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分鍾後的擺鍾」 “a hand stops,but never reverses”


    *


    雛井艾希。


    搜集戰線騎士領騎士——「極小殲滅圈」。


    春亮等人迅速地對她擺出防禦動作。春亮一邊不敢大意地緊盯著悠然自得地走來的她,一邊拿出手機,心想該聯絡一下才行時——


    「……剛才我已經打給錐霞叫醒她了,她應該很快就會趕來。」


    「日村老師。」


    至今不知藏身在何處,一直防範著艾希出現的日村,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的身旁。他手上拿著手機,和春亮他們一樣,分毫不敢大意地看著艾希。如他所言,不出多久之後——


    「抱歉,我來遲了!」


    錐霞從樓梯出入口衝了出來。她已經從袖口伸出了「黑河可憐」,擺出備戰態勢。確認她出現後,春亮再次操控手機——但不是打給錐霞,而是其他人。簡短報告之後掛斷電話。


    艾希看來並不著急,仿佛就像是在散步一般,大步朝他們走來。距離還很遠。菲雅將視線往旁一瞥。


    「無論如何,真希望能讓阿曼妲遠離這裏呢……喂,日村,你的麵具可以消除存在感吧。如果你戴著麵具推輪椅的話,結果會如何?」


    「很遺憾,並不會有多大效果。對於我所持有的物體和搭乘工具,隻會受到『該物會引起多少他人的注意』這種影響。隻有衣服的話倒還無妨,但我戴上『巴士底監獄之人』之後,即便坐車,一般的司機也不會看不到車而猛烈撞上來。阿曼妲的輪椅也一樣。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敵人又會一直注視著她的輪椅——」


    「換句話說,就是無法連同輪椅抹除存在感吧。真是個派不上用場的男人。你其他還可以做什麽?」


    「真要再說的話,就是這個『巴士底監獄之人』無法徹底隱藏起持有者的敵意與殺氣。當持有者產生『想傷害某人』這種主動積極的意誌時,就會被敵人看穿自己躲在哪裏了。」


    「連用在偷襲上也沒辦法嗎?真的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呢……那麽為了不受牽連,你就戴上那個麵具離得遠遠的吧!」


    「……這是命令嗎?」


    「當然是命令。否則你太礙事了。情況危急時,我們可沒有閑暇再去保護你!」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先後退吧。但若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


    日村從放在腳邊的包包裏,拿出有著邪惡外形的眼熟麵具。原本他的氣息就已經非常地薄弱,如今戴上之後,更是一口氣消失——恍然回神時,他就已經消失了蹤影。但實際上,應該隻是讓他們這麽以為而已吧。


    錐霞以蘊含著複雜情感的眼神,瞪著日村消失的地方。但是她馬上甩了甩頭,像要拋開那些思緒一樣。


    「那麽——隻能用跟之前相同的方式上了。戰鬥力較低的我和夜知負責顧著阿曼妲,再趁機將她移動至安全的場所……這樣子沒問題吧?」


    「大~有問題。我勸你們還是死心比較好唷。因為都是白費工夫嘛。是說,在你們轉身背對我的時候,就已經是大危機了喔,反而有機可乘~」


    艾希滿不在乎地表示,並從胸前拿出係有銀鎖的懷表「酢漿草的實驗表」搖來晃去。


    這是故弄玄虛——春亮心想。


    「口氣真大……關於你的戰鬥方式、弱點和至今做過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咦,真的嗎?」


    春亮瞥了一眼上空。有著大時鍾的校舍外牆——一旁的屋頂上,還可以見到一道人影。正是剛才他打電話,通知艾希已經出現的對象。


    「漸音小姐!」


    春亮大喊之後,那道身影輕輕點頭,接著揚手一揮,一道比起遠方星光還要微弱的銀光飛向表盤。下一秒響起了保護著表盤的玻璃碎裂的聲響。長針與短針因擲來的飛刀而停止動作。接著又是銀光、銀光、銀光。接二連三投出的鋼刀不斷地攻擊時鍾指針,最後——


    發出了「啪嘰」的一聲輕脆聲響。


    兩根指針從中斷成兩截,殘骸掉在校舍前方。屋頂上的影子鞠了個躬,旋即消失。


    「喔喔~我還在想,為什麽每個找到的時鍾都故障了呢,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呀。艾希終於uand了~」


    「沒錯。就是為了不讓你破壞時鍾,不讓你擁有的懷表儲存到時間——」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什麽嘛~你們果然不明白呢。」


    艾希像在輕視他們一般笑了起來。這樣的反應讓春亮的背脊發寒。怎麽回事?那家夥破壞大時鍾,並不是為了累積自己時鍾的使用時間嗎?難不成他們……誤會了什麽……?


    「真~可~惜~不好意思,艾希我已經儲存到足足『四分鍾』了唷!」


    「什——難不成光是一開始破壞的那三個,你就已經……?」


    菲雅發出呻吟,艾希更是笑得無比開心。


    「所以我說了,並不是那個樣子喔~破壞時鍾這項行為,隻不過是一種必要的事前準備,好讓這個『酢漿草的實驗表』能夠儲存到時間,並不是儲存方法本身唷。這項道具呢,是某個鍾表匠為了讓大家知道『時間與生命同等重要』而製造出來的。所以是收集周遭人們『平時沒有注意到,但原來時間和時鍾這麽重要啊』的這種心情,當作是能量來源唷。平日沒有特別注意,但一直在觀看的時鍾壞掉了之後,大家才會心想:『啊啊,原來時鍾這麽方便啊』,然後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也就是收集當下大家對於時鍾產生的這種心情。盡管個人的心情薄弱,但大時鍾都是放在有很多人聚集的場所,所以當然也能收集到很多人的心情呀。就好比是零點一秒、零點一秒地慢慢累積……就這樣,這個懷表終於開始刻劃起名為生命的時間。」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也就是說,他們至今所做的事情——


    「沒錯。結果你們是在幫艾希我的忙呢。艾希隻要跑去故障的時鍾底下,接收周圍一臉困擾的人們的心情就好了。所以還是跟你們說一聲吧——讓我省了不少力氣,謝謝啦!」


    就在一臉愕然的他們麵前——


    艾希將她的手緩緩地伸向懷表的龍頭——


    像要對他們炫耀一般,「嘰嘰嘰」地卷起受詛咒時鍾的發條。


    *


    雛井艾希愉悅地聽著「酢漿草的實驗表」的發條轉動的聲響。


    包圍住自己的時鍾聲不隻有發條聲。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時鍾無機的音色讓人平靜。自己沒有這個就活不下去——如同字麵上的意思。


    這陣時鍾的聲響是從戴在耳上的耳機裏傳出來的,是從未停止重複播放的音樂播放器所演奏出來的樂曲。


    這就是「酢漿草的實驗表」的詛咒。她必須一直聽著時鍾的聲音。一旦聽不見,身體就會產生極度的不適和嘔吐感。雖然不會馬上死亡,但隻要持續不聽,不到一天就會發狂而死吧。但是,她並未感到擔心。因為這就是這樣。自己會永遠聽著這道聲音。從得到這項道具的那一刻起,一直——


    在時鍾沉穩的聲響引導下,艾希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過去的光景。


    從前某個鎮上,有位瘋狂的鍾表匠。他熱愛時鍾,隻做奇怪的時鍾,因此生活過得極為刻苦,最後由於得不到眾人認同而發瘋了。於是他開始如此主張上時間將會支配一切,時間非常重要。對人來說,時間正是「生命」本身。


    不知自何時起,他開始認定向其他愚蠢的人類宣揚這項真理,正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他為此展開行動。


    也就是將兩個人類關進地下室


    裏,再讓他們互相殘殺。而這兩個人都存在著家人或戀人這種牽絆極深的關係。他準備好地點和情況後,隻是這麽說了。


    給你們四分鍾的時間殺了對方。如此一來,活下來的人就能獲救。時間一到,我就會放毒氣殺了你們兩個人。


    最後,為了啟發愚蠢的人類們,他給了一句提示——「時間就是生命」。


    地下室裏什麽也沒有。但是,裏頭僅放著他特地為這個實驗而做的,僅能行走四分鍾,有著長長銀鎖的懷表。一分鍾掌握狀況、一分鍾遲疑、一分鍾了解該做的事情和下定決心、一分鍾付諸實行。因此他設定了四分鍾的時間。


    被關在地下室裏的人們都死了。對於殺了牽絆極深的人這項命令,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期間四分鍾過去了,他釋放出了毒氣。當中也有人下定決心,決定殺了另一個人,但不是遭到抵抗,不然就是無法在四分鍾內殺死對方。靠著赤手空拳,時間根本不夠。


