哈哈,看來果然是沒辦法。啊啊,與其用說的,不如直接讓你看比較快。嗚……所…所以…所以…夜知?』


    她又再前進半步。因為玄關很窄,因此錐霞的身體自然而然變成靠在春亮的身上。她舌頭仿佛有些不靈活似地,但很快速地叫出春亮的名字,抬起頭。


    然後在春亮耳邊細語:


    『看著吧……我將做出不可為之事。』


    找不到。啊啊,到處都找不到艾莉絲。昨天明明那麽輕易就找到了啊。


    四處徘徊的期間,天色也不知不覺暗了。但就算這樣,在有所進展之前也不能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吸著剛由黃昏轉為夜晚的空氣,菲雅繼續走在街上。


    在犧牲者增加之前,非找到不可。


    所以她才要繼續走。有時則是用跑的。


    但那個微笑或樂器箱或單眼鏡片都沒出現在視野裏。仿佛在嘲笑孤零零的自己,世界依舊持續將自己孤立在外。


    對,獨自一人。她忽然想起這事實——為何那時會衝出教室呢?明知人手愈多愈好


    。


    不知是否因為經過了些時間,頭腦比起幾小時前稍微靈光多了。當時的鬱悶衝動,總覺得和前天看見黑繪被人群包圍時感受到的很像。


    啊啊,也就是說,那是——道具對人類產生的羨慕與嫉妒。


    沒錯。她那時不禁思考,春亮幫忙哪一邊才是理所當然的?應該幫忙哪一邊?是和春亮同為『人類』的錐霞——還是這個不曉得是人還是道具的奇怪小丫頭?


    當然她不知道春亮會選擇哪一方。就是因為不想知道所以才逃開。


    她自嘲地歎口氣。


    (那家夥不會以那種觀點做選擇,這我明明知道啊……)


    但是她不願再思考錐霞和自己的相異點,那時候才沒辦法克製那樣的情緒。


    結果自己還是沒自信。『現在的自己』是『什麽』?她沒自信能清楚說明。不是完全的人類,也不是道具,『現在的自己』隻是半吊子的存在……


    不知不覺來到公園內。像是要揮別陰鬱氣氛般甩甩頭,菲雅逐一確認長椅上的人影。


    ——就算是半吊子的自己,也能明白一件事。自己是為了解開詛咒、更近一步靠近人類,所以才會在這裏。她已見過應該視為目標的實例。所以她絕對無法認同妨礙她、更為了妨礙而害人的艾莉絲——


    『可惡……不在這裏嗎?』


    仰望公園裏搭建的時鍾,指針指示即將邁向八點。


    春亮應該已經幫完錐霞了吧?至於乳牛女怎樣都無所謂。他們兩人或許也同樣在街上搜索,又或許在家裏。但是……總覺得現在不想見到那兩人。她還不想回家。


    『八點……是黑繪關店的時間吧……』


    去問問她有沒有見到艾莉絲吧。艾莉絲的目標雖然轉變成自己,但想到她去美容院剪頭發的事,菲雅覺得就算她會再去騷擾黑繪也不足為奇。


    雖然有點迷路,但總算來到印象中的那條商店街。那裏現已是一片冷清。『壇之浦』也已經打烊,現在除了入口留著玻璃門,鐵門已經拉下。


    要是春亮他們在裏頭的話,總覺得尷尬——一麵心想,菲雅悄悄從門口窺伺店內。店裏隻點著一半的燈光,黑繪則蹲在店後頭。是在打掃嗎?正當如此心想時——菲雅看見了。


    黑繪手裏有個小手提袋。看起來像是用來裝『某人贈送的禮物或伴手禮』。


    它將手伸進紙袋,然後從裏頭拿出的是——


    頭發。


    (什……)


    她有印象。自己是在哪裏見過的呢?那個染成七彩的誇張發色。


    黑繪目不轉睛地盯著掌心的頭發。如同往常般麵無表情,比往常來得更加麵無表情。最後她開始愛撫般地溫柔彎曲手指,將掌心的頭發包在手裏。接著——


    頭發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從黑繪掌間消失了。


    更進一步,菲雅察覺到黑繪的嘴巴微微動了。依她推測,她所低喃的是……


    阿啊——真是美味。


    『……!』


    背脊竄起雞皮疙瘩。一陣漠然的恐懼侵襲,菲雅不禁轉頭拔腿就跑。她衝出商店街,在來到人潮眾多的繁華街才終於停下腳步。手撐在貼滿有著半裸女人傳單的電線杆上,肩膀上下起伏地喘氣。


    『呼…呼……剛才看見的…那是什麽……?』


    搞不懂。真奇怪。那是什麽?她吃了?吸收了?把人類的頭發?


    頭感到一陣刺痛。她想起的是——黑繪所說的話。她的詛咒。


    剪下頭發,吸取人類的精氣,所以才被詛咒——她不是這麽說的嗎?


    那麽——難道說——剛才所看見的——也就是…那代表什麽意思〡〡『實例』——有什麽證據能證明真的能變成那樣——


    腦中一團混亂。頭昏眼花。感覺世界整個顛倒了過來。替她洗背的手的溫度、為她梳頭的手指觸感、幫她倒果汁的微笑,全都緩緩地逐漸褪色。


    就在這時,有一陣聲音還傳進菲雅耳中。


    『……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今天再次尋獲了箱形屍體。被發現的死者是奔柳市的小山內優子小姐,警方——』


    一旁有間家電量販店,聲音是從店門口展示的大型電視傳出來的。


    菲雅的視線牢牢盯在畫麵。


    畫麵上映出的犧牲者的臉——她有印象。


    絕對錯不了,是那個七彩頭發的主人。


    被硬拉著來到的地方是——臥房。沒有開燈,窗簾也緊閉著,室內一片昏暗,隻能勉強看見床以及像是書桌的東西。


    『等…等等,班長……』


    手突然被放開,春亮一屁股跌坐在房間中央。呼吸紊亂的錐霞搖搖晃晃地爬上床。春亮還沒能掌握事態,他動彈不得。錐霞嫵媚地望著他的臉,將手伸向自己運動服的長褲,毫不遲疑地往下一拉。長褲底下穿著夏天的運動短褲,但也被她按捺不住似地脫去。這時——如同錐霞內衣褲的黑色皮革才終於出現。


