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她問。


    ——已經回不去了。另一個人答。


    你為什麽會加入那裏?她問。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就隻是順其自然。另一個人答。


    除了那裏以外,你還有其他的容身之所嗎?她問。


    ——哪裏都沒有。另一個人答。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你還記得至今發生過的事情嗎?她問。


    ——我一直都聽得見。另一個人答。


    同時另一個人將視線轉向平凡無奇的窗外風景——麵帶著微笑。


    看著那樣的表情,她心想。


    過去無法改變。時間無法停止,也無法倒流。


    盡管如此,還是要相信「現在」會改變,然後繼續前進。她認為人類就需要這樣的強韌。然後既然眼前的人認識了不是人類,但是又比任何人更像人類地這麽做的那群女孩之後,能夠帶著這樣的微笑回想起她們,那麽這個人也更應該要那麽做,並堅強地踏出步伐。


    所以她——恩·尹柔依再次開口詢問。


    「沒有容身之處,回去又會被鏟除。我以此為前提問你……你有工作的意願嗎?」


    ——自己是敵人。另一個人答。


    「我相信你說的順其自然那句話。既然沒有理由得積極地待在那裏,又沒辦法回去那裏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盡管如此,你不擔心我會背叛你們嗎?另一個人答。


    「吾之回答,不擔心。背叛的痛楚,和遭到背叛的痛楚,對你來說都是既知。況且,既然沒有容身之所,背叛我們也就沒有任何利益可言。」


    無語。


    恩·尹柔依給予另一個人考慮的時間,也給予補充情報。


    「事先聲明,工作很簡單。由於我們的成員中有一個人消失了,所以就由你遞補——就像約聘社員一樣。但如果你讚同我們的理念,想為了闡明未知而行動,那就另當別論。你對於解開未知這個理念沒有興趣嗎?詢問這樣的詢問。」


    ——不曉得。我想知道的,隻有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另一個人答。


    「真是了不起的未知。你有任何頭緒嗎?」


    接下來恩·尹柔依保持沉默,等待她的結論。


    在白色的病房裏,在僅有兩人的病房裏,恩·尹柔依等著在床上坐起身,從開著一條小縫的窗戶凝視著外頭的少女的——回答。


    片刻過後,她說了。


    「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


    「那個人。我希望能……見見那個人。」


    用不著想,也知道她所指的人是誰。是成為俘虜,遭到軟禁的一名騎士。曾想殺了眼前少女的人物。


    「我什麽也不會做,隻是見見她。也沒有想過要幫助她逃跑。一回到騎士領,那個人也一定會遭到肅清。待在這裏……比較安全。」


    「她一見到你,又會大罵你是叛徒吧。又會再次想殺了你吧。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她立刻回答,又以低喃般的嗓音繼續說道:


    「就算是謊言,就算是一時興起,自己的記憶也不會消失,過去也不會消失。我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所以,我想對她說。隻是……想這麽告訴她……」


    她的視線,依然朝向微微開殷的窗外。


    「謝謝你給了我回憶。還有——」


    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白發。


    就像不具形體的母親一樣。


    「——再見了。」


    *


    當天,在太陽尚未完全升起的一大早,此葉就躡手躡腳地走在夜知家的走廊上。她慎重地踏出步伐,終於抵達目的地——他的房門前。


    她又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一圈後,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好!」配合一個用力的點頭,打開紙拉門。雖然注入了氣勢,但開關紙拉門時,她還是小心地注意著聲響。


    這裏是他的房間。就青春期男生的房間而言,算是整理得相當幹淨整潔吧。就跟往常見過的一樣,但又隻有現在飄散著與往常不同氛圍的——他的房間。躺在鋪於房間正中央的床鋪上的他,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在小小的房間裏,隻有他的呼吸聲和自己。這是一種讓她非常舒適,覺得幸福的景象。


    此葉動作輕柔地跪坐在棉被旁,觀察他的睡臉。好可愛。


    幾乎令人發狂的衝動自胸口深處湧了上來。


    湧上說謊的自己的胸口。


    那一天的記憶伴隨著痛楚蘇醒。啊啊,那一天,自己——有意地解除了封印在自己體內深處的謊言,解除了自己害怕看到血,而且一看到血就會無法動彈的這個自我暗示。以往好幾次陷入困境的時候,她都會靠著氣勢一時性地跨過那層束縛。但是,解開束縛本身這件事,這回卻是頭一遭。