    但是,他不會設定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他有提示。


    隻有一個人理解了他的提示。


    隻有和父親一起被關進了地下室裏,明白到了「時間非常重要」這句話的含意,用地下室裏唯一一項道具,也就是懷表的長長銀鎖勒死父親的一名少女——


    以時間來看,那不過是一瞬間的回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現在,艾希對於耳機裏傳出的聲音和手上的懷表,都感到莫名懷念。在那個地下室裏,這個懷表就是發出這陣聲響,冷酷無情地行走了四分鍾。


    在似夢非夢的狀態下,她一直凝視著時鍾的指針。它的律動讓她覺得非常緩慢。非常漫長的——短暫時間。


    啊啊,鍾表匠的想法沒有錯——當時這個懷表所刻劃的時間,確實就是自己的生命本身。那四分鍾裏,凝縮著名為自己的生命這種時間。


    嘰嘰。嘰嘰。艾希轉動著龍頭。她已經轉了大約兩分鍾的量了吧。可是,還沒,還早呢。嘰嘰。嘰嘰。


    時間(生命)逐漸注入了懷表裏。嶄新的力量注入了懷表裏。


    而後「酢漿草的實驗表」開始躍動。


    仿佛像是要仿效當時那個鍾表匠準備好的答案一樣。


    *


    隨著艾希轉動發條——那個懷表的銀鎖開始蠕動。


    銀鎖的尾端搖動著,跳動著,振動著,就像生物一般飛出她的衣領。想必艾希原先是直接將那條銀鎖纏繞在脖子上吧。銀鎖飛出來後,繼續不停蠕動。它發出嘰嘰嘰的聲響不斷滑行,滑向艾希的脖子、肩膀和胸部,再卷成好幾圈。那麽長的銀鎖不可能至今都一直藏在她的衣服底下,那麽——是銀鎖伸長了嗎?


    春亮一行人毛骨悚然地注視著這幅異常的光景。當然,此葉她們也一直伺機而動,等找到空隙就會衝上前展開攻擊吧——但是,艾希毫不介意像蛇一般滑動的銀鎖,繼續轉動龍頭,身上散發出一種危險的壓力,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喔……我還以為在轉動龍頭的期間,你們會衝過來攻擊我呢,真是正確的判斷。你們要是隨隨便便進入攻擊範圍,即便還在旋轉途中,我也會發動忌能,很快地殺了你們唷。」


    銀鎖繼續蠕動。它一邊伸長,一邊纏繞住艾希的整副身軀,像在對待犯人般在她的脖子上纏繞了好幾圈,滑過胸前的乳溝,再滑進裙子與大腿之間,呈螺旋狀地往下捆起手臂——


    艾希繼續旋轉龍頭。盡管被銀鎖緊緊地捆綁起身軀,但除了痛苦之外,她似乎還產生了其他的感受——


    「啊啊……來了、來了、來了!啊……呼……唔……生…生效了……出來了出來了,幹勁都出來了!high tension!」


    最後艾希的身軀格外猛烈地一震後,用力轉下懷表的龍頭,然後發出「喀嚓」一聲輕脆的聲響。有那麽一瞬間,她像是沉浸在某種餘韻裏,低垂著頭動也不動。


    「唔……!」


    想必認為這是好機會,錐霞推著阿曼妲的輪椅試圖移動。但是——


    「……『酢漿草的實驗表』。」


    「什……麽!」


    水泥牆發出遭到貫穿的聲音。錐霞才剛踏出一步,艾希的手中就伸出了一縷銀光,阻擋她繼續前進。刺進校舍外牆上的那個東西,不折不扣是——


    「操縱銀鎖……甚至擁有與『可憐』相似的力量嗎……!」


    「不不~準確性和延長性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唷~現在也打偏了呢。就隻是基本上我也能使出這種招式而已。況且從遠處揮舞武器也不是我的作風,基本上我都是這麽做。」


    貫穿了校舍牆壁的銀鎖一邊縮短,一邊被拉回她手邊。銀鎖一同卷回艾希右手的手指上。


    她將手握拳後,指尖上的銀鎖——就變成了保護拳頭,可以提升破壞力的拳擊道具。


    「那麽……可以了嗎?艾希的左手一離開龍頭之後,時間就開始了唷。賭上性命的四分鍾就開始了唷。準備0k了嗎?」


    「唔!」菲雅她們緊咬牙根,同時全身彌漫著緊張感。


    「哼……隻要在四分鍾內保護好阿曼妲,再撐過去就好了。太輕鬆啦,哈哈哈。」


    菲雅用著與說話內容大相逕庭的僵硬嗓音說,此葉也點點頭。


    「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呢。上野同學、春亮,一逮到機會的話,就請帶著阿曼妲離開這裏吧。雖說準確度不高,但既然對方有著遠距離武器——這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本來我還想過可以用『可憐』將我們拉到屋頂上,但似乎也行不通呢。在往上飛去的期間就會被擊落。況且隻要有那條銀鎖,她也有可能會追著爬上來吧。」


    「如果能用我的頭發多少牽製住她的行動就好了。嗯,該怎麽辦才好呢……」


    艾希緩緩地將懷表高舉至胸前。


    眼神像正享受著眼前的狀況一般,環視擺出防禦姿態的一行人。


    接著她伸出舌頭舔舐自己的嘴唇,同時——


    放開了懷表的龍頭。


    「那麽……開始吧。雖然時間很短暫,但你們就好好品嚐一下吧——賜與你們的,最後有時間限製(clockwork lite)的生命!」


    滴答、滴答。


    她胸前的懷表開始一秒一秒前進。


    直到懷表停止之前——還有四分鍾。


    *


    「我們要試著阻止她。就算阻止不了,也要製造出容易迎擊的環境!」


    率先展開行動的人是黑繪。她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往前跨出一步。


    「模式『馬尾藻的經盛』!」


    黑繪的頭發沿著周圍的地麵大規模地往外擴張,形成一片黑色地毯——抑或是藻海。這片發海的若幹地方不斷向上隆起,拍打出漣漪,呈現出茂密樹海植物般的混沌姿態,等著入侵者的到來。假使有人一腳踩進來,大量黑發肯定會不容分說地纏繞住對方的腳踝,絕不允許他再往外踏出一步吧。這是不可能逃脫的陷阱領域。


    「我明白你的打算,但是她隻要跳過來就好了吧!」


    「倘若如此,就拜托你們迎擊了!比起她跑過來,應該更容易掌握她的方向吧!」


    「原來如此!那交給我吧,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breaking by wheel at francs")』!」


    菲雅將魔術方塊變化為拷問車輪。艾希已開始運用壓縮時間後產生的高速進行移動,拔腿狂奔。不出黑繪所料,她在黑繪頭發地毯的前方高高跳起。看穿她行進路線的菲雅,正想往她的降落地點投去拷問車輪時——


    「太天真了!」


    半空中的艾希再次伸長纏繞在拳頭上的銀鎖,圈住生長在春亮他們身旁的一棵觀葉類樹木樹幹上,再迅速縮短銀鎖,使其維持張力——同時一腳踩上在半空中筆直伸長的那條鎖鏈,就這樣在鎖鏈上飛奔。


    「也…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春亮發出呻吟,但情況還是沒有改變。艾希利用自己射出銀鎖後形成的鋼絲,橫越過黑發藻海,繞到了他們的旁邊來。她的動作就像幻覺一般,快速地呈z字形移動,同時猛力一蹬,踏碎鋪裝道路後高速欺近他們。由於藻海幾乎都是往前方擴散,側邊的防守相當薄弱。艾希輕輕一跳,朝著慌忙轉動視線的黑繪揮出拳頭。


    「黑繪!快把頭發拉回來!」


    「唔……『緩衝的宗盛』!」


    原本在黑繪腳邊攤開的頭發立時集結,往上豎起形成擋下衝擊的盾牌。接著更前方是菲雅好不容易投來了拷問車輪,形成第二麵盾牌。然而即便是雙重的防禦,也無法阻擋下艾希的破壞力。車輪因衝擊而吱嘎作響,黑繪的身體飛離地麵,嬌小的身軀撞進草叢裏後,折斷的枝極和葉子大量向上飛舞。


    「可……惡……!」


    「喔喔!」


    菲雅送出手中緊握的拷問車輪。艾希用纏繞著銀鎖的拳頭將其打下。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淩遲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


