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行 中的他是否會墜落?


    *


    十二月二十二日——結業式的數小時後。


    由於兩天後就是聖誕夜,商店街的氣氛清一色都是聖誕風。街上立有無數的大特價掛旗,四處也點綴著閃閃發亮的華麗裝飾品。眼前的蛋糕店當然也不例外。店門前擺出了小帳篷和長桌,完全呈現出聖誕節獨有的臨戰態勢。沒有任何不足的東西,引人注目的裝飾、小聖誕樹模型,播放著聖誕歌的cd音堆成一座小山的主角們媽蛋糕,以及——


    [唔喔喔,腳比預期中的還要冷!這件裙子會不會太短了啊?]


    [我倒是很在意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這樣…不會有點…太色情了吧……]


    [啥,肩膀?肩膀根本無關緊要,你應該要在意的是那對乳牛胸部才對吧?上半部的胸部幾乎都要蹦出來了不是嗎?喔喔,竟然能夠若無其事的向周遭眾人彰顯對了團既奇怪又醜惡又惹人嫌的軟綿綿肉塊,真叫人不敢相信!太過於無恥,我反而對你心生尊敬了呢……如果是我,肯定會羞恥得現在立刻咬舌自盡吧。你太了不起了。]


    [我…我才沒有若無其事呢!可以不穿的話,我也不想穿呀,可是就隻有這一件,我有什麽辦法嘛!]


    ——以及,穿著聖誕裝的兜售少女。


    用不著說,正是菲雅與此葉。她們戴著前端附有輕飄飄白色圓球的紅色帽子,這穿著紅色衣服、紅色靴子。正如同此葉所嚷嚷的,隻有她穿著露肩的連身裙式聖誕裝,菲雅的靴子則是覆蓋直至大腿的長靴,雖然有幾項不同點,但總之千真萬確是聖誕老人打扮。


    真希望她們別在這種地方一如既往地吵吵鬧鬧呐……穿著蛋糕店圍裙的春亮半垂下眼望著她們。這裏,兩人的視線忽然轉向他。不發一語地以似乎想問些什麽的眼神盯著他看。春亮瞬間打個冷顫後思索答案:


    [呃…那個……很…很合適喔。兩個人都……]


    [哼…哼哼,廢話。雖說才剛知道他的存在,但我比誰都還要了解並尊敬那個名為聖誕老人,充滿舍身精神的男人。這樣的我怎麽可能穿起來不合適呢!]


    [耶嘿嘿……是嗎?那麽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就算了嗎……嗯,畢竟是打工嘛,就算一直抱怨也無清於事,我會加油!]


    看來春亮的回答是正解。他鬆了口氣後,從蛋糕店內跳出了第三位聖誕少女。


    [阿春,那人家呢~?]


    [喔…喔,你也很適合啊……等等,你說過隻是來指導我們並露個臉而已吧?你不是有自己的店嗎?]


    [當然。接下來我要用這副打扮去[壇之浦]喔。這就是所謂的美女美發師,聖誕節版本嘛~既然洗衣店老板好心準備了三人份的衣服,我也得加油才行。]


    以一副很像是參加小學才藝展的模樣(而且還貼著胡子)然後自稱是美女美發師,春亮不禁心想:這到底算什麽啊?但也早就習慣了。先放棄吐嘈吧。


    [算了。那麽,菲雅,你明白工作內容了吧?]


    [哼,別瞧不起人。就是招攬客人,讓他們買蛋糕,以上。就跟文化祭時做的事情幾乎沒什麽兩樣。太輕鬆了!]


    [輕鬆嗎……我還有點不安就是了。總之收銀由我負責,你隻要執行客人就好。有時為了補充蛋糕或幫忙廚房,我也會待在店裏頭,到時候此葉會負責幫我站收銀台。]


    [什麽~!你像在對待陳列物品般的這個態度是什麽意思!詛咒你喔!]


    [是啊~那我教你一點訣竅吧。我想先記住放在這裏的蛋糕各類和價錢會比較好喔。應該偶爾會有客人問你[哪一種比較好吃]之類的吧。]


    [嗯。真不愧是黑繪,nice advice……嗯,就是寫在這麵旗子上的東西吧。]


    菲雅抽起放在長桌上旗,開始上下端詳。稍過片刻後[好,記住了。]菲雅點點頭——接著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將旗子一把塞進此葉的胸口。


    [呀啊——!你突然間做什麽啊!]


    [呣,抱歉。因為那個峽穀太過意義不明,我誤以為那是插旗子用的底座了。]


    果然太令人不安了。在春亮歎息之際,愉悅地看著兩人互動的黑繪輕輕舉手說道:


    [那麽,我也差不多該回店裏去了。加油~]


    聽了這句話,菲雅和此葉皆停止互瞪。


    [噢,你也要加油喔!還有……你那邊也要小心喔,對於那個[聖誕服獵人]!]


    [嗬嗬。你那句[小心],是指要是遇見他千萬不能讓他逃了的意思吧?]


    [當然!因為事關這條商店街的命運啊,一定要刻不容緩地逮到那個犯罪者!]


