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會的事情,還要在課堂上聽一遍實在是有夠累人的了。」


    幸村走在回到柳生道場的途中,忍不住嘟噥著。


    「吱吱——」


    站在她肩膀上的猴子佐助發出了叫聲,仿佛在附和主人。此時又兵衛也一如往常地提著她的五丈槍,不發一語地跟在幸村身邊。


    其實幸村是早退回來的。在他們談論完了對於列堂義乃的處置方式之後——即那節下課時間結束,義乃便忽然從班上消失,使得幸村也決定跟著早退,出來一探究竟。


    「那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跟義乃好好相處的十兵衛,在下課時間四處找她。但不管她怎麽找,卻終究還是沒看見人。至於宗朗,如果他是遭到義乃襲擊那倒好說,但他卻是在男生廁所裏頭遇上了義乃,並且被她充滿壓倒性魄力的言詞壓迫(或者說侵犯),讓他從頭到尾都隻能鐵青著臉裝作啞巴,沒把這件事情告訴其他同伴。


    倒是在此之後,教室裏的氣氛異常平靜。


    「其實義乃也不在教室裏了,我是不是該在學校裏待到放學呢?」


    除此之外,幸村也後悔自己早退,就不能跟宗朗等人一起在放學後回家了。然而……


    「——不、不對!隻要在道場裏,不管什麽時候都可以跟宗朗在一起,至少明天早上也還有機會一起上學!」


    不甘心自己心底的懊悔,幸村脫口說出的藉口甚至讓自己也覺得有些難堪,因而別扭地嘟起嘴來。


    「幸村殿下,要不要讓我背著您走呢?」又兵衛說。


    她和幸村的身高相差太多,因此若是需要長時間行走的場合,幸村有時會讓又兵衛背她,或者坐在又兵衛的肩上,這麽一來比較不會疲累。


    「不要!妾身已經是大人了!我才不要再讓你背,或者再坐在你肩膀上了呢!」


    「這樣啊……」


    「對!」


    幸村說完,抬頭挺胸地加快腳步,那副模樣仿佛亟欲宣揚自己方才的主張,表現得像個大人一樣。又兵衛從身後看著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靨,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幸村殿下!」


    「嗯!」


    幸村也察覺到了,應聲的同時也不敢大意,因此沒有回頭望向又兵衛。她的視線緊扣著一處無人通行的十字路口,忽然看見該處冒出一道黑影——是個穿著水手服的女生。她留著一頭及腰的銀色長發。而那張臉……


    「這是!那張臉——」


    幸村驚訝的反應,源自於對方異樣的臉龐——是般若麵具。


    般若一詞,原本在佛教中代表著『智慧』的涵意。然而這個詞匯聽在現代人耳中,第一個聯想到的,恐怕是頭生犄角、心懷怨懟的女鬼,帶著一張醜陋臉龐,瞠開威嚇的雙眸,齜牙咧嘴的模樣。


    這名般若假麵手中拿著武器。這把武器看來也非常詭異—〡


    「是月牙戢。」


    又兵衛喃喃道出了武器的名字。這是『西遊記』中沙悟淨所持的武器。


    這把月牙戢和長槍一樣同屬於長柄武器;約兩公尺,可使用單手揮舞,亦可用雙手進行突刺、劈砍。但它和長槍的不同處是尖端像鏟子一樣呈現片狀,但形狀又和圓頭的鏟子相反,呈彎月形,兩側尖端向前,故得名『月牙戢』。


    女子戴著般若麵具,一頭銀發在風中飄揚,時而拂過她的麵具,駭人的模樣在發絲底下若隱若現。她譏諷地抬起頭來,甩頭的動作讓人不由得注意到頸上那副紅色項圈——銀色長發加上一副項圈……


    「義乃——是列堂義乃嗎!」


    麵對幸村的質問,般若假麵沒有應答。她拿著手中的月牙戢擺開架式。又兵衛看了默默向前跨了一步,站在幸村麵前。她也舉起了手中的五丈槍。然而此時幸村卻將又兵衛擋了回去。


    「有意思。列堂義乃,你想要正麵對決的想法,倒是值得讚賞。來吧,我來當你的對手,一對一分個高下吧!」


    「幸村殿下……」


    「沒關係,對方隻不過是一個人,我們兩人一起對付她也會覺得於心不安。再說,由我一人對付她,對方才不會逃跑吧。」


    幸村亮出手中的兩把大鐵扇,雖然還沒有張開,但已經擺出了架勢。


    「吱吱——」


    佐助停在幸村的肩膀上,似乎已經感受到對方的殺氣,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緊張。此時又兵衛對著佐助招了招手,這隻猴子便從幸村的肩膀跳到了又兵衛身上。


    2


    「來吧,看你耍什麽把戲!」


    幸村在腦中模擬著對方可能的出招方式及因應手段。


    「月牙戢……對方會怎麽攻呢?我要扔出鐵扇試探一下嗎……不,還是讓對方先出手吧——就用這招!」


    幸村的鐵扇在扇麵闔攏的狀況下可以當作打擊武器使用,展開的扇麵邊緣則有如刀刃般銳利,投擲出去更可以當作回旋鏢。然而對方的月牙戢是幸村過去從未遭遇過的武器,因此她打算采取後發先至的方式,引誘對方出手,在檔下對方的攻勢之後,旋即找尋對手露出的空隙,予以還擊。


    般若假麵身體晃了一下,兩手握緊月牙戢,擺出準備突擊的姿態。她向前跨了一步……一道犀利的突刺旋即朝著幸村進攻。戰戢尖端有如鏟子一般的彎月形刀刃,在幸村眼中像是忽然放大似的顯露出了殺意。


    「哼!」


    這記攻勢早在幸村的預測中,她退了一步閃身——就在她確信自己已經閃過這記突刺的同時……


    「什麽!」


    對方的月牙戢忽然伸長了幾吋——至少多出了兩成左右的長度——換言之,對方使用的不是普通的月牙戢,而是經過加工變造的特製品……


    這麽一來,幸村隻退一步還不夠,又側過了身子欲化解這個突如其來的危機,但卻已經閃避不及——


    「幸村殿下!」


    又兵衛即時揮出了手中的五丈槍,卻被幸村製止。


    「你別出手!」


    她出聲同時猛然下腰,後仰的速度幾乎要平躺在地上……


    「————!」


    幸村在身體幾乎與地麵平行的情況下,和月牙戢凶猛的刀刃擦身而過。一身白色的學生泳裝在胸口處綻開了一道銳利的切縫。


    勉強閃過第一擊後,第二道攻勢旋即追上。幸村在閃避中已經沒有反擊的餘裕,這下更不知道能不能閃過接踵而來的攻勢,這麽一來……


    在幸村打定主意,采取後發先至的作戰方針之後,這個出乎意料的狀況已經讓她被對方占得先機,氣勢上也被壓製了。


    像對方這種改裝過的武器,若是內藏的機關被人摸透,其威脅性便會大減。從這個角度來看,手持這類武器的人,必須采取先發先至的攻擊方式。而幸村卻讓對方有機會占得先機,形同讓對方掌握了勝利。