    沒辦法。若不那麽做就無法保護他。但那是正確的嗎?她做錯了嗎?她不知道。


    現在,她欲再一次將那個自我暗示套在自己身上。但是至今一直發揮出效果的那層束縛,經過長年累月不斷確切仔細地堆砌後,終於臻至完成,是個無限地近似於真實的謊言。真實到甚至連自己平常也忘了這件事。


    一旦解除過一次,若要再回到從前的那種等級,就需要花點時間吧。現在存有著破綻。現在自己這個存在,與拷問處刑立方體同等危險——


    以往的謊言、現在的謊言,該告訴他嗎?說真的她很害怕。當時說不定是因為那個操縱人心的道具的詛咒,使得她的精神不太穩定。一旦錯失機會,今後就隻會一直彷徨無助。


    此葉輕伸出手,撫摸熟睡的他的臉頰。真溫暖,讓人愛憐。


    身體深處隱隱發疼。要是能就這樣奪走他的雙唇……要是能就這樣鑽進他的被窩裏,用自己這副身體接納他的一切……若能被他的雙手環抱,永遠永遠地感受著他的溫度——那將會是何等幸福啊。


    想要。想要。她是……這麽地……想要他——


    此葉邊按捺下這股衝動,邊輕柔地描繪他臉部的輪廓。


    (噯,春亮……我其實……就是一個這麽恐怖的女人喔。是個不知何時會發狂的女人喔。如果……我毫不保留地……向你坦白所有事情——春亮你……會怎麽回答我呢……?)


    就在這時——


    「唔……嗯……?」


    他醒來了。此葉若無其事地將手從他的臉頰上抽離,嫣然微笑。平常的自己。在這裏的是平常的自己。她應該要如此保持。


    「此葉……?」


    「早安,春亮。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吧。」


    「呼啊……不,這個時間也差不多該起來了,所以沒關係啦。怎麽啦?」


    春亮睡眼惺忪地瞥向枕邊的時鍾,確認時間,然後敲了下鬧鍾的頂端,慢吞吞地關閉鬧鈴設定。他坐起上半身後,此葉輕輕地遞出一直拿在手上的小盒子。


    「呃……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啦……那個……今天……不就是那個嘛。所以……我是想把這個……交給你。」


    「嗯?啊……難不成是巧克力……?」


    此葉不住地點頭。是她親手做的巧克力。是昨天半夜,她在熄了燈的廚房裏悄悄做的。如果剛好有人起來上廁所,就會目擊到有可疑的人影僅依賴著瓦斯爐的火光,攪動著鍋裏東西這種女巫般的光景吧。由於出乎預期地做得很成功,她好像還好幾次抿著嘴咕嗬咕嗬地竊聲笑著的樣子……連她也覺得自己很恐怖。幸好沒被任何人撞見。


    春亮連連眨了好幾次眼睛,最後害臊地搔著臉頰,接過了裝有巧克力的盒子。


    「此


    葉,謝謝你。我好開心。可是,為什麽要在這麽一大早?」


    「對…對不起。那個……那是……因為春亮今天一定會拿到很多巧克力,所以我才心想至少要比任何人都早交給你……那個……就是這種感覺……」


    她支支吾吾地咕噥。似乎是太小聲了春亮沒聽見,他一臉困惑地歪過頭。


    沒聽見也無妨。畢竟要再說一次也太難為情了。「總之就是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啦!由於今天想氣勢十足地做早餐,所以就像是叫你起床順便給你一樣吧!」她反射性地敷衍帶過。


    「喔…喔。那我馬上換衣服過去——對了,再說一次吧,這個,謝謝你。」


    春亮舉高裝有巧克力的盒子說,此葉對他回以微笑後,走出房間。關上紙拉門後,她好幾秒停在原地不動。房裏傳來了他脫下衣服後更衣的聲響。


    她確實交出巧克力了。他很高興。比任何人還要早交出去的巧克力,一定很特別。


    該做的事情做完了。然而事到如今,她才又開始覺得:再積極一點會更好嗎?像是用其他種方式交給他巧克力,讓他更加吃驚,察覺到她的心意,之後就有可能會發生各式各樣幸福的事件。好比說……好比說——


    「……在我的身上塗上巧克力,再逼近他請他吃……之類的……?」


    她不由得直接喃喃地說出腦海中浮出的想像,遲了一秒後大為震驚。真是太不檢點了。真是太變態了。自己在想些什麽啊!