    [了解~那我走囉~]


    黑繪又一次揮了揮手,呼呼呼地走向自己的店。直至看不見她的身影後,此葉才打開收銀機開始確認找零用的零錢。菲雅則是嘟噥著擺這比較好嗎?不,還是這邊?無意義地開始調整蛋糕的排列。菲雅鐵定隻是單純在死心塌地此葉對抗。


    春亮再度歎氣,仰頭著向頂上的陰天。


    的確,聖誕節商店大戰攸關菲商店街的命運吧,從到處可見比起往年還要氣派輝煌的裝飾品等事物,就能感覺到大家的認真程度。話雖如此……(我明白大家都很認真,但竟然拜托這些家夥……想必情況真的很危險吧。問題就出在景氣不佳和——聖誕服獵人嗎?)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是透過昨晚打給黑繪的那一通電話。打來的人是商店街的蛋糕店老板,他詢問黑繪能不能幫忙找打工的人手,以兜售聖誕節蛋糕。之所以會事到如今才在聖誕節前兩天來拜托她,是因為原來預定會來打工的孩子們臨時決定不來了。其理由,正是數天前起便在街上傳了開來的事件——[聖誕服獵人]。


    換言之,即是身穿聖誕服打工的人們遭到襲擊,衣服慘遭扒走的事件。截至目前為止已發生了數起。由於所有被害人都是被犯人從身後襲擊,一點線索也沒有,警方現階段也隻能采取加強巡邏這種對策。另一方麵,在某幾間學校裏又有謠言蔓延開來:[犯人一定是變態]、[搞不好下一位被害人會遭遇到更可怕的事]因為連帶影響到無法征得足夠的工讀生人數,或是工讀生臨時不來了——為此頭大不已的蛋糕店老板才會來拜托黑繪。原先前來求救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此葉以前在書店打工時曾將小偷一把摔了出去,這件事早已成了商店街廣為流傳的英勇事跡(也就是知名的人不可貌相厲害少女),但不知為何像是[順水推舟!]一般,菲雅強硬主張[我也要做,請務必讓我做,我要做對人有益的事]——於是演變成現在這樣。


    (畢竟這是你第一次做正式的打工,真的沒問題嗎——雖然也問了她好幾次……但的確人手愈多愈好。而且這家夥外表如此醒目,感覺也能吸引不少客人吧。)


    春亮從仿佛體現了內心思緒的灰暗天空上別開目光。差不多該開始工作了。


    [無論如何……既然事情已演變至此,也隻能上了吧。菲雅,你要確實以些葉當榜樣喔。千萬不能對客人沒禮貌。]


    [呣…呣…雖然要視這個乳牛女為榜樣,真叫人不快……]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好了,請你仔細看著吧。]


    吸~此葉深吸一口氣,挺起裸露度偏高的聖誕服胸前。單單如此,就覺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主要是男性)的視線全都聚焦了埡,接著她揭起完美的營業用笑容。


    [歡迎光臨~時逢聖誕節,買個美味的蛋糕如何呢?]


    效果卓越超群。隻見立即有一名男性走近。[現在買能保存到聖誕夜那天吧?該選哪個好呢……]開始挑選蛋糕。春亮用手肘戳了


    戳唔唔地皺起眉瞪著那副光景的菲雅。


    [好了,你也上吧。你應該知道了吧,訣竅就是麵帶笑容和大聲宣傳喔。]


    [我…我知道啦。你看著吧……]


    她大口地深呼吸,並超乎必要地挺起身子,而後[嘰嘰嘰——]僵硬地牽動唇角,帶著生硬的笑容說道:


    [歡…歡迎光臨。聖…聖誕節……!美味……!]


    [好僵硬!]


    [……呃,呃咳。沒那回事。很平常啊。就…就是這種感覺吧?]


    [哪裏平常了吧?明明還說跟文化祭沒什麽兩樣,太輕鬆,結果卻是這樣嗎?]


    [少…少囉嗦,詛咒你喔!因為當初是客人會自動走進店裏的模式,但現在是得這樣子招攬客人過來。那個…所以跟我的預期有點不同嘛。]


    [也不是不能明白啦……不過,就是那個啊,黑繪剛回來的時候你有發過傳單吧?保持那種感覺就好了。沒必要這種緊張。]


    [呣……我…我知道了。我試試看。]


    也不能老把注意力都放在菲雅身上。春亮收下方才那們男性挑完蛋糕後所付的錢,敲打著收銀機。也許是此葉的招攬發揮了效果,之後也三三兩兩有客人過來買蛋糕。


    菲雅似乎也已漸漸習慣招攬客人,但依然僵硬,[歡…歡迎光…臨。買個蛋糕如何啊……呢?]話雖如此,畢竟她的外表很吸引人,也不算是對營業額沒有絲毫貢獻吧。


    [呃~蛋糕…很好吃喔……嗯?噢噢!春亮,客人客人!]


    [喂,菲雅,要說[客人您好]!]


    [嗬嗬嗬,沒關係啦。她是外國人吧?日語說得真好呢。]


    中間偶爾穿插著這種對話,就這樣經過了一段頗為忙碌的時間。然而,可愛聖誕少女們的認真模樣也吸引來了客人以外的人物。


    [喂喂,我說你啊,穿聖誕服真好看。你讀哪一所學校呀?今天打工到幾點?]


    [咦?呃,不好意思,關於這些事,我……]


    向此葉搭話的是名年輕男子,他全然沒察覺到她的臉頰在抽搐抖動,頻頻瞄向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和大大敞開的酥胸……春亮也不禁有些不悅。就算放任不管,此葉大概也會帶著笑臉把對方摔出去吧?但至少還是該提醒一下嗎?正當春亮如此心想時,銀發聖誕少女大搖大擺地接近男子身後。


    [喂。]


    [噢,當然你也可以來喔。我會再叫朋友來,打工結束後四個人一起喝杯茶吧?]


    [太可疑了。那麽你…就是那個嗎……?]


