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名為明日的未來,其眺望」 “the de-it"s too sharp.”


    *


    穩天崎切子一邊喝著紅茶,一邊出神地回想數天前的事情,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


    「切子正在回憶並且反省喲。切子真的弱到必須多加努力才行呢……」


    雖然有人應聲,但看不見問話的人的身影。正確地說,眼下可以看見的所有東西都是那個問話的人。因為切子正在身為受詛咒房子的她體內喝著茶。


    數天前,切子兩人基於「因為你們就在附近」這個理由接到呼喚,被迫擔任訓練對象。以對方而言,也許隻是為了不讓身體變鈍的消遣吧,但對於位在下位的自己兩人而言,是非常珍貴的戰鬥體驗。切子盡可能拿出了真本事應戰,但是——


    「沒辦法,因為臨時被叫過去,準備不足。我的武器數量到了後半也幾乎要用光,切子如果能夠準備到更加厲害的武器,結果一定不一樣。」


    「可是,那種傳說級的超強頂尖禍具,又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得到!我不太想以道具當藉口呢~果然還是本領問題,本領!不過,要是問切子那樣的戰鬥技巧是否有與之抗衡的話……切子會非常沮喪……啊,抗衡?不……不是,這不是冷笑話喲,傅傅!」


    「我什麽也沒有說。我這麽說也許算是偏袒夥伴吧,但技巧上而言,我不認為差距有大到你必須如此自卑。若要說真有差距的話,也是經驗——以及果然是武器的『等級』吧。我再重複一次,果然還是隻能以武器的差距解釋一切。因為對方正是你所說的傳說級的禍具,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說得……也是呢。尤其是『村正』——」


    切子回想著。臉龐和以往見過時一樣,但是,眼神截然不同。野獸的野蠻、武士的凜然、鬼的瘋狂、刀的美麗……是仿佛包含了這一切的,強而有力的眼神。


    比試之後也聊了一會兒天,但她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了。也就是徹底地失去記憶,存在於那裏的是與過去直接連結的她。


    切子心想,那些過去正是她的強大來源嗎?體驗過戰亂之世,真正置身在戰鬥中的禍具的強大。深知戰鬥,也深知戰場為何物的強大。


    切子忽然湧起好奇心,詢問傅婷。


    「那位村正小姐和菲雅小姐,誰比較強呢?」


    「在我看來,村正是最優秀的『武器』。是純粹又銳厲的『武器』這個概念。即便箱形的恐禍是受詛咒道具中的受詛咒道具,本質上,她依然隻是『拷問處刑用道具』。所以——」


    傅婷極其幹脆地,仿佛這是理所當然般,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兩者戰鬥的話,千真萬確——會是箱形的恐禍遭到破壞吧。」


    *


    所以,菲雅存活下來的方法,隻剩下不再戰鬥一途。


    以結果而言,是由他人促使而成。為了將她從理所當然的結果中救出,所展開的理所當然的對策。


    「模式『蒙古死亡蠕蟲的良門』!」


    「喔,什麽?是蠐螬蟲那類的蟲子嗎?」


    仰望著的月亮蒙上陰影。某種詭異的黑色物體一邊啪沙啪沙地噴起大量泥土,一邊包圍住菲雅等人,從地底往上聳立攢動。


    可能連此葉也不由得大吃一驚吧,她停下手刀的動作,環顧四周。踩住菲雅手臂的禁錮力道也些微放鬆。刹那間,菲雅感覺到某種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是漂浮感。緊接著就此被拉往後方。前方傳來了相對愈來愈遠,仿佛被遺留在原地的話聲。