    此葉揉了揉自己變紅的臉蛋,為了和他一起準備幸福的早餐,小跑步地跑向廚房。


    *


    菲雅從棉被裏霍然起身,然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再左右抿了抿嘴。接著維持著坐起上半身的姿勢,轉動腦袋,伸直背杆,左右轉動脊椎。她邊做這些動作以驅趕睡意,順便確認身體的狀況。


    ……確認身體的狀況。


    菲雅輕伸出手,撫向自己的下腹部。


    打贏雛井艾希,日村素直消失不見後,放在「刑法第十五條」裏的免罪符機關就和往常一樣,由春亮親手插進自己的體內深處,然後封印了「颶風殺人柱("tornado of souls")」。她回想當時的情形。


    「那混帳……總覺得最近溫柔指數微妙地有點不足喔。就算是因為至今已經有好幾次放進我體內了,就算是因為習慣了……哼,放的時候應該要再溫柔一點啊。因為我的洞很小,強行硬塞的話會很痛耶……」


    她無意識地嘟嘟噥噥發牢騷。心想:真希望他能想點其他辦法。每一次每一次都拿那種東西硬塞、硬擠、硬戳,那麽隨心所欲……嗯,但畢竟是自己主動要他放進來的,所以某種程度上還是會忍耐啦。話雖如此,應該還有其他種方法吧。好比說……對了,好比說——


    「在放進來之前……先舔濕我的洞……之類的……這樣一來,我緊繃的裏麵也會變得滑溜——啊,笨蛋!無恥、太無恥了!不可饒恕!」


    菲雅對自己的想像生氣了好一陣子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會覺得痛這件事,就跟往常一樣。但當時隻有一件事,跟平時不一樣。


    自己的心態變了。


    她第一次感到遲疑,將免罪符機關放進去真的好嗎?一旦放了進去後,自己的力量就會減少。麵對強大敵人的力量就會減少。像與雛井艾希交手時也是,如果能夠自由地運用至今封印起來的機關,也許她就能更加輕鬆地作戰。


    「……」


    她在按著下腹部的手上使力。當時真是好險。春亮的悲鳴。不想聽見的他人的悲鳴。承認吧——當時自己險些發狂。


    但是,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發狂。假使至今自己從未封印起任何一個機關,或許她就會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殺了那家夥也說不定。也許會被無法克製的力量要得失去理智,也忘了誰才是敵人,接連攻擊在場的每一個人也說不定。


    免罪符機關成了壓抑力量、封住自己瘋狂的一股抑製力。隻要再繼續收集,她就不用害怕自己會發狂,就能真的像個人類一樣,隻集中心神在解除詛咒一事上吧。


    但是同時,免罪符機關也會奪走她的力量,消除她能迎戰敵人的方法。再繼續收集的話,自己就會失去所有力量,也愈來愈難以抵擋攻擊她們的敵人吧。


    真是二律背反。


    這時她「嗬」地笑了聲,壓著腹部的手放鬆了力道。因為她回想了起來。當自己拿著免罪符機關拿不定主意時;當她提及二律背反時,春亮的表情。


    她苦笑。他幹脆地這麽說了:


    「那家夥是『最強』的吧?你都打贏她了,用不著這麽在意也沒關係吧?」


    沒錯。自己的瘋狂依然……很危險。最終隻能自己想出解決辦法。


    但麵對敵人時,用不著自己一個人對付也沒關係。雖然讓人火大,但還有那個乳牛女。還有黑繪。還有錐霞。還有雖然不想牽扯進來,但可能會自己主動插手的其他家夥們——


    與他人有著牽絆的……這種強韌。自己擁有這項東西。一思及此,不可思議地心情就輕鬆了許多。雖然她不想老是仰賴別人的力量,但隻不過是因為自己的武器變少了就驚慌失措,也未免太蠢了。


    「……嗯,該怎麽說呢……因為我原本就很厲害啊。之後隻要稍微鍛練一下,再留有一把劈刀和一把螺旋鑽,不管麵對什麽敵人都能輕鬆獲勝吧。就算沒有了所有武器,我的條件也和乳牛女差不多。哼……如果真有必要那也沒辦法,有空的時候就叫她和我切磋一下,再偷學她的體術——嗯,結果很簡單嘛。就算變弱了,相對地隻要加強其他地方就好了。」