    啊啊,男子為什麽會沒有察覺到菲雅危險的目光呢?因為是和平呆的日本人嗎?(注:和平呆是指日本人長期遠離戰爭後出現的一種缺乏危機意識現象)


    [算了,用不著等到打工結束之後。跟我來。嗯,那邊的小巷子不錯……]


    [嗚哇,真是積極……我可以喔,不用拉我也會去啦。]


    菲雅使出蠻力拉扯傻笑的男子的袖子。另一隻手上則是拿著魔術方塊。春亮雖然也想追上去,但正好時機不巧地有一團主婦開始在挑蛋糕,春亮和此葉皆無法脫身。


    就在忙碌的期間,從小巷子裏傳來了類似於慘叫的哀嚎聲。菲雅不滿地鼓起肋幫子,踩著大步走回來。


    [呣……很可惜似乎弄錯人了。沒那麽簡單就能找到呢,聖誕服獵人。]


    [弄錯人也沒關係。隻有現在,我就跟你說聲[做得很好]吧……我方才正在找,這附近有沒有就算塞進這個人也沒關係的塑膠水桶呢。]


    此葉認真地連連點頭。看來她不悅的程度比起當初摔人時還更高一級。太可怕了。


    (唔唔,抱歉了搭訕男先生。要恨就請恨在這種時候走近的自己運氣差吧……!)


    而後過了半晌,蛋糕店的老板與老板懇請從店內走了出來。蓄有一撮小胡子的老板問:[情況怎樣了?]探頭看向營業額表後,與太太相視而笑。


    [明明後天才是壓軸呢,這進度真不錯……果然拜托小黑繪是正確的,謝謝你們!一直站著很累吧?現在就先交給我們,你們就到店裏何處個三十分鍾吧。裏頭也準備好了提供給你們的蛋糕,別客氣盡管吃吧。]


    於是春亮等人決定順從他們的好意入內休息。走進蛋糕店的內場後,隻見桌上已備妥了茶壺與符合人數的草莓蛋糕。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


    [唔唔唔,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的蛋糕!上頭居然放著一整顆草莓,真是太奢侈了!原先肯定是王族的食物!]


    [咦,是嗎?我想這算是相當經典的草莓蛋糕……黑繪也買過好幾次蛋糕回來吧?你沒有吃過嗎?]


    [我沒吃過喔。倒是有吃過塗滿了巧克力的蛋糕和栗子品味的旋轉形蛋糕。]


    [是嗎,可能是因為太過經典,反而成了盲點吧。總之這是日本的基本款蛋糕哦。若聽到[畫張蛋糕的圖吧!]大家鐵定首先就會畫這個。]


    [竟…竟然到了這種地方……一定很好吃吧!]


    咕嚕,菲雅用力吞了口口水。此葉也倒好了為他們三人準備的茶水,坐在椅上享受片刻的休息時光。一直站著,雙腳和腰部都滿載著疲憊。將蛋糕送入口中後,那份甜蜜滋味便逐漸滲入疲累的身心。


    那麽,她會有什麽反應呢?春亮轉動實現望去,隻見一臉認真地大口咀嚼著蛋糕的菲雅忽然瞪大雙眼。


    [這…這是……奶油甜甜的,下麵的東西則是軟綿綿,該怎樣形容呢……好好吃!雖然隻差先輩那麽一點點,但是呣呣,這個……真不錯……!]


    [那真是太好了。之後你可以把你的感想告訴店長喔,他一定會很開心……你也吃吃看草莓吧,甚至還有人說那才是草莓蛋糕的主角呢。聽說在有兄弟姐妹的家庭裏,還會為了草莓展開骨肉之爭喔。]


    [什麽!那麽我來吃吃草莓吧……噢噢!草莓本身就很甜了,但再塗上奶油後那股甜蜜滋味更是上一層樓……!想出這種蛋糕的人是天才啊?]


    雖然對他們來說是隨處可見的草莓蛋糕,但在菲雅眼中卻是初次嚐到的夢幻食物。會讓她有相同反應的東西應該還有很多呢。而每當菲雅將它們送入口中,一定都會表情千變萬化地吃驚不已吧。


    春亮邊苦笑邊啜著熱茶,此葉也以摻雜無奈的微笑吃著蛋糕。


    就在這時——菲雅的雙眼精光一閃。


    [如果這麽好吃的話,我能易拉罐。骨肉相殘。也就是說,無力的人就算被有力量的人奪去草莓,也不能報怨什麽吧……]


    [嚼嚼嚼……咦?]


    [有機可乘!給我吧~!]


    朝向一臉怔忡的此葉,揮舞著叉子的菲雅宛如野獸般一躍而上。剛好是此葉正用自己的叉子叉著草莓要送往口中的時候。自然地,發生了叉子之前的激烈大戰。


    [真…真是……太沒規矩了!還不快住手,菲雅!]


    [才不要!因為這顆草莓才是草莓蛋糕的主角!要恨的話,就去恨告訴我這個情報的春亮吧!]


    [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耶!]


    毫無勸阻機會。激烈地你爭我奪後的結果,就是叉在此葉叉子上的草莓滑落——但菲雅的叉子未能成功在中途奪得草莓——於是最後呼地一聲墜落。


    墜落在此葉的乳溝之間。


    [——是那裏嗎~!]


    然而狙擊草莓的野獸依然沒有停下動作。也許是心想一定要盡快將那顆草莓吞入口中才是勝利的證明,菲雅一把丟開叉子。


    然後直接將自己的臉塞進那裏。


    [唔唔……在哪裏,你那顆塗了奶油的草莓在哪裏!這時嗎?這時嗎!]


    [咿咦!喂,快…快住手…想要的話我給你就是了,啊嗯……討厭,等一下……不要…舔那種…地方啦……]


    [呃~咳,反正我也吃完了蛋糕,差不多該回外麵去了吧……]


    總覺得待在這時如坐針氈,春亮逃也也似地離開了內場。


    [真傷腦筋~]來到店外後,春亮喃喃著伸直背脊。頭頂上空依然是一片像在具體呈現胸口不安的灰蒙蒙天空。


    沒錯,他還對菲雅的打工感到不安。不過這也是一種社會學習。雖說多少有些混亂也是無可厚非,但他希望菲雅能夠平靜無波地努力完成到最後一刻……像剛才草莓戰爭那種混亂的場景,可以的話真希望別再出現了。


    距離今日打工結束還有數小時。


    如果都沒下雨就好了——春亮心想。


    *


    她很混亂。不懂。


    自己有這麽弱嗎?為什麽身體這麽不聽使?