    「可惡……」


    她身體向後伸展到了極限,同時對著地板用力蹬了一腳,翻身向斜後方遁去。這是她此時唯一能做的選擇。


    幸村這個返身並非隻有幾十公分的距離;在短短的瞬間,身為劍姬的她向後飛了近十公尺遠。但對方完全不當一回事,一個箭步又旋即追了上去。


    幸村為了閃避對方的第三招,隻手撐著身體整個人翻了一圈,這個受身讓她不得不丟掉手中的一支鐵扇。


    後仰的幸村閃過了這記攻勢,卻也隻能平躺在地上。這麽一來她便再也沒有回避的空間了……


    「——嗚!」


    月牙戢的尖端——那把彎月形的刀刃像是要掐住幸村的頸子一般——筆直朝著幸村的首級進攻。她沒辦法再閃了,此時的她,就像是被


    大頭針釘在標本架上的蝴蝶……


    「幸村殿下!」


    又兵衛反射性地欲衝出去,卻在般若假麵的威脅下縮回了身子——她無法違抗對方的意思。因為對方的月牙戢刀刃就抵在幸村的頸子上,隻要輕輕推一下手中的戢柄,幸村那顆小巧的頭顱就會落地。


    「看來……結果已經揭曉了。」


    幸村喃喃地嘟噥著。這名天才軍師承認了自己的敗北。就在所有的征候都指向這個結果的同時——咻地一聲!一道利刃劃過的聲音,震蕩了空氣。呼嘯聲從般若假麵的背後上方四十五度角傳來,它的路徑竟筆直朝向……


    「——什麽……」


    這個突發狀況完全在般若假麵的意料之外。她顧不得幸村,打算退開閃避,卻太遲了。般若假麵及時橫擋在麵前的月牙戢在這道鋒利物的衝擊之下應聲折斷,飛出去的斷柄和前端的刃部同時插進了地上。


    「吱吱——」


    是幸村的大鐵扇——佐助看見這場麵興奮地發出了叫聲。


    幸村在對方初次祭出月牙戢突刺時,為了閃避對方的攻擊而在地上滾了一圈,但她在地上回旋的動作並非隻是為了受身緩衝,同時也扔出了手中的一把鐵扇。她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她非常清楚,對方會趁她倒地時送出第二道攻勢。這麽一來,幸村便能精準預測對方的位置。而她必須調整的,就隻剩下扔出的力道和角度,以確保大鐵扇飛行的軌跡能夠精確地擊中對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勝負已經揭曉了。這就是我所說的結果。」


    幸村回握著趕到身旁的又兵衛所伸出的手,讓又兵衛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此時幸村手中還握著剩下的一把鐵扇,而另一把扔出去又飛回來的鐵扇則就近落在她的身邊。相較之下,般若假麵失去了月牙戢,已經手無寸鐵了。


    勝負已經分曉。


    「好了,你得回答我的問題——第一,你為什麽要襲擊我?還有,你又為什麽要接近宗朗!」


    幸村吆喝的同時,舉起了大鐵扇直指著般若假麵。


    「……嗚!」


    此時,般若假麵一個返身,同時順手扔出一顆煙霧彈,她的動作完全在幸村意料之外。幸村和又兵衛為了閃避這顆煙霧彈的爆炸威力,向後一躍。在迷濛的煙霧散去之後,般若假麵早已不見蹤影。


    「唉,被她逃掉了嗎?真是……」


    「你被義乃襲擊了?」


    當所有人都回到柳生道場之後,宗朗聽了幸村敘述整件事的經過,忍不住驚叫道。


    「我看八成是她,大概錯不了。不過妾身不懂的是,她為什麽要戴上般若麵具。」


    「不過她為什麽要……」


    為什麽要襲擊幸村——宗朗對此感到不解。


    「是呀,要的話也該找我這個對她出手的人報仇不是?結果竟然找上你這個矮冬瓜,搞不清楚那家夥倒底在想什麽?噯,搞不好她覺得你好欺負,輕輕鬆鬆就可以擺平吧。」


    千姬語帶嘲弄地笑著說道,完全不覺得事情會變得如此嚴重,極有可能是因為她扔出的那一支匕首造成的。


    「你說什麽!妾身說了!是她被妾身給打跑了才對!你這個白癡!」


    「你說什麽!」


    麵對幸村和千姬再度展開爭執,宗朗覺得這件事似乎沒那麽要緊——不對,雖然也不是那麽無關緊要,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這件事背後的真相。


    「又兵衛,襲擊你們的人,真的是義乃嗎?」


    他試著詢問又兵衛的意見。


    「……她的體型、頭發,還有衣服等等特征,全都跟列堂義乃一模一樣。」


    「哥,我記得義乃的脖子上有掛一副首飾對吧?」


    十兵衛忽然插上一句。


    「首、首飾……喔,對哦。」


    (她脖子上確實戴著一條項圈……)


    「人家也想要那樣的首飾!好帥哦~~可是……那東西不會抵觸校規嗎?會吧?我記得校規裏麵有一條說,不能戴華麗的首飾呀!」十兵衛說。


    「這不是重點吧!唉……十兵衛,拜托你還是別戴那種項圈吧。你適合更可愛一點的飾品,改天我幫你找找看吧。」


    「真的嗎~~哥,我們說好囉!」


    宗朗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中了十兵衛的圈套,但終究還是決定把話題遷回到義乃身上,「話說回來,對方沒有拿掉麵具,也沒有跟幸村和又兵衛說過話,這樣不能斷定這個人就是義乃吧……」