    菲雅說出口確認之後,心情又輕鬆不少。自己肯定沒錯。


    睡意徹底消失後,菲雅推開棉被站起身。然後突然回想起來。對了,今天是——


    最好還是早一點行動吧。她走出房間前往廚房,正想打開冰箱的時候,剛好此葉也走了進來。不知為何臉蛋還有些泛紅,難為情似地摩擦著臉頰。


    「唔,乳牛女,你有什麽事?」


    「哎呀……咳咳,既然是來廚房,那隻有一件事吧。就是準備做早餐。」


    此葉像是想掩飾什麽似地假咳一聲後,誠如自己所說的站在流理台前,開始準備做早飯。總之,接受了她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後,菲雅將手伸進冰箱裏。在塞滿了食物材料的冰箱最深處裏,藏著一個基本上外頭寫有「是我的,絕對不準打開。尤其是春亮!」的塑膠袋。菲雅朝此葉瞥去一眼,拿著那個袋子緩緩走出廚房。


    (嗯~今天明明就是那個日子,她卻沒有那種氣息呢……她忘了一決勝負這回事嗎?嗯,忘了也無所謂啦。就隻是我不戰而勝而已。)


    塑膠袋裏有個以可愛包裝紙包起的紙盒。這也是昨天買了材料後,在錐霞家自己親手包裝的,但蝴蝶結打結的地方有點歪掉就是了……嗯,這也是手工製作才會有的樂趣,會成為一個突出的優點吧。


    而後菲雅走到春亮的房門前,粗魯豪邁地打開紙拉門。


    「春亮,你醒了嗎!」


    「喔喔!醒是醒了,但我正在換衣服耶!別突然開門啦!」


    「唔,抱歉。如果是平常的話,我就會大罵你無恥並踹你一腳,但今天我也有錯。我就轉身給你五秒鍾,這期間快點穿上衣服吧。」


    「用不著你說我也會穿啦。真是的……」


    菲雅數了整整五秒之後,又轉回前麵來。春亮好不容易穿上了褲子,襯衫的鈕扣也隻扣上了幾顆,但她就當作沒有問題吧。


    「那麽,突然找我有什麽事?」


    怎麽回事?到緊要關頭才開始緊張起來。菲雅感覺喉嚨像是堵住了,開口說道:


    「喔…喔,其實是呢……今天是情人節吧。是渦奈告訴我的。說今天是帶著感謝的心情,將巧克力交給平常照顧自己的人的日子。所以……那個……畢竟也算是有給你添一點麻煩……就是那個,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所以,給…給你!」


    她將帶來的巧克力用力塞給春亮。春亮十分吃驚地瞪大雙眼。


    「你……你嗎?真的假的?」


    「幹嘛,我給你巧克力很奇怪嗎?詛咒你喔!」


    「呃……不……並不奇怪……啦。咦,這難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因為渦奈也跟我說,比起現成的,親手做的會比較好。做的地點和其他方麵都有錐霞協助我,但這個千真萬確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喔。」


    「你一個人嗎……好厲害。該怎麽說呢,真厲害耶。我真的很開心喔,謝謝你。」


    不知怎麽回事,看到春亮笑容滿麵地感到開心的神情時,瞬間她的胸口一陣緊縮。呼吸變得困難,臉頰發燙,腦袋昏昏沉沉。


    「你…你根本隻是一直在說好厲害嘛……哼…哼,我本來就很厲害了,所以這沒什麽好驚訝。總之,快點全心全意地吃吧。來,快吃!」


    「咦……現在嗎?」


    「放在一邊的話會融化吧!」


    「我想隻要放進冰箱裏就好了吧……不過其實我也很好奇。那我就先吃一個吧。」


    春亮小心地解開緞帶,打開盒子。種類就如同她之前調查過的,是忠於基本款。


    「這是生巧克力。雖然很簡單,但我想這個最好。甜度也沒有調很甜。」


    「嗯,那我不客氣了……嚼嚼嚼。」


    春亮用指頭捏起一塊巧克力,輕放進嘴裏。菲雅咽下口水,注視著他的咀嚼。怎麽樣?怎麽樣?基本上她也試過味道,但畢竟過了一晚,也不無可能會發生某些預期外的變化。


    這時,春亮倏地瞪大眼珠。


    難不成有什麽問題嗎?菲雅慌忙往前探出身子。


    「怎…怎麽樣?怎麽樣了?」


    「……好吃。」


    花了一點時間後,這句低語才傳進菲雅的耳裏。


    「啊,嗯,這個真的很好吃喔。菲雅,你真了不起。」


    一股暖意在心頭擴散開來。她的努力沒有白費。春亮看來真的很開心,甚至還伸手拿起第二塊。為什麽呢,她也覺得好開心。覺得有做巧克力真是太好了。


    她整個人輕飄飄的,無法阻止擅自上揚的嘴角。


    忽然,她開始思索。這不過是為了表達平日的感謝才交出去的巧克力。但是,光是對方開心地收下具有感謝心意的巧克力,她就產生了如此輕飄飄的感受的話——如果是像渦奈說過的那樣,是為了表達喜歡的心意才交出的巧克力,而對方也能帶著笑容接下的話——啊啊,那會是……何等地……