    『啊啊……』


    錐霞緊接著把手伸向上半身的運動夾克,拉下拉鏈,將夾克脫掉。底下的體操服也脫了。還有再底下的t恤也是,被她像是要扯破般地脫去——


    緩緩伸出手,錐霞將t恤丟在床邊。被脫去的衣服上頭,那最後一件t恤飄然而落。跪立在床上的錐霞身影,如今已和過去春亮得知她內麵的那一瞬間相同。隻包覆著脫下便會死去的緊身皮革裝扮。麵積少得煽情的皮革,泛著微鈍光澤的黑色。


    『班…班長……』


    『夜…夜知……看著吧。啊啊,請你看著。或許你不想看也說不定…嗯嗯…哈啊啊——混帳…可是已經…不行了……嗯!』


    半張著嘴——


    她就這麽向前挺起背脊,仿佛要將自己的身體呈現在春亮眼前。


    接著,她的右手——


    慢慢地、慢慢地動著——


    『……河…可……』


    停下了。手沒伸往任何方向。


    就這麽舉在半空間,像是某種舞蹈一般。


    此時錐霞再一次重覆剛才的低喃,大叫道:


    『黑——「黑河可憐」——!』


    一瞬間,纏著她手腕的皮革歡欣鼓舞。伸長的皮革一麵發出啪唰啪滋啪嘶的超常聲響,一麵像蛇又像是體操選手的緞帶一般,描繪著螺旋而舞動。


    蛇繞上了樹,繞上名為上野錐霞這棵樹。觸碰手臂、穿過腋下,纏繞住手腳。執念深厚似地,驚人地纏了好幾層又好幾層。


    『……啊…啊…哈啊……』


    錐霞就這麽維持著跪立姿勢而被皮革束縛住。這是名為捕獲的嗜虐。嘰滋嘰滋,壓力逐漸轉強,肉體的凹陷顯得更為明確。


    在愕然瞪大雙眼的春亮麵前,錐霞的身體被完全束縛。『黑河可憐』的前端開始擺動。束縛依舊維持,隻有前端咻地動作。


    接著皮革纏住的,是動彈不得的錐霞的左手。蛇更加緩慢地將舌頭攀上她的大姆指,嘰滋嘰滋地發出皮革纏繞的聲響。然後——


    將大姆指一股作氣往不該彎曲的方向凹折。


    『嘎!咕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啪嚓!一陣輕如玩笑般的聲響。錐霞的聲音則蓋過了那聲響。


    『班…班長……!』


    『不…不用管,還沒…所以看著,夜知,看著…吧……啊啊啊!』


    食指,接著是中指。當然再來就是無名指,連小指也不放過。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嗯…嗚…嗚哇……』


    錐霞被緊縛的身體抽搐跳動。汗水或飛散、或順著肌膚滑落。紮在後腦勺的頭發也在某次抽搐動作中鬆落,宛如生物般披散


    在床單上。


    『對,不必管,這樣就…好……可是…還沒…還沒完……咕啊!』


    將手指全部折斷後,『黑河可憐』抬頭伸向錐霞的肉體。經由雙手手腕、手肘而來到肩膀。緊接纏上膝蓋、腳踝。最後仿佛不能遺忘似地纏上脖子——是要做什麽?答案很明顯。


    春亮慌忙想起身,但膝蓋使不上力。錐霞以濕潤的雙眼在床上製止他動作。


    『沒關係,死不了,我死不了的,所以……你看——』


    他看見被扭斷的手指複元。但怎麽可能沒關係?因為如今她的身體將被更甚過剛才那樣地『扭轉』啊——!


    『啊啊…啊啊…啊啊……「可憐」…「可憐」…「黑河可憐」!來吧……!』


    而後束縛著她的皮帶,發出更為強大的激烈蠢動——


    『嗯…啊…啊…啊啊…籲…咳哈……唔…唔…嗚——啊?』


    刹那間的停滯。仿佛時間靜止了般地安靜。


    籲——地深深吸氣的錐霞,瞪大著眼睛停止動作。


    全身僅微微一顫。


    然後解放。


    『——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嘰啪嘰——錐霞的手腳任憑力道扭轉。骨骼失去了作為骨骼的意義。


    勒住她脖子的皮帶用力係緊,壓迫她的氣管。


    而後錐霞嘴裏垂下口水,汗水揮灑——


    全身抽搐著倒在床上。


    『嗯……』


    『喔,你醒啦?』


    身體感覺到一如往常的皮革硬度。背後是平常睡慣的柔軟床鋪。頭頂上是平時的無機質天花板。這裏是如往常般的自己的房間。可是……為什麽他的臉就在身邊?


    呆滯了數秒,待血液輸送到頭部後——這才突然想起。


    『……!』


    『嗚哇哇?』


    揪起床單一頭蒙住。取而代之,身體一覽無遺,但怎樣都無所謂。太丟臉了,實在非常丟臉。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吧?不,搞不好一片慘白。被看見了。被知道了。真想死。


    蒙著臉的床單底下,錐霞鬱悶地咬緊牙根。他什麽也沒說,那麽隻好由自己開口了。


    『……明白了吧?』


    『嗯——大致上。也對,我應該要發現到才對……那個「黑河可憐」受到了詛咒。既然這樣,理當帶有詛咒。』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他在想些什麽?錐霞害怕得不敢思考。


