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媚筠臉上還掛著淚, 她破涕為笑嗔了赫連珩一眼,“這樣大的事,皇上可得三思才好,豈能這樣張口便許諾。”


    這話赫連珩嘴皮子一張就能說出口, 可變成現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馮家還在, 哪怕真的扳倒了馮家,剩下的朝臣也不會同意封她為後, 赫連珩就算擬了聖旨, 也通不過內閣。


    “怎麽會是隨便張的口,”赫連珩一手摟著她,一手撫著她的眉眼, 隻想把他的全部都捧給她, “朕日日夜夜都在想,想了許多年……”


    江媚筠有些奇怪,她嫁給他才三年多, 怎麽也算不上許多年吧?


    但她沒有在這上麵糾結太多, 懷孕之事定然是個陰謀, 方子是廖宗良給的, 站在他背後想要對付她的是誰?太後?皇帝?還是另有他人?


    赫連珩沉浸在難以言說的喜悅和滿足裏,沒有發現江媚筠的異樣, 他這便要去禦書房, 親自擬封後的聖旨。


    江媚筠配合地一臉羞意和期待將他送出門, 赫連珩迫不及待, 連龍輦儀仗都不用,匆匆趕到了禦書房。他取出一卷上好蠶絲製成的明黃色綾錦,沒有片刻思索便直接落筆——赫連珩不知道已經在心裏琢磨了多少遍封後聖旨的措辭,這是他第二次親筆寫封後的聖旨,不同的是,前世江媚筠已經走了,他隻能追封,而這輩子,赫連珩要給江媚筠最盛大的冊後嘉禮。


    筆下走龍蛇,不過片刻,赫連珩便擬好了聖旨。寫完之後他也沒有再次打量,拿起聖旨便往鍾翎宮而去,心中隻有一個想法,要將這聖旨立刻捧給江媚筠,就像一個急急想要獲得佳人芳心的毛頭小子,隻想將最好的東西送到她麵前,證明他的心意。


    *


    赫連珩一走,鍾翎宮的宮人們挨個跟江媚筠道喜,娘娘本就最受寵愛,如今懷了龍胎,那皇後之位豈不就是一步之遙?


    江媚筠一副得償所願的模樣,每個上前說吉祥話的都賞了厚厚的紅封,鍾翎宮上下一派喜氣,等所有人都得了賞,碧桃支開了屋裏的人,隻留下了綠萼。


    江媚筠有孕,最開心的便是綠萼,她還沉浸在這個消息帶來的興奮裏,“真是太好了,鍾翎宮很快就有小殿下了!”


    江媚筠和碧桃對視一眼,兩人臉上沒有絲毫喜色,反而滿是嚴肅鄭重。


    氣氛有些不對,綠萼漸漸收了笑,有些疑惑,“娘娘?”


    “廖宗良有問題,”沉默了一會兒,江媚筠滿是篤定道,“他再送來的東西不能用。”


    綠萼更加不解了,“娘娘?”


    江媚筠看了她一眼,嘴裏好像又泛起了中藥的苦味,她不想再遭這份罪,索性直接將真相告訴了綠萼,“我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受孕。”


    綠萼大驚,不禁失聲道:“什麽?”


    隨即她便發現自己的失態,綠萼壓下情緒,但語氣裏是滿滿的不可置信,“怎會如此?”


    “入皇子府的前一晚,我便灌了一碗狼虎藥絕了自己懷孕的可能,”江媚筠淡淡道,“更何況這幾年我多少受了些暗算,曾經的郭側妃見不得我得寵,太後自然也不允許我懷孕,就是狗……就是皇上,也不見得想讓我誕下他的子嗣,平時我又沒有故意保養身子,如果我這樣的身子都能懷孕,那後宮的孩子早就滿地跑了。”


    綠萼被這真相震得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紅了眼圈,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什麽要這樣?”


    “多大了還哭鼻子,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江媚筠笑著打趣,決定入皇子府的時候,江媚筠就做好了決定。這個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她還不想賭她的小命。再者說,嫁給赫連珩便是來和後宮的女人爭鬥的,自己都保證不了生死,何必要再多一個孩子做累贅?


    出嫁前,江媚筠偷著回了一次柳亦如曾經待的青樓,從看著她長大的顧媽媽那裏討來了一碗藥。這藥平時是給青樓的姑娘們用的,效果十分霸道,後來贖身嫁人的姑娘們,生下孩子的鳳毛麟角。


    顧媽媽最先怎麽也不肯給,後來被江媚筠磨得沒辦法才應下,給藥之前她千叮嚀萬囑咐,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定要想好再服用。


    江媚筠自然沒有猶豫,進了皇子府之後不用擔心懷孕,少了許多後顧之憂。這幾年的鬥爭下來,江媚筠哪怕再小心,也不可能躲過所有算計,有些時候哪怕得知有問題,江媚筠還是裝作不知踩進陷阱——對待注定不會生孩子的嬪妃,對手都會放鬆三分警惕,不會博全力試圖取她的性命。


    綠萼啪嗒啪嗒掉著眼淚,碧桃歎了口氣,娘娘的小日子從來沒有準過,每次一來,娘娘都要疼出一身冷汗,最疼的時候甚至恨不得在床上打滾。娘娘身處高位看似風光,實際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之上跳舞,誰又能體會這其中的苦楚?