    「請問要如何處置?」


    「吾不覺得有必要特地追上去。別管了吧。」


    「一下子跑來一下子逃走,真忙碌呢。哎呀,重新再來喝酒吧……」


    即使再也聽不見話聲,身體依然被往後拉。不停不停被往後拉。即使被吸進夜色,什麽也看不見了,依然沒有停止。


    然後回過神時,眼前是黑繪的臉龐。


    「小菲菲!」


    難得地,真的是非常難得地——黑繪的眼神中帶著怒意。看見的那一瞬間,不知怎地,菲雅的喉嚨深處一鼓作氣繃緊,隻能以顫抖的聲音說出喪氣話。


    「喂……黑繪,我……該怎麽做才好……?」


    大概是因為那個聲音沒出息到連自己也大吃一驚吧。


    黑繪眼裏的怒氣忽然緩和。


    「坦白說,隻有這一次——連我也不曉得喲。」


    喃喃細語地說完,黑繪用其短短的手臂緊緊抱住她的頭。


    *


    關於小主人。


    她覺得他很愛東奔西跑,不害怕詛咒,不害怕自己。十分新鮮。


    同時,有著真誠直率的目光。


    她感覺得出,他的成長方式很值得嘉許。因為父親相當放蕩又隨心所欲,她實在不覺得他的教育方式值得嘉許。


    「名字該怎麽辦呢~?」


    「妾身都說了,就叫村正吧。」


    「隻有這樣的話不方便啦。」


    「不然其他還要叫什麽?妾身呢,村正就是村正。」


    意外地他也有非常堅持的時候。都說了好幾次仍是不放棄,以那雙筆直的眼眸向她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一麵在起居室的桌上往前傾身,一麵可愛地歪過小腦袋。


    「是因為不方便,我才會一直提醒你啊。話說回來,你也該——是怎麽說呢,也該承認我是主人了吧?有心要認真解除詛咒了嗎?」


    她不禁失笑。這孩子還在在意那種事嗎?明明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提出那種要求。她決定用開玩笑的語氣,隨便敷衍搪塞。


    「哈。還沒還沒。因為你和妾身還完全稱不上是真正的主從關係。」


    「真正的主從關係?」


    她思索了一會兒——回想著從前一同馳騁戰場的勇猛將士們,同時說道:


    「是啊。真正的主從關係,即是沒有主從之分……吧。刀即是將,將即是刀。一同策馬穿梭戰場,隻是不停殲滅敵人。連性命也合為一體。」


    「?」


    「換言之,就是將彼此的性命托付給對方。是那種信賴到可以將後背托予對方,賭上性命保護彼此生命的關係。總結來說的話——就是身與心都合而為一的關係吧。所有一切都兩者合一。對方與自己變成同樣的存在。」


    當然,她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自己是受詛咒的道具。這孩子也沒有忘記這一點吧。他不可能全心全意信賴她。她自己也一樣無法完全信任他……要自己仰賴這樣的小孩子,永遠也不可能吧。


    他將小腦袋往與剛才相反的方向歪去,但馬上笑容滿麵地說:


    「雖然不太明白……嗯!也就是若有危險要幫助你吧!當然,這種事很正常喔!」


    「別說正常,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聽見這番實在是太自不量力的發言,她反而想笑。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後,故意嘲諷地接著說:


    「哈,好~如果你幫助了妾身,不管是你的性命還是其他一切,妾身也會幫你。你幫助了妾身多少,妾身就會回報你,這就是契約內容。因為妾身和你還不是真正的主從關係,所以頂多這種程度就不錯了。」


    他有些鼓起了腮幫子。


    「我很想變成真正的主從關係呢……如果可以一起變成同樣的存在,我們兩個人的願望也會變成同一個,你就會為了解除詛咒而努力吧?我該怎麽做才好呢?」


    「誰曉得呢。這種事情不是想做就做得到。而是回過神時『已經是了』。」


    「咦~」


    她聽著他不滿的大喊——同


    時心想:可是……


    如果對方認為幫助自己很稀鬆平常,也認為信賴她是理所當然,那麽問題隻在於自己。隻不過是自己不想親近對方,如此單純的事情而已。如果再思考自己為何不想親近對方,為何無法全心全意信賴對方的話——


    她放下喝茶的茶杯,靜靜將目光投向庭院。


    被夕陽染紅的靜謐庭院。


    看起來——仿佛就像血的顏色一樣。


    她想,也許正值那個時期吧。


    *


    看來他好像打瞌睡到睡著了。在昏暗的臥室裏,春亮茫然地在榻榻米上坐起身。月光灑進房間,放在桌上的此葉眼鏡因此閃爍著光輝。家裏非常安靜——洗完澡後,在心想著「必須準備做飯才行」的期間,他就累到睡著了。大家在做什麽呢?