    『沒錯……「黑河可憐」帶有詛咒。由其來曆來看,算是很標準的詛咒模式。就像殺人魔所做的那樣,想要勒緊、絞殺、折磨、加害某人的詛咒。』


    『……』


    『比起在路邊隨便找個人,有個更適合讓它發泄詛咒的對象,那就是我。不管骨頭怎麽被折斷、關節再怎樣脫臼、再怎樣被勒緊脖子,我都不會死。所以我一個月有幾次……有時是一星期幾次,必要的話甚至每天——都在做這種事。哈哈,實在是很醜惡的單人遊戲吧?啊啊,舒暢多了。讓你看見以後總算舒暢多了。這麽一來我就沒什麽隱瞞的事了,也不再有被威脅的把柄……』


    沒錯,威脅對她來說已不再有意義。隻不過——她不惜順從威脅也想守護的東西,或許也被毀掉了也說不定。


    『嗬嗬,夜知,怎麽樣?感想如何?』


    『我…那個,班長……』


    會說很惡心嗎?說他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人?又或者他會說不覺得怎麽樣,隨便找話敷衍過去?但今後應該會想和我保持距離吧?這也難怪,這種女人,連自己都覺得很惡心。不管再怎麽樣都會複原,所以就折磨自己的身體,這樣根本不是人,是道具。這是自我了斷的道具的所作所為。是啊,是無謂的齒輪。


    然而他接下去說的話卻是——


    『班長……你真溫柔。』


    『啊?』


    程度超乎意料的台詞。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他卻——


    『因為你是為了不想傷害他人,所以才讓自己受苦——留下不願想起的回憶吧?若是其他人,不見得會因為身體會複原就做這種事。當然換作是我也不見得會這樣。拿他人開刀要來得簡單多了。所以我覺得你很溫柔。』


    聲音自床單另一頭傳來。困擾似地轉開視線、搔搔臉頰,但卻在仔細思考過一言一語後,編織出真摯的話語……總覺得能看到這樣的他的表情。


    『一點也不惡心,而且這也不是班長的錯。別看我這樣,因為一直在那個家生活,雖說詛咒對我不起作用,但我也看過很多——所以我知道。不管再怎麽厭惡、再怎麽覺得丟臉、再怎麽不願,也會賦予非得那麽做不可的詛咒……「受詛咒的道具」就是這樣的東西。』


    嗯——似乎感覺到他點了個頭。


    『所以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班長的喔!』


    『啊——』


    自己都忘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這個男人——


    超乎想像地悠哉又老成,而且——


    『呼…噗…哈哈……』


    不行了。有什麽湧了上來。所以她笑出了聲。就像在瞧不起人那樣地笑吧!


    『真的是……啊啊,蠢斃了。想了那麽多,我才是蠢斃了。』


    『嗯嗯,剛才那確實是班長太笨了,這點我讚同。雖說考試時就不能這樣笑你了。那麽,關於禍具,我有點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反問的瞬間。


    披在身上的床單被出其不意扒開。他手撐著床,像要覆蓋在她身上般窺伺她的臉。用他那一如往常的悠哉神情。心髒因距離之近而仿佛停滯一般。趁著這機會——


    『呃…班長……那個「黑河可憐」,可以給我嗎?』


    『……?』


    他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就像是在說『要不要交換一個便當裏的菜?』一樣。可是現在錐霞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意圖。


    詛咒對夜知春亮不起作用。


    所以隻要他持有『黑河可憐』,就不會再有因這詛咒而受苦的人;而現今因其詛咒所苦的人也會獲得解放——


    那確實是一項極具魅力的提議。可是——


    『……我拒絕。就算你要拿你的烹飪秘方跟我交換也不行。』


    『咦?可是——』


    『我已經習慣駕馭這玩意了。你拿著這個也派不上用場吧?再說——』


    臉頰一緩。這家夥該不會忘記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了吧?


    『這是我的力量,是為了幫助你所必需的東西。要是放手的話,我就會變成空有不死身卻沒用的人了……我不想要那樣。我不是「夜知春亮的夥伴」嗎?』


    『……』


    『拜托你,讓我當個能夠幫助你的夥伴。』


    之後足足經過了數十秒。歎了一口氣,他移開身體在床邊坐下,朝錐霞側眼一瞥。


    『真的沒關係嗎?』


    『我說了沒關係。』


    『是嗎……那我明白了。也不能強迫你。可是……要是你真的覺得討厭了,要馬上告訴我喔。我隨時都可以接手。』


    『嗯 。』


    『還有……關於那個詛咒……對象若是別人的話,效果還是比較高吧?』


    『為什麽這麽問?』


    春亮抓抓頭。


    『不,雖說骨頭被折斷是有點那個,但若隻是想緊勒住什麽部位的話,我也可以……不,雖說要是被勒住脖子就真的有點可怕了。啊啊~這樣不就沒意義了嗎?唔唔嗯……』


    真是的,這男人究竟蠢到什麽地步啊?真教人傻眼。


    『我想應該無關。基本上隻要我自己就夠了。隻要適度發泄,


    就像今天這樣……那個…狀況也不太會惡化……』


    邊說著,錐霞又回想了起來。自己在這家夥麵前做了些什麽。


    不由得覺得丟臉地轉過頭。這麽說來,目前的狀況是自己全裸……說好聽一點是穿著內衣褲躺在床上,而那家夥則坐在床邊。總覺得緊張了起來。


    接下來屋內有好一陣子都隻有沉默。過了一會兒——


    『萬一你真的需要幫助的時候——請別隱瞞喔。要是你肯答應我,今天的事就這樣算了。雖然其實我還是很想要你把那個交給我。』


    『我說過了,辦不到。不過……你那份心意讓我很開心。詛咒的事情也是,以後我會想辦法處理得好一點。』


    是嗎——春亮點頭起身。彈簧上變輕的感覺令她覺得有些可惜。


    『你要去找菲雅嗎?』


    『嗯……事情變得有些麻煩。』


    『和比布利歐家族會有關?』


    春亮臉色一變。錐霞躺在床上對他搖搖頭:


    『我隻聽過名字,但不是很清楚……會推測與他們相關也隻是出於第六感。我就是因為他們才被威脅,所以想也不用想。』


    腦中想起那個男人。無法預測他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何被威脅不準協助你們,也還不能告訴你是誰威脅我。但那邊恐怕也不會積極參與這次的事件。基本上他們處於旁觀者的立場——除了我以外。』


    『也就是你肯幫忙囉?』


    『要是三天前能這樣回答你的話就好了……』


    雖然想要起身,但手肘使不上力。身體抬不起來。是骨折微妙地尚未痊愈嗎?


