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疑似我家父親的生物」 “his birthday(i)”


    *


    他想,一定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改變。


    坦白說,春亮對這些變化隻感到不知所措。所有逐漸改變的事情都沒有答案,全都是他不明白的事情。


    他想到錐霞。從一年級就同班的朋友,是正經八百的班長,是便當對決的對手,也是共同擁有著詛咒這個秘密的夥伴。


    說「視為異性喜歡著他」,向他告白的她。


    她無法逃離受詛咒的緊身衣。但是,這種事不會對自己的心情造成任何影響。她就是她。聰明、漂亮、溫柔,又好強不服輸。


    非常……可愛。


    他不可能討厭她。反而——說不定是喜歡吧。


    因為光是想像,心頭就小鹿亂撞。


    假使和她單獨兩人散步,或是在歡樂的地方玩耍,或是一起煮飯、吃飯,或是觸碰——她的身體。


    他認為那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幸福。


    但是,思考就在這裏停頓。他找不到該前進的道路。


    所以,該怎麽做才好?該說什麽話才行?需要展開什麽行動?


    自己的情感非常混亂,無法統整。這是初次的體驗。他隻能勉強感覺出其中含有著焦躁這種情緒。


    他請她等待自己的回答,因為之前發生了此葉那件事。


    實際上也在廚房談論過,她也提醒了自己。沒錯,既然此葉平安回來了,就必須告訴她答案。必須快點才行。


    可是……答案是什麽?


    像要逃進新發現昀道路般,他思索著浮現至腦海中的另一個人。


    也就是此葉。早在很久以前就認識的受詛咒日本刀,是像姊姊一般的家人,是升上高中後開始一起上學的同學。


    說喜歡他,還親吻了他的她。


    此葉就是此葉。但是,冷靜下來思考後,她也無疑是位女性。有著溫柔的笑臉,比任何人都還了解他,不顧一切地站在他這一邊,身材姣好,擁有著光是待在身旁,就能讓人安心的氣質的她。


    沒錯,和她在一起很舒適自在,很幸福。自己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感覺,從今而後也都不會改變吧。


    但是——麵對此葉,也一定需要回答吧。


    思考同樣就此陷入死胡同。


    那麽,該怎麽做才好?自己該說出什麽答案?為了得出答案,又要思考哪些事情?


    「……春亮……」


    啊,此葉,抱歉,你來催我了吧?再等我一下。


    「春亮……嗚嗬嗬……」


    她沒生氣。非但如此,還傳來了像是帶有深意的笑聲。


    奇怪了?他歪過頭時,發覺自己全身充斥著……該怎麽說呢,類似「此葉感」的感覺。那是非常吸引人的此葉,實在很有此葉的感覺,甚至根本就是此葉本人。或許還可以說是「正猛烈地此葉進行中」。


    (……?)


    我在想什麽啊?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在腦袋一隅如此思考時,此葉感以外的某種明確感覺首次出現在臉部。戳戳,有什麽東西在戳自己的臉頰。


    「啊啊……春亮……果然……」


    這個聲音。戳臉頰的觸感。大腦倏地理解到這些都是現實。


    也就是說?沒錯。


    換言之,至今沒回到現實裏的,隻有自己——


    於是春亮張開雙眼,此葉的臉龐近在眼前。


    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感覺到呼吸,她還帶著有些陶醉的微笑。


    然後用她的食指,溫柔地不斷戳著他的臉頰。


    即使發現對方張開了雙眼,她還是不慌不忙——


    「哎呀,早安,春亮。」


    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


    此葉的臉龐會這麽近,就代表她鑽進了他的被窩裏。春亮也總算徹底明白,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的「此葉感」,其實是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與此葉緊密貼在一起後,所產生的那種軟綿綿舒服感的總稱——


    「——奴哇啊啊啊!」


    春亮慌忙跳起來,卷著棉被往後飛退。僅一瞬間,「此葉該不會沒穿衣服吧?」的無根據預想掠過腦海,不過幸好她確實穿著衣服——接著反而為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自己在妄想什麽啊!


    「你……你怎麽會在我的床上……!」


    此葉毫不害臊,在留於原地的床墊上支手托腮,歪過腦袋。


    「呃~我來叫春亮起床的時候,因為你的睡臉實在太可愛了……忍不住就——」


    「忍……忍不住?」


    「是的,忍不住。對不起。」


    她吟吟微笑。那是熟悉的笑臉,但是,其中的涵義和以往不一樣,行動模式也確實和以往不同。產生了變化的距離感。比至今都還要——積極的距離感。


    這時,此葉忽然眼神閃爍,垂下目光。


    「那個——如果真的讓春亮感到不愉快的話……對不起。我認真向你道歉。」


    由於此葉的表情實在太過落寞——


    「不……不會啦……沒關係。」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她又吟吟微笑。互相對望。與床墊上的她的距離感。心跳開始加快。


    就在春亮「咕嚕」地吞了口口水時——


    「……」


    「咿!」


    不知什麽時候,一道陌生的人影正默不作聲地站在房間門口。但仔細一瞧,那人是虎徹,之所以沒有一眼就認出來,是因為他和平常不同,解開了頭發,還穿著此葉的舊睡衣。他也剛剛起床吧。


    春亮還以為虎徹會說些什麽,但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房裏瞧。微妙地半眯起眼。怒吼始終沒有飛過來。


    但是,不知怎地……


    春亮在他望向自己的視線中,感覺到另一種指責的氣息。沒錯,真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在無言地向他痛罵:「這個沒誌氣的家夥!」


    「呃,那個,這是……」


    總之,當春亮張開口正想說明狀況時,新的人影接著出現在虎徹身後。


    這次也是昨日為止都還不在這個家的人物。


    是穿著應該是本人所有的睡衣,但上半身非常緊繃的某個人。是解開了幾顆鈕扣,露出了乳溝的某個人。是那雙惺忪睡眼好像有些眼熟,但反而更讓人強烈感到不對勁的某個人。


    然而,那個人一伸長頸子從虎徹的頭部上方往房裏看進來後,立即瞪大了雙眼,飛快清醒過來。


    「哎呀!春亮,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步入大人的階段……!」


    「才不是!」


    「我就是有預感會變成這樣,才讓此葉住在別館啊……你們卻不知什麽時候擅自改變了規則,住在一起!一旦脫了韁,之後就隻會沉浸在肉欲裏啊……啊啊,多麽靡爛的青春啊!我深深地覺得自己有責任,嗚嗚嗚……」


    崩夏非常刻意地搗住眼角假哭。


    春亮早已沒有力氣理會他,隻能歎氣。


    能夠奪回此葉,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春亮真的覺得太好了。但是,他也覺得今後的日子還有很多事情依然看不見前方的道路。


    錐霞、此葉、新加入這個家庭的虎徹,和這個疑似是父親的神秘生物。


    要從哪個開始解決?要從哪裏開始著手?要優先思考哪一件事?他的腦袋一片混亂——


    「怎麽了怎麽了?在說肉欲怎麽了?真是個就各方麵而言都隻有無恥氣息的單字!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準動——!」


    房外咚噠吧噠地傳來了某種聲響。就該如何度過眼前這個狀況而言,這意味著春亮該思考的事情又增


    加了。


    但是,唯獨菲雅的聲音和往常幾乎一模一樣。


    不知怎地,讓他有些感激。


    *


    用力往放在緣廊上的坐墊坐下後,菲雅氣呼呼地咬碎仙貝。


    「真是的!那家夥還是一樣不像話!」


    「嗯。雖然變了,又好像什麽也沒變呢。不過,這個家裏久違地又出現熱鬧景象,我倒是有些鬆了口氣呢。」


    黑繪輕輕地端坐在一旁的坐墊上,雙手捧著茶杯喝茶,帶著淡淡的苦笑說道。菲雅心想:「說得真悠哉!」而撇下嘴角,但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又拿起一塊仙貝。


    邊在嘴中發出啪哩啪哩的輕脆聲,菲雅忽然想起了黑繪剛才說的話。


    改變了。但是,又什麽也沒變。


    「……」


    一定是這樣吧。不論是春亮,還是此葉。在回到這個家的過程中,有什麽事情改變了。盡管結果看來好像什麽也沒變,但她認為內心層麵還是產生了劇烈的變化。因為就連隻是看著的自己,也覺得「會變成這樣也是當然」的那件事——就在眼前發生。


    那麽,看著那件事的自己……有什麽改變了嗎?