    可能是訓練太過疲累,回路還未與身體順利銜接。隻有腦袋勉強開始運轉。


    (我現在搞不好是人生中最大量運動身體的時候……)


    但是,說到運動身體——春亮回想起了數天前的錐霞。回想起了為了莉莉海爾,讓自己部分身體被砍下的她。總覺得看見了她對於某些事情的覺悟。像是在說,隻有那麽做才能往前進的覺悟。


    自已有那樣的覺悟嗎?春亮捫心自問。


    (當然有。)


    當然,他早就察覺到了存在於自己周遭的曖昧不明。


    莉莉海爾沒有明說。當用向她借來的毒劍劃傷了妮露夏琪後,具體而言會如何。


    可以預測到。自己不是傻瓜。


    使用那把毒劍的話,對方可能會死。可能會就此喪命。


    但是,即使如此……


    自己有著目的,有著無論如何都想達成的心願。


    (隻要這樣子能奪回此葉的話……)


    他在榻榻米上輕輕抬起總算能夠動彈的手臂,高舉向月光。


    不知是疲勞的緣故,還是基於其他理由——手臂正顫抖著。


    「……哈哈。」


    於是,春亮實際感覺到了。


    非常駭人。可怕得他想要逃走。爬上背脊的漆黑陰影。指尖仿佛正觸碰著一旦將手浸入,就再也拔不出來的柏油邊緣。對於這種無可挽回,仿佛被某種無底事物纏住般的感覺。


    啊,這就是所謂的受到詛咒嗎——?


    春亮緊緊握住那隻顫抖的手時,玄關傳來了聲響。他驅策終於能夠動彈的身體站起來,走向玄關察看。


    黑繪和滿身都是鮮血和汙泥的菲雅一起回來了。


    「阿春睡著以後,小錐錐打了電話給我。內容大概是她回去前,覺得小菲菲的模樣不太對勁,問我她現在在做什麽。然後當時小菲菲還沒有回來,我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跑過去那邊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菲雅隻是在黑繪身旁低垂著頭。光是如此,春亮好像就明白菲雅發生了什麽事,又是帶著什麽心情做出了那些事。


    他感到過意不去。同時也覺得她很傻。


    所以春亮輕輕伸出手,撫摸菲雅的銀色腦袋。


    「放心吧。我——不會死。」


    「……」


    「為此不僅擬定了作戰計畫,我也在訓練啊。此葉肯定也很快就會恢複原樣。說不定光是把她帶回這個家,她的記憶就會一鼓作氣恢複呢。」


    春亮刻意以開朗的口吻說。菲雅依然沒有抬頭,說:


    「……噯。」


    「嗯?」


    「你不惜這麽做也想救回來的乳牛女,和我究竟算是什麽關係?你覺得呢……?」


    答案很簡單。


    「這個嘛,就是這個家非有不可的存在吧。就是這樣的一個組合。感覺就是兩個人不一起出現的話就是不行。雖然我的解釋很含糊啦。黑繪呢?」


    「同意~小菲菲你們不兩個人一起存在的話,總覺得這個家就奴咻地少了重要的東西昵。不,還是奴妞……?抑或是咻呼……?」


    「喂,用不著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擬聲詞吧。」


    兩人對話的時候,掌心底下的銀色頭發略微搖晃。


    「這樣子……真的好嗎……?」


    「沒什麽不好吧。」


    他真的打從心底如此認為。兩個人就隻是存在於這裏而已。早在很久以前就變成這樣了。事到如今也無法改變——絕對。


    「你們真的是大傻瓜呢……」


    站在三合土玄關上的菲雅沒有脫下鞋子,就這麽讓身體往前進。略微傾斜上半身後——額頭咚地撞在春亮的腹部上。


    由於知道她在尋求什麽——


    春亮好一陣子代替言語,溫柔地不停撫摸她的頭。


    *


    同一時間,錐霞奔跑著。


    打電話給黑繪,得知菲雅尚未返家後,她慌忙衝出家門——但在抵達妮露夏琪的所在地之前,黑繪又主動聯絡她說:「我平安帶回小菲菲了,現在回家中~」但是就此掉頭返家,內心也隻會忐忑不安,因此錐霞決定至少看看情況也好,將目的地變更為夜知家。