    『你再多躺一下吧。下次再告訴你詳細狀況。』


    『……抱歉,看來也隻能這樣了。隻要過一會兒應該就會完全複原了——之後我再打電話給你。或許會去你家打擾也不一定。』


    『也好,打電話給我吧……那麽,我要走囉。你好好睡吧!』


    春亮一離開,房間就立刻變得寂靜。


    茫然望著天花板。諸多的話語湧進腦中。啊啊,舒暢多了。內心輕盈了許多。得救了。這人生中最壞的一天,其實也還滿不錯的。說我溫柔?真是個笨蛋。你活該,日村,你的威脅沒有意義。但話說回來,真丟臉耶,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了。那家夥不覺得怎麽樣嗎?像我這麽好的女人,可是以如此煽情的姿態喘著氣耶?起一點反應又有什麽關係?啊啊~剛才他窺伺我的臉,那時候好可惜。怎麽什麽也沒做啊?即使他就那樣落下嘴唇,我也不會特別抵抗——給我停止思考!


    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床單裏。自己現在的臉上,八成是連被天花板看見都不行的表情。一定錯不了。


    『……真是…蠢斃了啊。』


    平時的她總是祭出『誰會對這種穿緊身皮衣的女人——』作為絕對兵器,扼殺希望。


    但不知為何,就隻有現在,她不願這麽想。


    走出公寓,看了手機,裏頭收到此葉傳來的大量簡訊。因為轉了靜音所以沒發現。


    『發…發生什麽事了我很擔心耶有上野在我想你的人身安全應該沒問題才對可是若有什麽萬一的話我總覺得很擔心耶!』


    一連串地寫了些令人搞不懂的東西。總之隻回覆她說因為錐霞暈倒了,所以送了她回家。再進一步的事情,應該沒必要現在告訴她。不知是否此葉也知道錐霞最近的狀況,所以一下子就理解了。


    之後來到繁華街與此葉會合。


    『都沒找到她們兩人耶。』


    『唔唔……艾莉絲要是躲起來的話,想要找到或許也很難,但至少得找到菲雅。她的樣子好像怪怪的,真希望她沒有又變成自虐模式,做些奇怪的事。』


    『就是啊,希望她可別再跳海了。』


    雖說覺得她應該不會做到那種地步,但有許多事讓人不安也是事實。總之就去找她——才這麽想便出乎意料地輕易發現了菲雅。


    她就在繁華街上的家電量販店前,茫然注視著店門口展示的液晶電視。


    『……這是……怎麽回事……?可能性是……』


    『喂,菲雅,終於找到你了。居然自己就衝出來。』


    輕拍她的肩,菲雅驚覺地回頭看著春亮。接著——


    『你看!剛好要再重播一次!』


    『痛痛痛!脖子要扭斷了,要扭斷了!』


    臉頰被她雙手夾著拉近電視。熒幕裏播放的是新聞,正在報導發現了新的箱形屍體。不知那是不是證件,新被害人的大頭照出現在畫麵的邊邊——


    『可惡,又來了嗎……嗯?咦,怎麽覺得好像看過這個人?』


    『你應該見過。我也是。』


    『我也……嗯,是最近見過的麵孔吧……啊!』


    此葉驚呼的同時,春亮也想起來了。那應該是相簿或者什麽的照片吧?畫麵上的有如模特兒般輪廓分明的女性。雖然有印象,但同時卻感到不大協調,是因為和前幾天見到時的發色不同。沒錯,這名女性是——


    『第一位光臨美容院的客人……?』


    『沒錯。然後還有一個人,剛才電視上放出來的,前一個被害人的臉我也有印象,很像是艾莉絲去剪頭發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等的人。』


    春亮並沒有特別留意到被害者的臉。說到底,不知是否由於至今尚未收集到什麽情報,所以臉部並沒有特別被報導。


    『咦?這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可是,如果這不是巧合或誤認的話——』


    菲雅瞪著畫麵,吞了口水然後說道:


    『——或許我們已經找到了「共通點」。』


    也就是說,『到美容院剪發的客人會被殺』,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不,等一下。或許也可能像你所說的一樣,是誤認吧……?雖說我也記得剛才那個人有去過……』


    『就算是黑繪,也不可能記得所有客人吧?沒辦法確認啊。』


    『我想要確認……有沒有什麽方法?』


    『得知進美容院的客人麵孔的方法啊……要是沒有監視器的話就不行了吧?可是那家夥的店裏沒有裝…那種東…西……?』


    邊說著,春亮發覺,或者該說是回想起來,『壇之浦』開幕那天的事。


    沒錯,黑繪的店裏頭是沒裝監視器。但是—


    『啊,得將店裏的攝影機的鏡頭對準小黑繪才行!』


    『這下子就能每天記錄小黑繪的可愛模樣啦!』


    有著『中央商店街小黑繪粉絲俱樂部會長』此一奇特頭銜的人物,將自己店裏的監視器朝向『壇之浦』——春亮他們全都親眼看見了。


    回到商店街,敲著電器店的鐵門,請老板提供監視器裏的檔案。由於是dvd,所以決定連播放器也要一並借來。當然這其中經曆了峰回路轉,但隻要提出誠意,總會有辦法——具體而言,所謂的誠意就是過幾天後給老板黑繪的生活照。順帶一提,當時『壇之浦』已經完全關店,裏頭完全感覺不到有人的氣息。


    一


    接著一行人回家播放檔案。雖然攝影機對準的角度很奇怪,但至少看得清有誰進到了店內。略過進出店門時順便對著鏡頭麵無表情比出勝利v手勢的黑繪,基本上就是一直快轉,等到有人進店裏時才轉回正常速度進行確認。而幾個小時過後—


