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子連忙整整衣衫往外迎, 沒走幾步,就見範大檔迎麵而來。


    他穿件灰藍色袍衫, 頭戴藍色紗帽,白淨的麵皮上掛著親切的笑容。


    見到小鄭子迎出來,範大檔樂嗬嗬地道:“有日子沒見鄭公公了, 個頭看著躥高不少。春天萬物複蘇, 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鄭公公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跟之前一樣, 他說話時眼神明亮真誠,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身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怎可能是個老好人?


    小鄭子頓時想起七爺的話,什麽時候能學得跟範大檔似的喜怒不形於色就可以當管家了, 不由地也掛上三分假笑, “我記下了, 多謝範公公關心……不知公公有何事, 七爺夜裏走了困,現下尚未起身, 公公先進屋喝口茶?”


    “不用, ”範大檔笑著擺擺手,“我耽擱不了太久,就是將作司有兩件事情想請七爺示下。正好我也尋思著給七爺請安,就兩事並做一件辦了。明兒不是朝廷開印嗎, 匠人們也都回來了。天氣冷, 園子的活計幹不了, 想先把屋子裏頭修繕好。這頭一件是各處亭台樓閣的匾額,先前雖然都有了,興許七爺還有更當意的,如果需要更換就擬定名字讓人做出來。”


    小鄭子忙道:“是要更換的,前幾天七爺還擬出好幾個名字請嚴姑娘挑選呢。”


    範大檔笑笑,接著說第二件,“以前靜嫻公主是將西路的集福堂作為正房,現在因為東麵擴出去十丈,不如把東路的澹懷堂作正房更妥當,特來問問七爺的意思。就這麽兩件事兒,我先回去了,免得聖上使喚,有勞鄭公公代為稟告七爺,也代我給七爺磕頭。”


    小鄭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恭敬地送了範大檔出門。


    過得約莫兩刻鍾,七爺終於醒來。


    小鄭子不忙說事兒,先伺候著七爺穿戴整齊,又伺候著七爺用過飯,才將範大檔提到的兩件事說了遍。


    緊接著,青柏稟報了他的安排。


    忠勇伯府現下就雲楚青一個主子在家,再增添下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沒打算往雲家塞人,卻是安排了兩個人跟雲府的車夫套近乎。


    畢竟雲楚青不管往哪裏去,肯定要乘坐馬車,搭上車夫這條線,對她的行蹤就可以了如指掌。


    此外,又在雲府胡同口安排了一個賣針頭線腦的貨郎。


    七爺端著茶盅,清俊的臉上掛一絲冷笑,“盡管放心去做,不用顧忌別人,出了什麽事,自有我出麵。”


    青柏神情一凜,領命而去。


    七爺思量片刻走進書房,瞧見畫紙上窈窕動人的女子,凝神端詳會兒,唇角露出暖暖笑意,拉開抽屜,找出他先前擬定的幾處屋舍名字。


    正月十八朝廷開印,康順帝馬上要忙碌起來了。


    趁著最後一天閑散,他想再請康順帝題幾處匾額。


    沒想到他撲了個空,康順帝沒在乾清宮,卻是在坤寧宮,七爺腳步未停又趕往坤寧宮。


    不但康順帝在,五皇子楚炤竟然也在,穿件青蓮色錦袍,拘謹地站著。


    見到七爺到來,楚炤仿似見到救星一般,連忙拱手行禮,“七叔。”


    七爺微微頷首,對著康順帝跟萬皇後笑道:“皇兄,皇嫂。”


    楚炤長相頗佳,原本也算個氣度不凡的少年,可站在七爺身邊,卻好似皎月旁邊的星星,光芒盡數被掩住。


    萬皇後臉上不由就露出幾分得意,因見到七爺額頭細細散著光芒,笑問:“往哪裏去了,竟是熱出些許薄汗。”


    七爺道:“先往乾清宮跑了趟,緊跟著往這裏來。”


    康順帝抬眸,溫聲問道:“何事?”


    七爺自荷包裏掏出字條,展平了,呈給康順帝,“擬了幾個名字用在正房院和書房,想請皇兄拿個主意,看哪個更合適?”


    字條不過三寸見方,寫了慎德堂、思蘊齋、立雪堂、繡綺院等七八個名字。


    康順帝指著思蘊齋與靜和院,“這兩個不錯。”


    七爺笑道:“好,就定下這兩個,請皇兄題寫出來,這樣掛在正房廊前,妖魔鬼邪俱都敬而遠之。”


    皇帝乃真龍天子,鬼神不侵,天子所用之物或者所賜之物也能起到震懾作用。七爺長在宮裏自幼得龍氣庇護,這才勉強長大,如果搬出去,被什麽不潔的東西衝撞了怎麽辦?