    邊從這一棟大樓躍向另一棟大樓,同時再向緊逼而來的人影揮出刀刃。不斷地重複這個動作。每一次都會響起硬質的金屬聲。


    滴答,自空中落下的水滴切入金屬聲之間。盡管如此也無法停下動作。停下的瞬間——就會被擄獲。她隻明白這一點。


    在欲飛向下一棟建築的瞬間遭到了攻擊。她勉強防禦擋下,卻推動了平衡。墜落的感覺,困獸的本能使她擅自進行反擊,卻無法碰觸身為狩獵者的敵人身體。與對方收回的武器互相撞擊,響起了某種東西扭曲的吱嘎聲。敵人嘖了一聲,仍是起腳準備路易向已幾近呈現墜落態勢的自己,逼近眼前——


    可能已經死了——她心想。下一秒,她感受到了衝擊。能夠感受這股衝擊,就表示自己還活著。大概,真的嗎?


    頭好重。身體好重。眼前好暗。也許是因為雨勢開始變大。也或許是因為其他因素所導致。不知道。


    她緩慢地支撐起倒下的身體。在模糊不清的視野中,滾落著一個小盒子。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這是什麽呢?


    呼,感覺到震動。她好不容易才理解到,這時是正在等待號誌燈的卡車貨台上頭,而身體正文是覆住某種柔軟物品的塑膠布。也明白剛剛那股票震動,是追著自己的敵人降落到了同一個貨台上所製造的聲響。


    看見自己手中的東西,敵人咧嘴笑著說。


    那是可以[讓某人——]的盒子。


    換言之,就是可以實現人心目中最大心願的盒子。


    願望。願望。願望。自己的願望什麽呢?她想。


    打贏這個敵人?不是。


    自己的願望,自己該做的事,隻有一件。


    所以她展開行動。為了逃跑。


    她攻向同樣立於卡車貨台上的敵人——做出這個假動作後,往橫一跳。


    漂浮感。緊接著她的身體被比起冷雨更加冰冷的水流包圍。


    狩獵者聽著水聲。


    聲音並非來自於落個不停的冷雨,而是來自於經過道路旁邊的河川。由於夜色如墨,她至今都未察覺到河川的存在。雖然自己也急忙自卡車上跳下,但不知是衝走了,還是鑽入了排水溝,河川中已不見任何獵物的蹤影。


    她粗魯地掻著頭,同時再一次咂嘴。


    [嘖……那已經是她的全力了嗎?如果是就太令我失望了。該怎麽辦呢……]


    可可蘿蓓妲潔莉焦躁不耐地低喃。


    *


    日暮時分開始下起的毛毛雨,在打工結束之際已變成了徹底的傾盆大雨。


    [嗚喔,還真冷呢……早知道就帶折疊傘了。來,你的。]


    邊拉攏大衣的衣領,春亮將收於書包裏的雨傘遞給菲雅。與基本上總是兩手空空的菲雅不同,此葉有確實帶著自己的雨傘。雖然在換完衣服即將返家時,此葉用愕然表情喃喃說了[完了!要是忘了帶……就可以兩個人……共撐一把傘……!]之類莫名其妙的話語。


    一行人先借躲在蛋糕店的屋簷下等了一會兒後,先前說好[機會難得,我們一起回家吧]的黑繪,邊啪刷啪刷踏著水窪邊現身。


    [久等了~]


    [噢,你也辛苦了……啊,你的聖誕裝呢?]


    [因為衣服會一直借到聖誕夜那天,所以我就放在[壇之浦]裏了。話說回來,今天還真冷呢。]


    [就是說呀!你也發現到了嗎,那件聖誕裝……雖然裝飾著毛絨絨的花邊,但禦寒效果卻非常薄弱!真正的聖誕老人鐵定鐵定也很辛苦吧,真該有人替他想想辦法。要是感冒了導致暫時無法發送禮物,我絕不能接受!


    黑繪咯咯笑了起來,以此為信號,他們正式踏上了返家的歸途。人煙稀少的夜路。雨滴冰冷,背脊因冬季夜氣而顫抖,就連路旁可見的灰色河川水流,看來也比平時湍急洶湧。但即使是這樣的歸途,在邁步的同時,感覺到的絕不隻有寒冷孤寂。


    今天發生了那種事和這種事,雖然很辛苦,但我完美達成了打工——菲雅像在闡述英勇事跡般得意宣告,對此黑繪一如往常一臉睡眼惺忪,但又開心地隨聲附和。此葉則是受不了地加以訂正。菲雅便鼓起臉頰反駁——莫名讓人安心,再平常不過的光景。


    [然後呢……呣喔,果然好冷……!你那個看來很溫暖呢。]


    [阿,糟了。竟然隻有我自己穿著禦寒道具,真是有損於小菲菲愛人的名譽。過來過來,小菲菲……就這樣,嘿咻。我捲我捲。]


    黑繪先解開自己那條長長的圍巾,之後往菲雅的肚子纏了好幾圈。最後剩餘的部分再重新纏在自己的脖子上。是情侶之間常做的共用圍巾。


    [喔喔,好溫暖!圍巾也是偉大的發明呢……哼哼,羨慕嗎,春亮和乳牛女!]