    他打算把整個情況再整理一遍,然而——


    「你說什麽!你現在講這種話是為她撐腰嗎!妾身跟義乃,你到底比較相信誰!」


    前一刻還在和千姬爭執的幸村,聽到宗朗一句話旋即回過頭來頂了一句。


    「不、不是啦……我說,現在不是我選誰,我相信誰的問題啦。畢竟對方又不見得真的是義乃,在這種情況下說我到底比較相信誰,這沒道理不是?」


    「對呀,小幸!我們還是明天直接問問義乃吧?」


    就連十兵衛也跟著補上了一句。


    「——你們……算了!既然你們都不願意相信妾身說的話,那說再多也沒用了——又兵衛,我們走了!」


    「啊!幸村!」


    即便宗朗試圖攔住幸村,但她此時已經鐵了心要離開,站起來之後便快步走了出去。接著隻見又兵衛對著大夥兒點頭示意之後,也慌忙追了出去。


    「小幸走了……」


    十兵衛的嘟噥聲中,當下的氣氛產生了微妙變化。


    「什麽嘛!那個矮冬瓜生什麽氣呀!這樣人家也要去泡個澡,好好休息一下了。」千姬說完跟半藏一起離開了大廳。


    至於被丟下來的十兵衛和宗朗……


    「——哥!我們也一起去洗個澡吧!」


    「這怎麽成呀!」


    「咦~~」


    此時幸村回到自己的別館,一個人低語了一句:


    「那個叫義乃的家夥能擁有這等身手,絕非泛泛之輩……」


    3


    隔天,在宗朗班上。


    這天幸村沒有到校,又兵衛也跟著幸村一起缺席。除此之外,義乃也同樣沒有出席。


    「哥,不知道義乃到底為什麽沒來學校哦?」十兵衛問完宗朗之後,接著想想,又追加了一個問題:「話說回來,小幸說她把般若拉麵趕跑了,不過其實並沒有解決掉她哦?」


    「不是般若拉麵,是般若假麵啦——唉……算了,不過……」


    (義乃該不會是真的跟幸村交手,然後被打傷而沒辦法來學校了……應該不會吧。)


    ——果真如此,那麽之前才立訂要和義乃拉近關係的作戰方針不但泡湯,其中的要角·十兵衛也隻能放著她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了。不過話說,如果昨天襲擊幸村等人的真是義乃,並且還因此令她今天沒辦法到校上課的話……宗朗在腦中試想這一連串事件的關聯性,和未來可能牽動的各種情況,而這些紊亂的思緒,不一會兒,就被其他的事情所驅散了。


    這堂是體育課。宗朗在操場上揮汗活動完筋骨,此時來到外圍的洗手台正在洗臉。


    「……嗯?」


    他摸著運動褲後麵的口袋,想找出原本塞在那兒的手帕來將臉擦幹。就在這時……


    「宗朗大人,請用。」


    一個聲音傳來,同時一條質地柔軟的毛巾也隨之遞到他手上。


    「謝謝……啊?咦!」


    宗朗將那條貼在臉上的毛巾拉下,看到將毛巾遞給她的人竟是——


    「義、義乃——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直到前一刻為止,義乃始終沒有出現


    在教室裏。那麽,這時候為什麽站在這裏呢……她穿著跟昨天一模一樣的製服,一頭銀發在風中飄動;右眼上的眼罩和頸子上的項圈也都和昨天一樣穿戴著。


    「是。義乃一直都伴在宗朗大人身邊,隨侍在側。不論何時何地,義乃都會看著宗朗大人。不論義乃人在哪裏……所以,隻要義乃察覺到宗朗大人有任何需要,義乃隨時站在您的身邊。」


    說完,她的臉上展露一抹淺淺笑靨。


    義乃禮貌地微彎著腰,仿佛無法支撐高眺的身子。然而,在卑微的姿態之中,她那身似無色血血的蒼白肌膚竟微泛著青光,那模樣讓宗朗的背脊猛然竄起一陣惡寒。


    「那、那個……你、你都沒上課嗎?既然都到學校來了,為什麽不跟大家一起上課……」


    宗朗為了粉飾內心湧出的恐懼,隨便找了個話題。


    「上課對義乃來說,是不必要的事——不,若是就學習知識,增加涵養這方麵的意義來說,高中的課程義乃已經全都學會了,隻差……考試吧——隻要考試考過了,我的學分就可以都拿到了。至於考試,義乃所有科目都會拿到滿分,絕不會讓宗朗大人丟臉的。」


    「這……這麽厲害……」


    果真如此,那麽義乃確實沒有必要出席,跟大家一起上課。即便如此,她卻仍然隨時跟在宗朗身邊,這代表的是……


    (監視?不、不對,我該說她……其實是個跟蹤狂!)


    「是,隻要是為了宗朗大人,義乃不論什麽事都會竭盡全力……」


    義乃話說到一半,蒼白的臉龐忽然泛出緋紅色,甚至靦腆地垂下了視線,長長的睫毛羞澀地發出顫抖。不過,她這副模樣對宗朗來說……


    (這家夥,是不是搞錯了自己該努力的方向啊……)


    「對了,那個……這個問題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不過我想問你,你昨天上午第一節下課結束之後,去了哪裏呢——啊,那個……如果那時候你像你該才說的一樣就近注視著我,那就沒有關係,不過……我是說,你下午跟放學後……」


    得把握機會問個清楚……宗朗懷抱這個想法,對著義乃發問。而他想知道的當然是,義乃是否就是襲擊幸村的般若假麵。


    「昨天下午跟放學後都是呀。」


    「都一樣?那是指……」


    「是,我一直都就近注視著宗朗大人——您昨天放學後跟著十兵衛一起,先繞到國中部校舍,等著兼續下課之後再跟她們一起回到道場,沒錯吧?然後在吃晚餐前是練劍的時間;再來是做飯,洗澡。在其他女生輪流洗澡的時候,您都在為她們看火。接著就是十二點鍾準時就寢,今天早上五點鍾起床;稍微練劍練了一會兒之後衝個澡,準備早餐……」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你、你該不會全部都——」


    「是,義乃一直都注視著宗朗大人您呢。」


    這會兒宗朗真的打從心底感到一陣惡寒。


    他是個習武之人,即便天生體能沒有幸村這些劍姬出色,但對於磨練自己感官的敏銳度以隨時察覺周遭動靜,這方麵的訓練他可從沒有怠慢過。然而……


    (我、我的一舉一動全都被她看在眼裏嗎?我……我竟然毫無所覺……)


    除此之外更讓宗朗不解的是:這麽一來義乃到底什麽時間找地方睡覺,又什麽時候起床開始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而這些疑慮似乎全被眼前的女生給摸透了,她嗤嗤地笑著:「宗期大人不用操心,義乃有好好睡覺,也不會沒時間洗澡的;睡覺更不是睡在荒郊野外,所以請宗朗大人放心。」