    「真有幹勁呢!雖然也覺得太有幹勁了!實在是goodest!」


    揮下的巨大劈刀也被架開,接著行雲流水般的反手拳襲來,正中菲雅的頭部,她小巧的身軀頓時不穩。但菲雅緊咬牙根撐起身子,再度揮刀。這回是一記反擊鉤拳毆向她的腹部。


    「啊……呼……!」


    不知是唾液還是胃液,總之菲雅的嘴角流出了某種令人不忍的體液。她將劈刀刺在地麵,以此為支撐,不讓自己往後飛出去——盡管如此,衝擊的力量仍使得菲雅的身體往後滑了數公尺遠。艾希又迅雷不及掩耳地逼近菲雅,抬起可以看見雪白大腿的腳踢向她的胸口。菲雅本應很重,這時身體卻輕輕鬆鬆地浮至半空中。菲雅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仍是在半空中將劈刀由上往下用力一揮,努力想扳回一城。但艾希輕快地轉過身子,再次躲開了她的攻擊。劈刀嵌入地麵。艾希握著拳頭笑道:


    「哎呀呀……看來你很耐打呢,還是等一下再來破壞你吧!因為現在的目的是快點殺了落伍的家夥呀!所以你差不多——該退下囉!」


    「我……拒……絕!很抱歉,我不會手下留情,可別恨我啊!第十二號機關·絕式旋刃態『颶風殺人柱("tornado of souls")』!」


    菲雅繼續讓劈刀刺在地麵上,自己往後跳開,透過立方鎖傳達變化的意誌。她利用千鈞一發閃過艾希拳頭時出現的瞬間空隙,讓劈刀在艾希的身旁重新化作具有刀刃的旋轉柱。然後毫不遲疑,一口氣以最快速度讓刀刃龍卷風旋轉——


    「哇喔!這真是有趣的attra!thrilling!」


    「什——!」


    艾希以拳頭上的銀鎖擋下刀刃,再彎下身子,輕輕跳躍。她置身在旋轉速度快到甚至無法以肉眼看清的刀片柱裏——卻悉數閃過了所有刀刃。接著艾希鑽過刀刃龍卷風,見到與菲雅之間僅相隔一點距離後——


    「『酢漿草的實驗表』!」


    她讓纏繞在拳頭上的銀鎖尖端往旁延伸,目標前方是一顆埋在草坪中央,向上隆起的觀賞用巨岩。銀鎖在眨眼間就圈住了那顆有一個人類懷抱粗的巨岩,而後將它從土壤中拔起。緊接著艾希利用離心力,將銀鎖捆著的岩石橫掃向菲雅的身軀——


    菲雅大概以為對方會直接衝過來吧,反應略微慢了半拍。她完全來不及收回拷問道具,粗礪的巨岩大槌便毫不留情地撞向她的身體,菲雅像被汽車撞飛一般,整個人彈飛出去。同時伴隨著「啪嘰啪嘰」,某種東西折斷的聲響。但當菲雅半個人都陷進校舍的牆壁裏時,這陣聲響隨即被衝撞時的轟隆巨響埋沒。


    「哈哈~難得我操控得恰如其分呢。太好了太好了。」


    春亮隻能看著這一幕。沒問題。應該沒問題,沒錯,絕對沒問題。菲雅和黑繪一定很快又會站起來。要花多久時間?一分鍾嗎?太長了啊,可惡——!


    此葉像是與菲雅接手一般,迅速欺近艾希。她帶著猙獰駭人的表情,使出手刀、腳刀,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體技,與艾希正麵交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來你也幹勁十足呢!五、六、七……太厲害了,新紀錄!ecellent!」


    丟出了岩石後,再次被握在拳頭上的銀鎖與手刀共同演奏出尖銳的金屬音樂,毫不停歇。聲音消失之前,就又出現了下一陣聲音。然後又是下一陣聲音。春亮的眼睛早已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色。隻能透過模糊的殘像,看到兩人之間有什麽東西正以驚人的高速互相交錯。


    啪!然後開始摻雜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聲響。有肌膚裂開的聲音,肉被割開的聲音,骨頭吱嘎作響的聲音。此葉的身體各處開始淌血。因為她逐漸無法擋下艾希所有的攻擊。


    「我承認你很努力唷。不過在這世上,有些事情光靠幹勁還是無法解決。就像沒有任何人阻止得了時間的流逝一樣。」


    「唔……啊啊……啊啊啊——!」


    「換句話說,艾希的意思就是時間很寶貴,你差不多該退下囉——你沒聽見嗎?嗯,實際上看起來很像沒聽見就是了!」


    隻見艾希忽然像是腰肢斷了般,身子往下一沉。然後是此葉刺出手刀。下一秒,艾希的身體往上伸展時,其赤裸的膝蓋深深地陷進了此葉的胸口。竟然用膝蓋進行交叉反擊踢技……真是不敢置信。


    「啊……呼……!」


    「你做得很好喔。實在是非常goodest。過去式是goodested?」


    此葉停止動彈後,艾希抬起交握的雙手槌向此葉的後腦勺。此葉就像人體模型一樣,頭部猛力撞上地麵。鋪裝路麵上頓時出現了裂痕,水泥碎片往上飛起。大概是意誌力使然吧,此葉發出呻吟聲試圖站起來——但她當然無法辦到。


    ……兩分鍾。


    果然僅僅兩分鍾,所有人都倒下了。


    但是不能因此就死心放棄。春亮拚命在幾乎要站不住的雙腳上使力,瞪向艾希,思索著自己要做什麽,自己又能做到什麽——


    「那麽那麽,雖然狀況跟之前一模一樣,但這次快樂的生命時間還在繼續走動喔。也就是說,你們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快讓艾希完成任務吧!」


    艾希高速衝來。瞬間,春亮的身體被人一把用力推開,滾倒在地。


    推他的人,當然是和他一起保護著坐在輪椅上的阿曼妲的——


    「你在想什麽,至少我還知道……蠢斃了。沒錯,真的是蠢斃了。該先這麽做的人是我才對。這是我的職責。就跟那時候一樣……!」


    錐霞推開了春亮後,往輪椅前方一站。「黑河可憐」自她的袖口中滑出——與艾希的壓迫感相比之下,「可憐」顯得非常無力又渺小。


    「為了向剛才那般努力的日本刀小姐表示敬意,艾希也用手刀來對付你吧!先刺穿你的身體,再連同你的衣服一起劈開,最後再一股作氣刺進木乃伊師的心髒!eg!」


    又要再次上演。打算以自己的身體為肉盾的錐霞,打算以不死身體作為肉盾的錐霞。以及毫不在乎的艾希,具有能從根本破壞錐霞不死能力的力量的艾希。


    之前是因為艾希的時間限製到了,才會得救。但是現在……現在還——


    「不


    行……班長!」


    艾希輕鬆地閃過了伸來的「黑河可憐」,迅速逼近。錐霞動也不動。因為身後就是阿曼妲,她不能動。


    於是艾希的手刀為了「殺死」錐霞,以肉眼看不清的高速破空揮來——


    「——錐霞!」


    然後刺進了拿下麵具後,忽然現出蹤影的那名男人體內。


    被吸進了為了保護錐霞,衝出至她麵前的日村體內。


    *


    手陷入肉裏的觸感。看慣了的顏色的潑灑。以及聞慣了的黏稠液體味。


    雛井艾希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正好相反。


    她反而這麽想——自己確實地辦到了。


    雖然她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做,也沒興趣知道。


    自己就隻是依照他的指示行動而已。單純以搜集戰線騎士領的騎士這個身分,服從身為絕對支配者的他所說的話而已。


    她回想起電話那頭的聲音。


    『你明白了吧?』


    (是的,領主,我很明白。)


    『那個目標最後一定會阻擋在你麵前。別錯過那個機會。我再重複一次……』


    (是的,我沒有錯過機會。我確實地辦到了!)


    成就感令艾希的背脊顫抖。她完美地達成了任務。


    回想著領主最後對她說的話語,艾希果然再次達到了高潮。


    『別忘了,你的目標是——名為日村素直的那個男人。』


    *


    「呼嗯……啊呼……」


    艾希拔出沾滿了鮮血的手,不知為何定住不動,背脊陣陣顫抖。


    「喀……呼……」


    「日…日村……?」


    日村的身體當場「咚沙」一聲倒下,錐霞一副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他。日村的腹部被貫穿了一個大洞,從中不斷湧出鮮血。


    春亮隻見錐霞的雙腳忽然虛軟無力,跪坐在地,動搖的雙瞳看著日村。看著為了保護自己而身受重傷的他。


    「為……什麽?我……可是……不死之身喔……!」


    「咳咳……你也……明白吧?你並沒有……不會死的確切證據啊。就算……真的有……但是我……因為我……是認真的。所以……才想要……保護你……」


    「——」


    錐霞的眼神更加動搖,緩緩地朝日村的身體伸出手。


    「我…我……」


    錐霞臉上帶著春亮至今從未見過的表情。像是對某事感到害怕般,又像是十分苦惱,又像是正看著眼前事物以外的地方,又像是伴隨著痛楚,回想起遙遠的過去和回憶一般——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錐霞正要觸碰日村身體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隻見錐霞的眉心皺了起來。呻吟著抬起頭,腳步蹣跚地努力起身的菲雅她們也正看著她。喪失心智的阿曼妲也正看著她。唯獨神情恍惚陶醉的艾希不在此列。


    錐霞的手沒有碰到日村的身體。她保持著手伸到一半的姿勢,固定不動。


    錐霞在思索什麽呢?