    藉由圍巾與黑繪連結在一起的菲雅猛然轉頭。[哇~]遭到拉扯後,黑繪也跟著轉過頭來。真希望她們小心一點,別勒到自己的脖子。


    [是是是,看起來很溫暖,真是太好了呢。我明天也來戴圍巾吧……春亮你也戴個圍巾如何呢?不,那個……如果可以做到像現在黑繪的事情,我當然也不沒有拒絕的理由,反而歡迎,一定要試試看……]


    後半段變成忸忸怩怩的嘀咕,聽不太清楚,但想要有圍巾一事春亮也深有同感。


    [其實我有想過今天就戴,但曉得是不是去年掉在其他地方了,還是收進了奇怪的地方裏,一直找不到。]


    [哎呀,是嗎……真是糟糕~選圍巾比較好嗎……]


    [嗯,你說了什麽?]


    [不…不,什麽也沒有!]


    此葉忙不迭左右搖頭。菲雅不知為何,也緊盯著春亮這邊瞧,但察覺到視線對上後又慌慌張張地別開。


    就在這時——


    將視線轉向其他方向的菲雅忽然停下腳步。[緊拉~]全然沒發現到黑繪的脖子又被勒緊了,隻是一直注視著同一個方向——雨滴紛飛的夜空。


    [怎麽啦,菲雅?]


    [剛才……我…我看到了,看到了!真的有耶~]


    [有什麽?]


    菲雅猛力揮動雨傘,神情興奮地更加市場喊著:


    [聖誕老人!剛才有個紅紅的東西飛過去喔!就在那裏!大樓上麵!]


    春亮與此葉回以無奈眼神。隻有黑繪一如往常趁勢加油添醋:


    [哇喔~在空中飛的紅色東西,那鐵定是聖誕老人呢~雖然早了兩天這點讓我有點在意……啊,時差,搞不好是因為時差喔,小菲菲!]


    [時差嗎!原來如此!]


    別同意,也別讓她同意啦!春亮雖想吐嘈,卻沒能如願,[跑到那邊去了!]因為菲雅不顧身子會淋濕,拔腿狂奔去,與她連在一起的


    黑繪也跟著被拖走。雖然他覺得就算沒連在一起,她自己也會跟上去就是了。


    不得已之下春亮兩人也隻好跟上。該現在就告訴她真相,其實聖誕老人並不存在,還是該繼續讓菲雅維持她的興奮大吃一驚,或是考慮其他說詞呢?春亮兀自苦思不已。


    菲雅停下腳步,眼前是位於住商混合大樓後方的不顯眼空間。跟丟了聖誕老人身影的她低喃:[這附近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嗎……這時嗎——!]


    接著隨便衝進一處地方,發現了一條遍地定寂涼,未被賦予任何用途的死胡同。


    春亮想,這真是相當了不起的奇跡。有很高的可能性找不到。倘菲雅未將某種東西識認為是聖誕老人,沒有起身去追對方,沒有剛好跑進這裏,確實不會找到。


    但是,他們找到了。


    並非墜落的聖誕老人——


    對春亮他們而言,那是非常熟悉的,也遺忘不了的一位人物。


    在那裏的是擁有小麥色肌膚的人。名為恩 尹柔伊的少女——正閉上眼倒臥著。


    身體流出的紅色液體,正無言地與冷雨相互融合。


    *


    [啊啊,真是的,都是血……嗚呃。總之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但無論多少次我都還是要說!春亮你啊,濫好人也要有個限度啊!]


    [唔…嗯,唉,我當然知道這個人是那個討人厭家夥的夥伴,連我也覺得這樣很奇怪……但現在就先暫時……]


    [哼,都是因為那些家夥——研究室長國的關係,我確實吃不了少苦頭。但無論如何,我都可不曾想過要給予處於這種狀態的家夥致命一擊。]


    春亮抱著恩尹柔依,一行人邊避開人煙邊趕回家中。雖然一瞬間也考慮過叫救護車,但這位小麥色肌膚少女不一定持有護照。可以的話希望盡量別和公權力扯上關係。


    [首先需要毛巾和繃帶吧,我拿來了。]


    [噢,菲雅做得好。那麽黑繪,怎麽樣……?]


    [嗯~出血頗為嚴重人,但傷口本身似乎並不深……總之先用我的頭發捲起來吧。這樣一來馬上就會治好。


    [是嗎,太好了……可以這麽說嗎?不,既然如此她為什麽會昏迷不醒?]


    [……她發燒了呢。穿得這麽單薄又濕答答的,一般而言都會感冒吧。總之我先替她擦拭身體,替換衣服……咳嗯,春亮?]


    以將手心貼在恩尹柔依的此葉為首,女性群的視線一同射了過來。思考一陣後,春亮才恍然察覺到理由。


    [啊,對…對喔,那麽我會待在外麵!]


    急忙衝出客戶後,他反手拉上拉門籲了口氣。


    總之還好沒有生命危險,但還是充滿了謎團。她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為什麽會受傷?不是已經說好了不會再接受菲雅了嗎?


    [菲雅,請你醫師袍的那一頭。我要脫囉……嘿咻。]


    [唔!雖然原本是敵人了,但現在更是敵人!是淑乳同盟的敵對勢力之一!可惡啊,居然像在炫耀般地晃動個不停……不能想辦法讓她凹下去嗎?]


    [喂,不要戳睡著的病人!你在想什麽啊,要是你有時間做那種事的話,就快拿毛巾幫她擦身體吧!]


    [可惡的乳牛女,真不愧是敵對勢力的頭頭,居然叫我擦這種身體,肯定是計劃著想讓我更受打擊,再暗中竊喜吧……哼,詛咒你喔。順便也對這個直接輸入詛咒吧。凹下去吧~縮下去吧~]


    [模式[滿足的賴盛]。那麽我替她換下半身吧。喔喔,怎麽回事,這個有丁字褲氣息的內褲……會讓人想起來某些事呢,小此。]


    [……我什麽也沒想到。沒錯,完全沒有。]


    [那對小此來說是無關緊要的回憶嗎?大受打擊~……盯~]


    [喂,黑繪,不要趁著混亂之際一直偷看啦!]


