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清漪仔細觀察著吳頌荷的模樣, 心中再次確定,吳頌荷沒有起一點疑心。


    她的運氣著實不太好,剛投靠太後幫助打壓盛妃,太後轉身便被皇上壓製了權柄, 雖然沒有細節,但是太後身子不好需要休養, 皇上命恂妃接掌六宮的消息還是早就傳開了,直讓鄧清漪好一陣挫敗。


    已經給了太後投名狀,盛妃這條路便走不通了,貿然親近會不會得到信任不提, 太後得知以後定然不會放過她。幸好當初沒有應下太後晉位分的賞, 吳頌荷這條路還在。


    吳頌荷失了孩子,皇上不僅直接給她晉了貴儀, 更是賜了吳家封賞,吳頌荷的父親被欽點為巡鹽禦史, 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 可見皇上很是看重吳家,若是吳頌荷振作起來,以後未必沒有得寵的機會。


    當然, 太後那邊也不能完全放棄,鄧清漪心中思量著,麵上卻絲毫不露破綻, 兩人親昵地聊著天, 似是一對親生姐妹。


    一旁的木槿露出些笑意來, 多虧了鄧才人經常來找小主說話,小主才沒有一直消沉下去,希望兩位小主感情能一直這樣好。


    鄧清漪呆了許久,直到太醫院來人給吳頌荷請平安脈才離開。吳頌荷剛坐完小月子,赫連珩命太醫隔一日便來請脈,直到吳頌荷完全恢複如初。


    來的太醫姓廖,名宗良,年歲二十二三,長相端正,雖然年紀輕輕,但師承大家,於醫術一道已經頗有建樹。


    廖宗良被木棉引著進了內屋,“見過小主。”


    剛剛送走鄧清漪,吳頌荷心情沒有往時的鬱結,她露出一絲笑,“廖太醫來了。”


    看著吳頌荷消瘦的臉龐上強撐出的笑,廖宗良隻覺得心中狠狠疼了一下。


    後宮三千,帝王得享各類美人。皇子府的老人裏頭,江媚筠妖嬈靡麗,宋文茵溫柔可親,靜貴嬪方月霓不食煙火,曲嬪曲盈袖豐腴美豔,而後進的嬪妃中,馮素瑤知書達理,戚嬌兒俏麗嬌蠻,聶子衿清雅嫻淑,吳頌荷與她們都不同,妙齡少女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有種小家碧玉獨有的可人。


    廖宗良第一次見到吳頌荷是在禦花園,他去給貴人請脈的路上,偶遇了剛剛進宮參觀禦花園的吳頌荷,驚鴻一瞥,少女活潑秀麗的笑顏便印在了他的心上。


    然而這段情思還沒能開始便已經結束,為了對方,廖宗良隻得把心事深深埋在心底。


    後來吳頌荷有孕,他想自告奮勇來照顧吳頌荷,卻始終沒有勇氣,然而就是因為他的懦弱和疏忽,吳頌荷最終沒能保住孩子,為此廖宗良始終自責不已,如今見到日漸憔悴的吳頌荷,廖宗良既心疼又愧疚。


    他垂下頭掩住眼中翻湧的情緒,隔著帕子給吳頌荷診脈。


    情況並不是很好,吳頌荷始終放不下失子的仇恨,心中鬱結,憂思過度,再這樣下去,吳頌荷不僅不能恢複健康,說不定會像靜貴嬪一樣落下病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廖宗良終是沒有忍住,抬眼看向吳頌荷,“小主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謀圖以後啊。”


    吳頌荷一眼便看到廖宗良眼裏壓抑的情感,心中一蕩。


    廖宗良對自己有意,吳頌荷早就有所察覺。身為皇帝嬪妃,她絕不允許自己做出有失體麵的事情,但是深宮寂寥,爾虞我詐,吳頌荷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麵對這僅有的溫情,雖然不會放任自己沉迷,卻到底難以推拒。


    哪怕晉了貴儀,任誰都能看出皇上並沒有將吳頌荷放在心上,失了皇嗣之後的日子,雨禾軒門庭冷落,除了鄧清漪時常上門,便隻有廖宗良掛心著吳頌荷了。


    麵對這樣的廖宗良,吳頌荷暗自咬了咬唇,某些隱約的想法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盛妃狐媚惑主,連對皇嗣下手都不曾獲罪,哪裏還有以後呢?”吳頌荷紅了眼圈,“廖太醫,如今隻有你能幫我了。”


    心上人垂淚的樣子讓廖宗良被心疼內疚淹沒,心裏也恨上了害吳頌荷至此的江媚筠,然而聽聞吳頌荷的話,廖宗良卻隻能默默苦笑,“小主抬舉了,我一個小小太醫,又能做什麽呢?”


    吳頌荷張了張嘴卻沒能辯駁什麽,認命般閉了眼流淚,“可憐我的孩兒,還沒能見到這人世,便被人害了性命,聽聞盛妃竟然還在重金求助孕的方子,在她手下枉死的皇嗣不知凡幾,這樣的毒婦,怎麽配有孩子?”