    『這…這是怎麽回事?』


    『唔嗯……你們突然說要「搜集被害人的大頭照」,我還想說是要做什麽……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錐霞也在夜知家的起居室裏、因為從電器店走回家的半


    途接到她的電話。一下子就使喚大病初愈的錐霞雖然也很說不過去,但除了拜托她也想不出其他辦法。接著就依據錐霞從網路上搜集到的被害人照片,確認至今監視器所拍到的客人模樣。


    結果正如菲雅所預想的。


    『所有人都是去過美容院的客人,這就是「共通點」嗎——嗯?班長,怎麽了?』


    『不,總覺得……有哪裏看起來不對勁。我不曉得。會是多心了嗎?』


    錐霞確認了映著被害人的畫麵好幾次,但怎麽看都是被害人沒錯。此葉歪頭說道:


    『可是,從對方所說的來看,她的目的好像就是要我們察覺共通點。但就算察覺了也不會怎麽樣啊?隻是產生了新的疑問——為什麽她要特地告訴我們這一點?』


    『——我大概有頭緒。春亮,可以再繼續往下播放嗎?』


    『咦?你在說什麽啊,菲雅?已經確認全部的受害人了啊。』


    『別管那麽多,播就是了。』


    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照她的話往下快轉。一有客人上門就暫停,但都是些無關之人。但這樣的模式在播放到今天的監視紀錄——四周暗下來,一位客人造訪時被打破了。


    『艾莉絲……?她又來了嗎!』


    『這…這樣很不妙吧?黑繪她還沒回家,搞不好發生了什麽……』


    『果然。』


    不顧正要起身的春亮他們,菲雅隻是抱膝凝視著畫麵。


    『「隻要察覺共通點,問題就能迎刃而解」——那家夥是這麽說的。沒錯,雖然不曉得她有什麽意圖,但卻能知道接著該做什麽……』


    『菲雅,怎麽回事?』


    『看那家夥的手。她拿著紙袋對吧?再看看她走出來時——啊啊,果然沒有。』


    菲雅接著說下去。也就是說,那個紙袋交給了美容院裏的某人。


    『我親眼看見了。那紙袋裏頭裝的是最近一位被害人的頭發。因為發色太花俏了,所以我馬上就認了出來,而收下那紙袋的人——將那頭發給吸收了。』


    『什——?』


    『是當作禮物了吧。不對,搞不好她是在客人來的時候「試吃」剪下的頭發,然後才鎖定合格的對象。所以從屍體上剪下的頭發才會被帶去……原來是這樣。』


    春亮倒抽一口氣,聽著菲雅的嘀咕。這難道是說——


    『你…該不會…在懷疑黑繪——?』


    即便如此菲雅也沒轉頭,隻看見她縮起肩膀的動作。


    然後說道:


    『沒錯……我在懷疑黑繪。懷疑她可能和比布利歐家族會有所聯係。』


    『你…你為什麽…說這種——』


    『我親眼看到了,黑繪吸收了艾莉絲帶來的被害人頭發。我的直覺是這麽告訴我的,那是在吃,錯不了的。為什麽艾莉絲要特地帶去給她?為什麽黑繪要把那個吃掉?』


    『……我沒見過那個叫黑繪的人,所以我單就情報告訴你們。』


    這時錐霞以沉著的語氣插話。話語間聽來有些沉痛,她閉上雙眼說道:


    『我在網路上找大頭照時,也順便收集了報導的消息。因為我比較晚參與嘛。而最近公開的事實消息是——被害人除了被弄成箱形之外,身體其他部位聽說也有殘缺。也就是「被犯人取走了」。』


    『吸收的……或許也有別的部位……是嗎?』


    春亮愕然。他不想聽到這種情報。不,或許那是事實,但沒想到竟與她扯上關係——


    『等等,等一下,冷靜點。聽好了,黑繪沒理由協助家族會吧?艾莉絲也一樣,她沒理由找黑繪幫忙。所以這之間…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啊啊,還有一點。你看,這邊照到的艾莉絲手上沒受傷。她明明在那間廢屋裏受了傷。我知道有人擁有治愈能力。帶來美味的人類頭發或者什麽作為治愈代價……這足以構成協力關係了吧?』


    的確,畫麵上的艾莉絲手上並沒纏著繃帶。已經搞不清怎麽回事了。


    『愈想愈可疑。再說,她也用不著特地回到這裏吧?是那家夥把家族會帶來的。艾莉絲為何那麽輕易就把目標轉到我身上?黑繪毫不在意地替那家夥剪頭發也很奇怪。不綁架她,相對地必須幫忙綁架我,搞不好她們之間的交易是這樣。又或者更單純,那家夥可能原先就是家族會的一員——』


    『嗯~因為沒錢了。是對方自己跟過來的。為什麽轉移目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小菲菲比我更受歡迎吧?反正隻要不動粗的話,我的主張就是來者是客。還有,再怎麽樣我也不會把可愛的自己出賣給別人。』


    『什——!』


    一一回話的,是不知何時站在起居室入口的黑繪。臉上是一如往常的表情與茫然眼神。聲音聽來也很平靜。


    『黑繪?你直到剛才都在做些什麽啊?』


    『唉~關店之後……我有很多事情想要思考,所以就去散步,順便去買新上市的遊戲……雖然打算早一點回來,但因為缺貨所以跑了好幾家。』


    她高舉手中的購物袋。菲雅緘默不語。銀發遮住了她的身影。


    輕歎一口氣,黑繪說道:


    『對了——思考過後,結果我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喔。其實被害人全都是來過我店裏的客人耶!』