    她小跑步地奔馳在夜路,就在終於抵達夜知家門前時——


    「……?」


    與一個女人擦身而過。擦身而過後,錐霞才感到不對勁而停下腳步。


    夜裏在路上與他人錯身而過,這種事本身常常發生。但是——那個女人是從夜知家前方的電線杆後方中走了出來。仿佛至今都在觀察夜知家的情況般,視線從夜知家的方向拉回正麵。然後經過自己身旁時——看見自己以後,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錐霞吃驚地叫過頭去,但這時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剛才那是……?」


    女人的五官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卻覺得好像曾在哪裏見過,甚至不可思議地有種親切感。但是,她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對長相本身並沒有印象。另外姑且不論外表,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存在感才是問題。自信滿滿的氣息、非尋常人物的氣息、像是單靠自己一人就在這世間闖蕩存活下來的——「強大」氣息。


    錐霞緊盯著女人消失的夜路,靜靜眯起雙眼。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緊接著穿過夜知家的大門,走向半開的玄關。看向裏頭,剛好菲雅和黑繪正要脫下鞋子走上走廊。而春亮正迎接她們兩人。


    「啊,班長。」


    「喔~小錐錐。謝謝你的電話~」


    「……錐霞。」


    見到菲雅尷尬地移開視線,錐霞歎一口氣。菲雅臉上已不是錐霞回去前見到的,無能為力地被自己內心想法吞噬的表情了。是因為還放在菲雅頭上,他那隻手的關係吧。至少看起來,菲雅不會再一個人鋌而走險了。


    「傷腦筋……真是蠢斃了,但抱怨之後再說吧。菲雅你先去洗澡,讓身體放鬆休息吧。這段期間,我們也有一些該做的事。」


    「咦?該做的事?」


    春亮露出納悶的表情,錐霞於是說明剛才的狀況。似乎在觀察這個家的神秘女人的存在。非尋常人物的氣息。再加上——


    「妮露夏琪說過大約一個星期吧。明天就是第六天了。有那個可能。」


    「你……你的意思是……!」


    是領略了錐霞的弦外之音吧,春亮倏地繃緊臉龐。錐霞緩緩點頭,接著又說:


    「嗯。雖然早了點——但也許時機已經到了。」


    首先聯絡恩·尹柔依,請她調查妮露夏琪等人有無動靜——錐霞雖然不想主動拜托她們,感覺像欠對方人情,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盡管不曉得對方在想什麽,這點依然讓人不快,但畢竟還是依照了他們的要求行動。最後知道了目前妮露夏琪等人沒有任何動作。


    拜托她們繼續監視後,接著打電話給莉莉海爾。轉告情形後——


    『我先聲明,那個女人並不是龍島/龍頭師團的師團長。』


    「你說什麽?」


    是自己杞人憂天嗎?這個想法掠過腦海。但是——


    『現在的師團長應該是男性。但是,既然那名女子特意觀察夜知家的情況,有極高的可能與這次的事情有關。一,師團長與「第二名」的決鬥是攸關龍島/龍頭師團未來的重大事件。二,既然本質是比賽孰強孰弱,應該會盡可能想以無人會抱怨的形式進行決鬥。以上——我判斷就算類似「見證人」的「部位刻紋(high single)」前來也不足為奇。』


    「所以就是我看到的女人嗎?」


    『因為如果是龍島/龍頭師團的「部位刻紋」,也會對你們感興趣吧。也許是心想順便看看夜知家的情況。』


    「……接下來要怎麽辦?」


    『為了以防萬一,也許需要加以監視吧,但我剛才也說過了,這場比賽要求公平的決鬥。我不認為會在有許多不確定因素的深夜進行戰鬥。恐怕會在明天白天。換言之,我們必須搶先一步展開行動——』