    廖宗良忍住想將人摟在懷裏,替她抹掉眼淚的衝動,剛要勸慰對方,卻突然靈光一閃。


    盛妃至今未能懷過一次孕,她一直在暗中尋找能助她懷孕的辦法。廖宗良沒有助孕的方子,但他機緣巧合之下,曾得到一張前朝古方,服下後,可以讓沒有懷孕的婦人顯出喜脈。


    他可以將這個藥方當作助孕的方子交給盛妃,等盛妃有孕之事傳開,他便去向皇上揭露盛妃威逼他交出藥方,以假孕博得皇上寵愛,到時候欺君大罪,盛妃還如何能翻身?


    隻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求得皇上開恩保住一條性命……廖宗良看向吳頌荷,對方眼裏滿是懇求地看著他,他的心不自覺軟成一團。


    在吳頌荷懷孕之前,他曾經將這張方子當趣事講給了她聽,她知道自己手裏有這個東西,才故意提起,好讓他動手的吧?


    廖宗良雖然猜到了事情真相,但是他沒有生氣,吳頌荷身處深宮,他寧可吳頌荷多些心機城府,安全地活下去,也不願讓她不明不白地被人算計。


    他幾乎沒有思量便下了決定,若是他當初主動擔下照顧吳頌荷的責任,也許吳頌荷就不會失了孩子。


    是他欠她。


    *


    今年天氣暖地早,不過正月下旬,迎春花便開了花,鍾翎宮宮門口的那棵老桃樹也抽出新芽,零星鼓出幾朵花蕾。


    江媚筠早就想出門踏個早春,可惜還在禁足,隻能拘在鍾翎宮裏。畢竟是殘害皇嗣的大罪,光禁足已經是輕得幾乎不計的懲罰,這才不到一個月,沒有什麽合適的機會借口,赫連珩也不好將人放出來。


    這天晚上,赫連珩一貫地在鍾翎宮批閱奏折,隔著一架紫檀嵌玉石雕花大屏風,江媚筠靠在榻上打瞌睡。


    “娘娘,”綠萼端來了一碗藥小心走到江媚筠跟前,“這是太醫院廖太醫新上的那張助孕方子,您快趁熱喝了罷。”


    正常一位寵妃無子嗣,定是要想盡一切奇怪辦法求子的,故而雖然江媚筠知道這些補藥對自己沒用處,還是四處重金相求,對外做足了模樣。


    藥方是白天廖太醫送來的,江媚筠自然不能拒絕。她轉過頭便忘,一直盼著主子能有個小主子的綠萼卻是放在了心上。


    廖太醫年輕有為,在整個太醫院都數得上號,他送來的方子,效果定然是好的。


    隔得老遠便聞得到中藥那股苦味,江媚筠皺了皺鼻子不想下口,然而看見綠萼捧著碗一臉期待,江媚筠還是將藥一飲而盡。


    喝就喝吧,反正也沒什麽用。


    知道主子不喜歡喝藥,綠萼連忙送上清水,又拿來幾個蜜餞,好一會兒,江媚筠才終於把那股苦味咽下去了。


    自這天起,綠萼每天都要監督主子喝藥,江媚筠苦不堪言,才過了兩天便不想堅持,想著把真相告知綠萼算了。


    太醫院每五日給江媚筠請脈,今日正好是了,恰逢休朝,赫連珩也在,賴床的江媚筠縮在被窩裏,隻伸出一隻雪白的胳膊讓太醫診脈。


    來診脈的是鐵太醫,老爺子在赫連珩充滿壓迫性的眼神下,非禮勿視,戰戰兢兢地垂著頭開始診脈。


    咦,這是……喜脈?


    可看盛妃娘娘之前的脈象,不太可能有孕啊……鐵太醫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一旁的赫連珩注意到了,皺起眉問道:“有何不妥?”


    “皇上放心,沒有不妥,”鐵太醫回過了神,又細細診來,再次確定之後才麵露喜意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赫連珩愣住了,隨即騰地站了起來,“你說真的?”


    壓迫感終於不見,鐵太醫擦了一下不存在的汗,道:“娘娘脈象還淺,估計隻有一個來月,還需要好好安胎才是。”


    “好!好!好!”赫連珩已經開始滿地轉悠了,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狂喜之色,他平時最擅長控製情緒,此時竟是連拉直嘴角都做不到,“賞!都賞!”


    耳邊都是一眾宮人賀喜的聲音,赫連珩將鐵太醫趕出去開安胎的藥,自己拉開床帳和被子將江媚筠抱了出來,抖著聲音,滿是激動地對她道:“阿筠,孩子,我們有孩子了!”


    江媚筠還在發愣,赫連珩控製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揚,這不是赫連珩第一次做父親,可是以前別的嬪妃懷孕甚至誕下兒女,赫連珩心中掠過的也不過是幾分淡淡的喜悅,比之如今不足萬一。


    在他兩輩子的生命裏,赫連珩都沒有現在這樣歡喜過,哪怕是確認自己回到過去那天,他也是感激慶幸更多。


    赫連珩捧住江媚筠的臉,連連親了好幾下,“阿筠,你不知道朕現在有多開心……”


    江媚筠這才像是反應過來,喜得瞬間掉下了淚,“皇上……”


    “阿筠,阿筠,”赫連珩一遍遍念著江媚筠的名字,親掉了江媚筠的眼淚,他將江媚筠緊緊摟在懷裏,“朕現在就封你為後……”


    什麽馮家,通通不管了!


    赫連珩欣喜若狂,沒能注意到江媚筠眸中飛快掠過一絲陰霾,轉瞬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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