    『關於這一點我們早就確認完了。你少裝蒜。請你說明——我們知道艾莉絲帶著被害人的頭發去過你店裏,證據現在就正在播放。』


    黑繪視線往電視一瞥。她雙肩一聳。


    『她突然來找我,說想再把頭發剪短一點啊。我個人的原則是不想把那間店化為戰場,無奈之下隻好像平常一樣幫她把頭發剪短。結果她就硬是遞給我一個紙袋當作謝禮,打烊後打開一看,沒想到裏麵是似曾相識的頭發。』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你這麽懷疑啊?嗯~』


    黑繪一臉傷腦筋地歪頭停下動作。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過了半晌,她忽然抬起視線——


    『不然這麽辦吧。直到洗清嫌疑之前,你們就監禁我吧。』


    『啥?』


    對於如此突兀的提議,春亮往前伸直了脖子。黑繪滿不在乎地說:


    『總之隻要這麽做,你們就能明白我和文莉絲之間沒有聯絡吧?雖然要臨時停業滿讓我痛心,但我也想盡早洗清嫌疑。』


    『無法保證你在監禁狀態下就不會聯絡對方吧?一點意義也沒有。』


    『應該不會沒意義。若「共通點」就是美容院的客人,那麽隻要關店,艾莉絲就會知道我們察覺了「共通點」。她曾說隻要察覺了就能解決問題,那麽為了表示點什麽反應,她應該就會來這裏吧?』


    『嗯。再想想她來了之後會做什麽……一般來說要是知道同伴遭到監禁,一般人都會想要援救吧?』


    錐霞雙手交叉在胸前,冷靜地說道。黑繪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又再次看向菲雅。


    『沒錯。反過來說,要是無關之人,也就不會出手相救了。不能由此判斷嗎?』


    片刻沉默過後,菲雅突然站起身。


    『雖然不曉得你在盤算什麽——好吧。既然你想被監禁,那就隨便你好了。反正那樣確實能引來艾莉絲。但我話說在前頭,我懷疑你在協助那家夥,要是到了緊要關頭,可別以為我會手下留情!』


    『等…等一等,菲雅!你再好好想想!剛才黑繪的說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吧?你稍微冷靜點!』


    春亮實在忍不下去,站起身急躁地說道。這時菲雅才初次抬頭,正麵瞪著黑繪:


    『你難道忘記了嗎?春亮。或許其他的全是推測,但隻有一件事實是我


    親眼看見的,就是這家夥吃了人類的頭發!這點怎麽說明?奇怪,真奇怪,太奇怪了!詛咒對春亮沒用,那麽你真正的詛咒其實應該是發揮在「周遭之人」身上的吧!你的詛咒其實根本沒有解開吧!』


    語氣粗暴地說著,菲雅披散著銀發搖頭。


    『什麽實例嘛,我真像個傻瓜……啊啊,但我早就猜到有可能這樣了。我…我還——我還沒有完全相信!那種醜惡詛咒,那種裹上了好幾層的堅固詛咒,怎麽可能…解開……!』


    說到此,菲雅驚覺地倒抽一口氣。但又立刻低下頭,握緊雙拳——


    『乳牛女,你比較擅長這種事吧?就由你來監視!』


    『喂,菲雅,等等!』


    不聽春亮說話,菲雅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間跑去。原本想追上去,不過——


    『夜知,現在先讓她自己靜一靜吧。看她那個樣子,不管說什麽都聽不進去的……總之先等她冷靜下來吧。』


    聽見錐霞沉著的聲音,春亮再次坐下。他歎了口氣,將臉埋進掌心。此葉則說著:


    『唉……為什麽把事情推給我呢……』


    『因為這是事實啊,此葉你最擅長感應氣息或者監視之類的。』


    理由應該不隻這樣吧……沒錯,絕對不隻是這樣。


    『其實她的真心話是——她也不願懷疑黑繪吧,看就知道了。』


    『那別懷疑不就得了?』


    『她現在正在混亂,總之就是想要做點什麽……隻是將嫌疑推到最可疑的人身上吧……結果不就還是個小孩子嘛。』


    無力地嘟噥幾句,春亮將視線轉向黑繪。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如果這樣子就可能引來艾莉絲,洗清我的嫌疑的話。』


    『那麽,剛才菲雅所說的……?』


    黑繪緩緩地垂下視線,然後平靜地——告白。


    『是真的,我吸收了人類頭發的精氣。』


    『為…為什麽……?』


    原先還心想菲雅有可能是看錯了,聽了黑繪的告白,春亮一陣愕然。但似乎是要讓這樣的春亮放心,黑繪語氣平靜地說明理由:


    『但那不是出於詛咒的欲求。那隻是我能力的一環,就像是補給食糧或燃料一樣。』


    『補給燃料?』


    『上次我不是幫阿春治好傷勢了嗎?那不是憑空使用的能力,需要消耗相對的精氣。我隻是在補給那些精氣。不像以前是因為詛咒而「藉由斷發行為,由本人身上吸取精氣」,而是「直接從剪斷的頭發上麵吸取殘渣」那種感覺——以量來說不多,也不會對落發的人造成影響。就隻不過是回收再利用而已。』


    中途夾雜著歎息,她茫然地繼續接下去:


    『因為也沒必要特地說明,所以我至今才沒告訴你們。不……或許是要把這件事告訴阿春,讓我覺得很心虛。雖說不是出於詛咒的欲求,但覺得美味卻是事實。』


    『這…這樣啊……你不必覺得心虛。是因為我受了傷,你才有必要這麽做的啊。』


    『……謝謝。至於吃掉艾莉絲帶來的頭發,則是出於與燃料的必需性不同的原因——因為我直覺知道,那個是死者的頭發。那不但是生命的痕跡、思念的紡絲,也是停止的證明。那樣的頭發……對於被植入那樣的頭發所製造出來的我而言,具有特別的意義。除了吃掉它作為憑吊之外,我沒辦法為它做任何事。』