    「……呃咳。」


    菲雅刻意地假咳一聲,往旁瞄了一眼。她的話聲嘟嘟噥噥,掩飾害羞地故作開玩笑說:


    「對了,黑繪之介,方便與你密談一些事嗎?」


    「是!殿下,怎麽了嗎?」


    黑繪很配合地立即答腔。她依然正座於坐墊上,但九十度地改變方向,仿佛演時代劇般將膝蓋朝向菲雅。


    菲雅倏地放鬆臉頰。這家夥幾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是個可以推心置腹談話的對象。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她真的覺得很幸運。


    「……崩夏說過生日之類的事吧?我想問問這件事。」


    「嗯,是阿春的生日吧。你知道具體是幾月幾日嗎?」


    「不知道。」


    「呃……剛好是十天之後喲。」


    「奇怪了,總覺得那時已經有什麽預訂計畫了,而且還非常重要。」


    「啊……這麽說來,小菲菲你們要考試了吧?我記得是在考完試的隔天。」


    這麽一說的確是。雖然現在就開始覺得麻煩,但總之先擱在一邊。


    「原來如此,日期我知道了。那麽,我還想知道其他事情……」


    初來乍到時,她當然不知道生日具有的涵義。但是,她已在日本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看過好幾個同學慶祝生日。所以她知道了這對現代日本人來說是重要的一大盛事,都會大肆慶祝。


    但是,問題在於——


    對春亮來說又是如何?


    「仔細想想,我從來沒聽過那家夥提起這件事。單純隻是忘了嗎?」


    「啊~……說得也是呢。若真要說的話,阿春是不喜歡生日到了,就吵吵鬧鬧地舉辦派對……吧?」


    菲雅有些驚訝。生日不就是要舉辦派對嗎?不就是要盛大地熱鬧狂歡嗎?和聖誕節之類的一樣。


    她往前傾身,向黑繪更仔細地詢問理由——


    了解以後,原因很單純。


    春亮之所以不怎麽喜歡熱熱鬧鬧地過生日,聽說是因為小時候,父親隻有那一天必定會從旅行途中趕回來。到小學為止倒是還好,但升上國中以後,他反而覺得自己是被迫配合父親履行義務,於是感到厭煩,才變得想盡可能普通地度過。最一開始可能隻是叛逆期,想反諷父親,但菲雅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聽說黑繪她們當天也頂多是送送禮物。


    菲雅不禁消沉沮喪。


    「是嗎……不辦派對,隻送禮物嗎?」


    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種心情呢?她對自己的內心感到不可思議。


    那是——對了。因為她早已視作理所當然地決定,要盛大地熱鬧慶祝了。因為她很期待舉辦派對的話,可以看見他會露出何種表情。像是和聖誕節那時一樣的無恥表情。可以的話,她想讓春亮露出那種表情。自己很想看。想待在他的身邊,感受那種輕飄飄的心情——


    她更是深入思索。是因為自己擅自貿然期待,落空後才覺得消沉沮喪吧。現在的自己有些奇怪。為什麽想法會變得這麽急躁武斷?


    (……我在著急……嗎?)


    啊啊,就承認吧。存在於自己心裏的,確實是焦躁。


    原因?她也知道。


    是因為那時候的此葉。因為自己在近距離下,看見她做出了那種事情——告白之後,還親吻了春亮的嘴唇。


    那件事不單對春亮和此葉,果然也為自己的內心帶來了變化。因為,現在光是像這樣回想,胸口就悸動不已。產生了「自己也得做點什麽與之對抗」的心情。如強迫症般,自己心裏有什麽事物正粗暴地催促著她——快動、快動啊,快做點什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當然,她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做和此葉相同的事。但是,光是想像自己做那件事情——


    (奴……奴唔唔唔……!)


    她的腦袋就被快要爆炸般的感覺籠罩住。所以她暫且撇在一旁,本想當作前哨戰,至少生日要什麽也不想地為他盛大慶祝。但這個想法才剛起步,就馬上被重重挫了銳氣。


    但這也無可奈何。若做了他不喜歡的事而被討厭,那可得不償失。菲雅垂下肩膀說:


    「唉……該不會連送禮物給他,他也覺得厭煩吧……別送比較好嗎……」


    菲雅「呼~」地長歎口氣後,黑繪慌忙揮舞雙手,對她說道:


    「不不不,小菲菲,這就想太多了喲!至少該送個禮物!」


    「是嗎~?」


    「我想阿春也不會討厭收到禮物喲,我們每年也都會送啊。不送的話,就無法宣告出小菲菲的存在喔!絕對要送才行!」


    「嗯……既然你都這麽說了,也許是吧。至少要送禮物呢,嗯!」


    說完,黑繪有些鬆了口氣似地吐氣。剩下的問題就是——


    「該送什麽禮物才好?真教人煩惱呢。」


    「我也正在煩惱今年要送什麽呢~但最終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綁緞帶。」


    「那是什麽意思?」


    「嗬嗬……這件事實在不能由小的說出口。殿下總有一天也會明白喲。」


    黑繪又變回扮時代劇家家酒的口吻,嘿嘿賊笑。真教人摸不著頭緒。


    「總之,得在當天到來之前想好要送什麽才行呢。嗯,也有直接問本人想要什麽東西這個方法啦。」


    「嗯……」


    菲雅再次開始吃起仙貝,出神地眺望眼前的庭院。


    春亮的生日、考試,還有其他林林總總。該思考的事情很多。


    看樣子接下來,煩惱的日子還會持續下去。


    *


    此葉回來後已過了數天。


    大概是黑繪增強治愈力的頭發產生了效果,春亮肩膀的傷口也勉強回複到了可以正常過生活的程度。雖還有些疼痛,但不至於要一直固定住。


    在學校,至今他也都是向泰造等人解釋說:「稍微受了點傷。」然後吊著手臂。但自從拆掉了三角巾,就過得幾乎和以前沒有兩樣,也不會妨礙到抄筆記……不過,就算動筆寫字有些吃力,現在也不是可以愣愣地不抄筆記的時候。


    沒錯,現在是考試周。學生的本分就是念書。既已回到日常生浯,總之必須先傾注全力,集中精神在迫在眉睫的考試上。因此——


    今晚夜知家也邀請了客人,召開讀書會。但白穗她們拒絕了邀請,結果隻有一個客人前來,所以換個說法,可說是成了「請了家教的讀書會」。


    「喂喂,錐


    霞,這裏是什麽意思?」


    「哪裏哪裏……這裏嗎?這裏是——」


    春亮抬起頭,瞄向她的臉龐。


    正向菲雅說明重點的錐霞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形狀姣好的嘴唇、溫柔的語調。總覺得有些難為情,因此春亮立刻將目光投回筆記上。


    但是,和春亮不同,在場還有一個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錐霞瞧。


    「盯~」


    錐霞似乎好一陣子都坐立難安地隱忍下來,但大概再也受不了了吧,她帶著像是為難又像害臊的表情抬起頭來。


    「那個——該怎麽稱呼呢……崩夏先生……?那個,你這樣一直盯著我看,我有點無法專心呢……」


    「嗯~果然會讀書的孩子真不錯呢~感覺很可靠,太棒了~」


    「呃……是……」


    不好意思啊,我這麽不可靠。春亮在心裏嘀咕,同時看向桌子旁邊。眼前就是什麽也沒在做,依然維持著神秘女人姿態的崩夏。他正笑吟吟地托著腮,注視一行人讀書的光景。坦白說,很礙眼。


    另一方麵,錐霞隻是一臉困擾地頻頻縮起脖子。既是陌生女子,同時又疑似是春亮父親的神秘人物……她也不曉得該怎麽應對才好吧。


    順便一提,春亮已經決定不再在意。此葉她們似乎也暫且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反正不管怎麽質問他為什麽變成了女人,他都岔開話題不肯說明,也隻能認定「他就是這樣」而帶過了。半近乎無視地忽略。既然不想說,就隨他高興吧。相對地,自己不會問,也不會采取任何行動。總之隨便他吧。


    「真失禮,春亮的成績也不算差喔。對吧?」


    一同念書的此葉為春亮發聲美言,但——


    「稱不上好啦……」


    春亮不怎麽想繼續這個話題。他不怎麽想與父親有所接觸。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在那裏的,隻是一個綜合了羞恥、難以理解與困惑的化身。


    所以春亮露出含糊的討好笑容,試圖結束這個話題,然後正好發現手中的茶杯空了。


    「嗯,茶喝完了呢。茶壺裏的茶也快沒了吧?那我再去泡——」


    「啊,泡茶的話,我剛才已經拜托過虎徹了。」


    在春亮起身之前,幾乎與此葉說話的同一時間,起居室的拉門打開了。


    「……茶泡好了。」


    粗魯的話聲,和有些凶狠的眼神。似乎不是心情不好,而是他原本就這個樣子。虎徹端著放有備用茶壺的托盤現身後,隨意地將托盤放在桌旁,再從盤上拿起一個杯子,很自然而然地在此葉身後輕巧正座。


    「謝謝你。你也放鬆休息吧。」


    「……是。」


    虎徹簡短應聲,神色認真地拿起手邊的杯子,含住插在杯裏的吸管,「啾~」地啜飲。而被他吸起的紅色液體是——


    番茄汁。


    (嗯……果然很像是常見的吸血鬼漫畫呢……不過,如果他的精神狀態能因此保持穩定,怎樣都好。)


    為圖方便,虎徹現今的持有者是春亮。虎徹雖然非常不情願,但在此葉強勢的命令下,最終虎徹也遷就退讓,於是變成了這樣。也因此傳說中的「今晚的虎徹正渴求飲血」——「持有者會想讓虎徹的刀刃啜飲鮮血」這個詛咒不會發生。


    但是,一如「看到血」這項行為對此葉有著特別的意義,虎徹的特性,或者該說是習性,也還對「飲血」這項行為殘留著依賴性。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曆經了好幾次實驗失敗後,發現了「隻要喝顏色相似的紅色液體,心情就會平靜下來」這個法則。當中最有效的就是番茄汁——果然從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常見模式,真的有其理由嗎?