    手機設成了擴音模式,周遭聽著這段對話的春亮等人都眼神認真。


    錐霞心想,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差不多吧。


    同時聽著莉莉海爾為現在的情況作結,所說出的那一句話。


    『我們的作戰計畫,就決定在明天清晨進行。在那之前好好恢複體力吧。』


    *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春亮如此說服自己。


    莉莉海爾在電話的最後也說,比起一開始,他揮劍的方式已經算是有模有樣了。如果是完全被束縛住的對象,隻是按照預定計畫給予對方手腳一擊,他可以毫無問題地辦到吧。


    所以,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是……


    (……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想法從剛才起始終揮之不去。應該還有為了明天,必須做點準備的某些事吧?可是,他再怎麽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是什麽。


    那麽,就是沒有任何準備工作要做。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隻是為了明天恢複體力,也就是早點睡覺而已——腦袋明明很清楚,胸部深處卻莫名躁動不安,無法入睡。春亮隻是躺在棉被裏,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置於枕邊的手機躍入眼簾。他漫不經心地拿起來,打開電話簿,拉動畫麵——


    「……」


    春亮停在顯示著「此葉手機」的地力。衝動之下,他按下撥號鍵,將手機貼在耳邊。閉上雙眼。心髒飛快跳動——喀喳。「您撥的電話未開機,或是不在收訊範圍內……」吐出了像是安心又像失望的歎息,再掛斷電話。此葉不在以後,一直都是這樣。再清楚不過的結果。


    春亮失神地更是隨手滑動電話簿。班上同學的名字。朋友的名字。他想起了除了他們,也有很多人等著此葉回來。


    超出五十音名簿範圍的部分是恩·尹柔依的名字。她們依然不願一起戰鬥。但春亮心想這也是無可奈何。她們也有自己的立場。


    電話簿裏還有「理事長」和「北條漸音小姐」等名字。春亮已經說明了所有狀況,理事長也表示願意竭盡所能相助——但是,盡管多少懂得戰鬥,但他們畢竟是普通人。這次的對象遠比以前任何一個敵人都要強,也比以前任何一個敵人都要手下不留情。太危險了。春亮也不想看見此葉與漸音他們戰鬥。此外,雖說前龍島/龍頭師團成員的理事長他們沒見過妮露夏琪,但接觸可能還是會衍生出不少麻煩——基於這些理由,春亮不太想將他們牽扯進來。


    這方麵對於其他友人,像是白穗和莎弗蘭緹、千早和伍鈴也一樣。雖然在請求協助之前,對方就會率先拒絕幫忙吧,但這次實在太危險了。還有可能招致無法挽回的事態。


    但是,忽然之間,他想聽聽其他人的聲音。


    不由得按下了通話鍵。手機鈴聲響了很久。就在他打算放棄而掛斷時——


    『……』


    「啊……喂,是白穗嗎?抱歉這麽晚打給你。」


    『唉——』明顯刻意的歎息聲傳了過來。


    『終於來了呢。超越了視奸和嗅奸的通話奸。真受不了,變態隻要能與女人聯係,就連電信公司的信號發射塔也能當作性器具使用呢,變態。』


    還是跟平常一樣呢——春亮露出苦笑。


    『什麽事?』


    「呃……那個,我們最近都沒去學校吧。所以有點好奇學校的情況。」


    『一言以蔽之,糟透了。』


    「為什麽?」


    『你們、班長和小麥色女人缺席的理由,全都是因為得到流行性感冒病倒了。時期完全不對,沒創意也要有限度吧。稍微再想個合理一點的理由如何?』


    「哈哈……因為這方麵的事情,我們都交給潰道老師處理了……」


    接下來好一陣子,白穗以不知是報告還是抱怨的形式,說明了最近學校的情形。雖然「去死」、「毀滅吧」的謾罵聲不絕於耳,但老實說,春亮還心想她就算幹脆地掛斷電話也不奇怪,所以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白穗老大不高興的聲音,冷冷地漠不關心的聲音,不知怎地聽來很暢快。