    房內傳出的話聲令春亮麵紅耳赤。正因為看不見,想像力才會格外地大肆奔騰,真叫人頭疼。期間,傳來了砰砰砰地拍打棉被的聲音。


    [呃……總之已經讓她躺下了喔,春亮。]


    [喔…好。那麽我進去囉。]


    春亮揮開那些想像,再次走進客戶。正如此葉所言,恩尹柔依正躺在原先收於壁櫥中的客用棉被上。


    [呼……嗯……呼…啊……]


    帶著紅塵的雙頰,略顯急促的呼吸。從棉被間可窺看到的肩膀也微微晃動。看來很痛苦,但眼下似乎也沒有方法可以立即緩和她的不適。


    棉被旁隨意地放置她至今穿在身上的衣物,但除此之外的隨身物品全部擺放在此葉的膝蓋上,可能是察覺到了春亮的視線,此葉對他說道:


    [即使處在這種狀態,也不能讓她拿著小刀和橡膠弓。這些東西我會保管。]


    [嗯,也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她身上的東西還有這封信,以及……這個奇怪的盒子而已。]


    [那是什麽?]


    [天曉得,姑且也隻能稱呼它為盒子。]


    尺寸約為手掌大小,材質為金屬製,四處見鏽斑,立方休上隻有其中一麵空著缺口,真要說的話,是個像是方形量杯般的盒子,[讓我看看吧,乳牛女。]菲雅接過那個奇妙的盒子,歪過腦袋說:


    [呣……不曉得。但又覺得內心深處好像湧出了親切感,又好像沒有。]


    [就算是因為部落規定[喝水的時候非用這個不可],我也不會驚訝。總之就由身為箱子同伴的你拿著吧……我去準備睡衣等衣物。總不能讓她赤裸地一直躺在那裏。]


    [是啊。還有至少要讓她吃藥吧。我去找找看吧。]


    [那麽,我就和黑繪一起照顧她……還是監視……?畢竟小心能駛萬年船。]


    [心態很正確。那麽我們先出去了。]


    與此葉兵分兩路,春亮前往起居室,邊搜索著置有醫療藥品的櫃子邊思索。


    的確,小心能駛萬年船,應該吧。一回想起研究室長國——暗由拍明一手主導的那次文化祭事件,春亮就忍不住這麽想。既然關係到那個組織,也許會有他們始料未及的事情正在背地裏偷偷進行。


    所以——還是先跟她說一聲比較好吧。他無意中這麽想。並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啊,喂?不好意思這麽晚打給你。因為事情變得有點麻煩所以我想至少先跟你報告下。呃,其實是……]


    春亮簡單地說明事情經過。從結論來說,她的回應也很簡單。就隻是證據急迫地回了一句:


    [等我十分鍾!有話之後再說,我掛囉!]


    [咦?不,我想問的隻是…那個……喂?]


    接著如她所言,十分鍾後——春亮站在夜知家的玄關前迎接她的到來。


    不曉得她到底跑得多急,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


    她將提在肩膀上的大包包咚地卸在腳邊,說:


    [那些家夥,那個……不曉得有什麽陰謀,也有…可能是…誘使你們將注意力都放在恩尹柔依身上,然後又想對我做些什麽……所以,既然你們要讓她住在這個家裏並照顧她,那麽,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我想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件事了。嗯,當然我也知道我太過突然了。也覺得這樣不好。但盡管如此,如果你能夠接受我提出的一個厚臉皮請求的話——]


    上野錐霞說出了讓事態更加混亂的一句話。


    [——希望今晚也能讓我住在這時,你認為如何呢,夜知?]


    與[請求]這個字的意思截然相反。


    隻要看她那個疑似早已塞滿過夜裝備的包包——無論怎麽想,自己都無權否決。


    *


    恩尹柔依熟睡的客戶,菲


    雅交叉雙臂發出沉吟。


    [原來如此,這家夥待在這裏當作是誘餌,他們則再趁這個機會去找錐霞麻煩嗎……聽起來很有可能呢。問題是,這個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演技呢。]


    [並不需要演技,隻要恩尹柔依本人什麽也不知道就好了。隻要最後結果能夠演變成這種事態就好了……如果是那個男人,就做得出這種事。]


    正座的錐霞神色認真地說。這個也是——菲雅皺起小臉頷首。


    [也就是不惜欺騙同伴來擬定戰略嗎……真不愧是錐霞。好,既然如此,我當然歡迎!雖然就算不是這樣,我也很歡迎你啦!]


    [嗯嗯,如果是小錐錐的話,盡管住在我們家沒關係喔~應該說,聽到你是第一次在這裏過夜,我反而還很驚訝呢。]


    錐霞聽見那個不可思議的昵稱後露出苦笑。這時此葉湊到春亮耳邊低問:


    [呃……真的要讓上野同學也留在這時過夜嗎?]


    [班長的不安也很有道理吧?畢竟最了解對方做法的人,毋庸置疑是班長啊……嗯,難不成此葉你有什麽問題嗎?]


    此葉支支吾吾,神色複雜地開始把玩自己的麻花辮,一邊歎息。[嗚嗚。強敵終於開始進攻了嗎……?不,或許並沒有什麽深層含義,真的隻是基於現下的情況也說不定……嗯,別深入思考對於精神衛生方麵肯定比較好吧?就這麽做吧。我要加油……]口中邊念念有詞後,又說:[咳咳,這當然絕對沒問題喔。仔細想想,女孩子在這個家過夜根本已經是家常便飯,就算在意也沒用呢,就連前陣子潰道老師還有敵方的女孩子也都借住在我們家裏了。我隻要像平常一樣睜大眼睛好好注意,避免發生不檢點的事件就好了。]


    [我還是先聲明一下,我從來都不是有意讓那種事情發生的喔……]


    這時錐霞又再次轉向春亮這邊,依舊一本正經地輕輕低頭致意。


    [也給此葉添麻煩了。用不著說,我也無法饒恕這個男人做出既不檢點又蠢斃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好的,這件事就請包在我身上吧。學校也已經放假了,我想就算稍微嚴厲一點懲罰他也不要緊……所以我會毫不留情地教訓他!]