    不過江媚筠本人倒是不以為意,甚至樂此不疲。高風險高回報,能和皇帝做炮友,受盡萬千寵愛,說不定還能像楊玉環趙飛燕似的在史書上混個名號,付出這一點代價又算什麽呢?


    能有托生為人的機會多不容易,江媚筠可不願意碌碌無為,平凡一生。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她自然要轟轟烈烈走一遭。


    “我不可能有孕,鐵太醫卻診出了喜脈,老頭子年紀雖大,但不可能糊塗到診錯脈象,”江媚筠分析道,“這些日子我唯一多用的東西就是廖宗良送來的藥,那方子絕對有問題,隻是不知道他背後的人是誰。”


    綠萼還在為主子傷心,此時腦子還轉不起來,碧桃先開口,“會不會是壽寧宮那位?”


    江媚筠搖搖頭,“上次巫蠱一事應該提醒了太後我不過是個工具,真正要對付她的人是皇上,太後不會再花這麽多的精力在我身上才對。”


    碧桃聞言思索,也沒了話,綠萼也皺了臉。屋裏靜了一會兒之後,江媚筠不知想到了什麽笑了出來,“不過不管是誰,這次可要失算了,還給我了一個將計就計的好機會。”


    能假懷孕,自然便能假流產,用這個機會解了禁足再晉個位份,再找來一個倒黴蛋將流產的事推到對方頭上,豈不是美滋滋?


    背後之人的目的不過是陷害她假孕欺君,若是在揭發之前江媚筠便失了孩子,背後之人總不會跳出來指證她是假孕,不然豈不是自投羅網?


    江媚筠將這個想法一說,兩人皆是眼前一亮,碧桃想了想問道:“可若那廖宗良說他交出藥方是脅迫怎麽辦?”


    “我同廖宗良沒有什麽直接的仇恨,他或是受人指使,或是幫人的忙,真正想要對付我的多半是哪個嬪妃,還是最近有仇的那幾個,”江媚筠眯了眯眼,背後之人不太像是赫連珩,他沒有動機這麽做,剩下最大的可能,便是將她當做害她小產真凶的吳頌荷,“他能說我脅迫他,我自然也能潑他髒水,和後宮哪位嬪妃不幹不淨什麽的……”


    江媚筠沒把話說完,碧桃和綠萼卻是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言,這種敏感的事情不管真假都能在皇上心裏留下一根刺,而若真到了那一步,江媚筠自然有法子把假的變成真的。


    幾個人討論得專心,誰都沒有發現,隔著一扇窗的廊下,剛才還滿心歡喜的赫連珩手裏緊緊攥著聖旨,臉色蒼白,如遭雷擊。


    *


    赫連珩渾渾噩噩地回了朝宸宮,趕出去了所有宮人。沒有理會外頭梁德慶擔憂的呼喊,赫連珩砸了能砸的所有東西,屋裏一片狼藉。


    許久之後,赫連珩才平靜下來,他喘著粗氣,有些神經質地扶額笑了起來。


    瞧你這個出息。


    手邊是已經被揉皺弄髒的明黃色聖旨,赫連珩不顧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神沒有焦點地望著天花板。


    阿筠當時是懷著什麽心情喝下那碗藥的?又是以什麽心情嫁入皇子府?


    皇子側妃沒有親迎之禮,當年他們倆連拜堂都沒有,江媚筠的喜轎就被抬進了皇子府。赫連珩對那天的唯一印象,便是洞房花燭夜裏,對方那一雙迷離的桃花眼,還有那雙眼睛裏寫滿的對他的癡迷愛意。


    然而全部都是假的。


    “皇上也不見得願意讓我誕下子嗣”,赫連珩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甲嵌到手心肉裏帶來的疼痛也絲毫不覺。


    他可不就動過這個心思?


    當年赫連珩覺得江媚筠雖然姿容絕美,用情至深,可空有一張臉蛋,而且心狠手辣,不配誕下他的子嗣。等赫連珩總算承認自己的心,江媚筠已經離他而去,還撕下了偽裝的畫皮,留他一個人抽絲剝繭,慢慢從碎片中拚湊出一個真實的江媚筠。


    可每每更了解一點江媚筠,赫連珩的心裏就如同被剜下一塊肉來。


    她從來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雖置身局中,卻又遊離在外,將其他人騙得團團轉,就像是個無聊的妖突然想要尋找樂趣,經曆凡塵,遊戲人間。


    重生以來,赫連珩總覺得隻要他做得夠多,總有一天會走進她的心裏,可今天聽到的那淡然語調,將赫連珩的美好景願徹底擊碎。


    曾經那樣糟糕的對待過她,他有什麽資格,要她將他放在心上?


    赫連珩心裏湧起絕望,可這絕望之中,又漸漸生出可怕的偏執來——


    那又怎麽樣?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放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薄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桃梨不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桃梨不言並收藏薄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