    不論如何,虎徹目前非常安分守己。都是多虧了至今與他一同生活的此葉吧?雖說不久前還是敵人,但完全不覺得需要隨時睜大眼睛監視他。照這樣下去,說不定他真的會變成宛如此葉弟弟般的存在,在這個家定居下來。


    但是,至於他是否真的想解開詛咒,這對春亮來說還是未知數。


    雖然現在大多由此葉與他互動——但春亮認為有朝一日,必須當麵問問他的真正想法。


    總之,虎徹端茶進來的時機剛剛好。春亮什麽都不必做,剛才的話題就帶過了。也就是說——他用不著和父親說話了。拿起茶壺又倒了杯茶後,春亮再度開始讀書。距離考試沒剩幾天了,不能浪費時間……


    (對了,說到時間……)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都沒有奇怪的家夥出現呢——春亮心想。


    切子她們離開之前,好像說了有些駭人的話語,但那一定是搞錯了吧。即使當時是認真的,但可能情況在中途有了改變,抑或可能隻是因為上司被打倒了,她才心想至少要嚇嚇他們,報複性地說了謊話。


    (嗯,什麽事也沒有真是太好了……總之,現在要讀書、讀書。)


    笑咪咪地注視著讀書會的崩夏、看著教科書發出呻吟的菲雅、照看著菲雅的錐霞、偶爾在意他情況的同時又按著自己步調讀書的此葉、在此葉身後小口小口啜飲著番茄汁的虎徹,以及有些無法集中精神的自己——


    這時,黑繪結束工作回來了,一如既往的成員一如既往地到齊。


    「我回來了~喔,大家在讀書呢。」


    「啊,歡迎回來,黑繪。你買了我剛才簡訊裏寫的東西嗎?」


    「是牛奶和小虎要喝的番茄汁吧?那當然。我先放進冰箱喲。」


    先走進廚房以後,黑繪也在起居室裏坐下,用自己拿來的茶杯嘶嘶嘶地喝著熱茶。


    「嗯~這就是工作的喜悅……拚命工作之後的茶最好喝了呢。」


    「這麽說來,聽說你最近真的很認真工作喔。黑繪,辛苦你了。」


    錐霞忽然停下寫字的筆說道,黑繪像在說「耶嘿」般挺起小小的胸脯。


    「沒錯!因為必須盡快恢複我的黑發才行啊~隻剩下一點,就會徹底恢複成原來的發色了呢。」


    黑繪以指尖捏起自己的頭發說。那束頭發為了治療春亮的傷口而用光了精力,反作用下變成了雪白。剛結束治療時白發約長達十公分,但現在的長度隻跟指甲差不多。黑繪會拚了命地認真工作——就是為了從客人們剪下的頭發補充精力吧。


    春亮在心底向她道謝,同時,發現此葉突然垂下目光,低頭看著筆記本。她不發一語,像決定接受一切般——眼神帶著些許灰暗和無奈,那表情也看似在微笑。


    沒錯——黑繪會超出限度地使用力量,治療春亮傷口的直接原因——


    剜開了他血肉的人是——


    (此葉……)


    自己並不在意。但是,就算這麽說了,她的心情也不會比較輕鬆吧。


    「對了!其實趁著工作空檔,我也在開發新的招式喲!」


    黑繪以不必要的開朗話聲說道。她可能也發覺了此葉的模樣吧。此葉偏過頭問:


    「新的招式……?你不是平常一有機會就在開發了嗎?」


    「嗯,我也看過你開發新招式的畫麵喔,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嗬嗬!可不單單是思考招式名稱這種程度喔,該怎麽說,像是頭發的控製能力和精力的使用方式等等,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喲。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曾一度超過限度使用,反而因此讓力量有所成長呢?就像那個每次瀕死都變得更強,超有名的戰鬥民族一樣!」


    「喔……」


    此葉愣愣地又將腦袋歪向另一邊。總之,似乎成功掃除了她陰鬱的心情。黑繪又喝著茶說道:


    「嗯,總之,工作再加上開發新招式,我最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呢。」


    「喔……嗯,反正你心


    滿意足的話就好啦。」


    「沒錯沒錯,工作可是很重要的喔~了不起!」


    崩夏從後方摸了摸黑繪的腦袋。看起來沒在做正經工作的你最沒資格這麽說吧——春亮隻在心裏這麽咕噥。


    接著又持續讀書了一陣子後——


    「那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錐霞說了這句話後,讀書會就此散會。春亮在心中哎呀呀地歎氣,收拾著念書的紙筆道具。這時,同樣將教科書等東西收進書包裏的錐霞說了:


    「那個……崩夏先生,我想起了有一件事要問你。」


    「問我?嗯嗯,可以呀,你盡管問。」


    「不久前,為什麽崩夏先生沒有走進家裏,隻是在外觀察情況呢?既然是自己家,我想第一時間就跑回來也沒關係吧?」


    錐霞是指他們為了奪回此葉而進行特訓的那段時間。他們本以為出現在家門前的神秘女子是龍島/龍頭師團的人,但結果看來完全是誤會。


    「嗯~我也有想過按門鈴啦。不過,因為情況看起來很嚴重。」


    「那天是……呣,我去了那裏,黑繪也……嗯,的確算嚴重吧。」


    「對啊對啊,我可是先觀察了氣氛喔~所以才心想,今天先住旅館好了!」


    「這樣子啊。」


    與回答的話語相反,錐霞的表情似乎不怎麽信服。即使將所有念書的紙筆道具都收進了書包裏,她也沒有起身。好一會兒繼續正座,閉著雙眼,像在思考什麽。緊接著張開雙眼時——


    「雖然這可能是蠢斃了的多管閑事……但還有一件事。」


    錐霞從崩夏身上別開目光,一瞬間看向春亮。春亮本以為談論的話題和自己無關,因此心跳有些加快。錐霞又立即將視線拉回到崩夏身上。


    「也就是夜知——同學和你。在我看來,你們今天在這裏一次也沒有眼神交會過。我認為這樣不太正常。」


    「嗯~我倒是很常在看他呢,因為想將心愛兒子的成長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過,春亮都不肯看我呢~是在害羞嗎?」


    當然。才不看。誰要看啊。太過莫名其妙的老爸。什麽也不肯說明的老爸。


    錐霞似乎「呼」地歎了口氣。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如果是我,也會這麽做。雖然會用到那個字,但是——被迫讓未知維持著未知的狀態,非常教人不愉快。」


    「我知道一點關於你的事情喔。那是你以前的立場吧?」


    「不,刨根究底地挖出沒有必要知道的秘密,和被迫對明擺在眼前的謎團視而不見,完全是兩碼子事。」


    錐霞用力挺直腰杆,像裁判般接著又說:


    「請告訴我們。你至今都在做些什麽?為什麽變成了這副模樣?今後又打算做些什麽?不徹底搞清楚這些事的話,你和夜知的關係永遠都會不正常。當然,和我們也是。」


    春亮沒有看崩夏的表情,但也沒有不去看——隻是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為了知道,他會回以什麽回答?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然而,現場的緊張感沒有持續太久。崩夏「啪」的一聲雙手合掌,過意不去地歪過頭說:


    「哎呀~……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但抱歉~因為現在說的話會費兩次工……」


    錯愕、憤怒、失望、輕蔑,這些情感伴隨著暈眩般的感覺衝進大腦。春亮暗暗咬牙。他果然是最差勁的父親!