    那你是什麽時候做這些事的呢——宗朗想問,但因為害怕得到更駭人的答案而沒問出口。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確認義乃到底是不是那個襲擊幸村的般若假麵,而不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隨時隨地都跟在我身邊,這麽一來,她應該就不是襲擊幸村的人才對……雖然這個女生有點怪怪的,不過看起來實在也不像是壞人——雖然真的很怪……)


    「啊、那個……十兵衛說想跟你當好朋友,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偶爾也來教室一會兒,陪她聊聊天呢?」


    宗朗試著換個話題,卻在脫口說出十兵衛的名字之後,看到義乃的表情瞬間蒙上一層陰霾。他不免因此覺得驚訝。


    「怎麽……該不會是十兵衛對你做了什麽不禮貌的舉動吧?」


    宗朗忍不住追問義乃,而對方則是勉強擠出了一抹微笑回應:「十兵衛……柳生十兵衛——義乃因為特殊緣故,所以沒辦法跟她當朋友。」


    「為……什麽——為什麽呢?」


    「十兵衛……她是承繼了柳生十兵衛三嚴的靈魂,同時跟宗朗大人交換了《契》的劍姬,是嗎?」


    「是沒錯……」


    不過她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就在宗朗覺得狐疑的同時,義乃這時又展露了笑容。


    「因為這個情況有點詭異——因為,義乃才是柳生十兵衛……我才是承繼了柳生十兵衛三嚴的武士。」


    4


    「太好了,小續續!你已經跟大家打成一片了呀?」


    放學後,十兵衛從國中部校舍的門內,即整座城池的第二棟副城的城門裏,牽著兼續的手一起走了出來。十兵衛仍舊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但兼續臉上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那個『小續續』是怎麽回事?」


    「小續續是你的外號呀!人家很擅長幫別人取外號呢!像是幸村叫作小幸,而又兵衛則叫作兵又!我很厲害吧!」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麽我叫作『小續續』呀—〡還有啦,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抓著人家的手啊?」


    「咦?為什麽不可以?我們是好朋友嘛!所以要牽手啊!還可以玩親親哦!」


    「親——親你大頭啦!」


    「啊哈哈!那是開玩笑的啦——是這麽說沒錯吧?開玩笑,就是不是認真的意思,對吧?」


    「我、我當然知道你是開玩笑的呀!不過,能不能拜托你不要隨便開玩笑呀!再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為什麽我叫作小續續……」


    「因為——因為直江小續續很饒舌嘛……」


    「是直江兼續——兼、續!誰叫作做小續續呀!聽起來像是我叨叨絮絮喋喋不休吵死人了一樣!一想到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長滿花斑!超難過的啦!」


    「雞皮疙瘩長滿花?人家隻有聽過加拿大一枝黃花……那是一種從海外引進的雜草喔。是在日本對外開放貿易的時候,引進了種子而在國內開始繁殖的!」


    「什麽雜草呀!人家說的才不是那個!為什麽你就隻有對什麽雜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清楚呀!莫名其妙——啊……我的頭開始痛了……」


    兼續會覺得頭痛也不是沒道理的事。畢竟這就是十兵衛的世界。對於一個才剛踏入十兵衛世界的人來說,忽然要跟十兵衛獨處,一起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這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不過小續續很棒耶!你已經跟大家打成一片了吧?像十兵衛就念書念得很辛苦……還被哥哥要求下課時間都要複習功課……人家好想跟大家多說說話哦!」


    「這還不是因為人家德高望重!你怎麽學得來呢!」


    事實上,兼續雖然性子硬,不過卻很怕生。雖然現在在班上還沒有交到朋友,但看來她此時似乎打算硬著頭皮也要打腫臉充胖子。


    就在這時候,十兵衛猛然握緊了兼續的手。


    「好痛——你、你幹什麽……」


    「可是上學很愉快吧?」


    十兵衛忽然又扯開話題,也吸引到了兼續的目光。兼續望著她,便看到她臉上露出笑容。


    「不


    過是上個學罷了,哪有什麽了不起的?也沒什麽特別有趣的事——噯,跟朋友們談天說笑也許還算得上有趣吧。」兼續邊說,腦中邊浮現出米澤校區那些朋友們的臉龐。


    「十兵衛也是第一次上學呢!不管是什麽事情都很新鮮,很有趣哦!學校裏有好多人,也有老師教我們念書。雖然教得都很難,不過真的很有趣!而且學校裏麵有千姬殿下、半藏、有哥哥,還有小幸跟兵又——之前小幸跟兵又說要來上學,結果也進了我們班上呢!」


    「那個高額頭軍師,連這種事都辦得到嗎——噯,是啦,是她的話就有可能。」


    「話說,人家都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發生的事。在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隻知道自己的名字。雖然我喜歡哥哥,不過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親生哥哥……」


    「十兵衛,你……」


    「可是呀!我覺得哥哥他一定是我的親哥哥!因為他對我很溫柔,而且隻要人家跟他在一起,就會覺得好高興,好幸福哦!一看到他就會想要貼上去跟他撒嬌!」


    「你、你……你這是怎樣!這樣的兄妹關係會不會太危險啦……」


    「啊,可是……」


    十兵衛雖然開口,卻又旋即打住。兼續覺得奇怪而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著她。那張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耀眼,讓兼續覺得,十兵衛忽然一下子長大了十歲;就連說話的聲音,聽來也格外沉著冷靜。


    「我想保護他……我想保護宗朗——即便我可能要為此犧牲我的性命……我都要保護他。非這麽做不可。」


    「十……你……」


    兼續像是被十兵衛迷惑了一般,直愣愣地注視著她,就在此時——這個成熟女孩忽然表情丕變,展露出滿臉稚氣的笑容。


    「小續續!我們用跑的回道場吧!來比賽!快點——」


    出乎兼續意料地,十兵衛抓著她的手忽然放開,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等、等等!誰、誰說要跟你比賽了呀——哇!這家夥怎麽已經用全力在跑啦!不是應該先預備再跑嗎……可惡!討厭~~」


    兼續出於無奈,隻能跟著追了出去。看來她的個性,就是沒辦法在這種時候直接撒手不管。然而……


    「唉呀——嗚哇!」


    砰——地一聲,兼續撞上了十兵衛,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上。因為十兵衛不知道為何忽然停下來了。