    『我說啊,把這些全都對菲雅說明吧?』


    『你覺得她聽了會接受嗎?』


    春亮緘聲。這種事他非常清楚——至少現在答案是否定的。


    黑繪茫然地往菲雅房間的方向望去。雖說不可能透視得到。


    『……實例,是嗎?她誤會了這件事,覺得遭到背叛,所以更加混亂了吧?其實詛咒根本不會解開——感覺就像是被人如此告知一樣。』


    春亮馬上就明白,那是菲雅脫口而出的話。


    他也想起了——說出『沒有完全相信』時,菲雅臉上的表情。


    啊啊……菲雅對此還抱持著恐懼。


    春亮內心忽然浮現一股無力感。感覺像是哀傷,又像是丟臉。


    輕鬆望了一眼他的表情,黑繪不知為何走到壁櫥前,推開紙門。頭伸進裏頭,搖擺著嬌小的屁股,開始東翻西找。


    『算了,過陣子等她冷靜下來,應該就聽得進去了吧——嗯?我記得放在這裏啊……』


    『……你在做什麽?』


    『在找看有沒有撲克牌或是uno之類的。夜晚很漫長。好了,小此,趕快準備搬枕頭和棉被。監禁地點就選在別館的房間吧,反正也有廁所和浴室。』


    還是老樣子,搞不懂黑繪在想什麽。看樣子她對於自己遭到懷疑,一點也不感到不安。那樣的態度更讓人覺得黑繪是叛徒一事是荒謬的無稽之談。


    見此葉歎了口氣,不知黑繪將其視為何,說道:


    『……看來你不滿意玩遊戲。那不然要聊關於性的話題也可以喔?』


    『才不要!』


    真是的,拿你沒輒——此葉邊嘀咕著站起身。


    『沒辦法,隻好暫時奉陪你了……不是因為菲雅的命令,而是因為黑繪你自己開的口。我也讚成盡早洗清嫌疑。再說,不管黑繪是不是清白的——雖說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既然那個人都會來,在黑繪身邊加強戒備也比較好。』


    『沒錯沒錯,麻煩你囉。話說回來,我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黑繪從壁櫥探出頭,移動視線。


    『……這個人是誰?阿春的這個嗎?』


    『雖說是初次見麵,但光從你這發言,總覺得就能了解你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了呢。』


    錐霞對豎起小指、麵無表情說話的黑繪,疲憊似地搖頭。接著視線輕輕掃過春亮——


    『我隻不過是「夜知春亮的夥伴」。我叫上野錐霞,請多指教。』


    像是看開了似的,也像是對於自己能如此說出口而引以為傲一般。


    她挺起胸膛如此說道。


    隔天早上,隻有錐霞一個人去上學。毋論身負重任的此葉,春亮的神經也沒有那麽大條,能在這種情況下前去學校。昨晚錐霞回去之際,聳著肩膀說:『我已經忙到習慣了。隻要治好了「那個」,就算隻有一個人也沒關係啦。』不過春亮還是感到有點心虛就是了。


    黑繪理所當然,正監禁在別館的房間。昨晚此葉和她睡同一間房,而後兩人便寸步不離。早上和中午帶著飯菜去時有偷瞄了裏麵情形,兩人一下子用房間裏的電視玩對戰遊戲,一下子玩棋盤遊戲——老實說,和住宿派對沒什麽兩樣。不過此葉姑且有在做監視工作,當時還表情複雜地向他報告:『電話沒響,她們真的沒有聯絡喔。這也是當然的嘛。』


    另一方麵,菲雅則一直抱膝注視著起居室的電視,確認案件是否真的平息。要是出現了新的被害人,那麽那項『共通點』就是錯的,但目前仍沒有相關報導。


    太陽下山後不久,家中電鈴響起。來到玄關,迎接身穿製服的錐霞。


    『有什麽變化嗎?』


    『不……什麽也沒有。』


    總之先帶她進起居室。才告訴她正要送晚餐去別館——


    『是嗎?都來這裏了,我也去打聲招呼吧。菲雅你呢?』


    錐霞對著菲雅的背影出聲詢問。聲音聽起來帶有自然的溫柔,讓人隱約感覺——就像是個關心班上特異存在的班長。


    『嗯……』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情況?新聞也沒那麽快就報導新消息吧。』


    『……那…我就去吧……』


    菲雅緩緩


    起身。明明不管我怎麽講,她就是不肯動——春亮感激地對錐霞說著。果然是因為錐霞你比較習慣這種事嗎——或是隨著時間經過,菲雅也多少冷靜了些?或許可以考慮再一次溝通看看。


    菲雅無精打采地走在最後,目的地是外頭的別館。二樓的一號房是黑繪的房間。


    『喂,我送飯來囉~』


    『嗯,等等。這時隻要出7讓盜賊移動,我就又有勝算了……』


    房裏黑繪俯視著棋盤遊戲,隨便地應聲回答。還是老樣子,一點緊張感都沒有耶……春亮無奈地走進房間放下餐盤。佇立在入口附近的菲雅似乎也有著同樣感想,可以聽見她此時嘖舌的聲音。


    『嘖……太悠哉了吧,你有搞清楚現況嗎?』


    『因為和小此兩人隻玩瞪眼遊戲很無聊啊……再說,心情也會變得怪怪的。不,如果是小此的話,要我獻身也無所謂。』


    一如往常的茫然發言。菲雅更眯細了雙眼:


    『開什麽玩笑……!我沒空陪你開玩笑。事關人命,你要是死心了就快從實招來!』


    『什麽死不死心,我也沒做什麽需要從實招來的事啊。』


    『你還裝蒜——』


    『菲雅!已經夠了吧,冷靜點!』


    春亮揪住她的肩膀。她一副作勢就要直接衝上前毆打黑繪的模樣。有如瞪視般注視菲雅,她的視線略微搖曳後逃往別處。


    『……我很冷靜。』


    『不,你一點也不冷靜。』


    已經忍耐一天了。看她現在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聽人說話的餘地,所以春亮打算再一次努力解開菲雅的誤會。