    她看著春亮的臉龐思索著,自己將來是否有可能會對某個人交出那種巧克力。


    不知道。隻是她想起了,情人節明年也會到來。這件事讓她莫名地有些期待——同時也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為什麽。


    不不不,菲雅搖了搖頭。總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春亮很開心地收下了今年的巧克力。再確認一次吧。確認並不是什麽壞事吧。


    「……喂,春亮,好吃嗎?真的很好吃嗎?」


    「嗯,真的很好吃喔。」


    「……超~級好吃嗎?」


    「超~級好吃喔。」


    「奴嗬,那就好。你就好好品嚐,一個也不剩地吃完吧。還有——」


    菲雅伸出雙手,麵對麵地用力將手搭在春亮的肩膀上。既然好吃的話,肯定錯不了。也就是說——她贏了。


    菲雅笑容滿麵,但是又在視線上使力,提醒春亮別忘了那件事情。


    「還有——回禮就是三萬圓仙貝。我很期待喔……嗬嗬嗬。」


    「嗯,全部吃完後,回禮是三萬……啥,等一下,那個壓根沒聽過的單字是怎麽回事!你到底對我有什麽期待啊!」


    *


    吃完早餐後,黑繪像在說「這是點心」般將巧克力交給了春亮。他本來還以為會不會是曾在電視裏看過的彩色蟲形巧克力之類的奇異物品,沒想到出乎意料地是普通的巧克力。


    接著到了學校後,他發現鞋櫃裏放有一個小巧克力。正好被泰造看到後,他像是大受打擊般槌著地板呐喊:「竟然隻有你!可惡!這世上沒有神啦!」春亮不理會他,拿起巧克力後,隻見同時還有一張紙,上頭用紅筆像在寫血書一樣驚悚駭人地寫著:「人情!」見狀後泰造不知為何嘻嘻賊笑,鬆了口氣似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紙張背後還留有這樣的訊息:「封麵上的字是白穗說這裏的習俗就是要用這種格式寫字,她代替我寫的。所以這是包含了我們兩人感謝心意的巧克力喔。敬請笑納?」……姑且不論莎弗蘭緹,白穗在這個巧克力裏灌注的心意鐵定是更加恐怖不祥的東西。


    校內的氣氛顯得心浮氣躁。


    休息時間春亮在走廊上、教室裏、中庭,好幾次目擊到了某人交給某人巧克力的光景。也目擊到了廁所裏男性友人們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喂,你收到幾個……?」「倒是你,有誰……」還以為他們在秘密協商什麽事情,結果下一秒開始互相勒住彼此脖子的光景。期間,渦奈也和往常一樣悠悠哉哉地開始向班上同學發送tirol巧克力,春亮也拿到了。


    午休是一如既往的便當對決。不同於以往的則是——「此葉同學都不出現呢……明明從第一學期起我很努力地找她攀談了啊……連人情等級也沒達到嗎……?」意誌十分消沉的泰造,以及心不在焉地失神發呆的錐霞,還有像是在說「快點!快點!」般,頻頻用手肘戳向錐霞腹側的渦奈。菲雅則像是自己該做的事都已做完般,跟往常一樣狼吞虎咽地吃著便當。


    春亮吃完便當後走出教室,心想先去上個廁所好了。


    然後——就在他走在走廊上的時候,忽然身後有人叫住他。他回過頭。


    她正忸忸怩怩地目光四處遊移,但同時全身又散發出一種緊張感——開口說道:


    「夜知,那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跟…跟我來吧。」


    地點她選擇在屋頂。幸好——或者該說是奇跡一般,完全沒有其他人。


    錐霞做了個深呼吸。已經無法回頭了。


    「班長,你說有話跟我說……?難不成又出了什麽問題……?」


    「不…不是,沒什麽。每天都一樣平靜無波。」


    沒錯,每一天都沒有問題。


    日村自那之後就未曾再度現身。他不僅舍棄了教師的身分,也舍棄了研究員的身分,行蹤成謎。她持續警戒了好一陣子後,卻什麽變化也沒有——所以,果然……


    那個男人消失了吧。


    超過了詛咒的限度。


    就算那天能在保有意識的情況下成功脫逃,但她不認為他之後會不再使用。在一片風平浪靜下,時間過得愈久,他消失了的可能性也就愈高。


    她總覺得不會再見到他了。


    如果告訴當時的自己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如果告訴當時還稱呼那個男人為「前輩」的自己……她會怎麽想呢——