    「你、你又怎麽了!忽然說要跑,又忽然……」


    兼續捂著臉從地上站起來,在同一時間明白了十兵衛忽然靜止的理由……


    「那、那是……」


    兼續看到的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數十公尺外的一個人影。這道黑影邊緣融入了夕陽餘暉的光暈中,輪廓顯得不太安定。而在逆光下,唯一能夠辨識的,是人影身上一襲武應學園的女生製服,及一頭飄逸的銀發。少女手上握著一把長約一公尺的短杆,杆頭延伸出蜷曲的線條——看來應該是條鞭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覆著的那張般若假麵,和頸子上的紅色項圈。


    「是……般若……」


    兼續站在十兵衛身邊,看到這幢人影不自覺地嘟噥了一聲。她們從對方身上感覺到的絕非正常的氣息——至少這人看來絕不是帶著善意來交朋友的。


    兼續握緊了背在背上的大槌槌柄,擺出警戒的態勢。然而……


    「你是……義乃嗎?」


    十兵衛對著站在她們倆麵前的般若假麵開口。


    「是……怎樣?你認識她呀……你還真是交了奇怪的朋友呢——啊!等一下!」


    不顧兼續製止,十兵衛仍自顧自地朝著對方靠了上去,「你是義乃吧!太好了!人家終於碰到你了!十兵衛一直好想跟你說話哦!人家想跟你當好朋友呢~~」


    兼續緊握著背在背上的大槌,一臉詫異地呆愣著站在原地,望著十兵衛的舉動。


    「是、是這樣嗎?可是……對方看起來,好像沒有要跟你當好朋友的意思呀……」


    一如兼續所說,即便十兵衛釋出善意呼喚對方,但這個般若假麵卻沒有任何反應;當然也沒有要將麵具取下的意思。


    「義乃~~」


    十兵衛靠到了般若假麵麵前,打算牽起對方的手——此時她們之間已經隻有這麽點距離了。


    「你、你幹什麽呀!十兵衛!你快點離開她——」


    兼續看到了對方的動作,趕緊出聲警告十兵衛——對方緊握著長鞭的手緩緩拉到了身後,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側身蹲低了身子,擺出來的姿態,幾乎是已經蓄勢待發,隨時都可能祭出攻勢。


    「快離開!」


    兼續趕忙跑上去,抓住了十兵衛的衣服,從背後用力拉了一把——啪……甩鞭的聲音同時響起。般若假麵手中的皮鞭劃破空氣,引起一陣強烈的呼嘯聲。


    鞭子沒有掃到任何東西。以揮劍的動作來說,這記皮鞭是貼著地麵往上劃出一道弧線的下段攻勢。強勁的呼嘯聲衝擊著耳膜,但十兵衛和兼續還是勉強向後倒而躲過了這記攻擊。


    雖說這一切完全在十兵衛和兼續的意料之外,但她們畢竟是宗朗的劍姬,一個轉身抵銷了衝力,便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


    「呼啊!這麽突然的攻擊真是嚇了十兵衛一跳呢!」


    「你悠悠哉哉地說什麽呀!對方可是揮鞭要打你耶!」


    此時十兵衛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和兼續亢奮的反應形成強烈對比。而對方又恫嚇似地接連揮出了第二記、第三記皮鞭,在十兵衛和兼續兩人耳中激起一波波劇烈的空氣震蕩。


    「這樣啊……結果就像小幸說的那樣,我們非得跟義乃交手不可嗎?人家原本想跟你當好朋友的呢……」


    「當好朋友!你有沒有搞錯?這也太亂來了吧——又來了!」


    般若假麵朝向十兵衛和兼續中間衝了過來,讓她們兩人反射性地往兩側跳開。皮鞭在甩動中忽然改變了方向,朝著兼續那頭猛攻。


    「是、是衝著我來的嗎?可惡……」


    兼續祭出大槌擋下了這記皮鞭攻勢。然而,皮鞭對上大槌,這樣的對決怎麽看都對兼續不利。


    兼續手上的大槌,是擁有壓倒性攻擊力的武器,但幾乎不具備任何防禦機能。如果對手用劍,那她倒還可以揮槌反擊,藉此擋下對方的攻勢;甚至還可以藉由大槌的衝擊力,直接給予對方武器毀滅性的打擊。但若是對手換成了皮鞭,這種可以甩鞭、可以纏繞以捆住敵人,基本攻擊型態多變的武器,大槌就不好對付了。加上皮鞭的甩動速度超過音速,隻要擦過身體就會皮開肉綻,甚至還有可能受到致命傷;這點跟刀劍帶來的殺傷力其實是不相上下的。


    「可、可惡!嘿咿咿咿咿——」


    兼續向下揮出一記大槌,欲以捶麵轟炸,將皮鞭壓製在捶麵和地麵之間。然而,這樣的想法終究無法如願,隻在地麵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愛』字凹痕。


    「小續續!我來幫忙!」


    十兵衛喊了一聲,同時從另一側朝著般若假麵衝過去,欲配合兼續夾擊般若假麵。三池典太的長刀刀尖從緊貼著地麵的高度向上拔了起來。


    「就叫你不要叫我小續續啦——討厭!算了!」


    這時候,般若假麵的皮鞭已經掃向了朝她進攻的十兵衛,讓兼續把握機會先行退開,調整好態勢再次為了支援十兵衛而衝了上來。


    般若假麵手上那把長鞭,包含握柄至少有兩公尺長,大概跟馴獸師的皮鞭類似,即使麵對十兵衛從另一側攻擊,隻要一個轉身就可以輕易迎敵。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啊啊啊~~」


    大槌不行,那麽武士刀麵對皮鞭又怎樣呢……皮鞭


    具有彈性的長距離攻擊範圍不用直接和刀刃對抗,隻要攻擊握著刀柄的手腕即可。十兵衛勉強閃過了這一記攻擊,卻仍免不了被皮鞭銳利的攻勢劃破肩膀的衣服——事實上,身為劍姬的柳生十兵衛,與十兵衛揮劍的犀利程度有相當大的差距。若是換做柳生十兵衛麵對般若假麵的皮鞭,也許早已經把皮鞭擋開了,但現在偏偏是平常時候的十兵衛在麵對這個狀況……