    但是,菲雅似乎對他的回答產生了新的疑惑。


    「費兩次工是什麽意思?」


    「嗯~當然,我也不是不想向大家說明喔。隻不過,同樣的說明要重複好幾遍很麻煩,所以我打算等小加回來再解釋。」


    「小加……?」


    「讓我的灰色腦細胞全速運轉之後,我猜是指理事長喲。」


    「沒錯~那孩子好像還在世界各地亂跑吧?聽說現在也跑去了其他地方。不過,我已經聯絡過他了,所以聽說考完試時會回到日本。我還是想當麵見到好朋友再說明一切,屆時也會再一起回答大家的問題喔!」


    說完還眨了下眼睛。就像廣告裏出現的年輕太太般,那非常流暢自然的完美眨眼動作,反而讓人渾身不自在。


    「啊,還有像剛才一樣,直接叫春亮的名字也沒關係喔。你剛才本來想直接叫他夜知吧?我希望你們就像平常一樣,表現出原本的自我就好了~因為說不定也攸關兒子的將來,這方麵我也想好好觀察一下呢~」


    「將……將來……!」


    錐霞像是大受衝擊般,遭到擊沉,紅著臉蛋低下頭去。


    春亮與菲雅他們麵麵相覷,歎了口氣。


    到頭來,崩夏現在似乎還不打算馬上說出關於自己的一切。但是,期限已經明確訂定在考完試之後,至少也算有點進步。都是錐霞的功勞。


    但是,盡管如此……


    (……如果他真的會在理事長麵前仔細說明就好了。)


    當然——在春亮心裏,已經徹徹底底無法再老實地相信自己父親說的話了。


    *


    「那麽——再見。」


    「謝嘍,班長。」


    「再見啦,錐霞!」


    錐霞反手關上玄關大門,保持著這個姿勢,回想著一瞬間之前,還在門後向她道別的他的臉龐。有些過意不去似的——就真正的層麵而言,並未看著她的視線。物理上,角度上,他確實看著自己這邊,但他內心的焦點並未聚焦。也害怕聚焦在她身上。


    (蠢……斃了……)


    她非常清楚為什麽。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內心的壓力肯定快要到達極限。


    錐霞輕輕歎氣,放開玄關大門的門把,往前踏出一步。漫不經心地拿出手機,確認時間。眼睛注視著的,不是手機的顯示時間,而是日期。


    當數字愈變愈大,她在腦海日曆上劃圈的日子就會接連到來。首先是期中考。照現在的進度繼續用功讀書的話,嗯,能考到一如往常的成績吧。緊接而來等著她的重要節日是——


    (生日……嗎?)


    因為每年都會過一次生日,去年錐霞也經曆過春亮的生日。但是,她不記得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情。因為她知道,他不怎麽喜歡吵吵鬧鬧地過生日,也聽說過了理由——不知是由本人,還是和泰造及渦奈他們閑聊時聊到的。這她也記不太清楚。


    她回溯著模糊到不可思議的記憶。那一天,去年的自己做了什麽呢?好像在學校送了無趣的小東西給他。當然,是和渦奈他們一起。接著放學後,又一起拍了大頭貼當作紀念,買了點小東西吃。她想就隻有這樣。


    忽然間,奇妙的感覺虜獲了她。對當時的自己而言,夜知春亮這個男生肯定單純隻是觀察對象。自己還待在研究室長國,而他也隻是有著不受詛咒體質的男生。


    啊——曾幾何時起,自己喜歡上了他呢?


    她覺得根本沒有明確的契機。自然地,非常自然地,當她回過神時,目光就已經追逐著他。自己是因為受命觀察他,才觀察他而已——也將這項行動本身當作藉口。


    今年,是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後,第一次迎接他的生日。


    不能和去年一樣,狀況不同了。她也告白過了。雖然關於回答還有很多要煩惱的事,但總之必須挑選禮物。要選什麽?該送什麽?


    對了——好比說,最典型的,常常聽說最適合用以表達自己心意的東西,就是將自己包裝成禮物——


    「蠢……蠢斃了……!」


    她忙不迭用力搖頭,將手機塞進裙子口袋裏,邁開步伐。夜知家的主屋玄關與占地大門有一大段距離,她決定慢慢地走完這段路程所需的幾十步。現在心情很


    想這麽做。


    一步。她踩在腳邊的踏腳石上,又一步。


    這時,身後的主屋傳來了鬧哄哄的嘈雜聲。是菲雅或黑繪引發了騷動嗎?是此葉在生氣嗎?是新來的虎徹做錯了什麽嗎?是崩夏和春亮這對父子在吵架嗎——如果是的話,這樣子反倒還比較正常就是了。


    總而言之,很熱鬧。傳達到遠方的,身後的喧囂。


    另一方麵,前方很安靜。一走出大門,靜謐的夜路就等著自己,然後通往自己一片漆黑的公寓。


    錐霞略微往後回頭,輕眯起雙眼。熱鬧的夜知家。幸福的夜知家。


    她忍不住做了無謂的想像。


    假如,假如自己也住進那裏——


    (……不,那樣子……奢求太多了。我……)


    錐霞輕輕搖頭,將臉龐轉回正麵。


    而後,撇下夜知家的喧囂,開始踏上昏暗的歸途。


    *


    在關了燈的房間裏——


    由於已花了幾天做好覺悟,終於決定要動手了。


    菲雅忸忸怩怩。因為閉著眼睛,什麽也看不到,所以她隻轉動頭部。已經確實洗過澡了,還洗得很用力。身上沒有臭味也沒有髒汙……應該,一定。其他有忘記做了什麽嗎?可能也事先刷個牙比較好吧?


    「好,那麽,菲雅……我可以打開嗎?」


    「要……要溫柔一點喔,還有,別一直盯著看!」


    「我知道啦,就跟往常一樣。」


    跟往常一樣。沒錯,和往常一樣。這種事,至今也已經做過好幾次了。單純隻是被春亮看到自己最重要的部位、他的呼吸吹在自已身上、又被他的手指撥弄而全身顫抖,然後他再直至深處,將那個插進自己非常緊繃的裂縫裏而已。


    然而——現在,心跳卻比往常還要快速。


    她知道為什麽。是因為自己的心意。因為自己在春亮的手上——別說是恐懼了,反而感覺到了慈愛。她希望他觸碰自己。就這樣,再多觸碰她一點。雖然她難為情地根本說不出口就是了。


    「嗯,啊……!」


    「抱歉,會痛嗎?」


    「不……不會。」


    在春亮手中手電筒的照射下,自己的私密處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不這麽做的話就看不見,所以也沒辦法,但反而因此散發出了悖德的氛圍,她心想:果然很無恥。春亮肯定也非常喜歡這種事情。因為他用那麽認真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最深處。真拿這家夥沒辦法。就算找還全世界,心胸寬大到能讓春亮注視那種地方的女人,恐怕隻有自己了。所以,自己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好,那麽……我放進去嘍。」


    「……嗯。」


    春亮大概是心想突然就放進去也不好,菲雅感覺到他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的裂縫。意識顫抖了下。她咬住並不存在的嘴唇,拚命忍住險些要發出的沒出息叫聲。笨蛋,想做什麽啊!詛咒你喔!感覺太舒服了——會讓人覺得全身就像有電流通過吧!


    「我放這裏喔。」


    「那就……快點放進來吧……手指不要……動來動去啦……」


    春亮回以「了解」。菲雅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可以感覺到他也吸了口氣。緊接著——


    「唔……!」


    滋噗,有某種東西插入體內的感覺。異物感隻持續了一瞬間,那個很快就仿佛是「理所當然該在裏頭的東西」,與體內的凹凸融為一體。


    自己的體內,最敏感的部位被塞滿了。但是——


    「還沒……結束吧……?」


    「嗯,要再一次。我接著一口氣進行喔。」


    「嗯唔——!」


    和剛才不同的地方,又產生了同樣的感覺。兩個地方同時發生的插入感。全身麻麻地流竄著介於發癢與疼痛之間的感覺。但是,一想到是他的手造成的,這些感覺就具有其他意義。像是證明,像是羈絆。


    當充盈的滿足感籠罩著自己時,他淡然地開始收拾善後。她有些不高興。雖然當然得蓋起自己裸露在外的私密處,但也不用這麽著急吧。


    「呃……這裏要這樣,然後再這樣……這下子就好了吧?雖然就和往常一樣,但如果身體有哪裏不舒服要說喔。那我走了。」


    「等……等等,我剛好想和你稍微聊聊天。你轉過去,等我一下。」


    確認了春亮盡管散發出納悶氣息,仍是遵照指示後,菲雅變回人型。雖然房間很暗,但不能大意。總之,她先窸窸窣窣地穿上脫下的襯衫,再一邊伸長手摸索應該在附近的內褲,一邊說了:


    「然後,呃……就是那個,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嗯,什麽事?」


    「嗯,如你所知,我對於現在人類的世界還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所以啊,關於生日這種日子,坦白說,我認為自己還不是非常了解。」


    「啊——那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日子啦,什麽都不做也沒關係。」


    意料之中的爽快回答。菲雅有些落寞,但也無可奈何。


    「不,我也和黑繪聊過,得出了至少該送禮物的結論。所以我就老實地問你吧,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趁著念書準備考試的空檔,她一直埋頭苦思,但想不出什麽答案。所以,她決定采用黑繪也說過的單刀直入方法。雖然這不是最好的做法,但是總比一直束手無策地拖到當天來得好吧。


    「我明明都說沒關係了……」


    昏暗的房間中,傳來無奈的苦笑氣息。雙眼習慣了黑暗後,朦朦朧朧地可見春亮坐在眼前的背部略微搖晃。話說回來,還是找不到內褲。跑去哪裏了?