    此葉這番強而有力的發言讓春亮更加不安。真希望她別這樣。


    [話說回來……為什麽這個人會暈倒在那種地方呢?]


    [嗯。那男人應該已經說過不會再對我出手了……他是想反悔嗎?抑或是基於與我無關的理由呢?真不明白。]


    [現在看來她單純隻是因為感冒而陷入昏睡吧?那麽隻能等她醒來後再問問看了。實際上已經身在這時的女孩,我們也莫可奈何。但說實在話,我已經不想再和那個組織扯上關係了,雖然勉為其難可以取得聯係,但我一點也不想特地那麽做。]


    [那是當然。我從沒想過要勉強你去做不樂意的事,她已經吃了藥,黑繪也處理了她的傷口,應該很快就會痊愈吧——可是,我記得這家夥雖為人類,功夫卻是異常的高強。到底是誰害她受傷的呢?]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與我們的同類有關吧?因為借助了受詛咒道具的力量,所以輕輕鬆鬆就打贏了——雖然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麽單純。總之,也不能因為沒收了她的武器就鬆懈大意。要是她一醒來就開始大鬧特鬧就麻煩了。]


    此葉說的話很有道理,總之他們決定今晚緊盯著她,隨時都得有人待在這個房間裏負責監視與看護。


    隨著夜色愈來愈深,對話也愈來愈少,接著襲擊而來的當然是睡意。當春亮搖了搖頭驅趕睡魔時——


    [啊,春亮你們請去休息吧。上野同學就請去另一間客戶睡。]


    [不,別在意我。在你們監視時,卻隻有我一個人呼呼大睡,實在不太好。]


    [是啊,此葉,你也不用在意我喔。]


    [不行啦,我才希望你們不要在意呢。倒不如說……確實必須要有人在此監視,但是五個人全都一起盯著她看,也太浪費時間了。正所謂適材適所嘛。我們可以一兩天都不睡,但人類卻沒辦法吧?]


    [隻有現在乳牛女說得沒錯。嗯,我們也會輪流休息,適度睡個覺啦。]


    話雖如此……春亮與錐霞麵麵相覷。明明大家都醒著,卻隻有他們兩人去睡大頭覺,果然還是會覺得過意不去。


    [啊,不然這樣吧。我去拿毛毯來,直接在這時睡吧。也讓我們一起輪班吧。]


    [是啊。雖然是心情上的問題,但如果你們可以答應的話,我們會很感激。]


    春亮提出建議後,錐霞也開口附和。此葉輕輕聳肩。


    [真拿你們沒辦法……那就這麽辦吧。不過,要請你們兩位先休息喔。]


    恭敬不如從命,春亮與錐霞一同走出客戶,休息之前先來衝個澡吧——於是他拿著幹淨衣服走向更衣室,湊巧與正在刷牙的錐霞再次碰頭。


    [……啊,夜…夜知你要洗澡嗎?抱歉,我馬上就好了。]


    [不,不用急沒關係啦——話說回來班長不用衝個澡嗎?]


    [嗯,我是在家裏洗好才來的,正確地說,是接到你電話時我正好剛洗完澡。]


    [這…這樣啊……]


    真是新鮮,錐霞解開了頭發。這是就寢妝扮嗎?若光論這點,春亮至今已經看過了很多次,但加上她現在穿著可愛的睡衣。這副模樣倒是就沒看過了。


    [你…你幹嘛一臉興致盎然地盯著我瞧啊,真是蠢斃了……!]


    唰唰唰!錐霞以自暴自棄般的速度火速刷完牙後,臉頰微紅地準備離開輿洗室。這倒也是,注視著女孩子的睡衣模樣瞧真是失禮。春亮一麵自我警惕,一麵朝著她的背景說:


    [班長,晚安。]


    錐霞僅有一瞬間停住腳步。接著微微側過臉來:


    [是…是啊……晚安。]


    然後這回真的走出了更衣室。果然很有新鮮感。與錐霞互道晚安。睡在同一屋簷下。在同一個房間中迎接同一個早晨。總覺得心跳有些加速。


    [不不不,我並不是在意她吧……雖然的確是很新鮮。我也快點衝完澡回去吧。]


    春亮邊搔頭邊喃喃自語,開始窸窸窣窣地脫下衣服。


    坐在客戶裏裹著毛毯,閉上雙眼持續好一陣子後。忽然間,春亮從淺眠中醒來。他半夢半醒間微睜開眼睛後,隻見昏暗的房內有團圓形的銀色物體躍入眼簾。另外也聽見嘶嘶嘶的細微呼吸聲——


    [……我們的確是擅長不睡覺沒錯,但不代表不會不想睡呢……嗯,不過隻要有決定也不會像她那樣中途睡著吧。我隻是邊看著例外邊說說看。]


    [沒辦法,今天小菲菲也因為打工累壞了吧。小此你沒問題嗎?]


    [有點想睡,但我沒問題。]


    [想睡的話,就去稍微衝個澡如何?這裏我會負責監視,你別擔心。]


    [嗯~……那就這麽辦吧。我會盡快洗完回來。]


    滑開拉門,此葉走出房間。接下來好一陣子都是萬籟俱寂,但隨後黑繪聽見了並非來自於自己的毛毯摩擦聲。


    [嗯……]


    [哎呀,吵醒你了嗎?才過一個小時而已,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嗯,呣……是嗎,那麽……不,在那之前,去上個廁所……呼啊……]


    [嗯,去吧。看你走路搖搖晃晃的,沒問題吧?]