    「十兵衛!」


    上來支援的兼續趕緊衝到十兵衛的身邊,將她抱住。


    「啊……哈哈,沒事沒事。人家隻是衣服被刮破了而已……比起這個——」


    十兵衛沒把話說完,忽然就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了兼續。


    「咦?你、你是怎樣!」


    兼續滿臉通紅,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差點抓不住手中的大槌。


    「這是小續續第一次叫人的名字嘛!人家好高興哦!」


    十兵衛緊摟著兼續,將臉貼在兼續靠近肩膀的前胸處,貪戀著兼續身上柔嫩的觸感。


    「是是是是——是怎樣啦!你、你……你給我等一下!現在還有敵人在呀!你怎麽……」


    兼續拚命掙紮著,但下一刻十兵衛倒是自己從兼續身上跳開,「嗯,對不起喔!因為人家太高興了嘛!畢竟大家一起待在道場的時候,小續續都關在自己的狗屋裏不肯出來呀。人家還以為小續續討厭我呢……」


    「那不是狗屋!是小木屋——是小木屋啦!還有!你到底要我說幾次——不要叫人家小續續啦……算了!不管了啦!要、要說什麽等先把敵人解決掉再說!」


    兼續紅著一張臉,握緊了大槌再次轉頭麵向眼前的敵人。此時,十兵衛湊到了兼續耳邊,告訴她自己想到的合擊戰術:「小續續,等一下啊,你用你那一支大榔頭……」


    「什麽大榔頭!這是我直江流破城大鐵錘——好、好啦!不管了!我們就照你說的方法試試看吧!」


    說完,咻地一聲,兩人迅速地朝著兩側散開。


    般若假麵一時間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十兵衛比較好對付,旋即便朝著十兵衛衝過去。


    「小續續!趁現在!」


    十兵衛見狀對著兼續喚了一聲。


    「我就說不要叫……算、算了——呀啊啊啊啊啊啊!」


    5


    兼續大吼一聲,同時握著大槌回轉身軀,順勢將大槌猛力扔了出去。這跟煉球的投擲方式類似,也是持捶作為武器之人的一種攻擊方式。不過,這種作法的問題在於即便考慮到大槌可以像回旋鏢一樣回到自己手上,可是在此之前手中暫時沒有武器,算是一種破釜沈舟的作戰方式。


    轟—〡兼續扔出的大槌蠻橫地撥開空氣飛了出去,而它的目標當然是——


    「……!」


    般若假麵。她反射性地欲揮鞭改變大槌的攻擊方向。但光憑皮鞭,要改變如此鈍重的巨大鐵錘行進方向,幾乎不可能,更別提要用鞭子擊落它了。


    般若假麵揮鞭的同時向後跳開。應該說,她以揮鞭和閃身的組合動作應對兼續扔出的大槌攻擊。此時十兵衛抓住了這個機會,突擊般衝到了般若假麵的麵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正常情況而言,接下來的一擊,很可能就是決定雙方勝負的關鍵了。但般若假麵的反應速度實在很快,她猛力抽回皮鞭,旋即又甩向了十兵衛。


    朝著般若假麵衝去的十兵衛,和皮鞭的相對速度讓皮鞭看來比原先快上一倍,使得回避的困難度大大提升。這下子換成十兵衛陷入危機——雖然看來如此,但情勢卻在下一個瞬間……


    「嗚嗚—〡咿!」


    十兵衛反射性地,將插在腰上的※備刀橫擋在自己麵前——然而一旦這麽做,下一刻她手上的刀子就算被皮鞭卷走也一點都不奇怪……(譯注:此處的備刀為三池典太中的短刀,依其長度可稱之為『小太刀』或『長協差し』,為相對於主要武器『本差し』的備用武器。)


    唰唰——事實也是如此。皮鞭打在刀上,前端卻仍因為慣性而向著刀身毫不客氣地繞了兩圈,將刀身緊緊纏住。


    「———!」


    這下子般若假麵才發現十兵衛的詭計——十兵衛橫在眼前的刀子並沒有拔鞘。她握著刀柄,連著刀鞘一起抽出了腰際。


    「抓到你了!」


    十兵衛抓住了皮鞭上方的刀鞘鞘身——如果顧慮到刀刃的銳利程度,絕不可能用手去抓。但現在刀子並沒有出鞘,她就有辦法用這種方式控製住對方的皮鞭。


    如果隻有十兵衛一個人發動攻勢,想必般若假麵必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詭計。可是,加上兼續擲出來的大槌,讓十兵衛可以輕易接近般若假麵,更讓她無法在第一時間祭出皮鞭。


    「成功了!沒想到這招真的有用!」


    兼續看著不覺瞪大了眼睛。


    「小續續!我們成功了耶!」十兵衛揚起一陣歡呼聲,接著,「這下子你已經不能用鞭子了!義乃,快把武器放下來,我們談談吧!拜托你跟小幸道歉,然後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好嗎?」


    雖說十兵衛的想法有些教人不敢恭維,不過以雙方同時收手的提案來說,這倒是不錯的時間點。


    「我們數一、二、三,然後一起把武器丟掉,不要再打了好嗎——一、二、三……」


    十兵衛將雙手緊握著的刀鞘放開,此時若是般若假麵也放掉手中的皮鞭握柄,那麽雙方誰也沒有吃虧——看似如此,但事實上,十兵衛腰際還插著一把三池典太長刀。因此,就算般若假麵沒放開手中的皮鞭,抽回了鞭頭也需要揮鞭以保持攻擊上的彈性。在揮鞭攻擊的過程中,


    需要揮臂蓄力才能達到有效的殺傷力;但十兵衛的長刀,卻是在出鞘之後便可以旋即砍向般若假麵。


    「太好了!這下子我們就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了!」


    一旁的兼續也確信己方已經掌握勝機。然而,「嗬。」般若假麵笑了——不對,事實上那張般若麵具本身就帶著淒厲的笑容。因此,該說她身上此時散發出的氛圍,更能讓人明顯感受到她麵具底下的笑意。


    鏘——在清脆的金屬聲中,皮鞭脫落了。


    「咦……」


    般若假麵手上的皮鞭,原本就擁有一支長達一公尺左右的持柄。而她以自己緊握的持柄位置向後一抽,前端的持柄連同皮鞭同時脫落。露出來的竟是—〡


    「……這、這是怎麽回事!那是——」


    兼續的驚叫聲中,對方亮出來的是一把長達五十公分以上的尖銳的長錐——這支長錐相當於一把長備刀的※刀刃長度——又是一把特製的鞭子。(譯注:備刀長度為三十至六十公分。)


    般若假麵所持的皮鞭,在持柄處裝置了一支尖銳的長錐,可以讓她在皮鞭被牽製時抽出來當作短槍,進行下一段攻擊使用——或者說,在皮鞭被牽製住而無法動彈,因而讓敵人確信自己掌握勝機時攻其不備——而現在十兵衛計謀得逞的同時,也就是這把短槍的最佳使用時機。