    菲雅立起膝蓋,在附近轉來轉去,手掌拍著地板繼續搜索。


    「那怎麽行,你盡管說沒關係。」


    「我真的……什麽都可以啦。」


    這麽說也真教人頭疼——菲雅心想。自己沒有多少錢,之前打工賺到的錢隻剩下一些。要買什麽呢?買便宜一點的東西也是情有可原。那麽改變想法,送一般店家沒在販賣的東西如何?自己可以準備的東西。自己——可以給的東西。


    這麽說來——菲雅想起來了。黑繪說過「最終辦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綁緞帶」。由於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她當時沒有放在心上,但現在像這樣——在昏暗的房裏,和春亮兩人獨處再重新思索後——沒來由地她明白了那代表什麽意思。


    (太——!太無恥了……!)


    臉頰瞬間發燙。那算什麽啊?那樣子可以嗎?隻要對方有要求就好了嗎?還有,內褲到底在哪裏?


    「……話說,你從剛才起窸窸窣窣地在做什麽啊?」


    「嗯?哇哇哇?」


    手支撐著的地方突然有個東西滑開,她的身體往前撲倒,正好變成了像是抱住回過頭來的春亮。


    「唔喔!」


    「哇!那個,抱歉!」


    心頭小鹿亂撞。黑暗中從抱著的身體,可以感覺到春亮的體溫。春亮的手也碰巧放在自己頭上。他像是摸頭般,開始慢慢移動手心。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不是常常在說嗎?你很努力地想像平凡人一樣做善事固然很好,但不需要著急。所以啊,隻要是你送的東西,什麽都好。你有那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也絕對不會嫌棄。」


    「什……什麽都好?你……你果然……!」


    菲雅慌忙撐起身子時——


    啪!房間的燈打開了。


    「呼啊!」


    春亮發出了奇怪的叫聲扭過頭去。視線前方是——拉開了房間的拉門,正按著電燈開關的此葉。附帶般的身旁還有虎徹。


    另一方麵,房內是盤腿坐著的春亮,和將手支


    在他的膝蓋上,身體貼著他的自己。春亮的手放在自己頭上,自己則隻穿著一件襯衫,一隻手上還是——內褲。剛才就是因為抓到內褲才會滑倒。忘記穿上了。


    「不,等一下,你誤會了!此葉,這是——!」


    春亮大驚失色,菲雅也同樣大驚失色。


    出乎意料的是,此葉隻是吟吟笑著。沒有對眼前這幕無恥的光景生氣,也沒有流瀉出刀氣,破壞手碰著的牆壁或柱子。


    「浴室沒人了喔,春亮。請你先進去洗吧。」


    「我……我知道了……」


    「菲雅,你那是什麽打扮啊?你才剛洗完澡對吧?要是一直都穿得那麽單薄,小心會感冒喔。」


    「是……是……?」


    內容雖是叮嚀,但她依然麵帶笑容,完全沒有怒氣。


    緊接著,此葉就此輕快地一百八十度轉身離開。虎徹也微眯著眼瞥了房內一眼,然後天經地義似地跟在後頭。


    菲雅眨了眨眼,與春亮無言對望。她想兩人的感覺應該相同。


    怎麽辦?一點也不恐怖,反而讓人覺得非常恐怖。


    *


    說實話,真是難以理解。


    「這樣子好嗎?村正大人,您愛慕那個男人吧?」


    所以回到房間一坐下來,虎徹便直率地開口問了。雖說房間,眼下並不是分配給他作為寢室的地方(是間聽說幾乎已當作倉庫使用,堆滿了雜物的房間),而是自己仰慕的日本刀前輩居住的房間。


    再三思考之後,虎徹決定暫且就和先前——也就是和前任主人一同生活時一樣,與她接觸。因為,當時的「她」也包含在現在的「她」體內,這點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當然,有時會覺得形象不符,有時也覺得合乎形象。但是,他已經想通了,就算這樣子也無所謂,每當形象有不符時再思索就好了。他也沒有改變稱呼方式。對方似乎至今都很抗拒被人稱作村正,但最後說了一句:「算了,反正我就是我嘛。」於是允許他這麽稱呼——當時夜知春亮還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所以這對她而言算是某種改變吧。


    總之,村正此葉一麵坐在自己愛用的坐墊上,一麵有些苦笑地勾起嘴唇回答:


    「確實是這樣沒錯。很奇怪嗎?」


    「是。誠然,您為何沒有懲治他們,不才覺得很疑惑。」


    說完,她像要表示自己遊刃有餘般,「嗯嗬嗬」地抖動肩膀。


    「其實啊——這是戰略。」


    「戰略……?」


    「是的。如果是從前的我,剛才肯定會懲罰他們吧。也會強行把他們拉開,說教一番吧。可是啊,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現在進入了必須用不同於以往的感覺進攻的階段。」


    「是……」他隻能含糊回答。


    「我已經告白過了,所以不需要著急。我認為現在反而必須表現得從容鎮定。男孩子也不會喜歡老在生氣的女生吧?要讓他看看自己心胸寬大的模樣,與情敵做出區別,我想這才是現在的自己該采取的行動。」


    「也就是說——為了讓自己的寬宏大量在對方心裏留下印象,您才會壓抑怒氣,故意不懲治他們?」


    「正是如此。而且,我也知道剛才那隻是在放免罪符機關(indulgence disc)。都怪那孩子老是毫無防備又笨拙,才總是發生那樣子的意外。我一點也沒有在壓抑喔,啊哈哈!」


    既然她都笑咪咪地這麽說了,那麽她從剛才坐在坐墊上後,就一直用右手的手刀,將左手上卷成筒狀的報紙在半空中「啪啪啪」地切成碎片,也一定不是忍耐的體現吧。是為了維持真正日本刀的鋒和度,毫不懈怠地努力著……是意義深遠得自己的思考望塵莫及的某種切斷訓練。大概吧。


    虎徹心想著總有天要向她討教,但現在就先靜靜觀察,不要打擾到她。首先用眼睛偷學。精髓通常都是經由這種方式獲得。


    「話說回來——虎徹,你對生日有什麽想法?」


    她瞄向自己問道。


    「是指慶祝生日這件事嗎?不才沒有任何想法。因為繁瑣地慶祝生日是西歐的風俗,在不才認得主人的時代,當然都是用虛歲算年紀。」


    「說得也是呢!」


    「是指那家夥的生日嗎?」


    「沒錯!就是這件事……」


    將左手上的報紙全切成了碎片後,她就這麽往前撲倒。上半身「吧答」地貼在地板上,將手掌埋進報紙的殘骸裏。她像在享受那種觸感般一邊來回亂撥,一邊自言自語地朝著地板念念有詞。


    「啊——告白之後,變成了全新的我,第一次迎接的生日。必須讓這一天具有特別的意義才行。最好還能趁機聽到他的回答。可是,到底會變得如何呢。那樣子太著急了嗎?禮物該送什麽好呢?嗯~……嗯~……」


    不知什麽時候,她朝著地板豎起食指,像在地麵劃圈圈般,旋轉攪拌著報紙殘骸。大概光是自己自言自語,心情就慢慢亢奮起來了吧,話聲中開始帶有奇怪的熱切,同時旋轉攪拌的速度也不斷加快。為了掩飾害羞,報紙沙沙沙地接連遭到切碎。


    「特別的……禮物。可是,感覺春亮很可能會說,隻要有我就夠了呢……有我……就足夠了……?送『有我』的禮物?也就是說,像是『悉聽尊便券』之類的?有這種券的話,春亮肯定忘不了當下發生的事情……呀!討厭啦,這才真的是太快了吧?可是,可能不算快吧?畢竟我一直在忍耐嘛,耶嘿嘿,耶嘿嘿嘿嘿……」