    萬皇後深以為然,連連點頭,“此言不假,還得勞煩聖上禦筆題出來才是。”


    見萬皇後也這樣說,康順帝便不推辭,令人尋了筆墨來,大筆一揮,寫下“思蘊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七爺忙把寫好的字挪到旁邊風幹。


    康順帝接著筆走龍蛇,寫下“靜和院”三字。


    七爺端詳片刻,低笑:“看來回去得置辦一處演武場,皇兄的字氣勢淩厲,掛在正房院我怕靜和不了。”


    康順帝低頭一看,自己雖非特意而為,但天子的威嚴自然而然地流出,這三個字氣勢磅礴力透紙背,著實不適合正房用,遂笑道:“我考慮不周,給你另寫一幅。”


    作勢要將紙團了,七爺忙攔住他,“這幅我也要,皇兄再題一幅暢合院掛在正房。夫妻相合自然心情就舒暢。”


    康順帝稍琢磨,柔緩了筆勢,寫出來“暢合院”三個字。


    萬皇後讚道:“聖上的字越發好了,仙露明珠遊刃有餘。”


    康順帝端詳番,果然是秀逸圓潤,心中頗為自得,樂嗬嗬地說:“希望你以後跟王妃和順恩愛,別辜負暢合兩字。”


    七爺輕笑:“那是自然,皇兄盡管放心。”


    楚炤在旁邊瞧著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裏既羨且妒。


    不管是康順帝還是萬皇後待他從來沒有這麽和善過,康順帝自不必說,身為父親又是國君,在幾位兒子麵前總是板著臉。


    而萬皇後呢?


    從母家來說,萬皇後是他姨母,按理待他比其餘兩位皇子更親厚才是。


    事實卻恰好相反,萬皇後待三皇子和四皇子還算親切,唯獨待他,幾乎從未正眼看過。


    就是適才,萬皇後提起他的親事,目光也隻看著康順帝,就好像他根本不在場一般。


    可等七爺一來,萬皇後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帶了笑,眼裏也有了光彩,顯然是真正的歡喜。


    而且,聽說萬皇後還親自找康順帝要走最好的一處宅子不說,還把那麵足有十畝的鏡湖劃到七爺府邸。


    剩下那兩處宅第,要麽離皇城遠,地角不矜貴,要麽宅子太小,住起來憋屈。


    而那兩處,顯然其中一處是留給他的。


    想到此,楚炤暗自錯錯牙,抬眸把目光移到七爺身上。


    他穿著象牙白的棉袍,外麵套了件鑲著白色兔毛的寶藍色罩甲,墨發高高束起,別了支式樣極簡單的白玉簪,看上去豐神俊朗溫文儒雅。


    雖然穿了這許多衣裳,他仍是瘦削孱弱,尤其那張臉,被窗外陽光照著,白得近乎透明。


    楚炤剛剛升起的嫉妒之情頓時散去。


    就算這位七叔再得聖上寵愛又如何,還不是病秧子一個?


    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還兩說,即便活到了,七叔身為聖上胞弟,跟大殿上的龍椅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再有,所娶的王妃也是出身寒門,半點助力借不上。


    而他卻是聖上的兒子,隻要他夠聰明夠果斷,誰敢說那張椅子沒有他的份呢?


    到時候,希望萬皇後能夠活得長久,他會好好地給她點顏色看看,以報昔日漠視之恨。


    過得盞茶工夫,七爺見紙上墨跡已幹,小心地將三張字紙卷好,笑道:“我這就找人去做,早點做出來早點掛上,不耽誤皇兄和皇嫂的正事了。”側頭又對楚炤道,“我先走了,你還要待一會兒?”


    楚炤正要回答,萬皇後道:“我們正商議五殿下的親事,七弟也一道跟著參詳參詳。”


    七爺稍愣,隨之笑道:“好啊,不知小五相中了哪家姑娘?”


    楚炤紅著臉道:“我沒有……此事但憑父皇跟母後做主,我沒有意見。”


    萬皇後對七爺解釋,“上元節那天已經相看過了,有幾個姑娘無論在長相還是品行上都不錯,這不把五殿下叫來問一問,五殿下還不好意思開口。”


    七爺便問:“都是哪些人家?”


    萬皇後道:“一個是禮部主事顧家的小女兒,六月裏滿十五歲,一個是翰林院方學士的內侄孫女,剛辦過及笄禮,還有忠勇伯家的姑娘,到年底也就及笄了。”


    聽到忠勇伯的名字,七爺微愣,不由朝楚炤望去。


    楚炤目有期待地問:“雲家姑娘是不是就是膚色很白淨,臉上有一對很深的梨渦那個?我覺得……我覺得她……”


    支支吾吾地說不完整。


    可在座諸人都心知肚明,楚炤這是相中忠勇伯家的姑娘了。


    萬皇後渾不在意地說:“既然五殿下有意,回頭讓禮部他們打聽一下,跟忠勇伯要來八字,若是合得上,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康順帝思量番,點點頭,“也好。”


    楚炤大喜過望,對著萬皇後長揖到地,“多謝母後成全,多謝父皇。”


    恭王跟定王娶得都是名士清流家的姑娘,他們的心思楚炤明白。


    萬晉朝曆來重文輕武,康順帝對文臣也多有倚重。


    而且,每個清流後麵都跟著一大幫弟子學生,如果有事,隻要振臂一呼,自有人搖旗呐喊。


    楚炤卻不信這些。


    文人再好卻打不了仗,筆杆子能擋得住真刀實劍?


    雲姑娘長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勇伯在榆林衛是真正帶兵有實權的。即便在京都,也有一批跟隨忠勇伯的人。


    隻要成親,那些人就可以聽命於他。


    想到以後,楚炤覺得勝算又多了半成,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


    七爺將楚炤的歡喜瞧在眼裏,不由也彎起了唇角,這事開始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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