    在想些什麽呢?


    又——回想著什麽事情呢?


    當然,隻有錐霞才會知道。


    *


    她好一陣子呆站在原地。


    眼睛可以看見的東西——或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都讓她不敢置信。


    發生什麽事了?現在的情況是怎麽回事?


    「……錐霞。」


    「啊……日村前輩,好久不見了。」


    當自己呆若木雞時,他站在自己身後。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一加入研究室長國後,錐霞就被分配進了一個部門,但因為績效遲遲沒有進展,數周前這個部門就解散了。畢竟經費並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這也是當然……在這方麵上,哥哥算是相當理智果決。


    部門的成員全被拆開來,再分配到其他部門。錐霞和日村也是。想必上頭是認為,錐霞不需要再緊跟著指導員了吧。的確,錐霞也有自信,自己已經相當習慣研究室長國這個組織了。即便在新部門裏,自己也研究得頗為順利——雖然也覺得上頭是故意將她分配到連她也能順利做研究的部門。


    部門解散之後,好一陣子她都與他疏遠。但是比起懷念感,現在的她更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困惑。如果是他,或許知道些什麽也說不定。


    「那個……那孩子……不見了。明明昨天還跟往常一樣待在這裏……是有其他人帶它去散步了嗎?前輩,你知道它去哪裏了嗎?」


    「……未知。沒錯,為什麽會有那種感覺呢……未知。」


    他的樣子很奇怪。雙眼隻是無神地注視著空蕩蕩的狗屋,除此之外眼底什麽也沒有。甚至也沒有站在他麵前的自己。


    「所以我才要追求。我想要。我想要那個東西,即便要舍棄其他一切……」


    「……前輩?呃……你想要什麽東西呀……?」


    這時他終於將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筆直地、真切地——又瘋狂地。


    沒來由地,錐霞的背脊打了個冷顫。


    好可怕。現在的他……好可怕。


    「你問我想要什麽?那當然就是你啊。錐霞。我想要你。」


    「咦……?」


    「一直以來隻埋頭活在研究中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可以確定這是個就算窮極一生也無法闡明的、最大的研究課題。這就是我的幸福。我隻要有這個的話,就會感到幸福。所以為了得到這個,我什麽都願意做。我罹患了名為你的幸福中毒,同時也染上了名為你的幸福饑餓。但是愚昧的家夥們卻把我和你拆開。將你調到不需要做肮髒工作的前途似錦的研究室,我則被調到了不知何時會解散的無趣研究室。這意思是要我交出成果來吧。好啊,既然如此,我就交出成果吧。成為配得上你的男人吧。所以,我用了它。」


    「用了……它……?」


    「我的幸福……隻屬於我的幸福……是我一個人的。所以正好。」


    現在對方是在對自己做愛的告白吧。但是,怎樣都好。腦海裏隻有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錐霞咽下口水,問向像個惡魔般站在眼前,渾身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子。


    「……那孩子現在在哪裏?」


    他溫柔微笑,說了:


    「別擔心。隻要來我的研究室就能見到它了——雖然現在隻剩下一顆頭就是了。」


    錐霞當場跌坐在地,視野一陣天旋地轉。腦袋快要燒壞。不快,嘔吐感。實際上她真的吐了。他隻是不發一語地看著她。好熱、好熱。身體和腦袋深處都好熱。


    啊,這就是——憤怒。


    以往從未感受過的,幾欲令人發狂的——怒意。


    錐霞吞下酸澀的唾液,抬起頭來。


    「你用了那孩子——去做……實驗嗎……?」


    「我忘了說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是因為說明過多,而導致主要文意沒有傳達出來的話,那可就本末倒置了。所以我必須先聲明清楚——錐霞,我愛你。」


    對話根本沒有交集。不行了。這個人、這個男人他——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


    他一個人繼續喋喋不休地說著:


    「最近我交出了相當漂亮的成果喔。不久之後,我們應該又能一起行動了吧。而且我之後預計會拿到貴重的禍具……對了,雖然隻是偶然間聽到,但你近日內似乎也會得到具備著優秀忌能的禍具喔——」


    那又怎麽樣。那又怎麽樣!什麽我愛你啊。虧她這麽相信他。她一直認為很多研究員都沒有人情味,都瘋了。原來他也是其中之一。他?不,稱呼他為這家夥就夠了。說什


    麽我愛你,真教人反胃。不可原諒。一切她都無法諒解。簡直瘋了。竟然為了研究而殺了那孩子。太過於不能理解了。憤怒與侮蔑源源不絕地湧出。


    所以自己隻是低聲喃喃道。


    對於眼前的一切景象—


    就隻是打從心底——


    伴隨著詛咒。


    「真的是——蠢斃了……!」


    *


    一瞬間的白日夢。經曆了一種類似於暈眩的感覺後,錐霞恢複意識。


    眼前是倒地的日村,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自己的手則伸到一半,停在半空中。若不快點確認傷口的狀況並止血,他說不定會死。盡管如此,她的手還是一動也不動。


    「啊啊……真是蠢斃了呢……」


    「班……長……?」


    剛才被她推開的春亮,正坐起身子注視著她。想必是想問她,為什麽停止不動吧。直到剛才那一刻,這個疑問也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裏。


    但是,她已經搞清楚了。因為那場白日夢,她都明白了。


    自己的動作會倏地停下——都是因為覺得不對勁。


    錐霞瞟向艾希,後者正一臉陶醉地望著虛空。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會這樣——但反正在這樣的距離下,隻要艾希再度展開行動,自己無論做什麽都是為時已晚。所以隻能賭艾希接下來好一陣子還不會行動。


    「夜知……我知道現在的狀況不該這麽做。我也不希望你以為我是個冷酷的女人。可是,一下子就好——先給我一點時間吧。」


    「時間……?」


    「嗯,給我確認的時間。」


    錐霞簡短回答後,視線再度與日村交會。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底發寒。果然自己是個冷酷的女人吧,在這種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下,竟然還——懷疑他人。


    但是,她非懷疑不可。


    在場的人不隻有自己,還有他和她們。假使她任憑膚淺的人道主義衝動主宰自己,因而引發了某種後果——如果隻有她一個人滅亡的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她絕不能將他們也牽扯進來。


    錐霞注視著倒地的日村,詢問:


    「在扶你起來之前,先讓我確認一件事情吧——你為什麽要特地先摘下麵具,然後才衝到艾希麵前去?」


    日村沒有回答。錐霞繼續指出她覺得不對勁的疑點。


    「如果你是想保護我,這倒無妨。但是,你的『巴士底監獄之人』隻能抹除存在感,並不代表物理上肉體也會消失。就算繼續戴著麵具,再強行闖入艾希與我之間,她的手也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貫穿你的身體吧。就結果而言,成為肉盾這一點仍是不會改變。可是,為什麽在那個刻不容緩的當下,你還硬要摘下麵具?有什麽理由的話,就快告訴我。」


    「……哈。」


    日村卻笑了。


    同時,他迅速從懷中掏出某個四角形物體,高舉至錐霞眼前。


    並不是武器。看起來,那就像是一個四角形的木製相框,但是裏頭並未放有應該存在的照片。然而一種令人發毛的氣息襲來,錐霞反射性地遠離他。


    日村緩緩坐起身,瞥向自己手上那個像相框的東西後——大感可笑似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是嗎?結果還是不行嗎?就算做到了這個地步也還是不行嗎!哈哈哈哈哈!」


    *


    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的情況下,事態繼續演變。時鍾的指針持續走動。


    「不行的話,那也沒辦法了。我已經做好覺悟了,改變作戰計劃吧。」


    日村一麵緩緩站起,一麵夾雜著笑聲如此低喃。他站在隻是無比困惑的春亮一行人麵前,轉動視線說道:


    「雛井艾希,『極小殲滅圈』,是我。」


    「啊……這個聲音是……領主……!」


    原本恍惚出神的艾希雙眸裏,再次浮現了意誌的光彩。春亮他們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領主?是指日村嗎?