    春亮心想,也許自己就是希望有人能像這樣,完全撇下自己不管吧——我才不理你,你的緊張和不安根本不算什麽。到頭來,自己隻是變軟弱了吧。隻是想要解脫吧。


    「莎弟蘭緹呢?」


    『……你問這個做什麽?』


    「咦?不,沒什麽。」


    『少騙人了。她就在我旁邊睡覺,你打算問她睡覺的姿勢是什麽,或是想叫我把話筒貼近莎弗蘭緹的肌膚,說你可以藉由電波的反彈狀況感受到她肌膚的質感吧。不論哪一個我都不會答應,我絕對不會讓莎弗蘭緹成為你漆黑欲望的對象,人類。』


    「我哪是那麽厲害的超人……不過,在睡覺的話就算了。」


    有人在旁邊睡覺的話,聊太久也不好。也該結束了。春亮最後說道:


    「不好意思,我們明天還是會請假,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反過來說——我想明天就會結束吧。」


    這句話代表了什麽意思,應該傳達給她了吧。


    但是,她幹脆地、令人神清氣爽地答道:


    『這樣啊。我是無所謂。』


    那種輕描淡寫像在說「別太爭強好勝」般,讓春亮恢複了冷靜。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麽。到明天,此葉已經回到這個家了。僅此而已。而後天又會開始一如既往的學校生活。


    『順便說,我不會告訴莎弗蘭緹你們「打算玩的遊戲」喔。因為如果她知道了,可能會想去。不過,就算要我哭求或是在大馬路上脫衣服,我也絕對會阻止她。』


    「雖然你的阻止方式很不知所雲,但我了解了。隻有我們也沒問題。那麽,突然打電話給你真是抱歉——」


    『……給我等一下,我忘了一件事。你該不會除了我以外,也像這樣聯絡其他女人進行深夜的通話奸吧?還是說接下來打算這麽做?』


    「我……我才不會。我打算要睡了。」


    間隔了沉思般的一秒後,白穗才說:


    『……這樣啊。那就好。』


    然後嘟的一聲掛斷電話。春亮傷腦筋似地苦笑。


    不論如何,總覺得心情輕鬆了些許。應該睡得著了吧?就在他準備闔上手機時——


    「喔?」


    手機震動了起來,通知他收到了簡訊。時機真是太準了。自己的手機曾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這般活躍嗎?春亮一邊


    心想一邊打開簡訊。他也想過或許是剛講完電話的白穗寄來的,但並不是——而是比白穗更加稀奇,奇跡般的對象在奇跡般的時機點寄來了這封簡訊。


    是住在遙遠西邊的她。與家人一起生活的她。


    標題是「複健中」,內文和她本人的口氣一樣,粗魯地寫道:「那家夥一直叫我寄,煩死了,我才會寄給你。」同時附上了照片。春亮心想,複健中也許有雙重的含義吧。照片中的她手上有一小部分包著繃帶,還帶著鬧別扭似的表情撫摸一隻大狗。是從前曾被錯誤的信仰利用,導致她在心底留下了創傷的大型犬。她正摸著它。另外在她和小狗後頭,還有一個以溫柔眼神注視著他們的成年女性。


    「……哈哈。」


    可以想像是誰拍了這張照片,以及他與她之間的對話。「找個朋友寄給對方看吧。」「吵死了。」「寄給前陣子那群人就好了吧?」「他……他們又不是朋友!」「不寄的話,我就當作你沒有半個朋友喔。唉唉,沒想到連一個寄簡訊的對象都沒有的孤單家夥,竟然是我的打工同伴啊!」「無……無能死了……!」之類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麽說來,比布利歐幾天前也寄來了類似報告始末的簡訊。教育旅行時拍明說過的,關於送回雛井艾希的日期,研究室長國似乎已與她們聯絡。再過不久,也許類似的照片上的人數還會增加吧。


    (……啊。)


    看著照片上的久留裏,春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後思索了一會兒。肯定的感覺與否定的感覺互相拉扯。但是最後——


    「說得也是呢。不論是什麽,做得到的事都該先做好呢——」


    春亮靜靜起身,走出被窩。


    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隻是為了明天該做的準備工作,他終於又發現了一個。


    *


    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眼前,廢棄大樓中被遺留在原地的桌上,好幾樣禍具在月光照耀下一字排開。她正為了明天做最後的調整。