    [沒問…題……]


    緊接在錐霞愛困的回應之後,是房間拉門再一次開啟並關上的聲音。既然才過了一個小時,那麽自己再睡一下也沒問題吧。春亮依然在半夢半醒間做出這個判斷,再用柔軟的毛毯從頭覆住自己。


    (話說回來,班長的聲音聽起來很困呢……果然就算是班長,剛睡醒時也是那種感覺呢。總覺得……很新鮮……呼……)


    再次進入夢中世界。然後這回沒能持續太久。


    颼颼,巨大的毛毯拉扯聲在耳邊響起,春亮猛然醒來。


    張開眼的那一瞬間,睡意旒消散無蹤。


    因為錐霞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嗯……呼……]


    (為…為什麽……?)


    錐霞鑽進了同一條毛毯裏。在昏暗的房間中,給了適應其黑暗的眼睛,正將她極近距離的臉龐深深烙印在視網膜裏。距離近到彼此的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均勻的呼吸聲搔癢著肌膚。指尖也能感受到滑順垂下的頭發觸感。女孩子的香甜氣味在毛毯裏無處可逃,悉數湧向春亮的鼻腔。雙眼更加適應黑暗後,接著看見睡衣領口隱約可見的,浮著汗的鎖骨。


    [唔…嗯……]


    莫名嬌媚的呻吟聲響起的同時,錐霞的手指解開了睡衣的第一顆紐扣,應該是覺得悶熱的下意識舉動吧。敞開的胸口裏,是有著確切的存在感,由黑色皮革包覆起的事物。春亮將視線從峽穀前移開後,這回又被她的雙唇吸引住了目光。是看來十分柔軟的女孩子的嘴唇。過近的葉片。她微微轉動身軀,穿著睡衣的膝蓋便撞向春亮的身體。整副身心都感覺到她[就在眼前]。不妙,無論如何,這樣子太不妙了……!


    [呼,我回來了~]


    [哇!]


    發出驚叫誌的並不是春亮。


    [黑繪?你為什麽這時候要拿著相機一步步逼近春亮的毛毯?]


    [呃~那個……我要行使緘默權。]


    [——同樣的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喔,黑繪。]


    冰至穀底的嗓音。也許是感受到了生命危險,黑繪火速放棄了緘默權。


    [因為發生了睡迷糊的小錐錐鑽錯毛毯的有趣事件,我想機會難得,所以正想趕緊拍張紀念照片,真的非常抱歉。我醒來是打算馬上叫醒她跟她說的唷,真的喔。]


    [什——!這麽說來,那團毛毯的隆起,難道是……!]


    啪!毛毯遭到掀起。慘了,春亮慌忙閉上眼睛,但太遲了,這項行為反而更加觸動了此葉的某項開關。


    非常溫柔,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傳入耳中。


    [嗚嗬嗬嗬……我看到 你把眼睛閉上了喔,春亮……你是在裝睡嗎?那也就是說,你明明發現到了,卻刻意不立即離開毛毯吧?這樣就可以待在同一條毛毯裏緊緊相偎,偷聞她的喝道又心花怒放是嗎……?]


    [不…不是,我也是剛才……剛剛才發現到,所以腦子一片混亂。]


    事到如今,再掩飾也無用。於是春亮提心吊膽地張開雙眼準備反駁,卻被此葉不由分說的話語幹脆地打斷。


    [你還記得嗎,春亮?剛才說過的話。]


    [什…什麽話……?]


    此葉呻吟一笑。


    麵對那個完美的恬靜笑容,為什麽他會覺得恐怖到意識開始飄遠了呢?


    [——今天的懲罰可以嚴厲一點,對吧?]


    *


    翌日早晨,春亮在客戶內張眼醒來。他掀開毛毯霍然起身。


    [啊!……怎麽回事,總覺得作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不,是錯覺吧,沒…沒錯吧……?]


    剛睡醒的他無法差別記憶。春亮邊拭去額頭的汗水,邊迷迷糊糊地環顧房內。躲在夜知家的所有人,全都聚焦在這間客房裏。


    菲雅依然呼呼地發出呼吸聲縮成一團。黑繪則是邊嘀咕[嗚嗚,被小引鑽過的太陽穴痛到快裂開了……果然我也不可能安然無事嗎?]邊撫著自己的腦袋。錐霞也是現在才起床。[醒來隻想睡一下,卻一路睡到早上了嗎……明明可以叫醒我沒關係呀。可是好奇怪,位置跟我昨晚睡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樣……?]她半張著眼疑惑地偏過臉龐,而此葉則是——


    [早安呀,春亮。]


    笑著維持正座的姿勢。明明是很普通的笑臉,不知為何卻令自己冒出了冷汗。


    [早…早安……]


    [怎麽啦,怎麽一臉像是作了惡夢的表情呢?從你作在夢來看,那一定是令你得到重要教訓的夢吧?因為春亮是好孩子,今後鐵定會好好記取那些教訓的吧~]


    嗬嗬嗬——此葉點點頭。春亮也忙不迭點頭。


    就在這時——


    此葉臉上的笑容褪去。她還不願原諒自己嗎?果然還是該再次俯首謝罪才對嗎?但春亮僅心慌了一瞬間。循著此葉的視線望去,馬上發現她笑容褪去的原因並非自己。


    沒錯,這個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吾之疑問,無法理解眼下情況。不過——]


    灰發少女撐起上半身,注視著春亮等人。比起以往見到時還要長了些許的不齊頭發,自睡衣領口可窺見的小麥色鎖骨,毫無情感波動的雙瞳。


    [盡管如此,我想還是該用起床時的招呼語向各位打招呼。也就是,早安。]


    她一麵以平坦的語氣說道,一麵坐在被褥上低頭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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