    「你要發呆到什麽時候?下一個目標是夜知春亮,殺了他。如此一來,就能創造出發動這個『刑法第十五條』所需的衝擊狀態。」


    「是的!隻要是您的願望的話!」


    艾希的目光轉向他們。一行人打了個冷顫。


    「咕……嗚。可惡,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知道。可是——現在不是想這件事情的時候了!『黑河可憐』!」


    受詛咒的皮帶為了牽製住艾希而往前延伸。雖然馬上就被切成了碎片,但成功爭取到了幾秒的空檔。


    「黑繪!請把我丟出去!快!」


    倒地的此葉變回日本刀,黑繪自草叢裏爬出來後,用頭發捉起她後再丟向春亮。在艾希進入攻擊範圍的一秒之前,日本刀飛進春亮的手中。


    「別想得逞……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此葉發出悲鳴般的咆哮。日本刀正激烈操縱著春亮的身體,將他肉體的能力發揮到極限,打掉艾希的攻擊。看不到。真的什麽也看不到。此葉她們至今都是與這樣的對手戰鬥嗎?光是接招,骨頭就吱嘎作響;光是閃避,筋肉就快要斷裂。


    時間呢?時間呢?還沒嗎?還沒到嗎?


    絕望的漫長瞬間不斷持續。狀況一秒一秒地產生變化——而且是朝壞的方向。


    黑繪伸長發束後,艾希用右手的銀鎖反向地纏住頭發,然後強行扭斷。艾希也捉住錐霞伸長的「可憐」,一把拉過她的身軀,左手隨手一揮後將她打飛出去。光是如此,錐霞的肩膀就受到手臂幾乎要斷裂的重創。菲雅滿身瘡痍地提著螺旋鑽衝上來後,艾希抬起腳後跟由上往下一踢,就讓她沉進地麵裏。這些事情全都同時發生。


    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我…我一定會保護春亮!絕對!」


    「喔~了不起了不起。可是靠人類的身體,我想現在這樣已經是極限了唷。」


    艾希說著,同時春亮的身體某處傳來一陣劇痛。腦袋刹那間陷入黑暗。


    瞬間——他明白到有什麽事情結束了。


    朝他心髒刺來的貫手。為了拚死抵抗,此葉操縱著春亮僵硬的手臂。並不是自己身體的這把刀,光是強行讓春亮的手臂伸至心髒前方,此葉就已竭盡全力。


    「滋噗」一聲,艾希的指尖貫穿了春亮的手臂。駭人的衝擊襲來。與意誌毫無關係,純粹是因為肉體組織的損傷,春亮可以感覺到日本刀從他的手中滑落。然後他飛向遙遠的後方,背部重重地撞在地麵上——


    最後遲了一秒後,是莫大的痛楚。


    他無法壓下呐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時間還剩下很多。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最後一擊了唷。」雛井艾希正想輕快地踏出步伐的時候——


    這時,背部倏地凍結發寒。


    是她至今不曾感受過的,既冷酷又殘酷又殘忍的地獄氣息。艾希像是被身後的黑暗吸引一般,回過頭去。


    足以感受到對方呼息的極近距離。左右兩邊的半空中。時間仿佛停止般的一瞬間。


    疾速欺近的兩道人影以毫無感情,如冰塊般冰冷的嗓音同時說了:


    「去死吧。」


    *


    菲雅聽著他的悲鳴,那陣令人心頭顫抖的悲鳴。


    可以感覺到過去的記憶、黑暗的氣息正從體內深處抬起頭來。


    瘋狂的脈動,暴虐的渴望。瞬間沸騰的腦髓由於過於沸騰,早已變得冰冷。在這陣冷意當中,菲雅她——接受了一半自己的黑暗。


    她不會發狂到看不見敵人,但就讓暴虐主宰自己吧。畢竟敵人做


    了那般過分的事。


    ——絕對饒不了她。


    她想用「鐵處女("iron maiden")」在那女人的身上開滿大洞;她想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the rack-duke"s daughter")」將那女人的身體縱向地切成碎片;她想用「異端審問車輪("an inquisitional wheel")」粗暴地輾碎那女人的脊椎:她想用「鸛鳥團聚("the flog storks")」奪走那女人的自由,長長一段時間讓她領悟自己的罪過;她想用「鋼鐵的聖母瑪麗亞("the blessed virgin mary embraces you")」讓那女人被死亡的擁抱包圍;她想用「貓掌("cat"s paw")」在那女人的背上刻下醜陋無比的傷痕;她想用「西班牙蜘蛛("spanish spiders")」將那女人像洋蔥一樣吊起來,將她曬成人幹:她想用「鯊魚之牙("the teeth")」在給予痛苦的同時削下那女人的四肢;她想用「猶大的搖籃("juda"s cradle")」貫穿那女人的胯下,讓她羞憤至死。


    啊啊,不夠。她已經失去幾項自己所冀求的暴虐。心浮氣躁。


    盡管如此,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


    就算能給予對方痛苦的種類變少了,結果還是隻有一個。現在隻要有那個就夠了。


    所以,女人啊。連名字也忘了的愚昧罪人啊。盡管高興吧。


    ——我要殺了你。


    村正此葉看著他的血,看著她絕不想看見的顏色。


    頭暈、冷顫、想吐。


    但是,她很明白。現在不是感到不適的時候。也不是顫抖、嘔吐,或停下手不再伸向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的敵人的時候。


    冰冷的憤怒讓她下定決心。讓她下定決心去承認。


    現在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再撒那種謊言。


    一旦承認之後,周遭可見的鮮血顏色開始帶有其他含意。變得讓人非常地懷念、雀躍、興奮,也非常地——


    心滿意足。


    頭暈、冷顫和嘔吐感都消失了。所以自己隻是展開行動。


    拋下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扯下的謊言。


    自己根本沒有解開詛咒——


    甚至也沒有快要解開——


    與拷問處刑立方體同等深沉的詛咒依然包圍著自己——


    會害怕見到鮮血,並不是因為詛咒快要解除的反彈——


    不過是因為她想起了「原來這不過是為了與他在一起,因此才下的單純的自我暗示罷了」這項事實——


    她隻是展開行動。


    意圖取走他性命的愚者啊。更甚於德川的怨敵啊。盡管驕傲吧。


    ——我要殺了你。


    春亮的視野因痛苦的淚水而一片模糊,但前方的確是兩道人影。


    菲雅與此葉正逼近艾希。明明直到前一秒還被打飛趴倒在地。明明前一秒還以日本刀的姿勢在空中翻轉。


    「第三號機關——斷式落下態『斷頭台("guillotine")』!」


    「!」


    艾希縮回脖子。鋼鐵製的斷頭台在她臉龐前方發出了渴求生命的金屬聲。此葉變回人類的姿態後,絲毫不在乎自己全裸的樣子,往上一跳,在半空中以四肢進行高速連擊。艾希咬著嘴唇以拳頭迎擊。


    「唔……啊……喔啊啊啊!」


    啪鏘!隨著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響起,雙方的身體各自往後跳開。艾希雖然隻是後退了數步,但拳頭上的銀鎖已被切斷。她從被砍斷的地方讓銀鎖再伸長,重新卷在拳頭上——而她視線前方,是運用四肢像野獸一般弓著身子著地的此葉。


    菲雅她們是否失去自我了呢?春亮並不清楚。和以往被過去記憶吞噬時的菲雅不太一樣。也和以往因憤怒而失去自我的此葉不太一樣。


    但是兩個人都遠比那時候——還要可怕。


    兩人的視線毫無交集,僅是靜靜地說:


    「箱子啊,可別扯妾身的後腿。」


    「少廢話。」


    這兩句短短的對話似乎成了某種暗號,她們分毫不差地同時再次展開行動。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淩遲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禍動(curse/calling)!」


    菲雅由上往下猛力揮下劈刀。不同於以往,這次不以刀背朝前——而是用盡全力以正麵的刀刃揮去,是一記充滿殺意的斬擊。艾希動作迅速地閃過。此葉像是料到了這件事般,從正上方飛越過菲雅嬌小的身軀,衝向艾希。承接下此葉的攻擊後,「酢漿草的實驗表」的銀鎖遭到斬斷,往外飛散。失去防禦後,艾希的拳頭上出現細微的割傷,從中噴出了鮮血。此葉應該很怕血才對——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停止動作。著地的同時,她張開雙腳讓身體旋轉,以帶有刀的利度的腳掃向艾希的下半身。原本艾希的肉體因時間壓縮而得以強化,但現在的此葉就連被銀鎖保護住的拳頭也能切開,艾希根本沒有時間再將銀鎖伸長至腳邊進行防禦。為了閃過此葉掃來的踢擊,艾希當場輕輕一跳——