    這些行為倒是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日本刀的訓練。憧憬的日本刀正不像話地躺在地板上,為了自己的想像扭來扭去。


    虎徹半眯起眼望著這一幕,暗暗歎氣。


    有件事似乎非做不可了。


    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了敬愛的她的幸福。所以——


    (沒辦法……雖然不怎麽情願。)


    當然,除了執行那件事外,虎徹沒有其他選擇。


    *


    今天也在用功讀書了一整天後邁入尾聲。這幾天來不斷重複的日常生活。


    但是,今晚還發生了一起額外追加的事件。


    「嗯嗯……嗯?」


    翻身的瞬間,春亮在被窩裏感到不太對勁。這件事誘使他的意識往離開夢境世界的出口移動。刹那間,春亮想起了數天前的事情——也就是此葉曾鑽進他的被窩裏。他一股作氣清醒過來。不會吧!他瞪大雙眼,掀開棉被後——


    「什麽!」


    和那時候不一樣。眼前的人——不是此葉,而是虎徹。


    平常他睡覺時應該都穿著此葉的睡衣,但現在不是。不知是否也是向此葉借來的,還是他擅自搜索屋子在其他地方找到的,虎徹穿著很常在時代劇裏看見的單薄和服睡衣,而且隻用一條小小的帶子係住腰部。


    虎徹就在春亮身旁,保持著略微匍匐的姿勢。在灑進房內的月光照耀下,從往下垂落的睡衣領口,可以看見虎徹的白皙頸子和大片胸脯。


    「什……什麽……!」


    虎徹更是讓身體往前傾,將臉龐湊向他。月光照射下,春亮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表情顯得很羞赧,但又非常認真。


    「你想……做什麽……?」


    「不才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麽……?」


    「——被村正大人那樣的女子那般引誘,你都沒有出手。誠然,你那種態度讓不才覺得很可疑。但是,如果當中有什麽理由的話……答案隻有一個。也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怎麽回事?」


    虎徹更將身體挨向春亮,像在說「你就死心吧」般,斜眼瞪著他。


    「不才已經


    曉得了……你有龍陽之癖吧?這樣一來就全都說得通了。」


    「啥——?」


    龍陽之癖、男同性戀、喜好男色——等等字典中的知識在大腦裏飛快盤旋,春亮徹底陷入混亂。但是,現在不是混亂的時候!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必須快點解釋清楚!春亮勉強拉回思考——


    「不不不,慢著慢著!你誤會了!非常嚴重的誤會!」


    「用不著搪塞。沒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啥?」


    「——村正大人的幸福,就是不才的幸福。所以,做個交易吧。」


    「交……交易……?」


    複述地反問後,虎徹躊躇似地停下動作。


    「沒錯。也就是說,那個……」


    然後,忸忸怩怩了好一會兒後——


    虎徹解開了係在自己腰上的帶子。


    睡衣往兩旁敞開,雪白肌膚的麵積更是增加。


    「你……你做什麽!」


    「……你的肉欲,就由不才承受吧。」


    「什麽——?」


    「所以,你要溫柔地對待村正大人。這就是交易內容。你可以恣意地玩弄不才的身體,但相對地,你要傾注全力,隻想著如何讓那位大人幸福——」


    「坦白說,我完全聽不懂!」


    虎徹的正麵完全顯露出來。往下垂落的睡衣也覆在春亮身上,薄薄的質地觸感傳了過來。無論如何一定要掙脫!正當春亮想轉過身子,虎徹的手臂卻快一步展開行動,捉住春亮的手腕,再固定在他頭部上方。緊接著虎徹迅速地跨坐在春亮身上。


    虎徹再次一邊傾身,一邊湊近臉龐。他的呼吸變得比先前還急促。雙眼濕潤。


    「……死心吧……你以為靠力氣……敵得過不才嗎……?」


    「不——要——啊——!」


    沒錯,春亮很清楚無法靠力氣戰勝對方,但還是不得不盡全力抵抗。他瘋狂地胡亂掙紮。虎徹雖然沒有鬆開束縛,但春亮的掙紮並非徒勞無功。


    「哈哇——!太……太太太太太無恥了!簡直無恥至極!詛咒你喔!」


    「咻噠!迅速抵達!相機永遠要充電到百分之百是我的信條!」


    察覺到了騷動後,菲雅和黑繪不知何時打開了房間拉門。菲雅震驚地連連揮舞魔術方塊,黑繪則看似興奮地拿著數位相機。此外——當然,還有此葉。


    和最近的行為模式一樣,她即便在這種狀況下仍然笑著。吟吟笑著。但是——


    「……」


    總覺得可以在她背後看到「轟隆隆」壓倒性的氣息。感覺真懷念。


    「啊哈,哈哈!都是·男生·的話——實在是輕~易地就……超過了我的容忍界限呢——!」


    「喔喔,感覺真是睽違已久——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可惡的無恥小鬼,你待在那裏不準動,看我怎麽修理你!」


    「不愧是阿春,守備範圍之廣眾所周知。得在我的紀錄資料夾裏追加新的分類項目才行了呢。」


    「春亮!這下子我不得不解除懲罰禁令了!請你做好覺悟吧!」


    「等等,為什麽都針對我!這是虎徹他——咦?人呢?啊,窗戶!」


    「不才想找個可以清楚看到月亮的地方,但似乎迷路闖進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呢……但是,果然賞月要在外頭的庭院比較適合。失禮了!」


    睡衣的下擺翻起,虎徹輕盈地跳出窗戶逃離現場。


    「逃跑方式超遜!等一下,菲雅、此葉,你們也知道那家夥才是一切的元凶吧?所以讓我從頭說明……!」


    「虎徹也必須懲罰才行,但那之後再說!現在呢……!」


    「沒錯,春亮,首先由你開始!」


    在充滿著喧嘩聲,一點也沒有深夜氣息的房間外。


    崩夏獨自一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悄悄觀察房內。


    「嗬嗬……原來如此~我好像快掌握到這個家平常的氣氛了呢。」


    他的態度不像平常一樣開朗樂天,反而帶著成熟大人般的沉穩,露出淡淡的苦笑如此低聲說道。


    *


    盡管發生了各種事情,數天又過去了。


    期中考結束了。說實在話,關於考試結果——春亮完全沒有把握。


    「啊哈哈,咦?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嗎?渦奈我的記憶有些模糊呢。考試?那是什麽?空手道的某種吆喝聲嗎?像是『考試——!』之類的?啊哈哈~」


    「這家夥不行了,已經沒救了!話說回來,班長考得怎麽樣?你第三題答案寫什麽?我覺得隻要那題對了,應該就能勉強考到及格分數喔!」


    春亮等人好一會兒與表情空洞的渦奈,以及眼神非常迫切的泰造互相交換感想,一邊準備放學回家。由於渦奈兩人從今天起馬上開始恢複社團活動,便就此分道揚鑣。一行人正要走出教室時——


    「喔!白穗,你考得怎麽樣?」


    「真是夠了,煩死人了。跟往常一樣啦,跟往常一樣。讓開,我和莎弗蘭緹約好了。」


    她說跟往常一樣,不就表示相當不妙嗎?——春亮心想道。不過,她接受課外輔導已經和季節風景詩一樣普遍,所以他決定不去在意。


    一行人就像跟隨著撇下嘴角的白穗一般,一同走向鞋櫃,又在那裏遇見了熟悉的學妹。「啊!白穗學姊,考試辛苦了!二年級的考試也是到今天結束吧?你考得怎麽——當我什麽都沒說!」千早立即展現出了高超的危險回避能力,接著遷怒般地瞪向他們。跟他們又沒關係。


    總之,他們和似乎都在校外與人有約的兩人一同換穿鞋子,走出校舍。加入放學學生的人潮,步向校門。


    然後,在那裏等著的人是——


    「莎弗蘭緹,讓你久等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此結束了吧?我們一起——」


    「伍鈴,你沒有引發奇怪的騷動吧?那我們快點回——」


    白穗與千早雙雙呼喚約好碰麵的對象,但可能是發現了那兩人的模樣不太對勁,都倏地閉上嘴巴歪過腦袋。


    莎弗蘭緹與伍鈴並肩站在校門附近,正一臉有些困惑地望著門外的某幅光景。莎弗蘭緹穿著上學(上班?)用的女生製服,伍鈴則穿著一貫的巫女服。


    「啊,白穗,還有春亮和大家。那裏好像有什麽——」


    正當莎弗蘭緹發現到一行人,開口攀談時——


    「惡!」


    春亮啞然失聲。莎弗蘭緹她們看著的門外。那裏是——


    「啊!來了來了!喂~考試辛苦了~!考得怎麽樣?不管考得好不好,現在應該是解放感全開吧?耶耶~——!」


    正朝著這邊用力揮手的,有著女性外貌的父親。


    「……真是惡夢……」


    春亮用手掌搗住臉龐。他平時就不怎麽想讓學校的同學看見自己的家人吧,更何況還是那副德行。可以的話,真想視而不見,竭盡所能予以無視。「那個大美女是誰?」「是那些人中某個人的媽媽吧?」「好年輕喔,真好~」他也想竭盡所能逃離周遭學生們的這些交頭接耳。