    「她是早就算好了,引誘我們出招,讓我們反被她將了一軍嗎!」


    兼續眼看著般若假麵舉起短槍刺向十兵衛。


    「咿呀啊啊!」


    此時的十兵衛早已將纏住鞭頭的備刀給扔掉了。相較於般若假麵祭出短槍的速度,她已經來不及拔出腰際的長刀應戰。因為般若假麵隻需要向前踏出一步,便足以用手中的短槍貫穿十兵衛的胸膛——以這把短槍的長度絕對是夠了。但這個距離對十兵衛來說,要拔出長刀防禦卻實在是太短。


    「不、不行——不行了……啊、啊啊~~」


    兼續的視線中,十兵衛的臉龐忽然變得朦朧——


    殘像……當她察覺到這些視覺異象,究竟是怎麽回事的同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呼……嗚……」


    十兵衛吐出了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呼氣聲——短槍的動作停下來了。這把短槍的矛尖就指向十兵衛的前額,在額頭上刺出一道傷口,淌下了一道血痕。


    「十兵衛!」


    也許十兵衛聽到了兼續的聲音,她露出淺淺的笑容,看來額頭上的傷口不深。


    在整個過程結束之後,所有事情看來其實很簡單。短槍停止動作,其實是因為十兵衛的雙手抓住了短槍的前端——即尖銳的長錐狀部分。


    這把插在長鞭持柄內的短槍,隻有前端矛尖處是銳利的刀刃。除了刀刃部分之外,整支圓柱狀的槍身都可以用徒手握住——如果是用空手奪白刃的方式接住一把刀,那麽必須讓雙手和刀身平行,合掌用力夾住刀刃。這把短槍就隻有矛尖部位裝了銳利的刀刃而已。


    說歸說,但若是要抓住般若假麵銳利的近距離突刺攻擊,必須要有接近零秒的反應神經,還需要意念在神經纖維中如燃燒般的傳遞速度,和足以回應的肌力,加上分毫不差的動作精確度。缺一不可。


    「這是……劍姬才有的實力……可、可是,十兵衛不是劍姬呀——不對,照這個情況看來,除了劍姬之外——啊……」


    就在兼續緊盯著十兵衛的過程中,十兵衛坦露的雙峰間緩緩浮現了一朵櫻花痣。


    「嗚——」


    般若假麵發出哀叫聲。但此時她連最後一把武器都已經被對手封住了。除此之外……


    「呼!」


    十兵衛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抓緊了掌心中的短槍槍身,用力地扭了一下。


    「嗚……嗚!」


    槍柄尾端向上彈了起來,啪地打向了般若假麵的麵具。如此精準的結果不知道究竟是偶然,還是十兵衛刻意造成的。


    「麵具——」


    兼續叫了一聲。裂成好幾塊的麵具高高地飛到了空中。般若假麵——不對,此時已經不能用這稱呼方式,該說她是疑似列堂義乃的女高中生——她瞬間別過頭去,同時舉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


    她先失去武器,又失去了臉上的麵具,整個襲擊行動已然徹底失敗。此外,少女似乎被麵具的碎片劃傷了手或臉,指尖滲出了鮮血。


    「……!」


    在一頭長發和雙手遮掩之下,失去麵具的般若假麵轉頭就想要逃走。


    「可惡!不準逃——十兵衛從那邊去……咦?十兵衛?」


    兼續才想要追,但一轉頭望向十兵衛,卻發現她倒在那兒。


    「十兵衛!十兵衛——」


    現在不是追擊的時候了。兼續跑向十兵衛身邊將她一把抱住。此時戴著般若麵具的女生早已不見蹤影。


    「喂,十兵衛!十兵衛——」


    「——十兵衛也被襲擊了?」


    「嗯,可是不要緊!人家有小續續在身邊……」


    「唉呀!別說傻話!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怎樣!你沒受傷?真的沒事嗎!」


    宗朗一口氣丟出的問題,如連珠炮一般轟炸著十兵衛,他同時用力地抓住了十兵衛的臂膀。


    「好、好痛——哥!很痛啦!」


    「啊——對、對不起……」


    聽到十兵衛這麽一叫,宗朗才驚覺而趕緊放開手。十兵衛看他一臉不好意思的模樣,臉上露出了笑容:「嘿嘿,人家沒事啦——還有小續續也沒有受傷哦!」


    「這樣嗎!呼~~太好了……啊……」


    宗朗鬆了一口氣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十兵衛冷不防地跳上來一把摟住了他的頸子。


    「啊——喂、喂……十兵衛,你不用這樣……抱我吧……嗚……」


    要是宗朗和十兵衛在走廊上摟摟抱抱糾纏不清的模樣,被幸村或千姬看見了……他一想到這點便不禁冒出了冷汗。不過……


    (算了,就這麽一下下……應該沒關係吧……)


    至於十兵衛……


    「哥是認真在為人家擔心耶……人家好高興哦~~」


    她閉上眼睛,將臉貼在宗朗的胸膛上。


    「十兵衛……」


    「雖然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也很愉快,不過,如果人家可以像現在這樣一直跟哥哥撒嬌的話,會更好呢……」


    「撒嬌……嗯、嗯!就隻有現在喔!隻有現在可以!」


    如果隻是一下下的話……宗朗懷著這樣的想法,同時伸手摟住了十兵衛的肩膀,輕撫著她的頭發。


    「嗯~~好舒服喔……」


    「這樣啊?嗯……不對啦!」


    宗朗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十兵衛的肩膀將她從自己身上拉開——這次他有拿捏過力道了。


    「啊——嗯?哥?」


    「現在不是讓你撒嬌的時候——那個!那個般若假麵真的是義乃嗎?你有找到什麽相關的證據嗎!」


    宗朗心想,這次絕對要問個清楚。


    「嗯……是看起來很像啦,可是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戴著般若麵具,而且手中拿的武器是鞭子呢……」


    「鞭子?」


    「那條鞭子有一根長長的持柄,而且持柄還可以跟鞭子分開,變成一把長錐狀帶著刀尖的短槍。」


    「特製的鞭子嗎……」


    白天義乃對宗朗所說的話,此時又忽然浮現在宗朗的腦中——


    『因為,義乃才是柳生十兵衛……』


    (義乃是柳生十兵衛?那麽十兵衛是……)


    從那時候開始,宗朗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想得頭都痛了。這個問題盤據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卻始終得不到結論。


    (那個眼罩……)