    「!」


    她的眼神卻對上了幾乎是從正下方仰頭看著自己的菲雅。菲雅正以膝蓋立定在此葉一旁的地麵上,拔起嵌進鋪裝道路的劈刀後,又為劈刀注入變化意誌。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a skewer loved by d tepes")』!」


    菲雅扭身,朝正上方——也就是艾希飛起的半空中,以極陡的角度放出處刑樁。


    極近距離。無法緊急煞車的半空中。盡管如此艾希還是大喊:


    「休想……射中我————!」


    她強行扭過腦袋。於是原本應該會貫穿她臉部的處刑樁邊削掉大塊的肉,邊掠過她的頸項飛往後方的校舍,刺進外牆上方,水泥塊啪啦啪啦地掉落。


    緊接著艾希將跳躍轉變為下降的向量,試圖以下降的速度踩碎此葉和菲雅,但兩人千鈞一發地躲過攻擊。但由於兩人都是滾向地麵避開攻擊,雙雙失去了平衡。想必艾希心想這是大好機會,著地後舉高雙手正想同時揮向兩人時——


    「——你不覺得比起那種小不隆咚的懷表,我這樣子更加帥氣嗎?」


    「什……麽……?」


    「我也會刻劃時間喔,我要用這個鍾擺刻下毀滅生命的時間!第四號機關——搖式鍾擺態『刻劃訣別的處刑鐮("the pendulum")』,禍動(curse/calling)!」


    菲雅手中握住的立方鎖似乎發出了「嘰嘰」的聲響。與那條鎖鏈連接在一起的,是她剛才投出去,如今刺在校舍外牆上的處刑樁。但現在它已經不是處刑樁了。以沒入校舍的部分為中心,從中伸出了長長的鋼鐵鎖鏈,尾端則是附有著巨大鐮刀的——殺人鍾擺。


    那把鐮刀畫著美麗弧形晃動了起來。艾希瞬間彎下了身子,避開無聲無息地欺近的死亡鍾擺。鍾擺巨鐮邊刻劃著名為殺意的時間單位,邊緩緩滑動。艾希的兔型帽子遭到劃破。


    「你以為隻要彎腰就安全了嗎?真是太天真了。不過是鎖的長度,我的機關當然能夠隨意伸縮啊。這機關原本就會因應時間而伸長鎖鏈——換言之,這是一種以人們害怕地看著逐漸逼近自己腦袋的模樣為樂的處刑形態。另外——」


    「嗚!我…我的腳……!」


    「模式『馬尾藻的經盛』。光是注意上麵可不行唷。」


    「『黑河可憐』……難不成你以為你的威


    脅就隻有菲雅她們而已嗎……?正如同字麵上的意思,被人扯後腿了呢……蠢斃了。」


    黑繪以手支著地麵。以及應該是因為強行起身才會扯到傷口吧,錐霞用右手將半被切斷的左臂壓在肩膀上。艾希的腳上纏繞著黑發藻海和皮帶,剝奪了她的自由。縱然艾希想卯足全力逃脫,但也需要花費一點時間吧。


    殺人鍾擺晃到了另一端的頂點,瞬間停止,然後鐮刀又遵循著鍾擺運動準備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朝向行進軌道前端的艾希,朝向動彈不得的艾希。


    刹那間——


    「不行、不行、不行!艾希……艾希我一定要完成使命才行——!所以、所以、所以——『酢漿草的實驗表』!」


    艾希既沒有避開鍾擺,也不打算接下飛來的鍾擺。


    而是朝著春亮射出懷表的銀鎖。


    春亮因為劇痛幾乎失去了意識,隻能茫然地看著這幅畫麵,動彈不得。高速飛來的鎖鏈。威力足以貫穿水泥校舍的鎖鏈。它正一直線地朝著春亮的臉龐飛來——


    但就在來到臉龐的數公分前時,伴隨著「鏘!」的一聲,銀鎖同時偏離。沒能射中目標的鎖鏈掠過了春亮的臉龐,刺進後方地麵。春亮心想,剛才銀鎖千真萬確會正麵射中自己才對。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但他沒有時間再去多作思考。菲雅的殺人鍾擺正以歡喜的速度描繪著弧形,往下墜落。此葉也像野獸一樣疾奔,打算在殺了艾希之後再殺了她。


    「真是——嚇死人了呢!都到了這個時候!但是,已經結束了,我不允許你討饒或是留下任何遺書。就隻是去死吧!」


    這時,春亮在眼角的餘光裏看到了。


    身旁緩緩地被收回去的那條銀鎖——


    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般,「咚」地垂落在地麵上。


    春亮吃驚得瞪大雙眼,張口大喊:


    「時間到了!是我們贏了!所以——別殺她!菲雅、此葉——!」


    然而,奪人性命的擺鍾沒有停下動作。


    *


    「嘿咻……嘿咻……等等,我還要再卷喔。就算會變成禿頭還是要卷。」


    「黑繪,你不用勉強自己啦。這要使用精氣吧。你臉色很難看耶。」


    「阿春更難看。」


    黑繪拔了好幾根自己的頭發,施予治愈的力量後,再纏在他手臂的傷口上。春亮邊感受著包覆住傷口的那份溫度,邊環顧四周。首先看到的是表情呆滯的阿曼妲。意圖殺害她的直接障礙已經消失了。對此,他打從心底感到高興——雖然還殘留著間接的障礙。


    銀發少女就站在阿曼妲的身旁。春亮注視著她,說:


    「菲雅……謝謝你。」


    「嗯。真是好險。真的是……好險……」


    菲雅表情恍惚地如此回答。無論其他還有什麽情緒,總之當中一定摻雜著安心感吧。對於不用殺了某個人,感到鬆了一口氣。光是如此就是救贖。她——不會變回過去的她。


    「此葉,也謝謝你……你沒事吧?氣色很差耶……啊,抱歉。」


    此葉背對著他,在自己褪下的衣服前方蹲下身子。但是她沒有伸手撿起衣服,隻是低著頭像在調整呼吸一樣。也就是說她依然全身赤裸,可以看見她的臀部。不檢點阻絕措施會不會又飛過來啊?因此春亮慌忙別開視線。


    「不——說得……也是呢。畢竟看到了這麽多血,感覺不太舒服。請稍微……給我一點時間吧。直到變回平常的我之前——請再給我……比平時多一點的……時間……」


    此葉依然頭也不回地低喃,接著慢吞吞地撿起自己的衣服。樣子似乎有些奇怪——但或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艾希她真的很強。


    如今艾希正沒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麵上。雖然還有意識,但她隻是出神地注視著虛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當時此葉未用手刀,而是用掌心底部將艾希的上半身往後推。菲雅則是瞬時調整了處刑鐮鍾擺的長度。結果——那個殺人鍾擺隻是劃破了艾希掛在胸前的「酢漿草的實驗表」本體,就這麽滑行而過。


    大概是因為就算沒了那個擁有強大力量的詛咒道具,還是不能鬆懈大意,因此錐霞用「黑河可憐」將倒地的艾希五花大綁。然後錐霞壓著正一邊蠢蠢蠕動一邊治愈的左肩傷口,惡狠狠地轉動視線——


    瞪向最後一個敵人。


    「日村……!」


    「哈哈哈,真奇怪。這真是太奇怪了。零分。我明明精密計算過了啊。」


    日村顫抖著肩膀,將麵具夾在腋下,觀賞著這個結局。


    「你們居然打贏了雛井艾希嗎?這真是出乎我的計算之外呢。令人既愉快又不愉快的未知……哈哈!」


    真不敢置信。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唯一能明白的是——他……他們被騙了。日村看起來那般真誠的舉止,其實背地裏卻在策劃著什麽——


    本來春亮還以為,錐霞不需要那麽警戒日村。他一直以為,也許日村並不如她想的一樣,是那麽壞的人。


    但現在他明白了。自己全都錯了。剛好相反。


    錐霞會這麽警戒日村也是當然。


    或許應該更加警戒才對——!