    白穗雙臂抱胸,冷冷地半眯起眼看向春亮。


    「……是跟你有關的人嗎,人類?看來果真是每天都勤奮地做著不知恥變態行為的人類的朋友,還真是丟臉死了。」


    「抱歉,我半句話也無法反駁,如果你能無視的話我會很感激……」


    「哎呀!你終於承認自己每天都勤奮地在做變態行為了呢。電視上好像說過,這種情況下,一般民眾也有逮捕的權利喔。」


    「喂,不要靠近我和白穗學姊,會受精的。髒死了。」


    「我才


    不是附和那件事!是指丟臉死了那句話!」


    春亮靜下心來,再度看向前方。崩夏穿著奶油色的套裝,頭發輕盈蓬鬆,就像工作也很能幹的年輕太太般,是一如既往的外出服。與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正靠著一輛小卡車。由於小卡車就停在校門正前方,不消說,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不知怎地,車體側邊還寫著「山本酒鋪」。總覺得是商店街裏曾看過的店名。


    「嗯?」菲雅似乎對那台車產生了興趣,邁步走向崩夏。雖然很不情願,但春亮也隻能追上去。莎弗蘭緹她們也順勢跟了上來。


    「那麽,這是怎麽回事?」


    「唔嗬嗬,是我借來的喲~」


    「借來的……?這個很明顯是酒鋪的工作用小卡車吧?為什麽?」


    聽到此葉的提問,崩夏擺了擺手答道:


    「關於這個呢~我走在街上尋找代步工具的時候,正好瞧見酒鋪的阿武坐上這台車。於是試著在他耳邊說了:『你還在向酒店的美紀進貢嗎?不說這件事了,車子能不能借我用到晚上?』不知道為什麽,他很爽快就借我了呢~」


    菲雅半眯起眼。


    「喂……那根本就是威脅吧……?」


    「討厭啦~單純隻是請求而已,請求喲。雖然他好像顫抖著說:『你為什麽知道?你是誰?現在不能破壞我的家庭,第二個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但一定是我的錯覺吧~」


    春亮冷汗直流。希望現在沒有警察正在四處尋找這輛車。


    「就是這樣,現在也有代步工具了,我們去買東西吧!gogo——!」


    「喔喔?」


    「你……你做什麽?等一下,不要推我的屁股啦!」


    崩夏抓起菲雅的手,將她推進小卡車的副駕駛座,接著再強行將此葉推上小卡車的車鬥。


    「好啦,你們也全都上車吧!上車!人數愈多愈好玩嘛~哇~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春亮真是的,我的兒子還真行呢!」


    「兒……子……?那麽你是這個人類的——啊!等等,我可沒說我要去喔!不要碰我!」


    「雖然一頭霧水,但好像很好玩呢!我也要去——!」


    見白穗和此葉一樣被推上了車鬥,莎弗蘭緹也自動自發地跳上去。「白穗學姊要去的話……」於是千早兩人也上了車。隻剩下錐霞和春亮。錐霞先斜眼看向春亮,歎了口氣,再看向不該讓人搭乘的車鬥,對崩夏說道:


    「蠢斃了——這違反了道路交通法吧?」


    「小細節就別在意了!」


    「而且突然說要去買東西,這是為什麽?」


    「因為明天大家要一起出門啊,必須準備各式各樣的東西才行吧!」


    「……明天?」


    春亮的眉毛挑動了下。抬起頭後,眼神與笑容可掬的崩夏對上,但他不想和崩夏說話,於是沉默地別開視線。明天。難不成?雖想追問企圖,但不想和他對話。幸好錐霞代替自己說出了他的心情。


    「那是——因為明天是夜知的生日嗎?」


    沒錯。他之前都集中精神在考試上,刻意不去思考。況且,原本就是怎樣都好的日子。他不喜歡。父親會回來的日子。為了敷衍而回來的日子。硬要配合父親的日子。


    但是,崩夏揮了揮手。


    「啊~呃,這麽說也算是啦~但其實主要不是因為春亮生日喲。是有其他事情。但我不否認自己確實在想,機會難得順便一起慶祝就是了。」


    「你是什麽意思?」


    「我接到了通知,明天小加終於旅行完要回來了。可是,久違地與好友見麵,如果又在平常的家裏或是理事長室,不覺得很平淡無趣嗎?所以我就說了:『難得是考完試後的假日,真想帶所有人去可以犒賞大家的地方呢~要不要在那裏見麵?』然後他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喲~」


    「明天理事長……」


    春亮再次感覺到了錐霞的視線。雖然他並不相信,但這個父親說過,打算在理事長麵前說明一切。萬一他說的是真的——也許事態會有所進展。


    「去那裏需要做點準備……所以才要買東西嗎?夜知,怎麽辦?」


    「我都已經坐上來了,那就快點出發吧!仔細想想,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這種車子,我很興奮呢!另外可以的話,回程我也想坐後麵喔!」


    銀發小丫頭從副駕駛座的車窗探出上半身,不停蹦蹦彈跳,催促眾人出發。


    「沒辦法……走吧,班長。」


    「……也是呢。」


    他自動地登上車鬥。雖是事到如今,但周遭學生們的目光非常刺人。


    「很好很好!那之後就再去『壇之浦』,載到黑繪就0k了呢~」


    崩夏心滿意足地正要坐進駕駛座,此葉一臉傻眼地問:


    「那麽,我還沒問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我們要去哪裏?」


    「嗯嗬嗬,關於這點呢~」


    崩夏一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一邊滿麵笑容地回答:


    「——是海·邊喔!小加那家夥竟然有別墅呢!」


    *


    翌日,剛考完試的休假。


    雖然距離盛夏還有一段時日,但氣溫已經變得相嚐溫暖,所以海濱上可見不少海水浴遊客。春亮一行人也在其中。


    (哎呀呀……)


    春亮在遮陽傘底下大歎口氣。輕轉過頭,背後一棟建築物便映入眼簾。那棟嶄新的建築物就是理事長擁有的別墅。


    (雖然他說會晚點到,叫我們先玩……但根本沒有玩樂的心情啊。)


    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海濱的最尾端。再往前走就是岩石區,幾乎算是盡頭。仿佛是想要直到盡頭的最後這一段沙灘,才將別墅建在這裏,因此這片角落幾乎算是成了私人海灘區。比起沙灘的中心地帶,海水浴遊客明顯偏少,因此可以相當放鬆地歇息。相對地,海邊攤販和自動販賣機等都在遠方,但這也無可厚非。


    但是——春亮絲毫沒有心情悠哉地忘卻一切玩樂。有許多事情必須思考。考完試後,心裏確實湧起了解放感,但他還沒有興奮到能夠打從心底純粹地享受海水浴。


    「該怎麽說呢!……」


    尤其今天,又額外多加了「自己的生日」這個理由。也許這隻是孩子氣的反諷,但他每年都刻意表現得很被動。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他肯定會拒絕生日這天來海邊吧。


    但是,這次還有著和理事長一起聆聽父親的說明這項目的。此外——


    「奴喔——!咕哇——!這是什麽?奴摩摩摩摩的耶!腳底的感覺好奇妙,咿耶~!奴哈哈哈!好癢!可是好舒服!」


    望著菲雅啪沙啪沙地在岸邊跑來跑去,春亮倏地放鬆臉頰。想都不用想,海水浴對菲雅來說當然是初次體驗。從昨天聽到目的地的瞬間起,她就卯足全力猛烈地散發出「好想去!」的氣息,他實在無法潑她冷水。