    蠢斃了,思考這些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錐霞搖了搖頭。


    「呃……那是阿曼妲的事情嗎?」


    「不,也不是。但是再過一段時間,我也打算要求恩·尹柔依讓我們見見她……咳咳,總之,不是。蠢斃了。我要說的是別的事情。」


    她硬是將意識拉回到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上。


    該做的事情很簡單。至今她都一直在思索這件事情。


    所以錐霞從口袋裏拿出那樣東西。


    「基本上是手工做的,但不曉得味道能不能讓你滿意。」


    「巧克力?喔喔……謝謝你。呃……因為我還以為班長可能對這種節日沒什麽興趣呢,完全沒想到能收到……雖然很驚訝,但我很高興喔。我會好好品嚐。」


    「那…那樣的話,我會很感激。還有,那個——」


    她結結巴巴。在看到他笑臉的那一瞬間,腦袋就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握緊拳頭,努力讓變成一片空白的腦袋再次恢複理智。就在這時——


    「啊,對了,班長。菲雅那家夥也給了我巧克力,還說什麽是因為有你的協助……這件事也要謝謝你。她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原本一片空白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那名少女的臉龐。緊接著像是連動一般,那名綁著辮子戴著眼鏡的少女臉孔也跟著浮出。


    錐霞苦笑。大腦不可思議地漸趨冷靜。


    傷腦筋,居然在這種時候講起其他的女人。夜知,你也看一下氣氛吧。


    「啊……你不用擔心。我隻是借她廚房,和一開始給予她入門指導而已。剩下的全都是菲雅自己的努力。她很努力喔,你可要好好品嚐。」


    「喔,我已經吃了幾個了,相當好吃呢。嚇了我一跳。」


    菲雅已經將巧克力交給他了。想必此葉也已經交出去了吧。


    但是,怎樣都好。


    自己一直在想。一邊幫忙菲雅親手做巧克力的時候,一邊一直在想。


    她才不會參加比賽。


    「那麽,就是這樣。還要準備下一堂課,我就先回去了喔。」


    錐霞麵帶沉穩的微笑,掉頭轉身。


    打算比他早一步離開屋頂。


    「啊,班長!再說一次,謝謝你!」


    背後傳來了他的聲音。


    就在要打開屋頂鐵門的時候,錐霞停下腳步。


    「夜知,我忘了說一件重要的事。」


    嗯,沒錯——她才不會參加比賽。


    從她這副身軀纏繞著詛咒時起,從她被迫穿上受詛咒的衣服時起,自己就放棄了許許多多的東西。所以,光想像就非常足夠了,光思念就非常足夠了——


    她一直是這麽認為。


    但她回想起了那名少女的話語。對著那名愚蠢的男人,所說的那番譴責的話語。


    沒有比這種從一開始就放棄戰鬥的愛情更丟臉難看的事物了。


    錐霞認為那名少女說得沒錯。


    所以錐霞為了符合至今一直放棄所有事物的自己——


    從現在這一刻起——


    「那個巧克力,並不是做人情的喔。」


    放棄了「放棄戰鬥」這一件事。


    「咦……?」留下背後他疑惑的反問聲後,錐霞關上屋頂的鐵門。


    她做了個偌大的深呼吸之後,開始邁開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情人節。這對女性而言,是個在戀愛這場比賽上決一死戰的節日吧。


    但是自己不一樣。甚至未曾站在戰場上的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首先得踏出步伐才行。若不想當個難看的膽小鬼,就算會輸也必須站在戰場上。


    因為自己和日村素直不一樣。


    和那個放棄戰鬥,盡管如此還是隻想得到幸福的自私男人不一樣。


    也就是說,剛才那一句話——


    是為了展現這個覺悟的——宣戰布告。


    錐霞在腦海中回想著那些強大的情敵們。


    帶著像是接下來將麵臨名譽之戰,孤高自負的戰士般的表情,微笑呢喃。


    「在我心目中,她們才是『最強』的嗎?雖然是蠢斃了的戰力差距……那麽,該怎麽迎戰她們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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