    「你做了什麽?快回答我。為什麽雛井艾希會聽從你的命令!」


    「她剛才叫你領主吧。你跟騎士領有關係嗎?」


    錐霞依然瞪著他,菲雅則是不敢大意地握著魔術方塊。


    麵對兩人的質問,日村不放在眼裏似地輕聳了聳肩。


    「我是騎士領的領主?怎麽可能呢。」


    「那為什麽——!」


    「那是使用了這個禍具的結果喔。也就是『刑法第十五條』。」


    日村輕輕搖了搖他拿在手中的那個像是相框的東西。但下一秒,它就斷成上下兩截碎裂開來。因為菲雅不容分說地就擲出拷問車輪直接擊碎了它。


    菲雅用立方鎖拉回車輪,目光嚴峻地低語:


    「我不曉得那是擁有什麽能力的受詛咒道具,但畢竟會讓你這樣的男人得意地拿出來賣弄……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先破壞再說。」


    「哎呀呀,別那麽殺氣騰騰的嘛。我可沒有能力能與你們正麵交戰喔。但是,箱形的恐禍啊,你真是太性急了——你們應該也聽說過這東西的存在吧。沒錯,這東西正是能讓阿曼妲·卡羅特恢複心智的禍具喔。」


    「你說什麽……!」


    日村搖晃著破碎的相框下半部,無奈地聳肩。


    「但坦白說,我的說明隻有五十分。因為其實隻是也許能那樣使用而已。關於這個『刑法第十五條』——這句話才是一百分的解答。也就是說,它是操縱人心的洗腦禍具。」


    春亮一行人啞口無言。這是一種駭人的能力。遠比任何一種利刃還要可怕的能力。那樣一個小相框,真的具有那種能力嗎?


    「這是某個獨裁國家的軍隊曾經使用過的道具。聽說士兵們捉了具有叛亂嫌疑的人之後,一邊加以嚴刑拷打,一邊將這個什麽也沒放的相框推到他們麵前,這麽說了:『快點認罪吧。你打算出賣國家的證據就是裏頭這張照片,一切罪證碓鑿。』當然被捉到的人一開始都不認罪,但最終受不了嚴刑拷打,終於在痛苦、困惑、瘋狂和詛咒之中——盡管是冤枉的,還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也就是說,士兵們所期望的過去和記憶,因為相框裏這張不存在的照片,變成了確切無疑的證據。然後士兵說了——『根據刑法第十五條,依叛國罪處死這個男人』。」


    「為了殺掉對國家不利的人,而製造冤案的道具……真是太可憎了。」


    大概是平靜下來了吧,終於穿上衣服的此葉瞪著


    日村呢喃。


    「但是非常有用喔。然後這個東西受到了詛咒,成了隻要將之推到對方眼前,便擁有操縱對方心智能力的道具。但是擁有強大忌能的禍具,時常會伴隨著某種枷鎖。這個也一樣。若要對某人行使操縱人心的能力,需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必須收集能力所需的能量——就像『酢漿草的實驗表』的時間一樣。那跟這個『刑法第十五條』的詛咒可說是互為表裏呢。」


    「雖然聽不明白,但總之也不是什麽像樣的詛咒吧。」


    「就無法控製這方麵而言,那麽說也沒錯。夜知春亮和錐霞應該知道吧,這種類型的禍具不隻會對持有者,也會無差別地對周遭的人散布詛咒。也就是強行拉出他人內心的思考。至於那是妄想、過去的記憶還是單純的惡夢,就依情況而定了。你們最近有作過什麽特別有真實感的夢或是白日夢嗎?」


    「唔!那……難道是……!」


    菲雅察覺到什麽似地蹙起眉。此葉和錐霞也一樣。黑繪則是專心地在治療春亮,所以不曉得她是不是也想到了什麽——但是,連春亮自己也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該有的妄想。如白日夢一般真實呈現的妄想。


    不僅如此。他回想起了先前大家去洗澡之前聊到的事情。菲雅和此葉都曾說過,最近常作惡夢。他們還以為是因為太累了,單純隻是偶然。但是,那些也都是——因為日村持有的禍具所造成的影響嗎?


    「看來大家都心裏有數呢。因為我曾好幾次躲起來觀察你們的情況,所以就算沒見到我,也會發生那種情形吧。你們恍然回神時的反應,真是讓人相當愉快呢。」


    「你這混帳……!事到如今,原來……原來會看到那種東西……都是你害的嗎!」


    「別那樣瞪我嘛,箱形的恐禍。我也被迫親眼見到好幾個讓我心痛如絞的回憶啊。總之,這即是這個禍具發揮洗腦能力時所必須的『燃料』。也就是收集周遭人們想像力的、記憶的以及心的碎片。」


    「所以你……也用那個能力,操縱了雛井艾希這個敵人的心吧。」


    此葉說,日村像在回想某件事情般抬起了視線。


    「嗯。基本上算是這樣沒錯吧。但當時使用『刑法第十五條』的人實際上並不是我,而是騎士領的家夥們喔。也可以說並不是我。」


    「你…你是什麽意思……?」


    「夜知春亮,會相信老師所說的話,真是個好學生,但是偶爾也需要質疑喔。你們從一開始就都想錯了。之前村正曾經說:『盡管是騎士領的人,卻能正常地對話。』那番話真是太可惜了。雖然當時我說這是治愈心靈禍具的關係,將其敷衍帶過了。簡單地說,就是這家夥根本不是騎士領的騎士。她原本是——」


    *


    雛井艾希作了個夢。純粹地作了個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耳機裏時鍾聲毫不間斷地傳來。


    這與當時在那個地下室裏聽見的時鍾聲混雜在一起。


    她與父親一起被綁架後,就被帶進了那間地下室。門外瘋狂的鍾表匠說了。互相殘殺吧。隻要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能得救。一旦四分鍾過了,就會放出毒氣殺了他們兩人。別忘了,時間就是生命。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父親不知所措地張望四下。他發出怒吼,敲打堅硬的鐵門,呐喊著快開門快開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但是,艾希一邊聽著刻劃生命時間的懷表聲響,一邊感受到了。


    與父親截然不同的情感——她感受到了……歡喜。


    這一刻……


    終於……


    來了!


    沒辦法沒辦法得救了總算得救了可以逃脫了,畢竟是在這種狀況下也沒辦法,她不會受到責罰,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好耶!


    所以艾希在第二十二秒就決定好了該做的事情。看著徒勞無功地敲著鐵門掙紮的父親後腦勺時,在第二十四秒她發現到有個問題。自己是孩子,父親是大人。第三十五秒時她想起了提示。第四十二秒她找到了答案,第四十三秒捉起懷表的銀鎖,第四十四秒用鎖煉從後頭勒住父親的脖子。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每天每晚都在廁所浴室床上做些下流肮髒的事情,說什麽因為媽媽不在,就隨心所欲地做些令人又痛又難受又惡心的事情,隻顧著自己舒服,明明說了好幾次好幾次不要不要不要,所以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第五十秒——五十五秒——一分鍾——兩分鍾——


    由於她還是小孩子,力氣不足讓她費了好一番工夫。


    盡管如此,父親還是在三分五十七秒時死了。


    鐵門打開後,瘋狂的鍾表匠興高采烈地快步衝了上來,不停重複說著:太棒了!終於出現能夠了解我想法的人了。時間就是生命,你也明白了吧。太棒了!


    她根本沒在聽。


    自己隻是——對於將自己從那些受詛咒的日子裏,從那些如同地獄般的日子裏救出來的東西,給予自己那份力量的東西,對於從捉住的瞬間起就發覺它不是個單純懷表的時鍾,獻上自己最高級的感謝與愛情。


    謝謝你幫助了我。


    謝謝你拯救了我。


    謝謝、謝謝、謝謝。得報恩才行呢。好啊,反正我也正在想要不要幹脆去死呢。


    所以,我會愛著你唷。


    從今而後,我會一直一直愛著你唷——


    咦?可是,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為什麽我會向最喜歡的領主大人宣誓效忠呢?


    真奇怪。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


    *


    「——她原本是比布利歐家族會的一員。」


    聽見出乎意料的名詞後,春亮瞪大雙眼。怎麽回事?為什麽這時候會冒出這個名字?她…她們……不是已經——


    日村咯咯笑了。


    「這是我第二次利用他們了。啊,你是想說,他們不是已經瓦解了嗎?以組織而言,確實是瓦解了,但是並不代表沒有幸存者。當他們對研究室長國挑起全麵戰爭的時候,因『酢漿草的實驗表』的能力而成為家族會主力的雛井艾希,被允許可以不采取自爆恐怖攻擊,而是一般地以自身的能力進行戰鬥。然後她正如『極小殲滅圈』這個稱號,殲滅了一個分室的戰力後就逃走了。跟因為力氣用盡而遭到擄獲的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不一樣呢。雛井艾希應該是打算等儲存到時間之後,再遊擊性地襲擊其他分室吧。但是雛井艾希由於力量強大,也被騎士領盯上了——就在她儲存時間的期間,被幾名受命現身的騎士領騎士捉住了。」


    日村又揮了揮手上破碎的「刑法第十五條」。


    「此時這個再度登場。捉到雛井艾希之後,不久騎士領也得到了這項道具。他們一直在思索這個具有洗腦能力的禍具的用途。結果,由於他們接二連三地失去了『平衡玩偶(bng toy)』,以及曾支配過術法·藍蠱的『一人分隊(istes)』等騎士,所以為了補足戰力——他們決定選擇雛井艾希這個女人,作為剛得到手的禍具的實驗品。」