    『你一看就知道是在遷怒。要懷疑可疑的地方很簡單,隻是這樣而已。菲雅,聽我說。你覺得黑繪可疑的理由是哪一點?』


    『就是——那家夥去了美容院,把從屍體上剪下的頭發給黑繪……而且傷也痊愈了。』


    『或許是因為那家夥持有別種療傷道具也說不定啊。再說開幕那時我們也在,那家夥還不是大搖大擺地跑來了?就算再去一次也不奇怪吧——那構不成黑繪協助她的證明。』


    『而…而且……那家夥吸收了頭發,我確實有看見。』


    就是這個。這恐怕就是誤會的根幹。


    『你誤會了。黑繪說那不是什麽詛咒。是因為她替我療傷時使用了精氣,所以才從頭發裏回收含有類似人類渣滓的精氣而已。』


    『沒錯。就算不那麽做也行,隻不過就會變得無法療傷——我在旅行中做過幾次這種事,搞不好正好被家族會的人撞見,傳進艾莉絲耳裏。所以她才帶著頭發來當禮物吧。』


    黑繪補充說明。銀發搖搖晃晃。


    『你……騙人……』


    『那你就調查吧?這一點隻要暫時將她監禁在這裏,答案就會出來了。呐,如果照你所說的,黑繪的詛咒是遇到人便從頭發吸取精氣,而詛咒尚未解開的話,那麽她差不多也該曝露出欲求了吧?可是現在這家夥完全沒有那種跡象——就如同你想要相信的一樣,詛咒果然已經解開了。』


    『啊……』


    『我在意的是你昨天說的話。像是「早就猜到有可能這樣了」、「沒有完全相信」之類……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你認為詛咒其實不可能解開嗎?』


    春亮正麵窺伺菲雅的雙眸。她低下頭,一味想逃避視線。


    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才斷斷續續地低聲說出:


    『不是不相信……隻不過…可是……若是十中選一、百中選一——至少我還相信。有點像是…在懷疑……』


    春亮重重歎息。對菲雅的無奈漸漸蓋過了怒氣。


    『請你別懷疑這一點。請相信絕對是百分之百啊……』


    『可…可是…可是,我是……有那種…詛咒……』


    『沒有可是。我可是相信的耶。相信你們的詛咒一定會解開——是啊,沒錯。你要是那樣說,就表示你不信任相信詛咒會解開的我。算我拜托你,不被相信也未免太過悲哀了。難得我們住在一起耶?而且往後好幾年或好幾十年,我們都要一起生活耶!』


    菲雅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你…真的相信…嗎?我…那個……』


    她緩緩抬起頭,眼神仿佛在期待些什麽。


    此刻若不能立刻回答的話,就失去一家之主的資格了。


    『當然。你絕對可以成為人類。』


    正確而言,或許該說是像人類一樣的存在。但他覺得這樣說也沒什麽不好。這種事情菲雅也明白。身為道具的出身與過去是無法舍棄的。可是一旦那樣的過去變得稀薄,變成了隻剩下有著道具能力、『近乎人類』的存在的話——


    那樣就已經可稱為人類了吧?春亮是這麽想的。至少對於在一旁看著她們一路辛苦的人來說,這麽一點偏心應該也不為過吧?你們非常努力了——就算得到特權能夠毫不擺架子、心情暢快地如此對她們說也不為過吧?


    所以現在他才先這麽說。


    菲雅再次眼神搖曳著垂下頭。春亮看見她的小手仿佛迷惘般地一下握緊、一下張開。他知道她正側眼偷瞥黑繪的方向。此葉、黑繪和錐霞都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她。


    『那個……我…我……』


    菲雅慢慢地抬頭。正當她吞吞吐吐地打算開口時——


    嘴巴卻不經意地停下並且闔上。她瞪大雙眼,凝視著某樣東西。


    春亮等人也追著她的視線望去——


    『唉呀呀,被發現了。這樣的狀況應該題名為「怪異!女飛頭蠻!」吧?』


    房間窗戶外麵,隻見一顆不識場麵氣氛的女跟蹤狂的臉,正上下顛倒著浮在半空中。


    雖然把人嚇個半死,但那並不是靈異現象,恐怕隻是趴在別館的屋頂上往下偷窺而已。她對著擺出架式的一夥人說:


    『雖然不太明白,但感覺你們似乎在吵架呢。起內訌是不行的唷……必須要和睦相處才行。知道嗎?』


    她維持著親切的笑容,同樣上下顛倒的食指左右擺動。


    『艾莉絲……!』


    菲雅拿出魔術方塊,將其變化成有如巨大耙子的拷問道具。艾莉絲依舊是一如以往的笑容,左眼戴著的單眼鏡片在屋內的螢光燈照射下閃爍著。


    『好了。因為美容院沒開,所以我想說該不會你們已經發覺了,所以就過來看看。如何呀?你們已經知道了嗎?』


    『你還是一樣,就各方麵來說實在讓人搞不懂……隻不過若要說「共通點」的話,我想我們已經知道了。你殺了美容院的客人,是這樣對吧?』


    春亮才說完,艾莉絲『唉呀?』一聲,改變脖子的角度。


    『才隻有這樣而已啊……這解答稍嫌不夠充分。還有更進一步的共通點——要是你們不明白其中含意的話就沒意義了。隻要意義能有效傳達給你們,我隨時都可以收手喔。』


    『什…什麽……?』


    除了是美容院的客人以外,還有其他共通點?而隨時可以收手又是什麽意思?聽她口氣,簡直像——重點不是她以殺害無辜之人這種恐怖行動威脅菲雅,而是要讓他們察覺到共通點,這件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


    在春亮如此思考的期間,艾莉絲也以有些困擾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啊啊,看來你們的思考隻到這裏就停止了呢。由我剛才聽到的一些事來判斷——看來你們似乎誤會了,以為黑繪大人與家族會有所聯係。總之那個「意義」是錯的。我把頭發送去,原本是打算當作提示和特別優待的,難道說……造成了反效果?』


    對不起——上下顛倒的頭左右搖動。她那台詞就足以讓菲雅倒抽一口氣。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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