    「海浪又來了~又往後退了!妞呼呼,好癢!」


    「啊哈哈,我也對海浪拍打的感覺上癮了呢,嗯嘻嘻,好癢——呀哇!」


    「唔,可惡的莎弗蘭緹,你一定是故意假裝跌倒,其實想早一步先遊泳吧!休想得逞,我才不會輸給你,看我的跳水!果然海水浴的主要活動就是遊泳呢,隻要有這個遊泳圈嘎啵


    啵啵啵——!」


    「菲雅——!」


    已換上泳衣的菲雅與莎弗蘭緹正一同玩耍。莎弗蘭緹穿著和某次去遊泳池一樣,不管變作男女都說得通的泳衣。菲雅今天並非穿著遊泳社學姊給她的校園泳裝,而是好像是昨天買的新泳衣。不得不承認很可愛……可是,她哪裏來的錢?是那個臭老爸出的錢嗎?有那種閑錢的話,真想叫他再多


    增加點生活費。


    春亮恨恨地轉動視線,無意識地搜尋起父親的蹤影,但早就知道不會發現到他。因為還不確定理事長什麽時候會回來,崩夏正在別墅裏等他。


    春亮以看守物品的名義消磨時間,更是怔怔地環顧四周。


    白穗就坐在一旁的遮陽傘底下,仿佛隨時都想衝向莎弗蘭緹,緊緊地咬著牙。因為千早正以對待藝術品般的動作在她背上塗抹防曬乳,白穗無法移動。一旦擦完,她會衝上前從菲雅身邊搶走莎弗蘭緹吧。


    代替菲雅般,黑繪則穿上了常見的藏青色校園泳裝,依舊以無謂的超高技術建造沙子城堡中。一臉心不在焉的錐霞在旁幫忙,和上次去泳池一樣,穿著海灘裙和t恤。這一帶雖然人潮還很少,但她仍無法解除警戒,以防被人看到緊身衣。


    另外在她們前方,伍鈴正笑咪咪地——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她,但總之有三名長相相同的少女,正在水邊互相潑水玩耍。她們並未穿著泳衣,而是穿著怎麽看應該都是潑水淨身儀式時所穿的白色單衣。好像是因為實在無法準備到神樂鈴十五人份的泳衣。雖也覺得那樣穿有些太無防備,但底下……想必還是有穿其他東西吧。一定是。


    中間曾發生一段插曲。起初十五名神樂鈴全穿著白色單衣,說著:「哇,好久沒來海邊了呢~」「……(笑咪咪)」「……(笑咪咪)」然後排成一列準備走向大海,春亮趕緊慌忙阻止:「慢著!這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像要集團投水自殺,太恐怖了!」由於其他海水浴遊客可能會跑去報警,現在似乎是幾個人輪流玩耍。


    就在這時——


    「哈……!呼……!哈……!」


    春亮聽到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逐漸逼近,轉頭一看,虎徹穿著t恤和短褲型泳裝,在沙灘上衝刺奔跑。順便說聲,他一開始並不是那副打扮,是換過了兩套衣服後,結果才是現在這個樣子。


    第一次是「遊泳就要穿這樣吧」,穿著樣式古樸,不知該說是泳衣還是內褲,充滿「這才是日本男兒!」風味的兜檔布造型出現。虎徹赤裸著上半身,雙腳大開站在沙灘上,但火速被女孩子們帶走。尤其此葉的魄力簡直像是父母被兜檔布殺死了一般。


    第二次是「沒辦法,說到手邊有的其他的泳裝,就隻有以前村正大人賞給不才的這個了……」然後穿著白色校園泳裝忸忸怩怩地現身。「要與2p的顏色重疊了!危險!」但黑繪才剛講完這句感想,虎徹又被女子軍團綁走。


    於是最後,他才穿著在海邊攤販和附近超商買齊的這套無可非議的泳衣。不知是發型還是氣質的關係,果然不論怎麽穿,他看起來都隻像是女孩子。


    「呼!哈!哈……!」


    虎徹表情嚴肅地在沙灘上來回奔跑,這時在遮陽傘附近停下腳步,邊用手臂擦去額頭的汗水,邊瞥向春亮。他並沒有對春亮說些什麽,但春亮將手邊的毛巾和寶特瓶裝水丟向他。


    「呣……」


    「拿去用吧,很熱吧?不如說,我已經受不了了,就讓我問吧。」


    「問什麽?」


    「……這樣跑好玩嗎?」


    虎徹邊喝著寶特瓶裏的水,邊凜然挺直背脊,立即答道:


    「還算好玩。在沙灘上奔跑有助於鍛煉腰部和腳。」


    「這……這樣啊……」


    虎徹來到這裏以後——拿到了恰當的泳衣以後,就隻是一直沉默地在沙灘上來回衝刺。一味地清心寡欲。為了變強而鍛煉——


    「……不才……」


    「咦?」


    虎徹不是對著他,而是望著水平線說道:


    「還沒有忘記一切,也還沒有從頭到腳全部改變。可以改變嗎?還是不該改變?不才還隻是在摸索答案。所以——身為刀,身為天生就是刀的不才,現在仍然不認為變得比任何人都強這個目標是錯誤的,所以才會這麽做。」


    「是……嗎?」


    春亮「呼」地吐了口氣,和虎徹一樣望著水平線說:


    「我……不打算對你努力的目標說三道四喔。但如果你的方法錯了,我也會告訴你:『你做錯了!』僅此而已。如果你的目標是變強,我覺得那樣也沒關係。隻要別對他人造成困擾。」


    「……哼。不管你說什麽,都與不才沒有關係。不才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


    虎徹一邊用毛巾使勁地擦拭臉部和頭部一邊說道,接著將毛巾一把丟向春亮,斜眼瞪著他說:


    「不才要再去跑一圈。不才沒給任何人添麻煩,你不會抱怨吧?」


    「是不會啦,但難得來了海邊,不用一直跑步,也可以去玩啊。」


    「誠然,這句話真想還給你。你還不是一直坐在那裏不動——」


    「就是說啊!春亮也應該多玩一下才對。話說回來,虎徹,難不成你還在意昨天說的那件事?」


    「啊!村……村正大人,那是……」


    此葉加入兩人的對話。她穿著新的比基尼泳衣,露出豐滿的肉體,像個惡作劇的孩子般,歪過頭看向春亮:


    「虎徹真是的,昨天跑來我的房間以後,瞧他一臉認真,我還以為要說什麽,結果他說了:『那個,聽說海水是鹹水,不才們難道不會生鏽嗎……?』當時他的表情真的超級認真——」


    「村正大人——!」


    「我都說了,隻要確實擦幹就沒事了嘛。絕對不會生鏽,我保證。要是怕得隻敢在沙灘上衝刺,一點也不好玩。這是命令,稍微下水去遊泳吧。」


    「可……可是……」


    此葉笑吟吟地彎下腰,像在對著虎徹的耳垂吹氣般說:


    「還是說你要……違抗妾身的命令?」


    「不才這就下水。」


    虎徹顫抖著,以近乎直角的動作往前衝刺,大喊著:「阿彌陀佛!」然後從頭撲進海裏。此葉咯咯笑著注視這一幕。


    「啊哈哈,這麽老實真是不錯呢。」


    「是……是啊……」


    沒來由地,春亮的心髒撲通狂跳。此葉穿著泳衣的模樣。發型也改變了,新的泳衣。明明隻是這樣而已,卻覺得和平常的此葉不一樣。她的肌膚看起來有這麽閃亮嗎?她的大腿看起來有這麽耀眼嗎?她的胸部看起來有這麽溫暖嗎?還有,當時觸碰到的她的嘴唇,看起來如此柔軟,實際上那時也真的非常柔軟——


    「春亮?」


    「啊!什……什麽事?」


    此葉像要向他突顯自己的乳溝般,將身子往前傾,「耶嘿嘿~」地笑了,然後輕舉起食指指向他。


    「你馬上就係上了呢,謝謝你。」


    「啊……嗯。因為現在正好什麽也沒有掛。」


    此葉指著的是遮陽傘下,放在隨身物品上頭的春亮手機。手機上係著剛剛她才送給自己的吊飾。是q版的日本刀造型,類似徽章別針的手機吊飾。


    「坦白說……我覺得這樣子的生日禮物剛剛好。要是收到很貴的禮物,反而會有很大的心理負擔。謝啦,此葉。」


    「就……就是說嘛!果然!太好了呢,嗯!」


    此葉的小臉倏地變得明亮,不知為何還緊握拳頭,「喝呼~」地用力噴氣。她感動至極般地轉向其他方向,低聲咕咕噥噥。


    「唔嗬嗬。送可以帶來海邊,又不會造成妨礙的禮物,這個戰略大成功……這下子我應該是第一個送的人,想必會印象深刻……而且挑選的東西又不會太沉重也不會太簡單,還設下了每次一看到手機都會想起我的小心機……完美!」


    春亮雖然不明所以,但至少感覺得到她非常開心。


    有那麽幸福嗎?隻不過是自己收下了她的生日禮物而已。


    ——說得……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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