    「因為她擁有著『最強』等級的力量,所以才想將她洗腦,讓她變成騎士……就是這麽一回事嗎?的確,如此一來就能補足極高的戰力。」


    「就算她因為還未能窺知全貌的『刑法第十五條』發狂而死,反正原本就是敵人,所以不成問題。之後,室長恰巧交給了剛出院的我一個任務。也就是使用『巴士底監獄之人』,悄悄去觀察騎士領的情況。到了那邊之後,他們正好在用已儲存到能量的『刑法第十五條』,準備對雛井艾希洗腦。接下來我做的事情很


    簡單——隻要在他們對她說『你是騎士領的騎士』的時候,藏起身影,接近雛井艾希的耳邊,對她這麽輕喃就好了:『然後,今後你必須對我的命令絕對服從。我是領主。』」


    日村又接著說明之後發生的經過。他利用能消除存在感的麵具,找機會解除了雛井艾希的束縛。又偷來被騎士領奪走的「酢漿草的實驗表」交給她。再以領主的身分下令,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大肆進行破壞,就讓「刑法第十五條」落入了自己手裏——


    「怎麽搞的……你到底想做什麽!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隻要有這個禍具,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的願望就隻是如此。」


    「哈哈……」忽然,有某個人笑了。並不是日村。而是雙眸裏閃動著熊熊怒火,皮笑肉不笑的錐霞。


    「蠢斃了……真是蠢斃了!你這家夥果然——!」


    「雖然不曉得已經說過幾遍了,但我再說一次吧。錐霞,我愛你。」


    傳進耳裏的這句話,令春亮心中有股吃驚的感覺。但同時不可思議的是,春亮也心情平靜地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日村的這份情感,正是錐霞厭惡他的原因之一吧。另外,從錐霞至今對日村表現出的強烈抗拒來看,他的感情肯定是單方麵的……沒錯,肯定是瘋狂地單方麵愛著錐霞吧。


    就連同性的菲雅她們,在錐霞身上除了拒絕以外,似乎什麽意誌也感受不到。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得到錐霞的心嗎?別開玩笑了。雖然我還不太懂男女情事,但錐霞看起來百分之百對你沒那個意思喔。」


    「老師與學生間存有不道德關係這種事,隻要在電視或小說裏出現就夠了。話雖如此……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為什麽要將阿曼妲托付給我們,再讓雛井艾希襲擊她呢?真有必要製造出這種流程嗎?」


    「當然有必要。隻是阿曼妲剛好適合當這部分的零件罷了。我忘了說,這個『刑法第十五條』發動時,還需要有另一個條件——也就是『對方若非處在受到強烈打擊的狀態,就無法產生作用』。騎士領對艾希進行洗腦時,是以告訴她家族會已經瓦解,製造出受到打擊的狀態。若是能量,禍具會自動引出周遭人們內心的碎片再加以收集,但隻有這個打擊狀態,必須由自己製造出來才行。」


    「哼……我明白了。你隻是一直裝作很真誠努力地想拯救阿曼妲吧。」


    「是想提升上野同學的好感度吧。真無聊。看上去你的傷口……雖然外觀看來很嚴重,但其實準確地避開了要害。想必你是對受洗腦的她這麽說了吧:我會為了保護上野同學衝到前麵來,到時你就避開要害貫穿我的身體——之類的。」


    「大概就是這樣。遺憾的是,就算我做了這麽多——你還是沒有因為我的致命傷而受到打擊。真是可惜。沒想到箱形的恐禍叫我戴上麵具,並到一旁待命一事,反而成了失敗的原因……無論如何,我可是為了保護你受了重傷喔。真希望你能坦率地受到打擊呢。明明以前總是稱呼我為『前輩』,那般地仰慕我。真教人傷心啊。」


    「蠢斃了……無論你的行為舉止看來有多麽真誠,我早就知道你的本性了!誰會受到打擊啊!你根本一點改變也沒有!」


    「不……我已經不一樣了喔。就像對你說過的,我『決定改變』……所以我也選用了第二條戰略。隻要夜知春亮一死,你肯定會大受打擊吧。」


    「!——閉嘴!」


    「沒有從一開始就這麽做,有幾個原因。因為屆時箱形的恐禍與村正恐怕會激發出不顧己身的強大力量,我就不得不正麵突破她們的包圍,風險太高了……我以為頂多有可能會時間不夠,沒想到你們真的能打贏雛井艾希。第二個理由,單純就是我的心情問題。雖然在夜知春亮死去的時候,將錐霞變成我的人也不錯,但畢竟夜知至今不停地阻撓我,果然該讓他親眼看看錐霞變成我的所有物,才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閉嘴————!」


    錐霞震怒的呐喊傳進春亮耳中。日村到底在說什麽啊?情報太多了,一時之間難以全盤理解。再思考一陣子的話,似乎就會明白。呃……那個……也就是說——


    「阿春、阿春,你沒事吧?傷口感覺怎麽樣?」


    幾乎是緊貼在他身上,繼續治療他手臂的黑繪問道。這句問話讓他的思考倏然中斷,答案立時遠去。


    「啊……嗯,是還有點痛啦。反正也不可能馬上痊愈吧,不用這麽勉強。」


    「是嗎?那我再卷一點好了。精神別太緊繃,也盡量別想事情,放輕鬆一點吧。」


    黑繪又用新的頭發纏繞住他的手臂。包住傷口後,暖意慢慢滲透進來。黑繪似乎在嘴裏咕噥說些不知所雲的話,諸如:「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的話,似乎不太公平呢……」


    「無論如何,你的計謀已經失敗了。那個洗腦道具也被破壞了。況且你的首領也和我們約好,不會對我們出手。你這項行為算是違反了他的規定吧……我們應該至少有權要求賠償損失吧。具體來說,就是在這裏痛扁你的權利。」


    「哈哈——這就是第三個理由了。不隻是你,室長也叮嚀過我,不準對夜知春亮出手呢。畢竟研究室長國是個相當方便的組織,若要遵守這個立場,我也想盡可能避免直接攻擊夜知春亮。但是沒辦法。也就是說,我的決心『改變了』喔,錐霞。」


    「……你打算……脫離研究室長國嗎?」


    錐霞低問後,日村輕輕頷首。


    「我的幸福就隻有你。隻有得到你才會幸福。我不會放棄。」


    日村將「刑法第十五條」的殘骸丟至地麵,取而代之地拿起夾在腋下的畸形麵具。


    菲雅擰眉,做出準備投擲拷問車輪的動作,同時說:


    「什麽幸福啊。嗯,我是不明白男女戀愛這方麵的事情啦,但是身為戀愛達人的莎弗蘭緹向我說明了很多事情,所以我至少可以了解那種感覺。雖然是這樣的我,但我還是要說……你的做法根本大錯特錯,隻有這點我能肯定。你真是既卑鄙又惡劣。所謂的戀愛,肯定就隻是真誠地將自己的想法、將自己純粹又珍貴的想法傳達給對方知道,並做好將會失敗受傷的覺悟,但盡管如此,還是要麵對麵地傳達給對方知道——就像是一場賭上自己所有存在的戰鬥吧。你卻卑鄙地放棄了戰鬥,轉身尋求具有醜陋詛咒的道具之力。你甚至沒有嚐試過去戰鬥。沒有比這種從一開始就放棄戰鬥的愛情——更丟臉難看的事物了!」


    菲雅這陣話語響徹天際的瞬間,不知為何錐霞吃驚得眼神閃爍。同時黑繪略微用力地以頭發卷住春亮的傷口。果然……有點痛。


    聽了菲雅這番話後,日村勾起嘴角。


    「無所謂。這就是我的戰鬥方式。」


    他不疾不徐地再次舉起手臂。見狀,至今動也不動的錐霞輕輕搖了搖頭,同時抬起臉龐。有那麽一瞬間,她遲疑地咬住嘴唇,然後——


    「蠢斃了……雖然我沒有跟你說的義務,但還是說吧。你的詛咒已經逼近極限了。若是今後你再繼續使用『巴士底監獄之人』的話,就算沒有戴麵具,你也會失去存在感喔。甚至到了連自己也忘了自己存在的地步喔。這種等同於死亡的狀況,很有可能在下一次戴的時候就會發生。所以——」


    她咽了下口水,簡短地說:


    「快停止吧——別再戴了。你會死喔。」


    但日村沒有停下動作。


    他對錐霞的話語回以微笑,同時低喃著:


    「真是筆直的眼光,真令人懷念啊。我從見到你那雙眼睛的時刻起,就已經——」


    然後準備戴上麵具。


    「休想……得逞……!」


    菲雅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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