    義乃的右眼戴著眼罩。


    據說,曆史上的柳生三嚴,因為幼年時的一起意外,使他剩下一隻眼睛。而義乃也是獨眼。但作為宗朗妹妹的十兵衛,卻沒有這個特征。


    (我到底在想什麽呀,豬頭!十兵衛才是柳生十兵衛!再說,十兵衛身上還有另外那個十兵衛的存在……)


    果真如此,那麽義乃作為一名武將,繼承的又是曆史上哪一名武士的靈魂呢……


    「哥?」


    宗朗聽到聲音回過神來,眼中浮現了十兵衛擔心的眼神。


    「啊,抱歉……我隻是有點……對啦,其實隻要十兵衛跟兼續平安,沒受什麽傷就好。」


    「受傷……有人受傷喔!義乃——不對,是那個戴著般若麵具的女生受傷了!」


    「受傷?真的嗎?」


    「嗯。因為她的麵具破了,所以劃傷了手。雖然傷得不是很重,不過她有流血,還滴到地上了。」


    話聽到這裏,宗朗要十兵衛好好休息。


    「咦?可是人家不累呀。」


    即便十兵衛這麽說,但宗朗知道她額頭上的傷才剛好,而且聽她們詳細敘述事發經過,宗朗也得知十兵衛最後還失去意識昏倒了,因此他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搞不好,其實是那個『柳生十兵衛』出麵幫忙的呢……)


    「晚餐的時候,我在餐桌上再跟你詳細問一次整件事的始末,在此之前,你先好好休息吧,好嗎?」


    「喔,好。人家會乖乖聽話!」


    十兵衛坦率地點了點頭,宗朗便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路上他鬆口氣似地拍了拍自己胸膛,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我覺得安心……是因為十兵衛和兼續平安無事吧。還是……)


    「還是因為現階段,還沒有證據直接指出義乃就是般若假麵……不、不對……」宗朗站在走廊上,獨自望著屋簷外的庭園景致,「事情


    還真沒有任何頭緒……不過話說,義乃現在是不是也正在某處看著我呢……」


    「你是笨蛋呀?我千公主可是全部聽見,也全部看見了!」


    說話的人是千姬。她從走廊轉角處又將頭給縮了回去。


    「什麽嘛!那個死般若假麵!竟然隻找上矮冬瓜跟十兵衛,我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來頭,有種就直接衝著本公主來呀!真是太沒禮貌了!」


    「公主殿下……」


    7


    翌日,千姬的期望(?)在放學後實現了。一切就發生在她們放學後正穿過主城正門要回家的時候。


    城門外這個用圍牆圍起來,大約十公尺正方不到的空間,叫作『武者集合場』。千姬和半藏憑著瞬間反應一躍而向左右兩側散開,同時為了抵銷力道而各自在地上翻了一圈——就在這時候,一把箭不偏不倚地插在她們原來所站的位置。


    「公主殿下您沒事吧!」


    半藏驚呼了一聲,同時站起來趕忙尋找放箭之人的位置。此時她已經拔出插在背上的忍者刀。


    「你沒事少在那邊瞎操心!這種程度的飛箭頂多就是把停在原地的蒼蠅給射下來而已!」


    千姬答話時已經持著薙刀擺開架式,同時揮刀擋下了迎麵而來的第二支箭矢。折成兩半的斷箭插在地上,掀起兩抔泥沙。


    「那邊!」


    第二支箭射過來,半藏便抓到了放箭者的位置,一段跳躍同時也祭出了女仆服裙子底下的刀刃,當成飛鏢射了出去。


    這下子對方有動靜了。武者集合場四周的圍牆外,成遍的鬆樹林中有一處枝葉晃動,待半藏的裙擺飛鏢鑿進了鬆枝之中,裏頭便躍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誰呀……」


    那人身上穿的毫無疑問就是武應學園的女生製服。一條超短的迷你裙顯得非常耀眼,一頭銀色的直長發,幾乎要垂到裙擺尾端了。但這女孩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


    「般若麵具!」


    半藏忍不住叫了出來。


    在般若麵具怒目瞠視的表情底下,同時也藏著一張宛如怨靈般齜牙咧嘴的獰笑——雖然同樣的麵具已經在和十兵衛、兼續交手時碎了一次,不過此時又出現在千姬和半藏麵前。但這名戴著般若麵具的女生手上倒是多綁了一副繃帶。


    除此之外,她身上另一個引人注目的部分,還有頸子上的一圈項圈。


    「你總算是來了,般若假麵——不,列堂義乃!你也太慢了吧!但你來得正好!現在我千公主正想好好發泄一番!」


    千姬手持薙刀,對著般若假麵高聲叫喚,但不見對方有任何回應。般若假麵站在鬆樹上睥睨著千姬和半藏,擺出一副輕蔑的態度,仿佛意圖引誘敵人朝她追上去。而她手上拿的正是方才祭出兩枝飛箭的長弓。


    「你就是用你手上那把弓箭狙擊本公主的吧!你到底有什麽意圖!你的回答要是沒讓本公主滿意,看本公主饒不饒你!」


    「公主殿下,這裏交給我半藏對付!」


    半藏說完便衝了出去,然而……


    「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出盡鋒頭!」


    千姬應了一聲,同時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說到劍姬的跳躍力,一跳可以飛越距離五、六公尺之外,高約兩公尺的圍牆。此時千姬和半藏仿佛說好了一般,一個人從左方,一個人從右方,分進合擊地從圍牆上包抄般若假麵。


    「公主殿下!」


    「看本公主把你抓起來用繩子五花大綁!」


    千姬和半藏兩人同時祭出了攻擊。看似就要得手的瞬間——


    「……!」


    般若假麵憑藉著瞬間反應蹬了一下鬆枝,向後一躍,逃往副城外圍牆的方向,一下子便消失在樹林之中。


    「別逃!」


    「公主殿下!不能追!現在已經看不見敵人了!追去恐遭埋伏!」


    從圍牆上望去,這片鬆林十分茂密。對方要是藏身在鬆林中,抓準了千姬和半藏的破綻予以伏擊,絕對是壓倒性的優勢。


    「什麽嘛!就來這麽一下,實在太小家子氣了吧!人家舞刀還沒舞夠呢!」


    即便千姬口裏這麽說,但她並沒有笨到聽不懂半藏勸阻的意思。


    「不過也沒辦法了——今天本公主就放你一馬!有種就放馬過來,本公主隨時奉陪!看我不賞你一個痛快!」千姬對著森林那頭大叫。


    「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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