    話雖如此,能做的事並不多。有些禍具光是拔出劍鞘,就會發動忌能。頂多隻能細心地擦拭劍柄與劍鞘,以免緊要關頭時不小心手滑。她也拉了拉背上用以固定禍具的皮帶和劍帶,以確認狀況和長度,加以調整。


    結束該做的事情後,她再一次凝視桌上。長短形狀皆不盡相同的劍群。原本共有九把。當中唯一不是禍具的「禍具破壞者」,以及「貫穿與通奸之瑪克勞克蘭」這兩把已被破壞,如今共七把。當中最為重要,掌握了明天關鍵的是——


    (……那還用說。)


    她的視線停在「那把劍」上。同時,回想起了數天前的事。與他們的對話。問起這項禍具來曆的時候。


    這把劍的由來是〈殺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這個答案並非造假。臨時被問,她認為一味吞吞吐吐會很危險,忍不出脫口說出了真正答案。


    (我確實冒了險。他們不熟悉詩歌,真可說是萬幸……要是產生了興趣而去調查的話,屆時可就麻煩了,但好像也沒有發生這種事。)


    也就是說,冒的險已經結束。準備已經完畢。


    為了殺死妮露夏琪的準備。


    絕對非達成不可,隻要能夠達到那個目的就好的準備。


    之後隻剩下——等待這把受詛咒的劍符合其性質,發揮其不祥力量的時刻到來。


    莉莉海爾繼續凝視著眼前的那把劍。


    望著他們深信是毒劍的黑色長劍——


    *


    洋房二樓有陽台。是處幽藍月光悄悄灑落而下的靜謐空間。


    妮露夏琪坐在陽台上,背靠著欄杆。


    她將掌心上小山般的藥丸送入嘴裏咬碎。再傾斜另一隻手拿著的杯子,讓裏頭的液體流入喉嚨。是混合了蛋白質飲品和藥粉的液體。「一餐」還沒有結束。她拿出紙包起的粉末,倒在拳頭上,用鼻子一口氣吸起那些粉末。


    這時才終於產生酒醉的感覺。緊接著是反胃與失衡的平衡感。但是,她以意誌力壓下這一切。不曾被那種不快感,或是幸福感吞噬。這是當然。因為這不過是有必要才做的,單純的補給行為罷了。


    「不得不攝取藥物的詛咒嗎?真是麻煩。」


    「……源自吾之麵具的來曆。這也是無可奈何。」


    村正有些啞然地扭著嘴角,從房中走出。她無聲無息地邁步前進,走到妮露夏琪身旁,將手肘支在陽台欄杆上,仰望夜空。


    妮露夏琪更是從懷中取出片裝膠囊,劈哩地撕開包裝,當作糖果般丟入口中。酒醉感強烈的麻藥對於詛咒的效果確實最好,但一味吸食麻藥,畢竟會對身體產生不良影響。市售的感冒藥雖然效果不大,但也被認定為「藥物的一種」,所以她都像這樣大量攝取以搪塞詛咒。


    「你偶爾也會吸食鴉片那類的東西吧?真虧你的心智還能保持正常。」


    「因為吾隻在最低必要限度下使用麻藥。況且,龍的意誌力也很強大。」


    「哈,也許吧。」


    咬碎膠囊後,接著吞下粉狀胃腸藥。這就像是飯後甜點。雖說是市售藥品,但吃太多的話也很傷胃——雖然胃腸藥也半是起到安慰作用而已。


    妮露夏琪小口喝著最後剩下的蛋白質飲品,一邊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


    「套用主人說法的話……也就是滅龍嗎?」


    「不。龍指的是至今尚未有人到達的強之極致、強之概念——即便是師團長,也稱不上就是龍本身。因為他將會輸給吾。」


    「嗯,有點道理。」


    村正低頭看向妮露夏琪,彎起嘴角。


    「這不過是在爭奪距離龍最近的部位——也就是『頭』罷了。但當然,龍這個概念就在那前方。必定隻有吃掉其血肉,才算是吾等接近龍的儀式……」


    「也就是替換頭部吧。無論如何,比起下麵,當然是站在上麵比較好——話說回來,妾身至今都沒有問過,現任的『頭』有多強?」


    「他是最靠近龍的存在。用不著說,在龍島/龍頭師團中是最強的。在得到汝之前,吾與他對戰的話,勝算——約莫隻有兩成。」


    「喔,這麽厲害。不,說不定隻是虎徹太不中用了。那麽,現在又多了妾身以後,勝算變成了多少?」


    村正像是看好戲般地問。妮露夏琪遲疑了一瞬,仍是決定據實以告。


    「五成——估高一點的話,五成五。」


    「你說什麽~」


    隻有這點程度嗎?村正明顯麵露不滿。光是與那個師團長對戰還能有勝算,就已經是奇跡了,但就算向不曾實際對峙過的村正說明,她大概也不明白。


    「但是,吾、汝和虎徹如果發揮全力,甚至抱著豁出性命的覺悟戰鬥的話,吾等有十成的機率可以取得那五成五的勝算。村正,汝有這個覺悟嗎?」


    「始終都有。戰爭通常就是這樣。不論對手是誰,必須隨時隨地抱著將會喪命的覺悟。覺悟的強弱,正決定了刀出鞘的速度。」


    村正立即回答,身上的氣息像在說「問這真是廢話」,太可靠了。


    「聽到汝說無論對手是誰,吾想起來了——在與師團長戰鬥前,那幫家夥可能會再出現。就是箱形的恐禍,和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


    「你是說那群弱到下行的家夥?」


    「至少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的執念不容小覷。執念的性質,就是愈輸愈會變得強大——下一次也許更加精彩可期。輕敵大意的話,說不定汝也會被砍斷喔,村正。」


    妮露夏琪半告誡半開玩笑地說。村正也用喉嚨回以了咯咯笑聲。村正轉過身,背靠著陽台欄杆。這個動作不具任何意


    義吧。就算和自己朝向相同方向,也隻看得見房間內部。隻看得見至今被當作玩具,發型不斷被變來變去,筋疲力盡地趴在床上熟睡,頭發亂糟糟的虎徹。


    「妾身剛才說過了吧?雖然在主人麵前可能是班門弄斧。人一旦站在戰場,一定要隨時抱著將會喪命的覺悟。刀也一樣——必須隨時抱著會被砍斷的覺悟。妾身也親眼見過了無數次。壽命走到盡頭的刀因為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斷裂。就算理由再不值一提,總會斷裂。」


    好比說——她接著舉例。


    把將領從馬上拉下,隻要再給予一擊時,卻被流箭射中而斷裂的刀。討伐將領後,得意洋洋之際卻被農民兵偷襲而斷裂的刀。壯烈單挑後,主人手卻一滑,落地後被馬踩斷的刀。


    「所謂的刀,比任何事物都要銳利,卻也因此比任何事物都要脆弱。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呐……哈哈。」


    「怎麽了嗎?」


    村正忽然搖動肩膀笑了起來,妮露夏琪仰首看向她的表情。以夜空和明月為背景,她正眯起雙眼笑著。


    「哎呀呀,妾身也老了呢。竟然想些無謂的事情。就像開悟的和尚一樣,隻是毫無意義的胡言亂語罷了。活到了這個歲數,總覺得所謂的刀……」


    她的聲音像在說笑。也仿佛蘊含著對於自己的……不,是對於刀這種存在的嘲笑。


    但是,隻有那雙眼睛仿佛正凝視著遠方,仿佛沉於湖底的刀刃映照著水麵一般——散發出了時濃時淡,變化莫測的光輝。


    「也許有些時候,一直在等著自己被折斷的那一天吧……」


    妮露夏琪間隔了一拍後,問:


    「汝也是嗎?」


    「哈。妾身完全不打算被人砍斷喔。隻是……」


    村正依然以深邃的眼神注視前方。


    依然麵帶淡淡的苦笑注視著在房間裏熟睡的虎徹——與自己有著相同宿命的同胞。


    用非常平靜的語氣接著說了:


    「這世上沒有不會斷的刀。縱然有……有朝一日終將枯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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